第4章 激情燃烧的岁月
作者:理想年代|发布时间:2024-06-29 01:40:19|字数:109999
第一节
公元一六八五年春,大汉军于北京天坛祭告天地,大赦刑狱,元帅林风晋汉王,开府治事,改顺天府为承天府,册大周安平公主吴应珂为正妃,命李光地为汉王相,佐理王事。
其间,设督察院,迁陈梦雷为巡检都御史,掌管宣传、内查之事,绳纠大汉文武官员;另设“大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隶属大汉军总参谋部,简称“军统”,迁汪士荣为枢密使,授上校军衔,令其侦缉四方打探各路诸侯。
原马庄大汉军官武学教官高士奇因其功勋卓著,对大帅的“民族政策”方略推陈出新,教化军官有功,特迁为学督,授上校军衔,暂替祭酒林风视事。
军方的各路将领亦多有升迁,总参谋长周培公得授中将,改号“军师将军”,除此之外,林风还不顾大汉政府内部李光地、陈梦雷等人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以“迎亲有功”的名义强行升迁瑞典籍军官瑞克·拉歇尔为陆军少将,授号“羽林中郎将”,任近卫军军长,命上校李二苟为副,一同负责卫护汉王安全。
在慷慨大方的汉王大肆派送下,当这些高级官员获得丰厚的红利之后,汉军政府内的各级官吏也得到了大大小小多少不等的好处,尤其是那些新进进入统治集团的成员,在这次大分红中也得到大汉官方的肯定,大部分实力派的地主大汉政府地方官任命为乡村干部,由此重新树立起自己在地方上的地位,只是这一次他们所侍奉的主子由大清换成了大汉而已。
就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北京城里忽然来了一堆大鼻子老外,这批人从长相上来看,和瑞克将军非常相似,一派东欧斯拉夫人模式,不过此刻除了林风,其他中国人倒也发觉不了这个小小的奥秘,这件事情就像欧洲人无法分辨中国人、朝鲜人尔或日本人一样。
这个俄罗斯使团在晋见林风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小小麻烦,这让引头的外交官员伊霍诺夫斯基大人异常愤怒,因为他们从遥远的黑龙江流域千里迢迢的跑过来,对着清占区绕了一个大圈子不说,路途上的那些艰险辛苦实在是非常语所能形容,而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之后,却又被汉政府的几个部门推来推去,这的确是一件非常之令人气愤的事情。
不过这里倒不是汉军方面刻意为难,实际上这个时候正是汉军的中枢首脑部门进行大改造的时候,因为新近添设了不少衙门和办事机构,又有几位新老大上台,所以这个时候大部分官员都在跑官,而同时这个关于俄罗斯方面的侦察与接触工作都是陈梦雷大人负责的,因为汉王改制的关系,而转为汪士荣的军统衙门负责,所以当初在辽东与俄罗斯人初步接洽的几个情报人员回到总部之后,一时间都有点茫然无措,不知道向那个上司禀报这件事情才好。
当然的这件重量级的外交活动自然也不会被长久忽视,当汪士荣从其他途径得到消息之后,深知其中利害的汪大人迅速作出了反应,除了对相关官员一通臭骂之外,当即给予俄罗斯人高级别的接待,同时也立即将这件事情通报给了林风。
“纪云,你说这些罗刹鬼跑到咱们的地方来做什么?”林风听了回报之后愣了半天,冷不丁的对汪士荣道,“莫非被清军打蒙了,他们顶不住了?”
“正是如此,”汪士荣笑道,他伸出一根食指,微笑着比了一比,“大凡征伐联合,不外乎‘远交近攻’四字而已,昔日战国七雄独有西秦脱颖而出,也正是如此,卑职适才与这个什么‘一伙懦夫死鸡’稍有接触,言谈之间,甚觉此人阴森,大王莫以为此辈夷人粗陋蠢笨,其实也精明得紧!”
“那倒是,老毛子狡猾得很,老子……咳、咳……孤王也是晓得地,”林风一直对这个自称有点不习惯,看着转头别向以免尴尬的汪士荣,他不好意思的笑道,“……那依纪云的意思,这件事情咱们该拿个什么章程?!”
“依卑职之见,此事于我军倒也有利,”汪士荣稍一思索,“最近某一直翻阅辽东的诸多文案,此间有前明遗留的,也有伪清自己的,发觉辽东一地荒蛮偏僻、山高水远,极不适宜我中原大军征发,而鞑子的轻骑却可以奔袭冲突,若是这回罗刹鬼能在鞑子后面扯扯后腿,那对咱们日后攻取辽东也是大为有利的。”
“什么叫‘不适合中原大军征伐’?”林风奇怪的看着汪士荣,忽然想起前明往事,失笑道,“你的意思是东北那嘎达不适合大兵团作战?!”真他妈见鬼了,难道当年林彪的辽沈战役是过家家不成?
“不错!”汪士荣恍若未觉,拂须沉吟,神情之间大是严肃,“主公可知,自八旗诸部进关之后,那东北一地尽成殷墟矣,辽东或者民生还可,但辽中、辽西以及黑龙江、阿莫尔河以北大多地广人稀,甚至千里无人烟,而即算有些土著,亦多强悍不服王化之部——如此,我大汉若举大兵征讨,即有无粮、无水、无弓矢炮子补给之虞,”看着满脸惊愕的林风,他耐心的解释道,“若这些军需辎重全要我方自行运输的话,那将要准备多少民夫、骡马、大车?卑职即替我军朝宽里算,一名兵士在辽西作战,而后方就至少得为其配备三、四个民夫不可!而这千里奔波往返来去,人吃马嚼,所耗之粮秣国币,岂可以一个‘多’字形容得了?!”
林风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中不住自责,怎么能够把这个忘了?十七世纪的东三省能和二十一世纪的重工业基地相比么?这年头白宫还是印第安的厕所来着,想到这里,禁不住苦笑道,“这么麻烦?看来倒是我把这仗想得太容易了。”
“唉,岂只麻烦,届时大军开动,不用打仗,光走到那地方都不容易了!”汪士荣亦苦笑道,随即打起精神道,“不过这仗也是非打不可,若我军不能平定后方、安抚蒙古,那就永无用兵中原的机会——此时不趁奉天虚弱灭此朝食,日后待他们回过气来,那可就真的是大麻烦了!”
“哦……那纪云的意思就是咱们得和老毛子联盟?”林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帮家伙可也不是什么好货——你说就算咱们能合兵把鞑子灭了,那他们要占东北的地方怎么办呢?!”
“此事无妨,”汪士荣若无其事的笑了笑,他耸耸肩膀,双手一摊,无所谓的道,“那极西、极北之地不是深山恶水就是漠漠荒原,我大汉取之何用?咱们只要那些肥沃的适合耕作的土地即可……”
“那要是这帮俄罗斯人得陇望蜀,继续南侵怎么办?要是他们真要这么干,咱们花了这么多钱忙活了一场,且不说能不能灭了鞑子,即使灭了鞑子,临到头还是得两线作战,这个‘安定后方’的战略目的还不是没有实现?!”
“可这与结盟有什么关系呢?”汪士荣吃惊的看着林风,“若是灭了鞑子,那咱们与俄罗斯人的盟约也自动解除了,到时候是战是和也应该另有说法,咱们又岂能望着这帮蛮夷发善心?主公是不是有些太天真了?!”
“天真?!”林风愕然。
“当然,我大汉自炎黄始祖开始,从黄河一隅乃至囊括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可不是专靠定下盟约就成的,对于这些蛮夷,咱们只能用刀枪和大炮!”汪士荣豪气的挥了挥手,傲然道,“届时目的达成,咱们与罗刹鬼两军相遇,那自然还是得用大炮说话的,若是咱们的刀枪厉害一些,那自然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不对吧?”林风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汪士荣,这个人还是儒家弟子、圣贤门生么?这一套言论怎么和自己从小受到的教育格格不入?“不是说咱们一向是讲‘仁义’、讲‘教化’么?圣人不是说什么干戈戚舞,感动得蛮夷来归附什么的……”
“咳……咳,主公,您别曲解圣人之意,”汪士荣摇摇头,耐心解释道“从古到今哪有这种说法?若咱们儒家真这么软弱,那汉武帝怎么会启用董仲舒?这个仁义嘛,得看天时地利的,譬如匈奴当年兵强马壮,咱们那时候得讲仁义道德,不然这国事必然糜烂,又如朝鲜高丽,昔日唐太宗三攻不下,于是就只好跟他们讲仁义了,此外安南等地多烟瘴丛林,进兵不利,也得跟他们讲仁义——除了这些,你说当年司马相如对巴蜀讲过仁义没?而即使以软弱闻名的宋朝,它可曾对南蛮百越讲过仁义?”
“你的意思就是说,本来咱们汉人办事的方式主要是靠刀枪大炮,如果刀枪大炮不如人家的话,那就只好讲‘仁义道德’,吹嘘自己爱好和平?!”
“当然如此——这世间哪个王朝不是如此呢?”汪士荣有点奇怪,今天才知道主公对儒家思想的政治见解,平日里看这个人一贯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怎么想法这么迂腐?看着满脸惊奇疑惑的林风,他决定趁热打铁,彻底说服主公抛弃那些莫明其妙的荒唐仁义,“主公大才,昔日一定博览群书,您想想看,这上下五千年,大汉本来的地盘才有多大?这大江南北原有的民族有多少?原来历史上威名赫赫的什么犬戎、中山、滇、巴、山越等都到哪里去了?若是光讲仁义道德,这些人怎么会都不见了呢?!”
“……那依你说,这些人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融如汉族了嘛,这里就说到‘教化’了,”汪士荣严肃的道,“圣人所说的教化可不是光凭仁义道德去感动别人,而是先得大动干戈,把别人的军队消灭了,再焚灭别族所有文字、器皿、宫室等异端,然后再让他们说汉语、用汉字,穿汉服,习汉俗,如此数十年之后,谁还不是汉人?!”
林风吓了一跳,失声道,“有这种事?……哪本书上说的?!”
汪士荣觉得主公虽然善于临机应变且胸怀博大,但在这个学术方面确实还是大有问题,“呵呵,此类事情于我大汉不利,当然不会让那些批驳的文章流传下来,不过观其典籍,有心者不难一窥奥秘,卑职记得昔日齐国的管子大败蛮夷,掳获了大批夷人,先灭其文、再诛其心,然后发散各地看管教化,圣人就曾多方赞叹,称管仲施政妙极,言若不如此,‘我辈左衽矣’……”
“居然是这个意思,”林风拍了拍脑袋,转头看着汪士荣,苦笑道,“纪云啊,我还真没想到圣人居然是这样地凶悍。”
“大王差矣,此儒家精义所在,若不如此,这大江黄河、万里神州,将有多少民族、多少朝廷,白话小说中的那句‘所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委实大有道理啊,‘分’是因为朝廷腐败官逼民反,而‘合’则就是因为我儒家之策深入人心哪……”汪士荣满脸神圣,“主公可知,若是无我儒家此类大一统的主张策论,则今日之神州,亦不知有几国矣,届时割据林立、纷乱不休,这天下生灵岂有太平快乐可言?!”
这话虽然很不合口味,但林风想了想,和欧洲比了比,忽然发现这套说法或许还是真的很有道理,不然为什么面积都差不多的一块大陆,为什么发展走向却大相径庭?咱们祖先当然不会是傻瓜,不然也不会创造出那么光辉灿烂的中华文明,看来他们对这个儒家如此推崇,还是有这许多缘由的。
看着皱眉思索的林风,汪士荣心中禁不住有些忐忑,试探着问道,“大王,属下适才之言可有谬误?!”
“没有……”林风苦思半天,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和汪士荣生长在不同的时代,这个想法认识当然大为不同——在他所生长的年代,国家贫弱百年,无论做什么都底气不足,所以大凡不论什么政治主张,全部都是唱着仁义的高调,骨子里总是透着一股“曲线救国”的味儿,而汪士荣的时代汉人虽然忍受了诸般屈辱,但到底时间不长,这个高傲的心态还是保持了下来。
两人之间最大的区别就在这里,一个是高傲的强国心态,一个是委屈的弱国心理,抬起偷来对汪士荣笑了笑,大力拍拍他的肩膀,“你没错,是我错了,刚才孤王之所以疑虑,是觉得若是让出了极北、极西的那些土地,那我林风的罪过可就大了,”他看着满脸愕然的汪士荣,感慨的道,“孤王现在的处境很像当年的石敬瑭啊,这个幽云十六州让是好让,但日后若要拿回来,那可就难比登天了!”
“可……可是……”汪士荣有点哭笑不得,“主公,您要是说辽东甚至辽中、辽西臣不敢多言,可那些极北、极西的苦寒之地,原本就不是咱们的啊!”
“胡说八道!”林风毫不客气的驳斥道,唬得汪士荣脸色苍白,自就仕汉军以来,林风还是对他如此严厉,“纪云你要记得,那些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我姓林的皇帝敢杀、皇宫敢拆,但那些地盘我不敢丢——我负不起那个责!”
“负责?!”汪士荣大吃一惊,眼前的这位主公现在拥兵数万,治地千里,谁敢对他说三道四?他需要对谁负责么?不过他心思慎密城府极深,此话自然也不能当面质询,口中只得连连大声赞叹道,“我主英明,卑职一时糊涂,昔日汉之陈汤有言,所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不过……咳、咳,这个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执宰者必深明进退取舍之道才好,眼下辽东战事将起,如此奈何?”
“咳……咳,孤王的意思……我刚才只是说说这个态度问题,你明白么?!”待把爱国情绪抒发完毕,回到现实的林大帅也冷静下来,不好意思的对汪士荣点点头道,“这个老毛子既然来了,那盟约自然是得签的,总之现在得共同对敌不是?等把鞑子灭了,咱们该什么还不是干什么。”
“大王所言极是,”汪士荣笑眯眯的朝林风躬身一礼,“此事绝密——不过届时主公将以什么理由和罗刹鬼开战?”
“祖宗规矩嘛,所谓‘教化蛮夷’,这还需要理由么?!”
“呵呵,不错,微臣多虑了,不过此间还请主公命李大人和辽东布政司汤大人与微臣多多配合,从现在开始卑职就布置细作调查罗刹人的军力虚实,为大军收买向导!”
“如此甚好!”林风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据他所知,俄罗斯这个时候在远东实力虚弱之极,而且根基全无,连对付当地的土著部落都屡吃大亏,所以他对于这场战争倒是信心十足,“对了,你等下叫那个什么‘一伙懦夫死鸡’过来,本王现在就和他谈判!”他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咱们这边可没人懂俄语,这话怎么谈?!”
汪士荣呆了一呆,吃惊的看着林风,“用蒙语啊——难道大帅不知,昔日蒙古大军曾征服罗刹数百年,这伙子蛮夷的蒙古话都是说得很顺溜的。”
第二节
北京城给俄罗斯外交使团的印象很怪异,这是一种惊异夹杂着梦幻的感觉,事实上在到达北京之前,伊霍诺夫斯基男爵对中国的印象仅仅停留马可波罗的作品之内,但那也只是抽象派的东方建筑风格给人的一种震撼感,在城市内生活几天之后就立即感觉到了那种巨大的落差,因为他并没有看到什么“遍地的牛奶和蜜”或者“黄金宫殿”之类,与莫斯科一样,北京城也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穷人,街道的角落里同样堆满了污秽不堪的垃圾或者屎尿,大部分地区的空气中弥漫着莫斯科的那种湿闷和恶臭。
作为一名职业军人,伊霍诺夫斯基男爵自然对中国人的军队很兴趣,实际上这一路上他都从未停止过刺探军事情报的行为,从目前的所搜集到的情报来分析,中国人与黑龙江流域的那批野蛮人显然不是一回事,不论从军容外表或者组织结构,还是武器装备来看,中国军队与那些鞑靼人都截然不同,作为一名效忠沙皇陛下的军人,眼前这支普遍列装火枪和拥有大口径火炮的军队确实是令人非常郁闷。不过这个结论虽然有些令人沮丧但还是在他意料之中,因为根据历史资料来分析,黄河流域的中国人拥有高度发达文明,那么军队强大当然也在情理之中。
游览几天北京城之后,伊霍诺夫斯基男爵大人终于得到了中国统治者的接见,出乎意料,中国人并没有摆什么排场,甚至连一些必要的外交礼仪也省略掉了,进入中南海的过程有点象随意参观,而这一路上的警戒也并不是那么严格,这个景象甚至令男爵大人产生了某种错觉,似乎不是在去觐见一位君王,而是去找某个三等文官办事。
“彼得大沙皇、伊凡小沙皇及索非亚长公主殿下祝福汉王陛下健康长寿,愿汉国和大俄罗斯帝国友谊长久、愿……”
“行了、行了,多谢多谢!”林风笑嘻嘻的摆了摆手,这个老毛子的蒙古话确实说得很漂亮,据他所知,蒙古语中的许多发音和俄语迥然不同,这一连串拗口的音节能发得这么顺溜,确实很难得。“这个……伊什么……伊大人,咳,咳,对不起了这位,能不能把阁下的名字再说一下!”
“尊敬的国王陛下,我叫伊霍诺夫斯基·霍洛维茨,沙皇陛下的臣仆,俄罗斯帝国远东行省四等文官,拥有男爵爵位,我的家族发源在著名伊凡大公所在的维尔基城堡,鄙祖父曾经是沙皇陛下的将军,封邑在莫斯科以西三百公里的……”
“哦……”林风有点头痛,其实他也就随口问问,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吹上了,不过这种外交场合气氛相当严肃,他也不想丢了面子,装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听了半天,眼见这个家伙居然没完没了,当下不得不咳嗽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咳、咳,原来还是贵族,请坐、请坐!”
“谢谢陛下!”
“这个……我说伊大人……”林风准备单刀直入问他的来意,忽然看见伊霍诺夫斯基正襟危坐如临大敌的样子,心中一动,改口笑道,“北京城好不好玩?!”
“贵国美丽的城市令人留连忘返,我尊敬的陛下!”
“客气了、客气了,我们的祖先曾经教导我们,所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这个我们中国人没别的,那就是好客,伊大人千里迢迢,来一趟也不容易,咱们应该好好招待!”林风笑嘻嘻回头四顾,对左右的大臣道,“各位先生,回头叫厨房师傅们准备准备,今天上川菜、明天上粤菜、后天上鲁菜,这个什么涮羊肉、烤鸭、蒸熊掌什么的一天上一样,务必要把友邦人士招待好了!”
“谢谢陛下……”伊霍诺夫斯基男爵急忙躬身道谢道,“贵国的美味佳肴的确令人难忘,不过这么多菜肴,我们肯定是品不完的!”
“没事、没事,一天两天当然吃不完,不过吃个十年八年那基本上就差不多了,”林风笑嘻嘻的挥了挥手,“反正咱们中国地方挺大,你们也可以到处看看,什么泰山、黄山、庐山之类,多走几圈,顺便品一品咱们的中国菜。”
“……”伊霍诺夫斯基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道,“谢谢陛下的美意,不过……不过我们这次来是有重要的使命……”他看了看笑嘻嘻的林风,无奈的道,“我们希望能与贵国达成友好协议,共同消灭邪恶的鞑靼人!”
“没问题啊,实不相瞒,其实这些野蛮人和咱们有仇,可以说得上是不共戴天,寡人迟早是要收拾这些匪棍的!”林风严肃的道,“男爵阁下放心,你们先顶着,等本王把这边料理清楚了马上去抄他们的老家!”
“‘马上’?……”伊霍诺夫斯基愣了愣,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不知道国王陛下所说的这个‘马上’是多久呢?”
“哦,这个倒也难说,或许两三个月,或许七八个月,不过肯定不会超过一年!”林风脸上一本正经,见伊霍诺夫斯基脸色发白,他耐心的解释道,“男爵阁下,你也不是不知道,打仗这玩意很麻烦的,这个什么枪啊炮啊子弹粮食什么的都得准备不是?也不是我说行就行的!”
“可是……陛下……”伊霍诺夫斯基犹豫半天,终于苦笑道,“陛下,眼下野蛮人调集了大批军队进攻雅克萨城堡,我恐怕未必能够等到陛下的援军!”
“伊大人太谦虚了,贵国的哥萨克和火枪手英勇无敌,野蛮人肯定不是对手!”
“陛下,”伊霍诺夫斯基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朝林风鞠躬道,“我们是抱着友好的目的来到这里,希望汉、俄两国能够签订友好的军事条约,希望陛下能够能真对待友好的朋友!”
“哦,伊大人的意思是说本王没有诚意?”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很抱歉,”伊霍诺夫斯基急道,“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请您重视这件事情!”他偷眼看了看林风,想起尤在重重围困中的城堡,心中一狠,咬牙的道,“陛下,据我所知,贵国西北方的准葛尔鞑靼帝国正在崛起,这些野蛮人极端仇视文明人,我想,他们应该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林风原本懒洋洋的和伊霍诺夫斯基调笑,忽然听到他扯到准葛尔,悚然抬头,紧紧盯着伊霍诺夫斯基,默然良久,忽然嘿嘿笑道,“男爵阁下在威胁我?!”
“陛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作为高尚的文明人,俄罗斯帝国和汉国应当站在同一战线,为文明与和平而努力!”见林风神色森然,伊霍诺夫斯基反而镇定下来,脸上依旧是一派恭敬的神色,“如果陛下能够救援那些为正义而战斗的勇士,俄罗斯帝国一定不会忘记您的慷慨和友谊!”
林风思索半晌,缓缓道,“伊霍诺夫斯基男爵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而俄罗斯又能给我什么呢?!”
“我们希望能与伟大的汉帝国签订军事同盟条约,以后守望相助、互不侵犯,”见林风松口,伊霍诺夫斯基急道,“陛下,如果您能与沙皇陛下建立友谊,那么在以后您与鞑靼人的战争中,我们将坚决和您站在一起!”
林风默然,俄罗斯与中国有着漫长的国境线,各种关系错综复杂,据他所知,他们除了在西伯利亚远东地区大肆扩张之外,对中国西北也是屡屡伸手,蒙古准葛尔部一直与俄罗斯人关系密切,老毛子除了在政治上给予他们声援之外,每年都给予他们大批军事物资,根据前段时间派遣过去的商队刺探到的情报,现在葛尔丹的部队已经装备了不少俄制火枪,甚至还拥有小型了野战火炮,老毛子对蒙古草原的野心可谓路人皆知,实际上就在原来的《尼布楚条约》中,康熙也是通过黑龙江流域的小规模战争与俄罗斯达成瓜分协议,以出让大片领土为代价换取他们摒弃对准噶尔帝国的支持,眼下这帮家伙显然又想来这套,这笔买卖做与不做真是伤透脑筋。
林风沉吟良久,皱眉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伊霍诺夫斯基男爵大人——”他抬起头来,凝视着台阶下的使者,直言不讳的道,“恕我直言,我恐怕阁下没有这个大权限——即使你们的远东总督也没有这个权力来决定这件事情,你能保证沙皇和索非亚公主能够同意这件事情么?!”
伊霍诺夫斯基吃了一惊,登时满脸通红,关于建立黄俄罗斯的国策确实只能由克里姆林宫来裁决,适才他所说的话实际上已经是大大超出了他的权限范围,因为现在雅克萨朝不保昔、千钧一发,他本来的打算是糊弄这个东方的君王,随便给他一个模模糊糊的许诺,先解燃眉之急再说,实际上在这以前,远东的征服者也是对本地的土著部落耍弄这套手段,没想到现在却这个中国的统治者毫不客气的揭穿,眼见林风凝视着自己,他不由自主的回避着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想起马可波罗的记载,这些东方的君王大多聪明勤奋,精明过人,不由得大为后悔。
见伊霍诺夫斯基窘迫,林风也不想过于强逼,微微一笑,转口道,“这件事情我会和索非亚谈,不关你的事。”言下之意,就是你这个小家伙还不够资格。
伊霍诺夫斯基面红过耳,却也不敢反驳,当下讪讪一笑,谨慎的道,“感谢国王陛下!我保证俄罗斯帝国会友好的处理这些小小的纠纷!”
“‘友好’?嘿嘿……以后再说罢!”林风忍俊不禁,嘿嘿一笑,摆了摆手,正色道,“摊开来说吧,男爵阁下,若要讨论边界问题,还是等你们莫斯科来人了再说,现在咱们是要解决盘踞在黑龙江流域的满清余逆,这个军事合作还是很有必要的——你老实告诉我,现在你们还有多少兵力,还能够支持多久?!”
伊霍诺夫斯基稍稍迟疑,欲言又止,眼见林风以及堂内的数名中国大臣一派胸有成竹的样子,心知对方肯定早已对雅克萨、尼布楚派遣了大批间谍,而这个时候己方窘迫无比,确实没有隐瞒实力的必要,当下苦笑道,“陛下,我自尼布楚出发的时候,我国一线的军队还有四千多人,其中一千多人是英勇的哥萨克,而围困我们的野蛮人可能有两万多人,其中大部分是鞑靼骑兵!”
林风讶然道,“你们有四千多兵力?!难道还守不住坚固的堡垒?!”没想到俄罗斯人居然有如此雄厚的兵力,林风确实是大吃一惊。
“尊敬的国王陛下……”伊霍诺夫斯基苦笑道,“本来一两万土著人不能威胁到沙皇的军队,其实在很早以前我们就和他们交过手,但这次确实大为不同,这批野蛮人之中有很多正规军,而且居然还装备了很多火枪和重炮,对我们的堡垒构成了严重的威胁!”
林风这才知道山海关的红衣大炮到哪里去了,看来这次奉天八旗和自己一样,拟定了先安定后方的战略——主动让出辽东、辽中大部分地区,迟缓、分散汉军的兵力,集中力量倾尽全力一举消灭骚扰后方的俄罗斯人,然后再回头与汉军决战。
这个战略很不错,扩大后方纵深,在小兴安岭等山地建立坚固后方,即使在平原地区战败,也可以逃入地形复杂的地区,联络其他少数民族继续顽抗。
见林风沉吟不语,伊霍诺夫斯基心中大为恐慌,以为林风被鞑靼人的兵力吓住了,急忙补充道,“陛下,现在我们俄罗斯帝国正在贝尔加湖地区紧急征兵,加强前线实力,鞑靼人绝对不是不能击败的!——只要您能派出一支精锐的骑兵部队,骚扰对方的后方,减轻萨克雅的压力,等到援军到来,我们就能迅速恢复战斗力!”
“男爵阁下误会了,我不是不愿派遣增援,我是怕派兵没用!”林风收起调侃之心,郑重的道,随手拖过一张巨幅地图,命卫兵立起,指点道,“现在我的军队驻扎在宁远、锦州一线,离你们的交战区域很远,现在满清的战略是先北后东,我即使是派兵进攻他们的城市,他们也未必会理会!”
伊霍诺夫斯基急道,“陛下,野蛮人的政治中心在奉天,他们一定会非常重视的,而且据我所知他们现在在这边力量很薄弱,您只要摆出一副大举进攻的姿态,然后再派遣精锐的骑兵截断他们的补给通道,他们一定会派兵回援!”见林风犹豫,他解释道,“陛下,从去年秋天开始,我们已经交战几个月了,现在他们的物资一定非常紧缺——您知道的,黑龙江地区很荒蛮,绝对没有能力支撑这么长时间的战争,而且那里也没有炮弹和火药的生产能力,所以他们的战争物资一定是从后方输入,现在已经不是成吉思汗时代了,既然他们依靠火枪和大炮来进攻城堡,那就非得重视后勤不可,不然仅仅凭借那些冷兵器是无法攻破我们坚固的堡垒的!”
林风斜着眼打量着这个俄罗斯使者,心道这小子倒想得美,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口中却微笑道,“哎……我这个就是心太软,既然男爵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寡人总得给点面子不是?!——你放心,本王一定顾全义气,尽力救援俄罗斯朋友!”
伊霍诺夫斯基如蒙大赦,急忙屈膝半跪,“感谢国王陛下,沙皇陛下和俄罗斯人民一定永远记得您的仁慈!”
“哪里、哪里,小事一桩、小事一桩!”林风摆摆手道,“不过本王这边战马和军费都有点缺口……哎,老实说本王也不想开这个口,不过既然大家都是这么好的朋友了,想来你们也不会介意不是?”
伊霍诺夫斯基笑容一滞,呆了半晌才回过味来,他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
“唉,老实说提起这个真是很伤感情哪,本来依着寡人的性子,对待朋友那自然是要两肋插刀,不过刚才我的大臣们都是和平主义者,反复向我提醒这个财政问题,唉……真是为难哪!”林风痛心疾首,长吁短叹,朝李光地努了努嘴。
见林风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李光地心中确实有点不以为然,但为人臣下,自然要为主分忧,既然注定做恶人了也不想罗唆,当下苦笑一声,转头对使者道,“伊大人,眼下我们军费和辎重紧缺,不知道贵国能否支援一些?!”
伊霍诺夫斯基神色苦涩无比,看来对于文明国家来说,无论是西方还是东方,这套游戏规则倒是共通的,反而那些土著人还诚朴一些,不过他倒也不是很意外,实际上自从他把中国升级为“文明人”之后就有了这个心理准备,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那装糊涂肯定是非常之无聊的。
“关于军费问题,我想我们应该进行详细磋商,我们俄罗斯帝国对待朋友,也从来都是非常慷慨的!”
“那就好、那就好!”林风点点头,“晋卿,你回头安排一下,男爵阁下是四等文官,咱们也得派个四品官过去商量,不可怠慢!”见李光地躬身应命,他忽然想起一事,“这个军费问题不比孔孟之道,咱们的官员可能有点外行——你最好去晋徽商会找几个有经验的师爷,凡事得搞清楚,别胡乱拍板!”
第三节
待伊霍诺夫斯基离开后,林风立即召集未参与接见的大臣商议军略,这次从伊霍诺夫斯基得到的消息并不是很好,本来汉军政府认为俄军在战争中虽然处于下风但也还是有一拼之力,但从这个使者的口气来看,或许老毛子真的有点靠不住。
适才在接见俄罗斯使者的时候,林风表现得非常笃定,但实际上内心却非常惊异,本来在他的印象中,现在八旗在奉天、北满地区的军事力量应该非常虚弱才对,除却守城的二线部队,能够投入野战的精锐军充其量不过三四千骑兵而已,而在这之前,汉军在宁锦的顺利进军仿佛也证明了这一点,但现在忽然听到伊霍诺夫斯基明言对方聚集了两万多精锐部队投入黑龙江战线,确实有点令人难以置信,林风丝毫也不会怀疑这个情报的准确性,因为伊霍诺夫斯基绝对不会无故夸大清军的实力,因为这意味着俄罗斯要对汉军政府的救援行动付出更大的代价。
在等待臣僚的时候,林风一个人在议事大厅内来回度步,思索着问题的最佳解决方式。从这个讯息的初步分析上来看,自己的情报系统应该除了一些问题,不过这里他倒也没有怪罪汪士荣或者陈梦雷的意思,因为现在的东三省与后世的工业区迥然不同,汉族人的势力范围大都集中在辽河平原等经过初步开垦的平原地区,而其他地方大都是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可以想象,汉军的情报人员如果要完整的打探出清军的全部军事力量,那就必须完全的渗透进个个少数民族部落和那些荒蛮无人的地区,而即使得到了一些情报,不经过个把两个月的长途跋涉,也是无法传递回来的,受原始的交通工具和讯息传递方式局限,自己身在北京,那是绝无可能对千里之外的敌人作出非常精准的判断。
如果自己分析的没错的话,眼下清军奉天方面的战争恢复力比自己想象中的要迅速得多,在去年秋天或者更早的时候,他们就应该开始从聚居在山林中的鄂伦春或者东蒙古部落征集士兵、囤积战争物资,以致于现在拥有超过两万以上的机动兵团。
半个时辰之后,直属汉王府的各个高级大臣均已到达议事大厅,因为现在已经正式开府治事,各种朝会礼仪逐渐制度化,文官系以李光地为首,军方以周培公为首,分别在左右落座,各人战战兢兢,气氛压抑肃穆,汉王的威仪得到了充分的尊重,但以前那种自由活泼的空气也少了很多。
“这次召集大家来,是为对彻底解决辽中、辽西的清军余孽,”干了这么久的最高首脑,林风早已适应高高上的感觉,他朝正襟危坐的手下左右扫视,不动声色的道,“刚才孤已经应允罗刹……俄罗斯使臣,准备近期对清军开战!”
议事大厅一阵沉默,李光地、周培公对视一眼,就俱俱一言不发。
林风有点恼火,实际上现在开会的时候,老是发生这种事情,自己说了开头,下面却没有人接话,有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
“培公,你有什么想法?!”有点无奈,林风不得一个个点名。
“咳……咳,启禀大王,末将以为,此刻开战或许不妥,”周培公稍稍沉吟,郑重的道,“虽然现在我军屡次扩编,但可用之兵却也不多,若主公定要攻略辽中、辽西,我军只有马建威及王平辽麾下将士可以出征,此外,王平辽坐镇宁锦,军力分散各处驻扎,固守可矣、进取稍嫌不足,而马建威之新六军目前正自滦河整编,其军中将校也多在马庄武学受训,且新军人心未定,仓促出征,我恐有些不妥!”
这时马英刚刚结束了武学受训,还没来得及回到部队,眼下正坐在周培公下手,听见主官质疑自己的部队,心中委实恼怒非常,当下顾不得官阶,跳起来朝林风躬身行礼道,“主公,咱们新六军的弟兄都是吃辽河水长大的,十几年来跟着末将出生入死纵横辽东,也不是没见过血的雏,”他朝周培公拱了拱手,傲气十足的道,“周将军恕罪,咱们辽东好汉讲究一个爽快,咱也不跟您绕来绕去——您别瞧不起咱的出身,只要大帅一声令下,咱们弟兄绝不含糊,慢说那几个鞑子,就是天兵天将,老子也剁了他狗日的!”
周培公根本没想到马英居然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公然顶撞上司,眼中怒色一闪而逝,眼见马英一派傲色,他直直的瞪着马英,默然良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勉强一笑,“咳、咳,马建威误会了……你我一殿为臣,本部院只是就事论事,绝无轻慢之意。”
“咚咚……”林风轻轻的敲了敲桌子,“培公你别见怪,马英性格直爽,即使是对着本王,那也是直来直去……”转头看着马英,忽然提高声气,森然道,“小马,依我大汉军律,顶撞长官罪可处斩,你这臭脾气若是不改一改,若是日后误了大事,小心你人头不保!”
周培公急忙站起,两人急忙躬身道,“主公恕罪……”
“行了、行了,都坐下,尽他妈跑题,”林风忍不住骂了句粗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正经事,培公,刚才听罗刹人说,现在满清八旗在辽东已经聚集了数万人马,我觉得不能让他们这样发展下去,要是不借着他们两线作战的机会,早点割掉这个毒瘤,我怕迟早会酿成大患,若是真搞处第二个努尔哈赤来,那可就后悔也来不及了!”
“主公明鉴,这直捣黄龙之事,委实势在必行,不过眼下我军确实兵力有些捉襟见肘……”周培公默默算了算,沉声道,“马将军的骑兵第六军本有一万二、三千精骑,经过整编分流充实到各支部队,眼下也只有九千多人,而平辽将军王大海麾下能够出征的或许只有那两个骑兵旅——不过这四千人还是从绥远赵蒙古处征借而来,若是迟迟不能归还建制,也是不妥当的!”见林风眉头大皱,他解释道,“主公难道不知,眼下蒙古草原动荡不安,土谢图部倒也罢了,那蒙古科尔沁部与爱新觉罗家乃是姻亲,是满清的铁杆忠臣,若是绥远长期空虚,他们猝然发难,可怎生得了?!”
林风默然,在整编之前,被招安的辽东义军本有一万几千骑兵,但根据总参谋部的建议,这些超出建制的骑兵被分割到各个步兵部队,每个军配属了五百多骑兵,作为独立建制的搜索营或者快速反应部队使用,不过眼下这项举措影响了出征的兵力。现在听周培公叫苦,林风一时间确实有些为难。
沉闷半晌,汪士荣忽然笑道,“主公,您是不是打算一口气吃掉整个辽西八旗?!”
“纪云不必客套,有话请说!”
“臣以为,辽东地方宽阔,以我军目前的实力来看,一口气吃掉它们恐怕是不可能的,而据某推测,奉天的鞑子眼下也未必肯与我军决战!”汪士荣缓步上前,对周培公和汪士荣略略拱了拱手以示谦逊,对林风道,“所以卑职以为,眼下我军也不必大举征伐长驱直进,若是把目标订得小一点,兵力也还是够用的!”
林风稍一思索,缓缓点头。
“纪云此言极善,”周培公深以为然,“主公,用兵之道,切忌急躁,依着罗刹……俄人的意思,咱们也不用大举进击,臣以为,此次攻略,应见机行事——若是八旗拼死反扑,死守奉天,我军就避其锋锐,若是清军在黑龙江的主力没有回援,咱们就增兵急进,一举攻取奉……攻取沈阳!!”
“如此甚好!”林风叹了口气,眼下四面受敌实力有限,各处驻扎的军队都无法抽调,想要一举绞杀满清的老巢确实很不现实,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一点一点的占便宜了,“几位先生说得很有道理,这场战争也只能这么打了——”转头看了看自始自终一言不发的李光地和陈梦雷,林风轻咳一声,“晋卿、则震,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光地和陈梦雷对视一眼,俱俱苦笑,李光地起身行礼,“主公明鉴,若是当真依着臣的意思,这仗还真是不打的好!”
林风呆了一呆,愕然无语。
“不过适才听培公、纪云所言也是极有道理,看来战事也是势在必行,”李光地叹了一口气,“启禀大王,我大汉的仓储实在是有些吃紧——目前正是夏初,再过一旬就是农忙,待夏粮入库,那就还得等上一旬,若是大军马上出征的话,那就还得征发大批民夫,如此一来,那收种又大受影响……微臣真是为难得紧!”
林风捏了鼻子,苦笑摇头,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到这一头,转头对周培公道,“培公,咱们这次需要征发多少民夫,你有数么?!”
“主公明鉴,此次出征以马将军的骑兵第六军为主力,此外因为需要攻取城池,也得抽调一些步军和炮队为辅,即使最少估量,那兵力也至少在一万五千人以上,辽东地广人稀,就地补给那是靠不住的,照常理推算,其粮食、马料、火药炮矢等军辎运转,最少也得征发六~八万民夫,加上参谋部所储备的骡马大车,或可勉强敷用……”
“六到八万人?!……还只是勉勉强强?!……”林风倒抽了一口凉气,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古典小说中为什么动不动“出兵几十万”了,真是太可怕了,看来在窝里打内战与讨伐少数民族真的是两回事,这种战争要是多打得几场非得倾家荡产不可。
捏着下巴呆了半晌,“唉……算了,咱们还是等夏粮入库再说,反正俄罗斯人有上帝不是?——自求多福吧,愿上帝保佑他们!”林风无奈的苦笑道。
“那……既然主公不出兵……”李光地试探着道,“那是不是有对俄罗斯失信之嫌?!”
“谁说我不出兵?”林风惊奇地道,“出一个兵也是出兵,出一万个兵也是出兵,难道晋卿以为我会不守信用?!”
“……”
“马将军!”
马英急忙站起,躬身应名道,“在!”
“你现在快马加鞭,马上赶回你的部队,到地头了就立即派一些熟悉地形的部队渗入辽中,骚扰清军的各处道路、驿站以及运输船只!”林风笑道,“能占便宜就占,若是碰到硬骨头也别啃,保存实力——嘿嘿,这个不用本王教你吧?!”
“嘿嘿……末将遵命!”
“好吧,今天就到这——晋卿、则震、培公、纪云四位先生留一下,各位卿家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一众大臣并无多言,一起行礼退出,待他们走得远了,林风挥了挥,厅内当值的几名近卫军士兵也一齐躬身退出,反手扣紧大门。
第四节
见林风如此神神秘秘,四名大臣禁不住面面相觑,不知道主公今天打算搞什么名堂。
“在座都是本王的肱股大臣,今天叫你们留下来,是有件事情得商量一下,”见四人神色古怪,林风忍不住笑了笑,“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这回得秘密行事,以免走漏了风声!”
这话有点逻辑不通,李光地忍不住问道,“敢问主公,何事如此……那个谨慎?!”
林风笑而不答,转移话题道,“诸位先生,适才我想了半天,有件事情总是不明白,去年秋天的时候满洲的清军满打满算不超过一万,而能拿出手的就只有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手下的三千骑兵,这还不到一年,他们就膨胀得这么快,到底是个什么缘故呢?!”
四人环首四顾,都不明白林风的意思,周培公站了起来,面带惊异的道,“主公何出此言?满洲乃爱新觉罗氏龙兴之地,且经营多年,势力可谓根深蒂固,回复起来,自然是很快的!”
“哦,说得也是,不过爱新觉罗家为什么会根深蒂固呢?!”
“这个……”周培公微微一怔,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涵盖方方面面,一时半会还真的难得说清楚,不过这时他倒也不会真的以为林风不明白这个道理,眼下忽然扯起这个话题,显然大有深意。
“就我看,别的也就罢了,归根结底就两个字,”林风收敛笑容,郑重的竖起两根指头,“威望!”
李光地迟疑的道,“伪清窃据神器数十年,威望自然也是有一些的……主公的意思是?……”
“眼下天下大乱,除却几路自立的诸侯,其他大多数行省的总督、巡抚虽然已经自成体系割据自保,但仍然打着清廷的旗号,奉爱新觉罗为正溯,也正是这个原因!”林风严肃的道,“我军与清廷有血海深仇,那是决计没有妥协的可能,所以眼下这个局面依然对我军很不利!”
周培公与汪士荣交换了一个眼色,“主公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得打击清廷皇室的威望?!”
“不错,其实就根子上来说,清廷已经灭亡了,但现在还灭亡得不彻底,所以咱们还得狠狠甩它一巴掌!”
“那……依主公的意思,咱们应该怎么做呢?!”李光地茫然问道。
“咳……咳,晋卿,你说若要败坏一个人的名誉,应该从那些方面入手?!”
“这个……还请主公明示!”李光地依旧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嘿嘿,”林风笑嘻嘻的道,“说真的,按照本王想了半天,虽然办法有很多,但按照咱们中国人的传统习惯来说,从男女关系方面着手是最有效的!”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算了、算了,我这里就挑明了说吧!”林风摆了摆手,反正都是自己的心腹手下,那也用不着扭扭捏捏,“我这里举个例子——这个皇太极的老婆,就是康熙的那个奶奶,封号叫庄妃的、名字叫大玉儿的那个,咱们那次杀康熙的时候她在慈宁宫上吊死了,你们还记得么?!”
沉闷半晌,汪士荣打破了寂静,苦笑道,“咳……咳,莫非主公打算从她身上入手?!”
林风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嘛,这个女人可不简单哪,民间不是传说她曾下嫁多尔衮么?咱们可以借题发挥嘛!来来来,我这里给你们开导开导……”
“启禀主公,这个……这个庄妃与多尔衮一事,其实也是民间谬传,两人往来暧昧或者有之,但这下嫁一说,确实是没有的事!”李光地郑重的道。
“哎,晋卿你这个人就是有点死板嘛,我也没说他们一定有一腿嘛,我这里也只是推测不是?”
四名大臣真的有点抓狂了,主公今天真的有点是有点发疯了,神神秘秘的把几个大臣留下来,难道就为了讨论这点破事?!
“好吧,我现在给你们起个头,算是示范,”林风清了清嗓子,“本来这事其实也没什么,年纪青青当了寡妇,找个男人安慰也是正常得很,不过现在我们从另外一个方面去理解——比如这个大玉儿原本不是科尔沁的公主,其实这女人是在草原上卖X的,因为床上功夫好得到了蒙古王爷的赏识……”
“主公,她嫁给皇太极的时候只有十一、二岁罢?……”
“别打岔、别打岔,我不是说了么,我这里只是推测而已,难道你不知道什么叫‘推测’么?——算了,我继续说,她嫁给皇太极之后就施展魅惑功夫,皇太极旦旦而伐,最后身子被掏空了,不得已只好大吃补药,你们知道的,补药这个东西非常危险,最后皇太极终于吃出毛病来了,某一天马上疯没有救过来,当然这个事情传出去很丢脸,于是只好宣告天下,这个壮汉忽然‘无疾而终’了!……”
四名大臣同时喉头一缩,吞了一大口口水。
“咳,咳,当然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完,其实在皇太极挂掉之前,这个女人就与多尔衮或者洪承畴等几个勾搭上了,所以这里就又有个推测,那就是顺治这小子到底是谁的种呢?好吧,这个问题现在难得搞清楚了,那就姑且称之为杂种,那沿着这条线索下来,作为杂种的种,那康熙当然也是血统不纯吧?!”
“……”
“哎,你们的脸色不要这么难看,所谓成大事不拘小节嘛,王霸之道原本就应该不择手段,难道几位先生以为本王说得不对?!”
“不敢、不敢……主公英明睿智、深谋远虑,我等佩服之至……”
“算了、算了,不扯这个——我刚才说的只是一种版本,其实这个东西不能太单调,要吸引老百姓茶余饭后热烈讨论还得参杂其他元素,这么说吧,我再举一个例子,比如说八旗不是很信奉萨满不是?这里就可以做文章了嘛,萨满这个东西相当古怪,可以说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说当初满清入关为什么要杀那么多人?其实是爱新觉罗家的那些人在修炼萨满邪法,这个邪法的名字嘛……比如说可以叫‘十二都天魔煞血魂大法’,当然也可以叫其他的名字,总之一定要得让人听着害怕才行,这个邪法修炼好了可以长生不老,但是必须得收集大量的魂魄的,所以八旗入关之后他们就满天下杀人,其实不是为别的,就是为爱新觉罗这一家子妖人收集魂魄……”
“咳,咳,主公……这个子不语怪力乱神……”
“误会、误会了,我也只是推测而已,没说真的相信,”林风笑吟吟的看着这几个脸色惨白的大臣,“刚才第一个版本是香艳的,第二个版本那就是修真的,其实还有很多方面可以下手,咱们得开动脑筋,活跃思路,不要觉得这个很丢脸,这个东西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兵法:所谓要消灭敌人,首先得搞臭敌人,你们懂不懂?!”
“……主公,难道、难道这个法子真的有用?……”陈梦雷苦笑道。
“对于品行高洁的士子来说,当然是没什么用的,不过对于那些一辈子种田、最远只去过乡下市集的老百姓来说,那还是很有用的!”林风微笑道,“所以咱们还得多开发几个版本,要分门别类针对不同人群,比如对士人得找一个严谨的版本……哦,说起这个,几位先生也算得上是‘专业人士’——反正咱们缴获了不少起居注、宗人府卷宗什么的,咱们稍微给它们做个‘变通’,说清廷皇室荒淫无耻,比如皇太极弑父夺位、霸占母妃之类,虽然说读书人不一定会相信,但也不一定会不相信。”
“……那依主公之见,咱们造出了这些事情,该如何流传出去呢?……”从直觉上推测,汪士荣感觉这个事情应该归他管。
“你们军统里面不是有很多说书先生么?还有那些说相声的、唱二人转唱梆子唱大戏的,回头教他们散布不就行了么?另外咱们还可以印成小册子什么的,比如春宫图就很好嘛,你说在春宫图上印个‘大清宫廷秘录’什么的,男的贴个名字叫多尔衮,女的贴个名字叫庄妃,那效果肯定是非常不错,”林风嘿嘿笑道,满脸神往,“其实这个东西也是一种学问,它真正的名字叫‘炒作’,其核心技术就是撒谎,七分真三分假,虚实难辩,因人而异据事不同变化万千,你们可也别小看了!”
“咳……咳,此技当真……那个奇妙,不知主公是从何处学得这等……学问?!”李光地战战兢兢的问道。
“哦,我小时候在山中读书,无意中碰到一个叫‘戈培尔’的异人,这门学问就是蒙他传授,其实这个也不是他独创的,当初唐玄宗对待武则天、李世民对待隋炀帝,还不都是这么干的?!难道你们觉得这很稀奇么?”林风随意的摆摆手,对汪士荣道,“纪云,这个事情我看就由你来办吧,记得要秘密行事,千万别走漏了风声。”
“谨遵主公之命……”汪士荣躬身道,“不过……主公,若是咱们大汉境内哄传此类……奇闻,我恐怕难得保密,也未必能够流传出去。”
“唉,我说纪云哪,你说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这会怎么就犯傻了呢?”林风耐心的教导道,“其实这个东西是谁散布的很重要么?即算全天下人都知道是咱们汉军散布的又能如何?心照不宣罢了,只要咱们不要傻乎乎的拍着胸膛说是自己干的,我敢保证,决计没有谁站出来找咱们的麻烦!”见汪士荣半信半疑的样子,林风噗哧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吧,那我再教你一招,比如说等消息散布出去之后,咱们汉军的各个衙门就贴出告示,宣布不准传播这等‘淫秽之言’,这样一来,也算是表面上撇了个清。”
陈梦雷目瞪口呆,失声道,“谈论此事就要问罪,那效用岂不是大打折扣?”
“我说则震哪,你这个人有点死脑筋哪——我只说贴告示不准讨论,可我说要抓人问罪了么?这个圣人有训,咱们大汉政府那是决计不能以言罪人的,这个是原则问题,咱们得坚持。”
陈梦雷终于明白自己是在跟一个什么人说话了,他瞠目结舌目瞪口呆的看着林风,口中枯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汪士荣却鼓掌赞道,“此计极妙,人人皆有好奇之心,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越是不准的,人们反而越想做,所以这样一来,消息反而传播得更快!”
“不错,纪云,这个事情干系不小,若是能哄传天下,那伪清仅存的那一点威望必将荡然无存,各路官吏无颜对其效忠,而天下百姓、绿营伪军也不屑为其卖命,目前打着伪清旗号的各省总督、巡抚也有了借口摒弃清廷正统,公然独立,嘿嘿……”林风冷笑道,“如此一来,咱们四面受敌的窘境,不也就不攻自破了么?!”
李光地猛的回过神来,这才恍然大悟,脱口道,“不错、不错,如今天下分崩离析,各省封疆大吏命为臣子,实为诸侯,皆有割据自立之心,而其之所以苦苦奉旧主旗号,非其所愿,实则无奈也!……”
“所以我们就得给他们一个借口——如果我没搞错的话,这个东西搞成功了,那伪清也就算得上是‘失德’了吧?那照这个理论推下来,咱们杀了鞑子皇帝,是不是应该叫‘天谴’?”林风潇洒的耸耸肩膀,摊开双手,“反正不管卑鄙还是善良,无论下作还是高尚,反正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你们说呢?!”
第五节
从性格方面来判断,吴应珂这个人确实是一个非常之矛盾的人,实际上和自己的老婆越贴近,林风就越有点怀疑,因为他发现这位女士实在是很不象是十七世纪的产物,什么针织女红贤惠淑德都是一窍不通,除了不太崇拜金钱之外,感觉和二十一世纪的都市女性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而最令人无法忍受的就是这位公主殿下还特别崇尚暴力,或者说她对中国武术充满兴趣,如果说林风也是一个武林高手的话那这倒也不会成为一个难题,不过可惜的是汉王殿下对中华武术确实不大感冒,虽然有段时间想认真练习一下,但这玩意比不得读书写字,没有幼功的话练起来真的是凄惨无比,所以林风在扎了几天马步之后就不得不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老实说林风虽然现在高高在上雄霸一方,倒也没有什么一口气搞个三宫六院的想法,当然这里绝对不是他想在臣下面前装模作样,就目前的道德以及法律规范来看,以林风目前的地位,找十个八个小老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实际上在与吴应珂结婚之前,他也不是什么守身如玉,在北京城的几个地方也曾留下过几桩小小风流韵事,当然这种事情只能意会不可言传,掌握内情的也仅仅只有李二苟以及贴身的几名卫兵而已,而与吴应珂结婚之后,他也就渐渐的与那些多情女子失去了联系。
与同时代的男性不同的是,男女平等的观念简直是渗透到林风的骨子里去了,比如就这婚外情之类,就现在的主流观点,那就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如果真有这种事情发生了绝对没有人会认为这是一种不幸,一般都是正正当当上门提亲,然后弄回去当小妾,不过不知道怎么搞的,林风虽然知道这个流程,但真要干却总是感觉无法下手,除了有那么一点点负罪感之外,他也实在是想不出自己将如何在几个女人之间周旋。
其实搞女人还是很需要情调的,就林风目前的处境来看,在他的势力范围内,如果他真的要搞某个女人简直没有任何困难,基本上只要一个眼色那一大票手下就会办得妥妥贴贴,但象这样追女孩没有任何困难那也自然也就没什么意思,说到底人和禽兽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在外面偷偷玩了几回之后林风终于回过味了,自己总不能为搞女人而搞女人吧?这样干的话简直和打手枪没有任何区别,人家贪官搞权色交易还有点征服的成就感,但象自己这样毫无阻碍的搞那还有什么意思?到底也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不是满脑袋A片的毛头小子,对于这种男女之事还是应该讲究一些,不能太空虚了。这种心态确实很古怪,林风自己也有点纳闷,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找谁来咨询一下,而且历史上也似乎没有这种事情可以借鉴,实际上就中国的传统观念中,贵族、皇室找很多老婆倒也不一定是专门为了满足欲望,而是为了扩大后代的数目,这对林风来说也是一种打击,因为他虽然也不算是很前卫的人,但如果把自己定位在生育工具的角色上,那也还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这段时间林风与吴应珂在感情方面还是取得了一定的进展,最起码经过沟通之后相互之间也有了一些了解,对于林风来说,这种先结婚后恋爱的模式需要一点适应的时间,而他本人对吴应珂也还是相当之满意,要知道在这个年代找一个象吴应珂这样的崇尚自由、性格叛逆、开朗活泼的美女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最难得的是相对于其他羞羞答答三从四德的大家闺秀来说,和她聊起天来比较投缘,直来直去不用挂起一副家长相公的面具。
在真正进入彼此的世界之后,两人谈起话也随意了许多,虽然从伦理上讲,吴应珂虽然身份高贵,但究竟还是林风仆人,这个尊卑纲纪还是不能抹杀的,但吴应珂却从来不吃这一套,所谓的三从四德的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放在眼里,当年在娘家的时候即使父皇惹火了她她也敢摔盘子发脾气,何况一个武功差劲的老公,当然林风也不会介意自己的老婆跟自己平起平坐。
现在两人一般在一起讨论的问题大多集中在武术方面,这也是吴应珂一直疑惑不解的地方,因为她做过许多试验,真真确确的证实了林风绝对不是什么深藏不露的绝代高手,可以肯定他应该从来没有练过武,但可怕的是这个人却对中华武术非常了解,可以说理论造相当常之高,而且绝大部分集中在极端高深的方面,说到深处,简直有点宗师风范,令人肃然起敬。
其实就吴应珂本人来说,她的那点玩意也只是些三脚猫功夫,对于老婆的实力,林风曾经偷偷找身边的卫兵进行了一番调查,虽然汉王殿下本人不会武功,但他身边的近卫军官兵倒还是有不少高手,这个年代武林中人的就业渠道非常之狭窄,除了干镖师之外,不是加入黑社会就是干捕快衙役,而汉王的卫士福利好、升官快,当然也是一种非常之有前途的行业,所以能够有幸成为林风的卫兵那肯定都是有几把刷子的人物,这些人来源很广泛,除了少林、武当这两所著名高校之外,其他什么崆峒派、华山派之类也是应有尽有,经过众多高手的会诊,王妃的武力水准得到了非常客观的确认,那就是武艺低微、体力不足而且极端缺乏实战经验,就实用性来看,仅仅停留在“可以应付小毛贼”的阶段,当然,这个所谓的“小毛贼”的概念也包括了汉王殿下。
心中有底之后说起话来也很有底气,因为就她对武术的理解来看,从小学时代就研究武侠小说的林风忽悠起老婆当然是没有任何问题,到了后来,这种类似于演讲的武艺较量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吴应珂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所以每次谈话都变会演变成某种学术探讨,在这个过程中,林风发现吴应珂似乎非常崇拜武当派的张三丰,顺带的对林风所描绘的“道家功夫”也非常之倾慕,经常提出一些非常之有建设性的意见。
“阿风,就你原来所讲那些,少林派的武功一味走刚猛的路子,而武当派则讲究四两拨千斤、以柔刻刚——”吴应珂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林风,“你说他们到底谁厉害一些?!”
“咳、咳……这个就为夫来看,终究还是得看功力的,比如说少林功夫练到极至,金刚坚锐无坚不摧,即使对方以柔克之,也可一力降十会,而武当功夫讲究冲虚谦和,刚柔济会,深的道家阴阳周转的真谛,也是非常之高明的……”林风偷偷瞥了一眼,发现老婆果然脸色不善,急忙补充道,“当然就境界上讲,武当派两者兼顾,境界还是高了一筹。”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原来的师傅从来不肯教我少林功夫,说少林派的功夫太耗身体,女人练不了,所以我就觉得他们的肯定功夫不行!”
“夫人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啊!”林风捏了捏光溜溜的下巴,摆出一副高深莫测姿态,感慨的道,“这个少林功夫也就是天竺蛮夷的旁门左派,如果真要追究起来也算得上是入了魔道,还是武当派堂堂正正,走的是正统的路子!”
“唉,我说阿风啊,我听你说得头头是道,可你为什么自己的功夫那么差劲呢?!”这个问题吴应珂问了很多次,但每次都得不到明确的回答,所以只得问了一次又一次,见林风又是笑嘻嘻的摇头晃脑,吴应珂急忙捏着他的手,瞪着眼睛恶狠狠地道,“这次你得老老实实跟我说明白,不说清楚你今天就甭想睡觉!”
“唉,老婆,其实我之前一直不跟你说,是因为你的境界不够,理解不了啊!”林风见吴应珂有点动粗的迹象,急忙解释道。
“哼!胡说八道!”
“咳,咳,好吧,那我今天就跟你说明白,哎,你先把手放开……”林风缩回手臂,揉了揉,“唉,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原来的武功是很好的,不过练到最后却忘记了……”
“我呸!哪有这种事情?!”
“怎么会没有?我原来不是跟你说了么?这个武功练到最高境界就会出现‘返璞归真’的现象——你还记得不?!”
“难道返璞归真就是把原来的功夫都忘掉?!”吴应珂不屑的哂道。
“唉,这你就外行了不是,各门各派的功夫不同,那练到后来当然境界也就不同了不是?而我练的这派就经常出现这种现象,”见吴应珂满脸怀疑的样子,林风解释道,“你不信可以去问问我手下的那些大将——当初为夫在福建起兵的时候,那可是身在一线,冲杀敌阵,当初赵广元、王大海他们服我,就是因为我武功精妙,兵败的时候力斩数十名逃兵,力挽狂澜反败为胜,这个可是很多人当场看到的,不是我吹牛!”
这件事情吴应珂倒也有耳闻,很多当事人都曾证实,虽然在杀敌数目上有点夸张,但大体上还是差不多,当下禁不住也有点半信半疑。
“好吧,那我再给你举个例子,咱们也不说别人,就说咱的岳父大人,当初他是大明山海关总兵,那是威名赫赫的名将、大将,你说他的武功是不是很高?!”
“当然,我父皇当初用的弓足足有五个力,穿金裂石,武艺高强得很!”
“是吧,那你现在还见过他跟人动手了么?——或者说他现在还练功夫么?!”林风心中也不是很笃定,虽然情报上说吴三桂身体很差,但他未必也不会把功夫拉下了。
“这个……这个我小时候见过,不过后来就没见他练过了……”吴应珂呆了一呆,忽然反应过来,“可是他后来当了王爷,还有谁敢跟他动手呢?”
“唉,这你就不懂了,将心比心,现在你在汉王府有谁敢跟你动手?——可你还不是经常找人比试武功,所以说如果岳父大人一定要和别人切磋,那怎么会没有机会呢?!何况这个练武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不和别人切磋,那每天早晚的功课还是一定会做的,可他现在连早晚的功课都不做了,这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林风微微一笑,两眼望天,傲然道,“所以我作为一个曾经的绝顶高手,估计岳父大人也应该达到了武功最高境界,那就是‘返璞归真’,忘记了所有的武功!”
吴应珂两眼翻白,她决计不敢相信这个世界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但现在对方论点鲜明、论据充分,而自己的理论功夫确实也是差得太远,所以这时还真的无法反驳这个荒诞的结论,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早说了吧,这个属于境界问题——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只有高手才能切身实在的去领悟体会,”林风摆了摆手,感觉这回确实吹得玄乎了点,转口道,“夫人,我看你还得好好修炼一下,我去书房干点公务,晚上再来陪你!”
“哎,等一下,今天还没完!”见林风站起身来,吴应珂急忙一把擒住他的手臂,“老是练功有什么意思,不如今天咱们玩点新鲜的?!”
林风大吃一惊,心中不寒而栗,他现在对切磋武功真的是没有任何信心,急忙推辞道,“唉……为夫也是身不由己嘛,所谓国事为重,这个你可以去荡荡秋千,可以去听听戏、听听曲子或者看看书也行嘛!”
吴应珂怒道,“天天不是这个就是那个,老是在这里转来转去,闷也闷死了!”
“那你还打算怎么样?”
“我不管,我今天要你陪我出去玩,”吴应珂忽然收起怒意,嫣然一笑,娇嗔道,“咱们今天偷偷出去逛一逛怎么样?说书先生不是都这么说么?凡是明君贤臣,那都是得微服私访的。”
林风吓了一跳,心道私访个屁,现在北京城里想干掉老子的少说也有千儿八百的,万一出了岔子绝对吃不了兜着走,没有几百个高手前呼后拥咱们能出门么?何况北京城里破破烂烂又脏又臭,这有什么好逛的,老子又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难道你还真当它是步行街不成?当下急忙一口回绝,“咳、咳,不行、不行,太不成体统了,咱们是什么身份?这么出去别人会笑话的。”
“呸!管他们笑话不笑话,我可不在乎!”吴应珂不屑的道,秀眉一拧,恶狠狠的瞪着林风,“阿风,我过门这么久了,可曾求过你什么?”
“……”
“算了,你走吧,不陪,好希罕么?!”吴应珂失望的放开他的手臂,转过身去。
“……唉,好吧,”林风心中一软,硬着头皮苦笑道,“你去准备准备,我回头安排一下!”
第六节
所谓一心不可二用,既然陪老婆那得专心的陪,林风倒也没有什么借机视察民情的想法,实际上就他目前的地位来说,搞什么“体察民心”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象这类搞调查的事情那是低级官员的职责,而林风和那些在深宫妇女手地下成长起来的傻皇帝不同,他出身平民,老百姓的那些事情基本上大概有数,也实在没什么必要去搞微服私访。
坦白的说,作为一个统治者,这种“微服私访”大多也是以游玩为主,象后世电影电视里的那些子破烂玩意,身为最高领袖花费巨大的精力去给某一个老百姓申冤报仇,就政治上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白痴行为,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大汉政府管辖下的老百姓有一千几百万人,受压迫被欺负的贫民少说也有个几十万,即使林风再勤奋的“微服私访”,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照顾得来的,所以说这种所谓“为民申冤”除了炫耀权力之外,还真感觉不到有什么政治意义。
在出门之前,林风还是对这次出行进行了周密的安排,虽然现在汉军政府的统治基本上是稳定下来了,但北京城里忠于清廷的遗老遗少还是为数不少,所以谁也不敢保证这里面不会蹦出几个恐怖分子,作为一个王爷,林风确实没胆量和这些不怕死的家伙拼命,所以趁着吴应珂兴致勃勃的“乔装易容”的时候,林风和李二苟上校拟定了一个小小的保卫计划。
作为一个超级大国的首都,在林风眼中,这个时代的北京城确实是有点凄惨,虽然从远处眺望,这座城市的城墙、城楼或者其他高大建筑物庄严肃穆,但若真的走进她、观察她,却还是令人非常之失望的,除了少数几条干道铺设了整齐的石砖地面之外,其他的街道都是灰蒙蒙的泥土路,街道两边的店铺多位木板房,斑驳破旧,上面的招牌布幔肮脏得失去了原来的颜色,不论在什么地方,每个角落里都能看到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乞丐,木呐的举着一个破碗向每一个往来行人苦苦哀告,嗡嗡的绿头苍蝇无处不在,肆无忌惮的在人群中穿行叮咬,从这堆垃圾飞到那堆那里,空气中到处弥漫着令人恶心的腐臭和汗腥味,老实说当林风走了几次之后就真的不想出来逛了,即使林风没有洁癖,但依然感觉进行这种活动真的很受罪。
当然林风是以二十一世纪的标准来衡量,他身边的人包括吴应珂在内并不这么认为,实际上在现在这个时代的确是不能有这么高的要求,虽然林风是这里的最高统治者,但也没本事一下子把这个卫生工作搞上来,而在这个大部分人饿肚子的年月,投入巨大成本狠抓全民卫生无疑是相当的弱智。
初次出门的吴应珂表现得相当的兴奋,可以想象,当女人兴奋的时候那就意味着男人灾难的开始,在这一路上,吴应珂对路边地摊上的那些粗制滥造的假冒伪劣商品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而在这个过程之中,林风充角色就是充当买单者和扛包人,而这个采购系列里从冰糖葫芦到搪瓷娃娃鬼怪面具应有尽有,这确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因为就目前的局势来看,王妃娘娘还只逛了两条街道,而林风的负重就已经超过三十公斤了,为此他不得不趁机召过暗中保卫的侍卫换换肩膀。
根据行程安排,今天的目的地是天桥底下,根据总参谋部的情报分析,那个地方是北京最有人气的娱乐场所,而且大部分表演节目都比较健康,虽然危险系数稍有增加,但在周密的保卫措施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林风也不认北京城的恐怖分子会认得自己,到底现代也没有电视新闻联播这个概念,所以大可不用担心有很多人会发现自己的行踪。
一行人以汉王妃的兴趣为核心,停停走走的走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快要到达了目的地,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了一桩意外事件,就在王妃进入某个首饰店浏览的时候,对面的一座酒楼里忽然发生了一起激烈的打斗事件,而且看上去规模不小,林风远远站在对面,默默的数了数,参与斗殴的大汉大概有四五十个,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还在继续升级中,因为最开始双方还仅仅只是抡着长板凳相互敲脑袋,但随着各自援军的到达逐渐演变为铁兵刃格斗,不过出人意料的是附近的行人对这种血腥的场面似乎习以为常,甚至连旁边做生意的老板都没有关上门板,这个小小的街道马上就变得人山人海,不少人远远看着,指指点点甚至大声喝彩,为斗殴的家伙们助威加油。
真是有点搞笑,林风饶有兴趣的远远欣赏这起全武行,倒也没有介入此事的打算,不用调查,林风一眼就能看出这种事情的大概,无非是一些流氓团伙的破事,旁边保卫的侍卫倒是如林大地,原本伪装成行人前后左右远远卫护的近卫军官兵立即围拢过来,紧张的把林风维在核心。
“阿风!嘿——你看到没,他们在打架!”受巨大声浪影响,吴应珂急匆匆的跑了出来,拉着林风的衣袖,看上去竟然非常激动,“你说他们那边是好人、那边是坏人?!”
林风呆了一呆,随即苦笑道,“这个……这个倒也难说,不过我估计都不是好东西。”
“那怎么可能?”吴应珂瞪大了一对妙目,疑惑不解的道,“肯定有一边是好人、有一边是坏人嘛,要不然怎么会打起来呢?!”
这个问题确实很难解释,林风瞠目结舌,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阿风,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行侠仗义?!”眼看搏斗逐渐蔓延到街道上,吴应珂跃跃欲试,紧紧的攥着林风的手掌。
林风吓了一跳,急忙拉紧她的手,“你别胡闹,人家打架关咱们什么事,不要胡乱插手。”
“可你是汉王啊……这个北京城不是归你管么?”吴应珂看上去比林风更为惊奇,“他们打架难道你不应该去管么?”
“咳,咳,这个问题嘛……比较复杂,总的来说虽然北京是归我管,但这种打架的事情却是由其他人管,总之呢……这个……”林风有点尴尬,随手招过一名侍卫,“你去衙门问问,他妈的怎么回事,就是收了好处也不能这么离谱吧?都打了这么久了,怎么官差还不过来?!”
吴应珂很不满意林风态度,看了半晌,官差迟迟不来,眼见打斗都快蔓延到自己身边来了,她终于按捺不住,突然一把甩开林风的手,跳了出去,单手叉腰,指着一名大汉的鼻子大骂道,“光天化日之下聚众斗殴,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大汉吓了一跳,转头望去,愣了半天才回过味来,嘿嘿一笑,“老子就是打了……小娘子,你待怎样?!”
林风叹了一口气,朝自己的卫队挥了挥手,瞪了半天的侍卫们猛的冲了上去,敢在吴应珂前面一脚将那个倒霉蛋揣翻按倒,随即大队人马一拥而上,将两个斗殴团伙团团围住,李二苟抽出腰刀,高举令牌,大声吆喝道,“大汉近卫军在此,你们这些王八蛋,还不给老子放下兵器!!”
林风冲上前去,一把把犹自冲动不已的老婆拉了回来,此刻被围在中央的大汉们也停止了打斗的,你眼望我眼,犹自迟疑不决,而当卫兵们纷纷撕下了套在外面的便服,露出内里的近卫军服之后,一众大汉终于纷纷放弃了抵抗,任凭侍卫们纷纷按倒。
把场面收拾干净之后,承天府的衙役们终于姗姗来迟,林风也懒得和他们多说,大步走进大都的那间酒楼,命令卫兵把老板带上来问话。
“他们这是怎么回事?!”林风径直走道大厅上首,随意拉了把椅子落座,吴应珂满脸嘲讽,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老板,我也不跟你罗唆了,我就是汉王,今天算你小子走运,这些王八蛋砸了你的店子,本王决计会给你一个公道!”
“啊……草民王八斤参见汉王殿下,殿下千岁千岁……”
“行了行了,我说王八……那个斤,我刚才看这票王八蛋在这肆无忌惮,老百姓好像也不大害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转眼,忽然发现这个老板满脸犹豫,迟迟疑疑的样子,林风一拍桌子,“王八斤,你听好了,今天你要是说得不地道,那就是欺君,别怪本王抄你的家、灭你的门!”
王八斤原本就是满头大汗,这会听见这么可怕的恐吓,禁不住膝盖一软,瘫软跪倒,颤声道,“回禀……大、大王,他们……他们是……”
林风不耐,随手抄过桌上的半壶残酒,仍给王八斤,“你喝点,慢慢说!”
王八斤颤着身子,喝了几大口烧酒,渐渐镇定下来,说话也流利了许多,只见他愁眉苦脸,“不敢欺瞒殿下,这两家人一个是晋徽商会的护院,一个是咱们大汉的军户子弟,我听说他们两边老是在生意做,这几个月来经常打架,咱们老百姓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抬起头来偷偷瞥了一眼,勉强堆出一丝谀笑,“其实咱们大汉衙门还是很替咱们百姓作主了,以前他们打坏了东西总是不管,但是后来承天府的老爷发话了,凡事打坏咱们的物件都得照价赔偿,所以日子长了,咱们也不太害怕了!”
这时一个汉军官员已经闻风赶到,此刻满脸冷汗,战战兢兢的侍卫后面发愣,居然没有过来参见。
“你是承天府府尹吧?叫什么来着……”林风一眼瞥见,却忽然忘记了他的名字。
“卑职承天府府尹段天德参见主公!”见林风主动点名,段天德反而镇定了些,小心翼翼的伏地请安。
“刚才这个王八斤说的是真的吧?!”
“……”
“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啧啧,你那边的意思就是只要不给其他百姓添麻烦,这些王八蛋当街打架斗殴,你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臣……微臣……罪该万死!请主公赐罪!”段天德呆了一呆,随即满脸苦笑,居然就这么自承罪名,不做任何辩解。
“恩?!”见他如此爽快,林风反而感到非常奇怪,真是有些反常哪,“段爱卿别这么委屈,来来来,起来吧,坐这边!——给本王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虚。”
“谢主公赐座!”段天德侧着身子,挨着凳子边坐下,拱手道,“主公英明,此事确实有些内情,卑职有什么真是很为难,”见林风有些疑惑,他解释道,“大王有所不知,根据咱们大汉王府新的商税法令,这个商人现在可不像以前那样祖传子继,只要在咱们衙门报备一下,那就是人人都可以开张,所以现在北京城里大伙都在抢铺子、抢货源、抢生意,故此纠纷多如牛毛,老成的百姓大都给衙门递状子,若是有耐心的话,等上七八个月左右也就判得下来,但那些……咳、咳,那些靠山硬朗的商人,往往等不得这么久,于是他们就……”
“唉,我说小段哪,圣人说做官要有风骨,你怎么能就怕他们有靠山呢?”林风出人意料的没有发脾气,笑嘻嘻的调侃道,“这不还有本王给你们做主么?!”
“主公,这里倒也不是卑职怕得罪了上官,委实是现在咱们大汉的法令有些不全,执行起来有些冲突……”段天德苦笑道,“遵照李相爷的命令,现在咱们衙门里行的是前明的律令,虽然在这个商事上改了许多,但很多案件错综复杂,并非旦夕可以解决,卑职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林风心下了然,前明的法律对商人苛酷非常,现在一下子改确实难度不小,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林风这边行使的是鼓励工商的政策,所以这些官员即使参照四书五经的春秋礼法来裁决也是相当为难的,而且除了这些法律硬件上的原因之外,很多商人现在都已经朝开始朝政府方面渗透,或者汉军的官宦子弟在朝商界那块渗透,分割起来真的是非常麻烦,若要真正的公正执法,谈何容易?
想了半天,林风犹自迟疑不决,身边的吴应珂忍不住推了他一把,小声道,“阿风,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我说段爱卿,这事就算了,你把这些混蛋抓回去,每人狠狠打几十大板,派人跟晋徽商会和咱们的军人眷属说说,以后做生意就得老老实实的做,若是再要打架,那就判他们坐牢,明白么?……”
段天德还未应命,吴应珂却失声叫道,“他们这么嚣张……难道就这么算了?!”
“咳、咳,这个事情你不懂……这个政事嘛,很麻烦的……”林风有点尴尬,方才其势汹汹,这会却虎头蛇尾,真是有点丢脸。
“可是……阿风,”吴应珂感觉非常之莫明其妙,“你不是汉王么?这里你最大,难道你都没办法处置他们?!”
“咳、咳,我是汉王没错,不过……不过这个嘛……”林风苦笑一声,凑到老婆耳边,无奈的道,“汉王也不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啊!”
第七节
没想到陪老婆耍一把也耍出一个闹剧,林风确实是有点郁闷,也不知是他运气太背还是政治生活无处不在,但总而言之,从这件事情上林风还是得到了一些很讨厌的讯息。
其实就事件本身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而当时林风与承天府府尹谈话的时候双方都表现得非常含糊,在场旁听的包括吴应珂以及一众侍卫都没听出什么意思来。就段天德那种含含糊糊暗示来看,这里面最起码包含了几个讯息。
第一个信息就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汉军统治区内的工商业正处于一个极端混乱的状态之中——当然这里并不说混乱不好,实际上混乱正是自由经济的一大特色,虽然这种混乱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但相对于它对社会经济的积极作用来说,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实际上林风本人也对这个无序性的竞争有过心理准备,但这个心理准备也仅仅只是存在与工商业领域之中,而现在居然发展到黑社会式的团伙斗殴那就真的是让人有点啼笑皆非了,说来真的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似乎咱们中国人对黑社会性质的活动有着天生的领悟力,从三合会到唐人街,大伙都钟情于小规模的暴力手段,而从来不肯思考一下和谐一点的规则或者秩序,在林风前世的时空也是这样,而在这个时代居然还是这样。
第二个信息就是林风发现自己领导的这个统治集团已经开始了蜕变,就刚才这件事情来说,非常明显,汉军旗下的两大利益集团已经发生了激烈冲突,其表现形式为汉军内的干部子弟已经开始利用特权牟取经济利益,从而与传统的商会组织产生了对立,老实说刚刚推导出这个信息的时候林风真的是大吃一惊——这才多大功夫,从干掉康熙入住北京城直到现在扩展到两个省份的疆域,总共也还不到两年,屁股还没坐稳当这个衙内就出来了,看来人这个东西真的是太可怕了——这也是林风按捺注情绪,宁愿在老婆面前丢面子也不肯把事情闹大的原因,这些衙内的背景到底有多深林风不知道也暂时不想知道,自从上次追查汉军腐败问题之后,林风总算是有了点经验,怎么说也当了这么久的领袖,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而就现在的政治形势来看,敌强我弱四面受敌,任何对集团内部的清理都有可能诱发出致命的后果,所以说如果没有绝对把握能够连根拔起之前,装傻是最明智的事情。
第三个问题就更为复杂,林风在这个时候才忽然发现所谓的“振兴工商”居然是这么复杂的事情,相对于搞发明炼钢铁造玻璃之类,似乎配套的软设施更为重要,在此之前他的确忽略了这么一个问题,那就是中国是一个几千年来都把“以农为本”定位国策的国家,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要改变这一点无疑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摆在了林风面前,那就是当前汉军集团奉行的法律非常之自我矛盾,因为主持政府工作的李光地等人奉行的依然是那一套老东西,而在工商业领域,林风却用政治手腕强行颁发了令外一套与之相悖的法律,这两者冲突的后果对社会秩序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林风在书房闷了几天,最后不得不悲哀的承认,自己确实不是改革家这块料,他对这三个问题都没什么妥善的解决办法,而在的知识范围之内也并没有太多的借鉴经验——之前别的国家解决这个问题要么通过暴力革命要么通过对外战争,相对于什么英国革命法国革命来说,似乎明治维新还稍微近似一点,不过可惜的是眼下是十七世纪,正是中国封建主义事业蓬勃兴旺的黄金时代,而资本主义连个启蒙思想都没有,所以林风暂时也没胆子去逆天,现实点说,在这个时候搞工业革命太过夸张,相对来说跑到紫禁城砍了康熙和这件事情比起来简直象是在吃肥肉。
思来想去反复考虑,这件事情还是得温水煮青蛙,必须得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进行,到底是个新事物不是,那就大伙吃点苦头慢慢摸索,万一不行动用军队再搞一次“焚书坑儒”也不是不行,反正在传统上咱们一向崇拜暴力,既然满清皇帝能屠杀几千万人把中国搞倒退,那林风也能再屠杀几百万人把中国搞进步,反正无非就是杀人不是?砍读书人的脑袋谁不会?
老实说林风虽然有些顾忌儒家士林的反应,但也绝对不是非常害怕,就历史经验来看,经过老朱家的折腾之后,当代传统知识分子现在膝盖很硬朗的没几个了,当年他们能把祖宗坟墓衣冠发型连同老婆的身体对侵略者双手奉上,那相信几十万人头砍下来也就应该没什么声音了,不过现在似乎还没有达到这种激烈的程度,还是尽量温和一点的好。
打定主意之后林风就迅速派人传召李光地,当李光地来到中南海的时候,林风又小小的吃了一惊,这次随同李光地到来的还有一个很脸熟的年轻人,林风想了半天,终于想起他的名字来。
“哦、这位是……小胡吧?”林风看了满脸拘谨的李光地一眼,心中明白过来,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个李光地还真懂得揣摩上司,自己刚一微服私访他就做好了应对的策略,他转过脸去,指着椅子笑嘻嘻的对胡明仁道,“来来来,坐下——怎么样?现在生意如何?!”
胡明仁不敢放肆,看得出,这段事件的生意已经把这个年轻人历练得相当老道,再也不复当初的少年轻狂。他恭恭敬敬的给林风跪下行礼,“见过王爷——回王爷的话,不敢辜负王爷的信任,现在咱们的商号在大同、遵化都算是扎下根子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林风笑了笑,转头对李光地道,“我说晋卿,你也别给我打马虎眼——你这次把小胡带来,是不是还有话说!”
“主公明鉴,此次卑职所来,正欲借此请我主表彰‘胡记铁行’之胡掌柜,”李光地神情严肃,一板一眼肃肃然如临大宾,“胡先生身为商贾而心往社稷,舍财货、重大义,某接培公总参谋部之催款公文,乃知近旬我军之军械改革以来,胡先生之‘胡记铁行’为我大汉均输火枪万余杆、轻重火炮百余门,而皆半价折之,惠费白银十数万两,此功大莫焉,某身为宰辅,不敢隐瞒,故于主公身前为胡先生请功!”
“哦,啧啧……不错、不错!晋卿且坐——”林风眯着眼,站起身来,笑嘻嘻的拉着胡明仁的手,把他硬按坐在椅子上,笑道,“小胡不错嘛,年轻有为、年轻有为,真跟本王有得一拼了!”
胡明仁吓了一大跳,登时满头大汗,急忙逊谢道,“不敢、不敢,草民焉能与王爷比肩?!……”
“明仁太客气了!”林风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却道,“不过按理说来,本王也算得上是胡记铁行的大股东是吧?怎么胡掌柜一口气捐了那么多枪炮,我这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胡明仁目瞪口呆,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其实他之所以折价卖给汉军政府这么多军火,一半是讨好汉军集团,一半也是隐约汇付红利的意思,在他看来,汉王林风富可敌国,汉军政府就是他私人的政府,军队是他私人的军队,感觉直接给银子真是非常可笑,但现在看来王爷似乎很不满意,他心中骇然,颤声道,“王爷……王爷恕罪、草民……草民真是脑子被狗咬坏了……草民这就马上去拿银子……”
“哎,误会、误会了,你别紧张,本王也不是找你讨银子,本王的意思是这个做生意得讲规矩不是?咱们两个合伙开公司……啊不……这个铁行,你虽然是大股东,但也不能越俎代庖,得尊重其他投资者的意见,你说对不对?”林风笑嘻嘻的道,“其实你的心思咱也明白,而且对本王来说,这个火枪大炮确实比银子实用,但这个规矩可不能省掉了——比如说咱们‘胡记铁行’每做一笔生意都得上账本不是,那即使再好的朋友、再秘密的交易,也不能不记下来,而不能搞什么‘心照不宣’那一套,这就是规矩,没规矩,那你这生意就做不下去——”他转头朝李光地笑道,“晋卿,你觉得我说的对不对?!”
“主公所言极是!!”
“是吧,我就知道晋卿肯定也是个明白人——不过我昨天出去逛了会,咋觉得你那边很不对头呢?——人家做生意要讲规矩,那咱们大汉衙门管理民生、教化百姓是不是也得讲点规矩呢?!”
“这个……请主公明示!”李光地神色镇定,鬓角的汗珠却隐隐渗透出来。
“还要我明示?嘿嘿……”林风微微一笑,随即收敛笑容,森然道,“李相爷太客气了吧?!”
李光地面色苍白,强自按捺住心中的恐惧,沉声道,“主公所言,某非不知,本相今日所来,一则为胡先生请功、二则为胡先生请罪!!”
他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自称“本相”?林风心中大怒,但忽然听见后面的“一功一罪”,却也禁不住微微一怔,脑中思索,口上却和蔼的道,“哦,晋卿乃我肱股骨肉,何事须如此紧张?——呵呵,来、来、来,坐下、先坐下,你给我说说看!”
“主公明鉴,胡明仁为我大汉乐输军械,此乃大功,卑职适才为其请功,职份也;而其屡屡依仗权势,欺压同行、巧取豪夺,霸占大同、遵化铁矿铜山二十余座、官地四百余顷,前后强购工场冶行三十余家,更兼勾结官吏上下其手,致苦主求告无门、冤不得申,逼死人命二十余条,罪大恶极,某蒙主公知遇,倚为辅臣,岂能坐而视之?故今日于主公身前诉其恶行,无他,亦职份也!!”
林风吓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满脸从容的李光地,突然猛的转过身去,狠狠地瞪着胡明仁,“李大人刚才说的……你有什么话说?!”
胡明仁有点发傻,就在不久之前,李相爷还对他笑容可掬,连连赞他心怀社稷忠心可嘉,怎么这会一转眼就这么恶毒,言下之意简直要将他置于死地,人心啊人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呆呆的看着若无其事的李光地,待到林风大声怒喝,这才省过神来,一时之间只觉得四肢无力,浑身瘫软,见林风目光如刃,他打了一个寒战,畏畏缩缩的跪倒在地,口齿格格打战,“……冤枉啊……王爷……”一抬头,忽然瞥见李光地漠然的眼神,他心中一寒,不由自主的道,“……草民……草民……罪该万死、王爷……王爷恕罪……”连连磕头,直撞得额上血肉模糊。
林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镇定下来,沉声问道,“胡明仁,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话一出口就觉得大错特错,如此的官商优势,他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
“回……回禀王爷,原来……原来咱也不敢的……”胡明仁到底不过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此刻简直快要哭出声来,“……那时候咱带了银子过去买地开坊子,有些人愿意让,有人不愿意让……后来我就一时想岔了心思,记起王爷当初说的……大汉的将军和官爷会给咱们方便……所以……所以……”他怯怯的看了看林风,再也不敢说下去。
林风愕然半晌,猛的吞了一大口唾沫,再也说不出话来。
“主公明鉴,微臣有一句逆耳忠言,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李光地面寒如冰,忽然郑而重之的深深一躬。
林风叹了一口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道,“晋卿先生不必顾虑,你我君臣相知,何事不可直言?!”
“主公胸怀坦荡,光地佩服之致——我华夏浩瀚千年,从古到今皆为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农桑为国之根基,人心教化为社稷之篱牢,举史数今,谁能与我主分忧共难?士林也!!!”李光地的情绪忽然变得非常激动,此刻他脸皮涨得通红,上身微微颤抖,大声说道,“所谓‘士农工商’,主公可知,为何士为上品,而商为最下?——此辈奸邪小人,唯利是图,一有幸机便兴风作浪,媚惑君上害我黎民,长此以往,必将国本糜烂,主公啊主公……”
李光地越说越激动,忽然砰地跪倒,前额在青石地面上磕得咚咚有声,“所谓上有好,下必逢焉,主公起初大兴商贾,闻利则喜、见损而忧,岂不知这天下财货非患贫而患不均也,这国事兴旺、社稷昌盛,岂是一朝一夕之事,从古至今,汉有公桑羊之祸,宋有王安石之难,我等岂不戒之——兴商贾、开道路、通财货,此短视权变之道也,安国兴邦,何策能与兴水利、劝农桑、轻徭役相提并论?世人皆道此为老生常谈不知一提,安知此‘老生常谈’之策行于千年,为历朝明君贤臣所重,岂可轻易摈弃?!”他猛的抬起头来,跪直了身子,慷慨激昂的道,“某虽不肖,却曾闻先贤有云:文死谏、武死战,主公与某猝逢于卑微,简拔以显赫,更授王佐之位,此君臣知遇古今罕有,今日光地冒颜揭面,自知取死之道,然之余主公皇图霸业、天下苍生福祉,卑职孑然一身、区区蚁命,何足道哉?!”
林风静静的看着李光地,忽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轻轻搀扶着李光地的臂膀,苦笑道,“晋卿啊晋卿……我……”他摇了摇头,叹道,“我都不知道该跟你怎么说才好!”
李光地身子一沉,仍自跪倒在地不肯起身,两手抱拳道,“主公,这次您亲眼所见,这北京直隶,城里城外,处处见纷争、人人言财货,行必见商贾,谈必言利润,这千年教化之功,即将毁于一旦,难道您还不明白?——”李光地瞪大眼睛,大声喝道,“为今之计,我大汉务必抑商贾、重农桑,教化百姓,征重税于道路,垦良田于荒野,教百姓安于垅亩,男耕女织,如此,黎民幸甚、社稷幸甚!!!”他猛的磕头不止,一迭声哀求道,“主公啊主公,光地请主公允之、卑职求主公应之!!……”
林风松开他的手臂,颓然坐倒,忽然之间感觉到浑身脱力,心中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来,此刻心中已然明白,即使他再如何解释也不会有任何作用,不论什么工业革命或者金融政策,都将无济于事,浩瀚的历史长河,将两颗心远远隔离,好似马儿永远不会知道飞翔的愉悦,而鸟儿也永远不会理解奔跑的欢畅。
一时间书房内寂静无比,只听到彼此粗重的喘息声。
沉闷良久,林风忽然轻咳一声,嘶哑着声调道,“晋卿……晋卿先生,请起来吧,你今天说的这些……这些我都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他站起深来,朝李光地深深做了一个揖。
“主公不可……”李光地骇然站起,扶着林风道,“微臣何德何能,当得主公如此大礼?!”
“先生今天说的都有很道理,寡人从之……”林风苦笑着道。
“谢主公……光地替天下百姓拜谢主公!……”李光地惊喜非常,急忙重新跪倒,大声拜谢。
“不过此事已成沉疴,眼下时局多艰,亦不可激烈行事,”林风胸中缓了一缓,已然有了主意,他对李光地微微一笑,“其实本王岂能不知道这农桑之重、商贾之害,只是战事情急,军需匮乏,孤又不忍苛酷百姓,故不得不另辟蹊径,眼下看来,确实是有些操之过急!”
李光地闻之动容,“微臣亦知主公仁义,所以才敢以百姓之名冒死谏之,”他叹了一口气,衷心道,“虚怀若谷,坦然认错,以主公之器宇,安能不为天下之主?!”
“呵呵,不扯这个,”林风勉强笑了笑,“所以依本王的意思,这件事情还是慢慢来,眼下这些人闹得太不成话,管还是要管的,但我恐怕此事牵扯太多,咱们汉军内部也有不少人眼珠子发红,所以咱们得小心从事!”
“那依主公的意思?……”
“本王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得你和则震两个人商量着办——首先不要管别人,先起草一份文书,咱们大汉官府的官吏、各地驻军的将校,以及他们的家人,一律不得从商或者兼商事,违律者重惩,你看如何?!”
“主公明鉴,此事关乎我大汉吏治,非得严加整肃不可!”
“还有,你和则震分别抽一帮熟悉刑名的官吏,会同‘大汉商税律令委员会’的人,一起起草一份《大汉商法》,作为日后裁决纠纷之用!”
李光地闻之色变,失声道,“和这些商贾一起起草律令?……主公,这、这……这真是……”
“唉……”林风苦笑着挥了挥手,无奈的道,“晋卿,本王也不想和这帮小人纠葛,可奈何当初曾经当众许了他们,所谓‘君无戏言’,难道此刻食言而肥?”他凝视着李光地,“此事关于本王的威信,关乎我大汉官府的名声,难道晋卿有什么好办法么?!”
李光地呆了一呆,踌躇半晌,却也想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
“不过这帮小人现在太过嚣张,教训还是要教训的!”林风想了想,“以后若是再有人敢寻衅滋事,扰乱纲常,那该打就打、该杀就杀——此事你看着办,本王在后面支持你!!”
李光地大喜过望,一躬到底,“多谢主公!”忽然省起,皱着眉头,指着犹自跪在那边的胡明仁道,“那……此人如此处置?!”
“胡明仁!”林风转身大喝,后者急忙一骨碌趴倒在地,连连叩头,“你霸占地产、逼死人命,实在是罪无可赦——不过念你忠于王事,其心可嘉,死罪就免了,不过不追究也不行,不然大汉律法亦将荡然无存……”林风想了想,“这样罢,本王判你四十大板,罚银两万,另外那些被你欺负的苦主,你也得赔偿人家孤寡的安身立命钱——如此,你服不服?!”
胡明仁如蒙大赦,连连颂道,“谢王爷宽赦、谢王爷宽赦……”
林风摇了摇头,不再理会这个笨蛋,转脸对着神色不忿的李光地,悄声道,“晋卿,火器军械乃我军命脉所在,你身居高位,凡事得顾全大局才好!”
李光地冷冷的瞪了胡明仁半晌,方才转过身来,低声应命道,“微臣理会得!”
第八节
赔着笑脸礼贤下士气度谦和的送走了李光地,林风立即苦下脸来,开始从全盘角度思考这件事情,现在事情比他想象中的似乎更为麻烦,刚才李光地的意见代表了整个文官体系的意见,而在这之前,出于政府财政方面的考虑,他们在重商政策上是一直和林风保持一致的,现在忽然跳出来猛烈抨击这项政策,那就说明目前的情况确实已经非常严峻了。
从政治角度来讲,象这种在和平环境下进行的内部改革,其实就是一种激进与保守的妥协过程,而这个改革是否真正能够取得成功,除了从经济增长角度来衡量之外,维持社会秩序的稳定、或者保持社会的平稳过渡也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验证标准,可以想象,如果因为这个鼓励工商的政策而引发汉军军事集团的内部分裂,或者将自己统治下的保守派推出自己的阵营,无论哪一条,都是林风绝对不可能接受的。
其实在林风的心目中,他之所以采取这项政策,主要是为了自己那几万军队考虑的,然后顺便让中国早点踏上近代化道路,尽管在军事上不是很行,但后勤这个基本概念还是有的,火药时代的军队消耗自然与冷兵器部队不可同日而语,而与之相配套的则必须得有相应社会生产力满足,而现在做起来,似乎自己有点想当然了。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林风无奈,只得派人去把汪士荣找来。外面的真实情形林风心中也没有什么概念,还是派人做一番调查才好。
汪士荣这次并没有给林风出什么好主意,实际上军方作为这个重商政策的受益人,立场也实在是有些尴尬,汪士荣作为一个传统的儒家士子,在这个时候内心真是矛盾非常,如果按照他自己的价值观来判断的话,这个离经叛道的搞法大错特错,简直和自己的政治理念背道而驰,不过无奈的是,脑袋总是由屁股所决定的,他作为一名高级军官,身为“大汉军械粮秣统计局”最高长官,对于军队的装备以及后勤状况一清二楚,这里面的轻重还是掂量得出,所以他这次在林风面前极为罕见的采取了“少说话、多做事”的策略。
特务系统这种不偏不倚的态度使得调查报告相当翔实,而当林风逐一披阅这一大堆案卷之后不由自主的大吃一惊,因为这个结果确实是太过惊人。
这份报告的口吻很冷静,完完全全以第三人的姿态来看待目前的局势,其中特别列举了数桩大案来进行说明,而其中最令林风恼火的就是一桩关于北京“怀仁堂”的刑事案件。
这件事情说来还与汉军方面的军事采购大有关系,因为军事改革的原因,现在汉军的各支部队都在总参谋部的统筹下建立了“郎中营”编制,作为野战医院独立存在,于是针对这个机关的建立,政府方面需要采购大批的医疗器械以及药品,而北京怀仁堂作为一个声名遐迩的老字号,当然是其中首选,但可惜的是,还有另外一批人在打这笔生意的主意,当然这批人不可能在正当的商业竞争上取得胜利,于是在某一天晚上,怀仁堂这一代的当家人在自己的家里被人刺杀,然后其后院的药品仓库亦被人焚毁,而凶手也很快自首,并且在承天府公堂上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据说谋杀的动机是怀仁堂坐诊的名医欺他家贫,见死不救,于是怀恨在心执械行凶,当然这种简单的案子很快就予以具结,凶手被立即处死偿命,不过怀仁堂却因为这件事失去了一笔天文数字的生意。
这件事情林风还有些印象,实际上这个罪犯当初就是他自己亲笔勾决的,当时还曾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怀仁堂当家人是一方名士,而且住的地方就在近卫军驻扎地附近,现在却被人单枪匹马轻松干掉顺便还烧了仓库,这个凶手确实也算得上是一代高手了,不过当时正是俄国使节来访,也未曾细思,现在照这个报告上来推测,能有本事完成此项“工程”的,北京城内也就只有那么一些人。
除了这桩案件之外,报告上所枚列的其他事件也是为数不少,透过纸面上的官样文章,林风立即明白了汪士荣的意思,看得出,老汪在撰写这份报告的时候一定头疼得很,既要让林风明白他的意思,也不能有诬告同僚之嫌疑。这些大大小小的案件几乎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受害人都是汉军统治下的传统手工业作坊的老板,虽然其犯罪手段五花八门,或者高利贷、或绑票、或恐吓、或人身威胁,总之最后的目的都是逼迫对方出让自己的产业或者放弃某一些竞争,而这些罪犯的身后,或多或少都有汉军军官、政府官僚的影子。
真是令人恐惧,阅罢报告的林风心中不由自主的浮起一丝寒意,难道这就是自己心目中的资本主义萌芽么?!
抢劫?!
官商?!
这究竟是鼓励工商还是“残害工商”?
林风忽然感觉到有些不知所措,出现了这种状况,他现在简直一点办法没有,而更令他无所适从的是,就他的立场来判断,他甚至无法判断这些事情的对与错,他不知道是应该把这些事情划分到“罪恶的资本原始积累”上,还是将这些事情判为“恶性刑事案件”。
而更为可怕的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既算他把这些事情判为恶性刑事案件,恐怕也无法进行处理和打击——从汪士荣隐讳的暗示来看,现在这种明火执仗的抢劫已经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几个人铤而走险了,而是自己这个统治集团内部的半官方行为,是大批官员的集体行为。
对于这份报告的真实性,林风没有任何侥幸心里,事实上自那次整顿军队的贪污腐败之后,他就对自己手下的这批军官队伍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不过此刻他也没有太多的愤怒,因为从事情的起源来看,林风自己在“胡记铁行”的扩张上也负有巨大责任,而且说不定这些人或许就是看到了自己对胡明仁的纵容,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吧?或许就在昨天、前天,胡明仁就在某种程度上充当着“秉承上意”的政治风向标,即使事情根本不是想象中的那样。
林风此刻深深领悟到了一个独裁者的责任和义务,他忽然明白了为何许中国历代这么多皇帝,能够“英名神武”的少,而“荒诞倦政”的多,这真是一个需要万分之再万分之谨慎的职业啊,一言一行稍不注意就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心中思绪万千,林风被身负手,在书房里来回度步,始终无法决策,这件事情关乎内部团结和统一,看来是无法找智囊谋士咨询意见了,只能由自己“乾纲独断”。
来来回回也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林风心中烦闷,忍不住走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此刻月上枝梢,威风细细,隐隐还有些清新的麦香,林风贪婪的嗅了几把,看来先农坛的那几亩麦子应该熟了。
一阵凉风袭来,吹得书房内的字画唰唰作响,林风回首望去,只见书桌背后那幅巨大的地图被吹得高高扬起,一顿一顿的拍打着背后的墙壁,他凝视良久,汉军占领区被牢牢的镶嵌在清军、农民军以及蒙古部队的包围之中,数面布防的小旗在微风中摇摇摆摆、岌岌可危。
林风忽然叹了一口气,伸手取过汪士荣的调查报告,稍一犹豫,随即凑到蜡烛上引燃,静静地注视着它慢慢化为灰烬。
第九节
今年的天气稍微有些反常,秋收过后,直隶、山西、河南以及安徽和山东大部降雨频繁,给之后的收种增添了许多麻烦,尤其是在影响了晒谷时间,本来这件事情对于农民来说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因为今年汉军政府计划进行一场战争,这个小小的天气变化差点酝酿成一场政治灾难。
经过一年多的统治,京畿以及直隶等地域的广大农村早已认可林风小朝廷的合法性,实际上在农民以及抵住心目中,汉军政府的形象似乎比康熙政权还要好一些,起码在一六八四年林风还慷慨的免除了所有的税收,不过这种好感也并非非常强烈,十七世纪的农村黑暗之极,绝非林风所能想象,本来林风认为自己应该邀买了不少人心,广大贫雇农肯定得到了不少实惠,但后来他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实际上去年的“免税”与他想象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对于农民来说,北京城里的风风雨雨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实际上那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政权变动落到长工、佃户身上,仅仅是割掉一根辫子而已,衙门还是那个衙门,东家还是那个东家,自己仍然得一颗汗水摔八瓣地土里刨食,而林风的免税也是直接便宜了地主和富农,唯一的区别就是相对于大清时代,自己上缴的地租和赋税成分变化不同而已——对于这些混蛋地主乘机加租发财,林风也确实没有一点办法,实际上他作为一个地方小军阀,根本没胆子挑战这个实力雄厚的阶级,只好顺水推舟不了了之,不过这也并非没有任何收获,至少现在汉军统治区内的地主阶级显然把这项免税政策误会成汉王给予他们的赏赐。
到了今年,去年的免税政策就导致今年的税收难度,众所周知,人类是一种趋利避害的动物,而且对于利益有某种天然的惰性,在享受去年的优惠之后,不少笨蛋居然天真的企图保持这种利益,虽然他们自己也认为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但是仍然试图挑战一下,至少能减免一点也是好的,所以当汉军真正开始征收赋税的时候,还是碰到了一些不识时务的傻瓜。
因为官僚队伍还未膨胀,所以现在这次汉军小朝廷的税种比较简单,只有田赋和人头税两种,以家庭为单位按人数和拥有的地产征收实物。严格的来说,汉军的税率应该是非常沉重,起码在林风眼里是这样,根据李光地那边的官方计算,目前一亩上好旱田的收获大概在三百斤至四百斤之间,而田赋却征收到产出的三分之一,而且这里还不包括人头税和徭役——当林风分析过这个数据之后真是吓了一跳,简直太可怕了,按照这个样子计算下去,农民的负担已经无法用“沉重”这两个字来形容了,即使不算好田还是劣田,不论生耕还是熟地,全以每亩三百五十斤计算的话,每亩地需要缴纳三分之一的田赋,然后再缴纳全家十四岁以上六十岁以下成员的人头税(根据中国传统,“童子”和“二毛、花甲”可以免税),而如果是佃户的话,那还必须缴纳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的地租——难以想象,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缴纳完毕之后,农民还剩下一些什么?!
当然,感慨归感慨,同情归同情,林风长吁短叹之后还是决定执行这个政策,经过了这么多风风雨雨,林风在残酷的军政现实打击下早已成为一个理智的政治家,虽然说自己有拯救中国的理想,但这里倒也没说要拯救农民,不管怎么说,不论从历史上看还是从林风那个时空的经验来看,政府牺牲农民的利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何况现在还准备发展工商业,不压榨农民那还能压榨谁?!
弱势群体嘛,那就应该有弱势群体的觉悟不是?!
虽然有了一些心里准备,但事情发展到最后依旧变得非常棘手,承天府等京畿地区还好一点,这个地区应为有大量免税军人家庭,所以征税过程还比较顺利,但保定、顺德等地区却发生了一些反弹事件,不少地主强烈要求汉军政府“体恤民力、轻赋免役”,这些家伙甚至还串通了不少士人,通过种种门路把请愿书递到了中南海的汉王府,当然,眼下汉军军粮紧缺,汉王当然不可能答应这个荒诞的请求,在衙门一手软一手硬的拉拢和镇压下,这个“为民请命”的风波勉强平息了下去,但后来的那一连串暴风雨却把这件事情变得更复杂。
因为天气的原因,今年收获的粮食不少都未能及时晒干,而汉军方面因为战争在即,所以不得不加快的征收步骤,两相逼迫之下,农民只得上缴那些湿淋淋的粮食——这当然不可能为衙门的官吏所能接受,于是矛盾就很自然的发生了,随着规定缴纳日期的临近,汉军衙门的大小官吏个个心急如焚,而农民却又坚决不肯上缴超过重量的粮食,在官府疯狂的催逼之下,白洋淀湖区的一些农民首先发动了“躲官”运动,这批人纷纷藏匿了粮食,划着小船逃到芦苇深处,拒绝与征税的官员和衙役接触,于是勃然大怒的官员们立即组织了衙役和壮丁进行“清剿”,当事件发展成武装冲突之后事情仿佛一发不可收拾,经过几次小规模的战斗,这些农民甚至开始在白洋淀深处了几处小庄子打造武器、囤积粮食长期对持。
当局势急剧恶化之后,这件事情自然就没有谁胆敢隐瞒下去,而当林风接到这份求援文书的时候,保定地区的叛民已经聚集到了数千人之众。知悉情况之后,北京方面立即作出了反应,在林风心目中,没有什么事情比农民暴动更可怕了,老实说他不怕什么八旗绿营,也更不在乎什么蒙古铁骑,但唯独对农民运动敬畏万分,尤其是现在北方各地烽烟四起的时刻。
随着中南海的一连串命令,汉军政府和军方立即行动起来,在接到报告的当天晚上,八百里加急的命令马上出发,保定府的知府以及相关责任官员丢掉了乌纱帽被勒令回京述职,而驻守顺德的汉军第二军刘栳泗部同时接到了总参谋部的命令,全军开拔进驻白洋淀湖区,林风发给刘栳驷将军的军令上口气严厉非常,居然把那些乌合之众尊称为“敌军”,而且还限令刘栳泗部半个月之内剿灭这股“敌军”。
相对与装备齐整训练有素的官军,仓促起义的农民显然没有做好相应的战争准备,实际上北京方面的反应之快、军队开进之速大大出乎了起义军的预计,本来在以往的经验中,官府要调动大军征剿都得经过层层请示文书往来,没有个把两个月是难得出动的,所以当第二军在新任保定知府的配合下封锁湖面之后,懵懵懂懂的起义者们才省悟过来,本来在最初的几天之内,义军还有机会利用汉军未完成包围圈的空隙突围转进,然而不幸的是,在如此危险的时刻,这支草草汇拢的义军却因为几个首领争夺领导权发生了内讧,经过一阵短暂而激烈的火并,最后的胜利者坐稳了龙头老大的位子,而第二军的包围封锁也已经完成。
这次绞杀农民暴动的行动得到了广大地主的强烈拥护,事实上在最当初这些农民在湖区深处聚集的时候,附近周边地区的地主以及富农就惊恐万分,不少人甚至在很早的时候就未雨绸缪的收拾细软准备逃难,邻省的杨起隆四郎会大起义实在是吓破了无数人的胆子,所以当这次实力雄厚军容雄壮的官军开过来的时候结结实实的享受了一把箪壶浆食的感觉,有了主心骨的地主当即组织起一支规模不小的民团来刘栳泗帐下报到,于是战斗还未打响,刘栳泗除了获得不少给养之外,还凭空多出了两千多人的“友军”。
围困四天之后,汉军第二军在广大爱国地主的配合下征集了大批船只,在熟悉地形的友军引导下对负隅顽抗的起义军发动了进攻,没有任何悬念,虽然起义军勇敢驾驶着舢板对汉军发动了自杀性攻击,而且还进行了颇有技术含量“火船”攻击,但这并没有对拥有大批火炮的汉军造成威胁,实际上当官军排炮轰击之后,后续的兵员还未来得及出击,深受强大火力鼓舞的友军就乱糟糟的展开了接舷战,随着义军舢板的败退,民团在未得到命令的情况下自行的进行了追击,敌我不分一团混乱的人流令负责进行反登陆作战义军将士无所适从,于是在没有任何火力准备的情况下,大批火枪兵毫无阻碍的登上了小岛并且顺势接管了义军的第一道防线。
当官军站稳脚跟之后,义军开始小批小批的投降,但这并不妨碍民团壮丁的屠杀,实际上这批义军的实力并不是很强,三千多人几乎有一半是义军的老弱妇孺,而在之前的水战和登陆战之后,义军的主力就几乎崩溃了,失去了组织的起义军战士以乡邻以及朋友为纽带进行零散的抵抗,他们的首领在最开始的水战中因为不熟悉汉军大炮的射程,而偏偏又乘坐着最大的一艘渔船,于是在第一波轰击中就重伤陨命。
当刘栳泗的中军登上小岛之后,战事已经无法控制,火枪兵们列着整整齐齐的队形,目瞪口呆的看着友军发疯的砍杀那些失去抵抗能力的老人和孩子——在出发之前,地主们悬出了赏格,用白花花的银子大批收购义军的人头。这些人显然已经进入了癫狂的状态,不少人在汉军将士的注视下,肆无忌惮的剥开裤子强奸女人,凄厉哭嚎的儿童并没有引发任何怜悯和同情,士兵们简直难以想象,这些人在几天之前同样也是老实本分的农民。
战斗在疯狂的杀戮中结束,三千多人的义军全部阵亡,整个小岛上遍地流淌着殷红的血液,大部分地表都呈现出一种深褐色,小岛上的所有建筑物都被拆卸下来用于焚烧尸体,数个时辰之后,军队迫不及待的撤离了这个充满血腥味的地方。
在大汉保定知府的命令下,三千多颗头颅被小笼装好,沿着州府的各条道路排开,钉在了各个驿站、市集、县城最显眼的地方,在营造出足够的恐怖气氛之后,汉军政府的个个地方衙门接到了李光地越级下达的命令,秋粮的征收期限被大大放宽,而征税官吏甚至地主们都被要求减缓征收力度。
由于衙门的残酷镇压和有限度的妥协,尖锐的矛盾被暂时搁置,这次暴动给了各级衙门一个不小的打击,不少官吏和衙役在下乡之后都变得有些小心翼翼,而血腥的镇压同时也令农民噤若寒蝉,幸运的是,不久之后天色放晴,乘着这个机会纳税人晒干了粮食完成了义务,而当大汉政府第一次赋税征收完毕之后,汉军控制区上上下下不由自主的同时松了一口气。
相对于直隶地区,汉军政府控制下的绥远、山西大同以及宁锦地区相对平静得多,由于对曹家兄弟承诺在先,加之在之前进行过一定程度的土地革命,辽东地区的农民显然对汉军政府更有感情,所以在征收赋税的时候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而更令林风欣慰的是,去年迁移过去的流民也获得了丰收,金薯和洋芋相对于脆弱玉米和小麦,更加不挑剔土地的生熟,而且产量也翻了几倍,这片黑黝黝的处女地肥沃得令流民们欣喜若狂,比起他们家乡那些贫瘠的土地来,这里简直是种田人的天堂。
因为征税中的意外,汉军的战争计划被大大推迟,本来按照总参谋部的计划,在征税的同时,大汉骑兵第六军马英部作为北伐第二梯队,在充分补给之后就应拔营出征,但由于农民暴动的关系,汉军方面谁也没有把握治下的农民不会发生第二次起义,所以驻守各地军队都不敢轻举妄动,而马英部作为现在的唯一机动打击力量,自然作为总预备队原地待命。
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当然非常之令人难受,这次对农民的屠杀彻底让林风清醒了一把,在这之前,林大帅一直出于一种自我感觉良好的状态中,长时间以来,在内心深处,他都飘飘然的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超脱于这个时代,而这次血腥的镇压让他对这个混乱的世界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也让他更进一步的明白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种混乱的感情冲突让他很是失落,很是郁闷几天之后,他索性懒得想了,无所谓了,反正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也容不得他走回头路,既然已经堕落成一个军阀和独裁者,那就干脆干到底。
反正不是有这么一说么,那个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就等于走黑道然后开公司漂白么?咱们中国人流行成王败寇,所谓红花绿藕都是一家,管他黑道白道,只要能漂白,谁敢说老子原来是黑的?!
顿悟之后林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境界又高了一层,看来这个搞政治真的有点象修道,没点修为还真的玩不下去,在这个良好的心态下,林风立即着手扩大汪士荣的特务组织,同时组建一支正式意义上内务部队——其实之前这种内务部队也不是没有,一直以来都掌握在巡检都御使陈梦雷手中,这件事情说起来确实真的有些搞笑,按照中国的历史传统,就官僚体系来说,陈梦雷的这个职位类似于“左都御使”或者“御使中丞”之类,是地地道道的文职官员,但到了汉军政府这里,都察院却变成了一个半文半武的怪胎,一方面行使着传统文官职权,一方面却掌握着一支独立在文官系统之外的“衙役部队”,这支部队主要由军方的退役人员组成,大部分都是原来率先投靠林风的京城地痞流氓,之前这支部队驻扎在北京城的各个角落,充当治安军的角色,全军约有一千五百人左右,陈梦雷给它起了个名称,叫“大汉督察院衙卫”,实际上不论是军方还是政府,之前都把它当作承天府的衙役,只是不由承天府府尹指挥罢了。
眼下这支部队显然非常走运的得到了汉王的重视,目前汉军小朝廷执行内务工作的衙门只有三个,那就是军方系统的宪兵部队、大汉军械粮秣统计衙门以及陈梦雷的都察院,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林风发现这三个系统的职权确实有些重叠,而且可以预见在不久的将来它们绝对会发生权力冲突,而现在正是纠正这个错误的时机。出于彻底解决问题的考虑,林风召集汪士荣和陈梦雷,正式划分了职权,林风直接掌握的宪兵部队只负责军队内部的纪律问题,而汪士荣的军统组织只负责对外进行特务活动,从今往后,大汉控制区内涉及叛乱、反间谍、贪污贿赂、渎职等内部案件则由等陈梦雷的都察院系统负责。
出乎意料的是,当权力划分完毕之后,这个构架体系遭到了李光地的置疑,宪兵部队以及军统倒也罢了,李光地的矛头直接指向了陈梦雷的都察院,宣布改制的第二天,以李光地为首的文官系统纷纷递交奏折,强烈反对授予都察院如此重大的权力,而支撑这个论点的就是前明的“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等臭名卓著的先鉴,实际上这个怀疑倒也没什么不对,林风组建这个机构的目的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老实说这个东西确实有点头疼,这种组织确实有它存在的必要性,但在独裁条件下,这个危险的组织又非常容易失控,从而演变成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的恐怖集团,在犹犹豫豫举棋不定的情况下,林风不得不召集北京城的高级官员进行了集中讨论,经过长达数小时的辩论和争执,汉军小朝廷的各个派系勉强达成了政治妥协,陈梦雷的都察院的权力得到了大大限制,它监督官员操守的职权被大大缩水,尤其是取消了对嫌疑官员的逮捕权,在未得到文官政府高层的认可,都察院仅仅只能对其进行侦察后向上报告。
尘埃落定,各个派系在这场权力盛宴中各自大捞了一把,李光地的政府行政体系得到了安全保证;陈梦雷的都察院得到了两个旅的正式编制,被林风授予“巡检都卫”的军旗;而总参谋部组建二线兵团的建议也勉强获得了通过——本来这次没总参谋部什么事,不过这次周培公在镇压起义军的战斗中得到了一些灵感,经过实践证明,民团、团练等地主武装确实是政府军的有益补充,尤其是在目前军力不敷使用的情况下,而这里唯一的障碍就是朝廷是否能够控制的问题,如果要把他们从地主手里夺取过来,达到完整的控制的目的,那就意味着政府为他们提供部分军饷和物资补给,但目前汉军脆弱的财政收入显然难以承受,在这个两难的条件限制下,周培公提出了“军官控制法”——这个意思就是在大汉控制区内,绝对禁止地主拥有私兵,而是按照地域以及人口密度挑选适龄男子组建“大汉团练”,这支部队从属于各个地方的宗族势力和地主,并不脱离生产,平时亦可以接受地主指派充当家丁护院狗腿子之类,亦可接受宗族族长的命令,针对违背中华民族传统善良风俗的奸夫淫妇搞搞浸猪笼、坐木驴之类活动,总之除了不允许无故大规模集结之外政府不进行过多的干涉,农时耕种,闲时训练,武器装备以轻装冷兵器为主,非战时由国家保存掌控,相对于原来意义上的地主私兵,唯一的区别就是其排以上军官由总参谋部派遣现役军官担任。
这个充满妥协意味的收编计划脱胎于不久之前的实践经验——起先因为迁徙流民,滦州、滦河一代的地主对这场流民大迁徙恐惧非常,于是在汉军的协助下建立了大批民团,虽然最后这支武装力量没有发挥任何作用,但周培公却从里面尝到了不少甜头,而这次刘栳泗将军镇压农民起义的行动也让人看到了民兵的巨大潜力,所以借着这个权力瓜分的机会,军方趁机提出了这个要求。
斟酌玩味一番之后,林风确实非常动心,虽然这支民兵不象民兵、地方部队不像地方部队的怪胎令他很是吃惊,但不能否认,若是真能这样不花什么钱而建立起这样一支辅助军确实充满诱惑力,且不说能不能打仗,最起码要比匆匆征召的民夫要强得多,至少可以充当辎重部队,不过这个计划能不能实现还尚待考验,据林风所知,封建地主可不像二十一世纪的国家公民,独立性要强得多,若是因为执行这个计划引起地主阶级的大面积反弹,从而影响自己的统治根基的话,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出于谨慎方面的考虑,林风授权总参谋部首先在保定府一带进行初步地试点试验,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也是因为经过上次的镇压行动,这个地域的地主武装获得了相当的战斗经验,具备了一些战斗力,而这支部队不在汉军政府的掌握之内,终究是让人放心不下,而与其白白解散,倒不如借此进行试点。
诸事已毕,当把政务安排妥当之后,预谋已久的战争计划立即有条不紊的逐步展开。这次的军事打击的目标主要是辽中、辽西一带的满情残余势力,重点攻略目标被定为沈阳,因为汉王兼任宁锦都督,所以这次战争由林风亲自上阵——这个决定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对,实际上就汉军军方的角度来看,有资格担任统率的将领也就林风和周培公两人,但无论是出于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因素还是统率威望,周培公显然不大适合离开他的工作岗位,所以只能由林风亲征。
林风的亲卫部队由大汉近卫军步兵两个营、两个骑兵营以及一个炮兵旅组成,由羽林中朗将瑞克将军指挥,总兵力四千人,约占近卫军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出于攻坚方面的考虑,林风加强了炮兵的实力,携带了大批攻城重炮,这支部队作为此次战争战斗序列的第三梯队,最后将与第三军王大海部的主力在锦州城汇合。
第二梯队由大汉骑兵第六军马英部担任,这支新编的部队由三个骑兵旅、一个步炮混合旅以及一个郎中营组成,连同后勤文职人员总兵力约九千人左右,此时这支部队的全部军官都已在大汉马庄武学结业,建制齐整足额满编,这支部队将作为先锋部队率先撕开清军防线,担任穿插以及打援任务。
第一梯队由大汉步兵第三军王大海部担任,王大海部队在此次战争中并不能投入太多的兵力,因为他们的防区紧邻前线,而众所周知,满情拥有机动力强大的骑兵部队,所以宁锦地区亦需要严阵以待,所以他能投入进攻的部队仅仅只有两个骑兵营和一个步兵营以及少量炮兵,实际上林风和总参谋部压根儿也没想过要他们出什么力气,作为最临近前线的部队,林风发给王大海的命令仅仅只是要求他们进行细致的侦察监视,然后沿着两军前线全线骚扰、疲惫清军守军,为后续的主力部队保障后勤通道。
此次战争汉军政府一共征发民夫九万余人、骡马两万两千多头、大车三千余辆,其中民夫大部分都是直接从当初迁徙至辽东的流民之中征发,作为深受汉军政府恩惠的一个群体,这支民夫队伍的忠诚度是绝对毋庸置疑的,而骡马以及大车除了少部分征发与民间之外,大部分都是总参谋部预先储备的运输工具。根据战争需要以及对战争发展的初步预测,辎重部队沿着官道全线戒严,自通州至锦州,建立了一条漫长的补给通道。
公元一六八五年秋,汉王林风领军十一万,号称“十五万”,挥戈北进,进军辽中。
第十节
秋风萧瑟,辽东大地上的草叶都已逐渐枯黄,每到夜晚,从渤海方向刮来的大风就会变得冰凉刺骨,林风全身都裹在温暖的熊皮大衣里,肩后还披着一张棉布披风,伫立在中军大帐的门口,擎着单筒望远镜,远远朝对面的那座小小的营垒眺望。
上月下旬,当林风的近卫亲军抵达锦州府之后,略作修整,翌日便挥师出征,朝沈阳进发,而在他抵达锦州之前,步兵第二军王大海就亲率主力西进,逼近承德、热河,镇吓紧邻辽东的东蒙古卓图索部,为战区的西线提供安全保障。
自林风剿灭盘踞在北京的康熙一伙之后,随着满清匪帮中枢系统的覆灭,东蒙古诸部落就逐渐归拢到科尔沁王布尔亚格玛的大纛下,实际上这个所谓的“科尔沁”现在也变成了一个很含糊的概念,原来科尔沁仅仅只是东蒙古诸部中实力最强的一个部落,因为很久之前就卖身投靠了八旗匪帮,所以之后也随着主子一同发迹,成为这片广阔草原上诸部落的盟主,而落到现在,康熙死后,科尔沁部盟也失去了任何制约,在汉军崛起的同时,他也大肆侵占、吞并其他东蒙古诸部,整合了中国东北的东蒙古诸部,与西边的土谢图部、准葛尔部鼎足而三,对持相争。
自执行汪士荣提出的通商策略后,汉军与科尔沁王爷布尔亚格玛也建立了一些外交关系,但这个外交关系的级别很低,仅仅只限于普通的商业交往,实际上双方在今年年初的时候关系还相当紧张,科尔沁的骑兵曾经一度入侵察哈尔部落所属的绥远草原,并且与汉军蒙古中郎将赵广元的部队发生小规模的冲突,不过所幸双方的高层都非常谨慎,彼此都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并没有让这些小冲突发展成大规模战争。
对于这个强劲的对手,林风手头的情报相当有限,但这并不能责怪汪士荣的情报部门,实际上在这个十七世纪的条件下,信息传递起来相当困难,而更为恼火的是,目前中国的民族的关系也非常紧张,科尔沁诸部的蒙古人对以汉族人为主体的林风政权相当敌视,所以即使特工人员以商旅为凭托,一时间也难得获取很多有价值的情报。
为了缓解东蒙古诸部的军事压力,汉军不得不放弃了承德、热河等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据点,双方心照不宣的把张家口设立为彼此的贸易城市,就目前紧张的政治局势下,布尔亚格玛不再允许汉军的商队深入蒙古草原,而是在张家口这个边境城市集中贸易,根据特工们刺探回来的一些希零星碎的情报,林风只是大概知道目前科尔沁王布尔亚格玛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秉性狡诈残忍,截至现在,他通过战争、胁迫以及联姻等手段,已经控制了西至二连浩特,囊括黑龙江、吉林大部等大片土地,疆域空前广大,而他的军事实力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团,尽管他的王帐军的实数为五万铁骑,但谁都知道,蒙古人逐水草游牧,半兵半民,可以说每一个蒙古好汉都算得上是战士,若是进行战争动员,天知道他能够集结多少军队。
唯一令人欣慰的就是,科尔沁王爷布尔亚格玛在对待汉军政权态度上一直表现得非常暧昧,虽然科尔沁部落与清廷关系紧密,而且现在仍有一万几千蒙古军在江西安亲王岳乐帐下效命,但至今为止,科尔沁还是没有任何与汉军开战的迹象,在汪士荣的密切关注下,截至林风出征之前,呼伦贝尔大草原上一片宁静,除了少数戍边巡视的蒙古骑兵,各个部落都没有任何集结军队的行动。
这个情况非常令人安心,因为根据目前的军事条件,尽管蒙古军天生拥有迅疾机动的能力,但若要从草原的各个角落汇集成大军,统一建制投入战争,没有个把两个月的时间,那也是不可能成型的。
根据战前的军事部署,汉军步兵第二军王大海部将分出一支六千人的部队驻守承德、热河一带——自林风下令组建宁锦都督府之后,步兵第二军的实力得到了大大加强,实际上这个扩编命令进行了非常隐讳,为了避免其他将领嫉妒不平,步兵第二军并没有扩大建制,仍然只保持着九千人左右的兵员数量,而这个扩军是林风别出蹊径,在宁锦都督府下设立了一个步兵旅、一个骑兵旅的直属部队,归属宁锦都督兼汉王的林风直接指挥,但因为汉王“因公未能赴任”,所以这支部队就暂时归隶在步兵第二军的建制下,配属给了平辽中郎将王大海。不过因为建军不久、汉军政府财政紧张的关系,这支部队除了火枪、火炮等武器装备未能配备齐全之外,训练时间也不是很长,所以战斗力尚待考验。
或许是林风在对待军权分配上过分敏感,其实对于王大海部的实力扩充,汉军其他平级将领也不是很在乎,实际上至目前为止,林风对待手下的几个大将基本上还是一碗水端得很平,现在军事压力最大几处分别是寇北中郎将赵良栋、蒙古中郎将赵广元和平辽中郎将王大海,而除了王大海部增编四千人之外,赵良栋的步兵第五军因为驻守重镇大同,总参谋部特地为他增编了一支要塞炮部队,除了自产的红衣大炮,汉军中仅存的二十余门自荷兰原装进口的红夷大炮,也有小半装备了赵良栋部队;至于蒙古中郎将赵广元处则实力更强,因为汉军政权对察哈尔部外交政策的成功,通过拉拢与渗透等手段,现在察哈尔部队几乎全部被汉军军官所控制,所以赵广元将军除了拥有自身统属的部队之外,同时还指挥着察哈尔部的近五千大军。
而此次战役的战略目标就是趁科尔沁部盟稳定内部、无暇南顾的时机,果断出击,占领辽中地区和辽西地区的大部,肃清辽东半岛,同时创造条件引诱八旗围攻雅克萨的主力南下,歼灭或重创之——但是,这一切计划都是建立在科尔沁未作出激烈反应的前提下,而此次战役的关键,那就是速度——除了速度,还是速度。
由此可见,此次战役的风险之大,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虎口夺食,然而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林风也没有选择,站在他的立场上,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许盘踞在北满地区的八旗从容恢复实力。
战争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谁能回避风险?——退缩者死。
第二梯队的骑兵第六军马英部从山海关驻地赶到锦州之后,人不卸甲马不松鞍,立即丢下步兵和炮兵,三个骑兵旅六千铁骑不顾一切的朝清军纵深地域冲刺,以旅为单位排成一个“品”字形战斗群,先斜刺至通辽地区,然后以顺时针路线向南疾进,一路横扫。
随后跟进的林风所部总兵力近万人,除了他自身从北京带处了四千近卫军之外,还包括马英部丢下的一个步炮混合旅以及从王大海部抽调出来的两个骑兵营和一个步兵旅,经过随军参谋团的统一编组,全军临时编组成一个骑兵旅、两个步兵旅以及一个加强炮兵旅和两个郎中营。
时至如今,马英部基本上已经肃清了辽中地区的其他清军据点,在汉军强劲的骑兵打击下,清军被迫全线收缩,整个辽沈地区,八旗的兵力都集中在通辽、沈阳(奉天)、辽阳以及兴京四个城市,其间马英游骑四出,封锁了彼此之间的各条通道,已然使这四个据点处于被割裂孤立的状态。
现在林风的中军大营就驻扎在辽阳城外的一处山冈上,围绕着这座海拔不到两百米的小山冈,汉军士兵在随军民夫的协助下正设立营垒,山上山下,处处一片废墟,这座城外的小山包原本是辽阳的一座大型官设锻造作坊,而围绕着这座大型冶金工场,原本还有一大片工人村落,不过此刻这些美丽的东西都已毁于战火,这月月初,马英所部的一个骑兵旅突然对辽阳发动了数百里奔袭,猝不及防的辽阳军民伤亡惨重,奔袭成功的汉军骑兵忠实的执行了汉军总参谋部下达的作战训令——此次战役不得拖拉怠慢,不许滞疑不进、不得贻误战机,凡地区兵民,不论满、汉、蒙,皆以辫发衣着为准,若有不听劝告绞辫易服者,一律就地正法。总而言之,还是那句话:留头不剃发,剃发不留头。
很显然,经过大规模屠杀之后,这个大型作坊和居民村落已经不复存在,而林风此刻也没什么怜惜的意思,战争就是战争,自有她自己的游戏规则,至于收买民心巩固统治那是战争胜利之后的事情,鱼与熊掌兼得这种美事可遇不可求,何况就马英部队的角度来看,深入敌区四面受敌,他们也只能采取这种手段才能从容地就的补给保持战斗力,从而赢取战场优势。
几万人同时动手,足足花费了数个时辰才把这片废墟清理干净,在一片平坦的原野上,这个小山冈的视野相显得当开阔,借助单筒望远镜,林风可以径直望到远处的通辽城墙。
相对于锦州、山海关这类军事重镇来说,辽阳的防御体系还算不上什么坚固,就目测观察来看,这座城市的城墙并不是很高,而且时下正是枯水季节,城外的护城河也显得异常干涸,不过林风明白,在关外地区,各个城市都不是很重视护城河的防御功能,当然这并非是因为降雨不足,中国东北地区有着漫长而严酷的冬季,待到那个滴水成冰的季节,护城河就自自然然结成了厚实的冰层,慢说过兵,即算是推上笨重攻城车,也是可以碾过去的。
真正的考验是城墙,经过数十年明清战争的各个关外重镇,城墙都是厚实得出奇,实际上这个地区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率先大规模使用攻城火炮的战区,久经战火之后,防守者的筑城技术也大大提高,投入的成本也更为巨大,譬如眼前这个通辽城墙,通体都包裹着坚硬的大青石,内里的糠土敦得坚固非常,然而除了这些之外,林风更没把握的是巷战。
经过马英部之前的奔袭之后,通辽城的军民显然进入了同仇敌忾、以死相拼的状态,实际上根据之前的情报,清军在通辽的兵力统共只有四千多人,居民约莫十六、七万,其中可被征发的壮丁应在四万人左右,而且因为辽阳本身就是一个著名的冶金城市,这支防守部队的装备也相当不错,城墙上的守城炮有近二十门,粮秣、军械等其他战争物资经过将近一年多的囤积,也相当充足,足够可以支撑城内守军坚持六至八个月。
似乎是一块硬骨头。
第十一节
围城进入第三天,围绕着这座不大的城市,数万民夫分成三班,昼夜不休的修筑炮台,为汉军炮兵部队的攻城重炮修筑炮垒,起初因为缺乏铁具和木料,工程进度一直非常缓慢,但随着中军骑兵部队的展开,原本就被马英部队击溃的八旗散兵游勇要么就歼,要么遁入深山老林,大军尾翼被彻底肃清。在林风催促下,鞍山的铁具和海城子的木料陆续到位,数万骡马大车流水马龙辗转往复,辽阳城四门各处高地的炮台逐一完工。
激烈的炮战自昨夜凌晨开始,已经整整打了六个时辰,辽阳城的炮兵火力以及炮兵部队的技术能力大大超出了林风的预料,根据战前的情报,辽阳城的守城炮似乎数目不多,除了小炮之外,两千斤以上的重炮仅仅只有两门,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情报显然是错误的。从昨天夜里突然发动的炮袭来判断,辽阳城的红衣大炮至少有五门以上,而操作这些重炮的炮手军事素质也相当之高,反应亦极为迅速,实际上当凌晨四点汉军大炮刚刚轰出三波炮弹之后,防守炮兵的火炮就立即开始了还击,而令人惊叹的是,守军的还击居然极为精准,还击炮火第一波测距,第二波校正,第三波就直接命中了城外的炮垒,随后双方激烈对射,汉军炮兵的优势胜在数量和坚固的炮垒工事,而清军炮兵却以极快的速度,利用炮架下的滑轮在宽阔的城墙上频繁转移射击阵地,以机动灵活的战术拼死还击。
如此高素质的技术兵种真是令林风瞠目结舌,实际上对于八旗兵的认识,林风一直保持在八国联军进北京那种荒诞不经的幻想中,真是难以置信,在八旗“出则为兵、入则为民”的类似于原始公社的军事制度中,居然拥有这样强悍的炮兵,真是令他大吃一经。
经过一夜半天的激烈炮战,此刻辽阳城外早已一片狼藉,因为够射程的重炮数目不够,为了掩护己方重炮,清军在炮战中大小火炮一起开火,而重炮则就在一片小炮迸出的炮口火焰中隐蔽运动,在十七世纪这个缺乏弹道数学技术、射击以简单几何算术辅助直瞄的时代,确实是非常之有效,而在这种战术的作用下,辽阳城外的空地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炮坑,好似被狗啃过一样。
守军的超水准表现令辽阳守将的身价大大提高,坦白的说,之前因为马英捷报频传的关系,汉军之中上上下下包括林风在内都免不得有点志得意满,对辽阳城的这支区区三、四千人的小军掉以轻心,但炮战过后,未等林风开口,随军参谋长慕天颜立即找出了饱受冷落的辽阳守军的情报,递上林风的案头。
深秋的辽阳日益渐寒,未至霜降,体质不佳的林风就命令近卫亲兵在中军大帐内生起了暖盆,与外间呼啸干涩大风相较,帐内温暖湿润,舒适之极。
近卫军参谋长慕天颜正是汉军第一批进士从军的产品,说来有点好笑,他进入汉军系统的过程真是颇有些戏剧性,本来慕天颜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参加什么“叛军”,其实他本人性格深沉稳重,也算不上很激烈愤慨的青年,不过可惜的是当前年他离开家乡宁州前往河南替舅公祝寿时,却不料遇上了杨起隆组织的农民大起义,一番战乱下几乎丧命,幸亏他本人还算机灵,乔装之下哄过了义军,随后跟着大队难民乱哄哄的流入了京畿,走投无路之下见到汉军开科举士,一横心报名投效了“汉逆林匪”,却不料时来运转高中进士,随后又进入军队系统在马庄武学担任教官,而当汉军林风大帅晋位汉王之后全军改制,因为技优评佳调入汉军总参谋部任辽东司主官,之后平步青云迁任近卫军参谋长,得授上校军衔。
此时帐内诸将一片沉默,对于如何才能迅速拿下防御坚固的辽阳,众人一时之间都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寂静良久,见同僚不语,身为幕僚之首的慕天颜有些无奈,却也只得恭身而立,皱眉报道,“主公,本来依着细作走报,这个通辽的敌将堪可一观者,仅伪清辽阳知府绍兴姚启圣矣,不过据战况来看,似乎咱们小窥了这个通辽守将。”
林风有点恼火,随手拂了拂手头的卷宗,不悦的道,“你们原来不是一个个都跟我吹牛皮来着,说什么姚启圣对八旗心存怨怼,而这个蔡毓容更是八旗膏粱子弟,走马斗鸡不通战事是个草包,所以咱们打辽阳轻而易举,怎么这回又要改口么?!”
慕天颜满脸赤红,一块脸皮羞得几乎快要滴出血来,尴尬之极,“咳……咳……主公赎罪,其实依着卑职的意思,这个姚启圣屡屡遭受清廷贬斥,不久之前,这个堂堂进士居然还被上司放到三河马场养马,可谓羞辱之至,而这回八旗乏人可用,才把他重新启用,所以卑职以为,姚启圣多半不会诚心任事……”
“好吧,就算姚启圣被你猜对了,那蔡毓容又怎么回事?!”林风嘲讽的道,“八旗的‘草包’都这么拽?那咱们岂不是要喝西北风去?!”
“……咳……咳……”慕天颜回避着林风满是嘲弄的目光,低头道,“回禀主公,据军统枢密使汪大人转呈,蔡毓容者,汉军正白旗人,奉天人氏,因祖上从龙有功,荫官至参领,之前咱们的细作只探得此人爱读书而不喜弓马,却又学术不精,连个举人都考不过,后来又以文人充武职,故某等以为……咳……咳”
“所以你们就觉得这个家伙是庸才?”林风一哂,心下真是哭笑不得,看来这帮家伙虽然当了军官,那股子士人的酸味还是浓重得很,门缝里瞧人的老毛病总改不掉,不由苦笑着道,“唉,我说鹤鸣,你现在也算是大汉重臣,堂堂一个上校参谋长,我还准备委为左右来着,怎么见识这么短浅?——哦,难道这个蔡毓容写不好八股就带不好兵?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资治通鉴》上怎么说?‘为将者,阅微无益,观其大略可也’,这个先贤不是有教训嘛,何况古往今来,扮猪吃老虎的家伙多去了,人家吕蒙不就是前头装孙子、背后打闷棍,最后活生生把关二爷给强干了,我说你们咋就不能长长记性?!”
“主公教训得是,卑职有愧职守,请主公赐罪!”
“算了,我也懒得说了,反正你们以后记得就是,”林风摆摆手,话锋一转,“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说说这个辽阳的事——老实说吧,按现在咱们的实力来说,辽阳城充其量不过几千守军,打下来是决计没有问题的,不过根据此次战役的战略意图,我军必须赶在八旗围攻雅克萨的主力回援之前兵临沈阳城下,所以不能够在这里浪费时间,而且更加不能有重大损失——”说到这里,他左右四顾,“诸位爱卿,你们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
“好罢,我就知道要冷场,看来咱们的将军脸皮挺薄的,嘿嘿……”林风笑嘻嘻的道,转头对着瑞克,“瑞克将军,这里除了我就你军衔最高了,难道你认为你可以保持缄默?!”
“国王陛下,作为一名职业军人,我不得不提醒您——千万勿要对战争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象这样对防御坚固的堡垒发起攻击,不付出一定的代价是不可能的,罗漫悌克是吟游诗人的事情,而不属于我们军人,”瑞克腾的站起,大踏步走到军帐后的地图前,指着辽阳城地舆图,神色肃然,“陛下、诸位军官先生,根据我的观察,这个城堡呈正四方形,就地形来看,最适宜攻击的突破口在它的西门,这里城外有几个小丘陵,而且临近城墙的地方相当平坦,即适合炮兵部队集中射击提供攻击掩护,又适合阵型展开,而且士兵们从上往下突击,也可以节省体力——所以我认为,我军应当把那些重型前装加农炮集中于西门外的丘陵上,让城墙塌陷之后,命令士兵以营为单位进行梯次冲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认为只要陛下愿意付出三千人左右的伤亡,我军就能夺取辽阳城的城防!”
“三千人?!”林风吓了一跳,呆呆的道,“瑞克先生,莫非您在开玩笑?”他苦笑摇头,“这个本钱太大了,战役才刚刚开始,我亏不起。”
“当然,我是作悲观的估计,实际上可能只要一至两千多伤亡,我军就可以取得突破,”瑞克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在他的经验中,打仗都是硬碰硬,很少想过什么投机取巧的事情,“但是敌人作如何反应,还需要观察,据我所知,‘我们中国’的城市都很复杂,若是对方的将军们收缩兵力,号召居民发动巷战,可能还会有更激烈的战斗!……”
“巷战之说几无可能,”一旁沉默的慕天颜突然开口,接过了瑞克的话题,他起身对瑞克行礼以示谦逊,“瑞克大人有所不知,辽东的城池多位原木板房,且城内狭窄民居紧凑,若敌军在城破后依然负隅顽抗,我军大可四面纵火——如今秋高物燥,且有大风助势,只消数个时辰,我军就能将敌军全数焚灭!”
瑞克吓了一跳,愣了半晌,忽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怒容满面,暴跳如雷道,“慕上校,你在说些什么?——难道为了胜利,我们就要杀死这么多平民么?!”他挥舞着手臂,愤怒的道,“我——大汉国王陛下的骑士——陆军少将瑞克·拉歇尔,坚决反对这项针对平民的军事行动,以上帝的名义,先生们,我们是职业军人,不是肮脏邪恶的刽子手!!!”
慕天颜大吃一惊,转过头去和身边诸将面面相觑,瑞克这么激烈的反应,确实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瑞克大人今天真是有点莫名其妙,这种事情每本史书上都历历有据,从古到今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自己何错之有?不过奈何瑞克官阶较高,他只得拱手苦笑道,“瑞克军门教训得是,末将莽撞了!……”
瑞克面色稍缓,摆摆手道,“上校先生,我必须提醒您:别的将军怎么做我无权干涉,但我们近卫军是不可能执行这种卑劣的任务——除非我被陛下撤换,所以,您作为我的参谋长,应该正视这个准则。”他神色严肃,郑重的道,“我们近卫军是大汉国最优秀的军队,每一名军官都应该是忠诚、正直的骑士,我希望我和我的部下都能珍惜这个荣誉!”
慕天颜狼狈不堪,无奈下,只得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林风。
看着神情激愤的瑞克,林风忽然感觉非常可笑,本来以为这个人当过奴隶贩子和走私商,应该是个圆滑的家伙才对,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堂佶科德的观念,真是有趣,难怪他当年敢干掉自己的贵族上司。此刻见慕天颜窘迫,林风也不得不打个圆场,“当然,我也认为这种作战方式是不可取的,瑞克将军,慕上校作为参谋长,仅仅是从自己的职责出发、从纯军事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我想你是有些误会他了!”
气氛尴尬,林风捏了捏鼻子,面对着慕天颜,转移话题道,“参谋长,那个姚启圣有没有可能投降?”
慕天颜摇头道,“若要投降,大军围城之前就应该降了,此人脾气有名的古怪,外人难得测度他的想法,”他苦笑道,“不过就卑职推测,依他的生平经历来看,若城破之后,他也应该不会为伪清殉节;但此刻迫其买主求荣,姚启圣也是不会干的。”
这个推测林风倒也没什么怀疑,到底姚启圣和慕天颜都是同类,想法应该差不了多少,将心比心,可信度还是很高。
沉吟半晌,眼见帐内一众军官再没有提出什么好主意,林风挥了挥手,放弃了投机取巧的想法,沉声下令,“诸位臣工,寡人计心意已定,此次攻取辽阳,就以羽林中朗将之议实行——各旅主将马上调遣人马,于西门集结,”他转头到,“瑞克,我任命你为攻城主将,快去西门准备!”
待其他军官应声出帐之后,林风忽然叫住了慕天颜,“鹤鸣稍待,”他从帅椅上站起身来,走到慕天颜跟前,轻声道,“鹤鸣,我记得这次运转辎重的民夫有不少人配发了兵器吧?!”
慕天颜微微一怔,因为兵力不足的关系,为了保证辎重补给的安全,汉军除了派遣少数正规军押送之外,还在征发的民夫中挑选了一些青壮编组成民军,临时配发了一些汉军淘汰下来大刀长枪等冷兵器,其目的倒也不是希望这些人上阵打仗,而是防备运输路途上的山贼或散兵游勇,见林风此刻问起,慕天颜心中一动,回过味来,试探着问道,“主公……莫非你打算派遣这些民壮上阵?!”
林风点了点头,“不错,眼下我军兵力紧张,决计不能在辽阳这等无干紧要的地方浪费,所以本王大帅添置一些辅助军!……”他瞥了慕天颜一眼,“你现在把这些人仿照咱们汉军的制度编组,每营派遣数名军官带队督战,然后把队伍拉到西门,交给瑞克将军指挥!”
“哦……”慕天颜稍稍犹豫,“若是瑞克军门问起……”
“你就告诉他这是咱们大汉‘民兵部队’。”林风有点好笑,这个慕天颜吃了个瘪之后,现在显然有点神经过敏,他拍着慕天颜的肩膀,哈哈大笑,“鹤鸣,瑞克将军绝对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刻板之人,只是他的理念你们还不大了解而已!”
第十二节
“轰……”一声,军帐顶棚的尘土瑟瑟下落,纷纷扬扬的落了众人满头满脸,不远处的丘陵上烟雾弥漫,红衣大炮的炮垒上人影若隐若现,光着膀子的炮兵浑身大汗淋漓,在硝烟之中前趋后退,辽阳城下大军蹬踏冲突,数万人声嘶力竭的大声呐喊,远远近近烟尘蔽日,连呼啸而来的狂风都无法驱散。
视野内一片模糊,林风紧张的举着单筒望远镜,竭力在那一片模模糊糊的城墙上搜索,适才在强大的炮火掩护下,一片红杂相间的人流猛的涌到城墙豁口,却又不料对方早已布置了多门霰弹火炮,兼之各处制高点上弓箭、鸟枪、抬枪猛烈射击,汉军丢下百多具尸体,不得不败退下来。此刻豁口处阴影渐重,林风心知是守军在运载砖石填补城墙,他心中一阵失望,放下了望远镜。
攻城战自昨日午后就已经打响,大军轮番冲击,不眠不歇,至今已经连续打了将近十个时辰,慕天颜在各军抽调基层军官,竭力搜刮人力,临时编组了两万多人的“民兵”,编成了四十个步兵营,配属给了羽林中郎将瑞克指挥,而除了这些协同作战的民兵之外,真正作为中坚精锐的正规军只有两个步兵旅和一个加强炮兵旅;所以最后参与攻城的总兵力达到了两万八千人左右。
在瑞克将军的指挥下,步兵冲击首先在东门发起,随后蔓延到北门、南门,最后才沿展至西门,本来以为,在这种佯攻战术下,敌军守将多半会为之惑然,依着汉军的行动出招,按瑞克的攻城词序梯次分配兵力,所以估计待到真正对西门发动攻击时,大可以快打慢,趁西门守军兵力薄弱的时机一举突破辽阳城防。
可惜敌将蔡毓荣识破了这个计划,尽管在此之前,他在炮战中的卓越表现已经赢得了汉军将领们的尊敬,但包括林风在内的汉军一众将领似乎依然对他的指挥能力认识不足,谁也都没有想到,在攻城战未发起之前,他就早已明白了己方城防的弱点,并且战斗开始之前,就为汉军布设下了一个陷阱。
昨夜汉军顷尽全力会攻四门,步兵冲锋一波接着一波连环不息,炮兵部队豁出老本全力以赴,几乎所有的大炮都推了上去,喊杀声声震数十里,惨烈的战况甚至令林风都曾一度以为这不是佯攻,而是真正的全面攻击,而如此大本钱的投入却依然没有影响到蔡毓荣的判断力。至凌晨时分,汉军真正的精锐主力休息已毕,集中大炮连续轰击,在城墙上轰破了一个口子,然后全军猛攻,付出巨大代价突破城墙之后,却忽然发现整个西墙边上的民居建筑都已经拆卸得干干净净,蔡毓容竟已在空地以及各处制高点布置重兵,随后炮矢子弹如泼水一般撒将下来,将汉军先锋部队重创之后又推出无数个用松木枝叶捆扎的巨大火球,混合着用棺木填充火药制成的“万人敌”,霎时大火四起,一锅锅火油自豁口两侧浇灌而下,灼热的火焰腾飞数丈,瞬间割裂了汉军进攻梯队的联系,鏖战至天明,除了击退汉军的拼死攻击之外,还就势歼灭起先突入城内的汉军一营火枪兵。
这场惨烈攻城战令汉军士气大挫,鉴于如此沉重的损失,心痛不已的林风立即命令瑞克将军,把精锐部队与民兵混编,让正规军充当督战队的角色,尽量挖掘民兵的战争潜力,驱使他们轮番攻城。
惨烈的攻城战已经打了整整一天,此刻辽阳城外已然一片狼藉,临近护城河的空地上坑坑洼洼,残枝断臂随处可见,在红衣大炮十数个时辰的连续攻击下,原本坚若磐石的辽阳城墙摇摇欲坠,除了西门之外,南门、北门的城墙也被崩塌了两处小小的缺口,围绕着这些缺口,从汉军出发处至护城河边,绵软的黑土地赫然已被染成了暗红色,青砖横斜,糠土四裂,城墙豁口处的尸体一层积压着一层,竟在墙基处垒成了一个斜坡,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攻守双方都是在这片尸骨垒就的“战场”上拼命厮杀,直至彼此成为这个战场的一部分。
嗅着这满是血腥味道的空气,林风的喉间抽动,一阵嘶哑的咳嗽,他偏过头,干咳着吐出一大口污秽浓痰,从昨天至现在,他只眯了不到一个时辰,此刻眼眶深陷脸色焦黑,呆滞的眼睛里满是血丝,自早晨开始,他已经在这个小山坡上伫立了整整五个时辰,而当汉军精锐的攻城失败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水。
鼓点再次响起,不远出的瑞克大声喝骂,传令兵纵马突出,自小坡上一路狂冲,口中大声传令,前列的两营民兵勉强排列成阵型,在一小队火枪兵的催促下,跳出沟垒,散成一片凌乱的阵型朝辽阳城冲去。
“轰……轰……”一连串巨响,沉寂片刻的红衣大炮再次轰鸣,巨大的炮弹在空气中擦出凄厉的声响,猛的一头撞在城墙边的尸堆上,迸出满天血雨,残破的人体躯干满天飞舞,在早已赤红的城墙上又涂抹上一层染料。
冲锋的民兵越奔越快,不多时已然冲至护城河畔,数声清脆的梆子响起,守军黑压压的人头一起探出城墙,顿时矢石如雨,连同开水、滚油一齐泼落下来,攻城军顿伤亡惨重,前锋倒下一片,在军官的大骂下,弓箭手乱糟糟的奔出队列抢身向前,迎着满天箭石拼命仰射还击,而后面的汉军火枪兵则间杂其中,有条不紊的连环齐射。经过数天的炮战守城,辽阳守军的火药显然消耗过巨,不到危急之时,决不轻易使用抬枪、火炮。
踏着尸堆,民兵们艰难地踏过干涸的护城河,顶着木板盾牌冲上尸堆,两股人流狠狠地撞成一团,血肉四溅,两军大呼酣战,一时间这个狭窄的空间内刀枪如林,横劈攒刺,战至此刻,清军业已兵力不敷,而今与汉军民兵厮杀的清军服色繁杂,不少人甚至拿着锄头、铁叉,显然是从城内临时征发的壮丁。
两军混乱,缺口处血肉横飞,近千人拥成一处,咬牙切齿的大声咒骂,刀枪起落,人头乱滚,士兵们浑身浴血,敌我之间仅仅只能凭脑后的辫子来区分,不少人甚至连敌人的面目都未看清就着枪中刀,呻吟惨号着仆倒在尸堆上,为他人践踏来去,直至声息全无。
此时此刻,攻守双方都停下了火炮弓箭,城内城外,数万人息气屏声,一起注视这片堪比修罗地狱的战场,一时之间,这大军云集的战场,竟然出奇的寂静,除了战场中央的呐喊厮杀之外,别无其他声响。
“咚……咚……”,厮杀良久,清军背后忽然响起一片锣声,正在厮杀的清军一起露出解脱般的神色,忽然猛的一起仆倒,眼前或然开朗,攻城军骇然看到,不知何时城墙内侧已然密密麻麻布满了小炮、抬枪、鸟枪手和弓箭手,“轰隆……”一声巨响,最前列的汉军民兵居然被轰得飞起,如风筝一般飘到半空,重重地摔在护城河里,血肉模糊肢体不全,刹那间,城头上的矢石、开水、滚油再次落下,士兵们如割韭菜一般一片一片被轰死在地。
汉军士气低落至极点,适才仆倒的清军除被误伤殉死者外,趁机一齐站起,却出奇的没有上前砍杀,而是一起朝城墙左右急退。正值汉军大队混乱,前退后拥之时,忽然一阵马蹄急响,内城之中居然冲出数百名骑兵,轰轰然不住加速,在火炮、弓箭的掩护下,猛的一头撞上了汉军人流,战马长嘶,铁蹄飞扬,昂然踏上了重重尸堆,骑兵骁勇非常,手中长刀如雪,不住的四下砍杀,登时冲得汉军民兵溃不成军。
溃逃的败兵如同发疯一般大声惨呼,不顾后阵汉军火枪兵大声咒骂,迎着督战队的火枪齐射,蜂拥朝己方大营奔逃,试图阻拦的汉军火枪兵队形顿时被冲得七零八落,身不由己的被民兵们卷走。
林风怒发如狂,恨恨地将单筒望远镜掷在地上,咬牙道,“蔡毓荣……该死!!!”忽然转身,大声喝道,“李二苟……李二苟——传令下去……”话音未落,忽然看到数骑自后阵如飞奔到,居然不顾中军卫兵的阻挡,面对中军大帐马速不减,径直朝林风的大纛奔来。
山脚的慕天颜勃然大怒,大声喝骂,“甚么人?!——不懂军法么?!”
“紧急……军……”打头的骑士身着汉军少尉服色,脸上的肌肤此刻竟然裂出数道血口,也不知他在寒风之中奔驰了多久,此刻他张大了嘴巴,喉头不住的蠕动,声音嘶哑之极,一句话喊到一半,后面的词句却再也喊不出声。
猛的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大声悲鸣,少尉竟不顾身在半空,就那么甩脱马蹬跳了下来,却不料着地后双腿无力,不由自主软倒在地,身后的战马急急冲了几步,忽然一声惨嘶,一个踉跄斜侧着摔在地上,四蹄不住的抽搐,口角流涎,显然已经脱力而死。
慕天颜心下骇然,不敢再责问他为何冲撞汉王行营,反手一招,一名亲兵急忙上前,掏出葫芦给那名少尉灌了几大口清水。
林风看得明白,急忙走下山来,脱口问道,“怎么回事?!”
那少尉瘫软在亲兵怀里,脸色惨白奄奄一息,忽然一眼瞥见林风,也不知道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猛地挣脱亲兵,勉强翻身拜倒,嘶声道,“下官骑六军第二旅少尉王忠孝,奉旅长赵应奎赵大人之令,面呈紧急军情!!”
“免礼!——”林风心中感动,伸手将他扶起,托着他的肩膀,由衷赞道“好一个王忠孝,果然忠孝!!”
“主公!……”王忠孝神色惶急,涩声道,“启禀殿下,数日之前我军游骑自东蒙古库哲里木处发现八旗主力!!……”
“甚么?!”林风大惊失色,怎么这么快?雅克萨至沈阳间隔茫茫草原,而且还有高山阻挡,道路崎岖之极,八旗回援的主力怎么回援得这么快?他一把捏住王忠孝的手臂,急急问道,“敌军有多少人?主将是哪个?!”
“……八旗军约一万五、六千人,全是骑兵,主将是黑龙江将军萨布素,副将是正红旗蒙古都统朋春……”王忠孝嘶哑着声调,连连吞咽了数口唾沫,一时居然说不下去。
“莫急、莫急,慢慢说!”林风伸手取过水葫芦递给王忠孝,左右四故,故做轻松的笑道,“来得好,本王这次统军十万,就是要一举荡平八旗余逆,嘿嘿,他不来找我,寡人还要北上找他呢!这次好了,也省得咱们再跑一趟!”
王忠孝连喝了几口清水,一抹嘴角的水渍,闻言苦笑道,“主公,卑职还未说完……”他看了看林风,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道,“……启禀殿下,除了萨布素的八旗军,还有……还有两万五千多科尔沁铁骑,现在蒙古大军在左、八旗军在右,互相呼应,合军四万多人,大举南下……”
“你说甚么?!”林风这会确实是真的吓了一跳,再也顾不上掩饰,腾手一把楸住王忠孝的前襟,厉声喝道,“你不要胡说,科尔沁一直风平浪静,军统早已密切监视,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怎么可能突然参战?!”
见林风发怒,王忠孝竟然无一份畏惧,任他拧着自己的衣襟,沉声道,“不敢欺瞒主公——八旗军和蒙古军都是骑兵,速度极快,前日我们二旅就和他们在库伦打了一仗,战死了两百多弟兄,现在赵大人在朝东行进,要与驻军彰武的马将军汇合,怕主公不知道消息,特地派卑职日夜兼程,通报军情!”
王忠孝的沉稳感染了林风,他渐渐镇定下来,慢慢松开王忠孝的衣襟,轻轻替他抚平胸前的褶皱,沉吟良久,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好!本王这里给你先记一功,忠孝受苦了,你就先不忙回去,在我近卫军中效命,”林风微笑吧,“忠孝鞍马劳顿,先下去歇息吧!”
待王忠孝在亲兵的搀扶下远去,林风忽然转头队慕天颜道,“鹤鸣,依你之见,此事是真是假?!”
慕天颜微微一怔,呆了好一会才省悟过来,抬头仔细观察着林风的脸色,试探着道,“莫非……莫非主公的意思是,王忠孝是清军奸细?!”
“是啊,这个蔡毓荣智勇兼备,实在是非比寻常啊,”林风心中沉重,苦笑道,“眼下咱们连续攻了几天几夜,我军固然伤亡惨重,可清军也应该损失不小吧?若是这个时候撤围而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慕天颜哑然失笑,摇头道,“主公不知,这个王忠孝是卑职的学生,”见林风惊讶,他拱拱手道,“主公难道忘了,卑职原本供职马庄武学步军科,讲授戚继光的《练兵纪要》,这个王忠孝就曾在卑职座下听讲,此外,适才卑职也曾仔细观察,王忠孝少尉的衣着服饰、军衔肩牌亦无一分差错,何况……”他伸足踢了踢地上死去的战马,“何况这战马后面也有第六军的烙记,鞍具马镫都有‘胡记铁行’的徽号,应该是错不了的!”
林风默然,沉思片刻,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科尔沁参战,这下战局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唏嘘良久,他勉强振奋精神,对慕天颜道,“鹤鸣,不论今后如何,这个辽阳咱们都非拿下来不可——此事不适再拖——传我将令,中军即刻列队,命骑兵下马、炮兵出阵,全数参与攻城,城破与否,就在此一举!!”他瞥了慕天颜一眼,忽然沉下脸来,冷冰冰的道,“此事交给你和瑞克去办——记得了,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不理会你们用什么计谋,寡人只要辽阳城,若是再拿不下来,那你们就自己看着办罢!”
慕天颜转身而去,不多时沉寂了一整天的中军大鼓轰然齐响,召军号吹至第九轮,休息了一整天的近卫军已经排好了队形,沿着这片起伏绵延的丘陵,列成了一个方阵,军容齐整精神饱满,眼见汉王阅视,人人凝声息气目不斜视,托枪肃立不敢稍动。
林风点了点头,微微侧头,面无表情的对侍立一边的慕天颜狠狠地一挥手,传令兵大声喝令,牛皮军鼓轰隆作响,数百把长刀一齐挥起,斜指天空,在夕阳的照射下青光耀眼,忽然鼓点骤停,长刀猛的斩落下来,犹如冰凌过项,鲜血狂喷,无头的尸身软软仆倒,数百颗人头如皮球一般沿着山坡径直滚了下去,在整齐的军阵前拖出一条赤红的血带。
慕天颜脸色铁青,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大步走到整装待发地军阵前方,大声训斥,“诸将士,若有畏敌避战、退缩不前、临阵脱逃者,这些民壮就是他们的榜样!……”他抬起左手,指着那数百具血淋淋的尸体,转头缓缓巡视,见士兵们一个个噤若寒蝉,纷纷垂下眼帘不敢与他的目光接触,语气稍缓,“诸位都是我大汉的好儿郎,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朝廷丰饷厚待、优抚军属,要的就是将士们今日报效君恩——”他忽然提高声气,纵声狂呼道,“诸君,汉王有令,先破城者官升两级,录功一等,赐田百亩,奴隶五名,城破之后犒劳三军,辽阳城金帛子女,诸君可自取之!……”
一众士兵俱俱面面相觑,实际上自林风天津整顿以来,汉军军中尤重纪律,宣讲队三令五申,宪兵部日夜监视,少数高级军官或者还可暗地里胡作非为,但基层官兵却战战兢兢不敢放肆,此刻听慕天颜公然宣布可以纵兵抢劫,官兵们几乎不能置信。骚动良久,数千士兵彼此交换着眼色,忽然欢声雷动,欢呼雀跃,“汉王万岁!!……”
“你们也是一样!”慕天颜微微一笑,转身对着汉军侧后的民兵道,“诸位跟随我大汉作战,劳苦功高,城破之后亦可自取所需!”他大手一挥,“辽阳一城尽为贼寇,谋害我大汉将士,罪大恶极,我大汉军威所指,焉能不略施薄惩?!……”
民兵们草草成军,对军律可谓一无所知,这时听见慕大人当众怂恿,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轰轰然乱成一团,立时将慕天颜的声音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这些被汉军征发的迁徙流民大多以宗族、同乡为纽带聚集,自昨夜以来一直和辽阳守军以死相拼,同伍的兄弟子侄伤亡惨重,到了现在,早已与对面清军结下血海深仇,眼下听得怂恿,无不血往上涌,未等慕天颜再次出言,数万人齐声大呼,“杀光鞑子……屠城、屠城……屠城、屠城——”
号角连绵,牛皮大鼓声响如雷。一声令下,数十门红衣大炮轰然齐鸣,汉军火枪手踏着鼓点,如同阅兵式一般层层整齐迈步,左右铁骑如云,一同缓缓前进,炮兵们竟然把所有千斤以下的火炮拉出了炮位,拖到城墙最近处,敞开暴露在守军的炮火下,不顾生死的抵近射击。
瑞克脸色铁青,不顾左右亲卫的拼死阻拦,死命夹着马腹,竟一直冲至军列最前方,突然猛的一把抽出长剑,嘶声喝道,“攻城!!!——冲锋!冲锋!!冲锋!!!”
人潮骤然加速,尘土飞扬烟尘蔽日,包括林风的亲军卫队,连同大营内所有的民夫,数万人手持着各式刀枪、铁钩、木棒,紧紧跟随在武装整齐的汉军和民兵之后,汇合成一片波涛汹涌的海浪,疯狂地朝辽阳城席卷而去。
其时夕阳斜下,晚霞如血。
第十三节
大炮轰鸣,这时汉军把原本分配在各门的红衣重炮悉数拖来,全数集中在西门外猛烈轰击,凶猛的炮火此刻竟然已经听不出波次,如滚雷一般混成一片,辽阳西城豁口大开,城头女墙片片崩裂,迸飞的碎石砖瓦激扬四射,竟自飞上了数十丈的高空,浓烟四起,着炮处血肉横飞,远远望去,好似火山喷发一般,守军大声惨号呻吟,一片片栽落下来,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清军猝不及防,登时死伤惨重。
四千多火枪兵整整齐齐的列成数道横队,竟然就那么毫无遮掩的开到了护城河下,面对着前后左右的尸山血海,士兵们俱俱面无表情,毫不在意的踏尸而过,麻木得犹如一具具僵尸。守军拼死还击,射出漫天箭石,城头上大小火炮、抬枪、鸟枪一齐发射,瞬间将前列的士兵轰成碎尸,汉军官兵恍偌不见,机械的随着鼓点鱼贯而进,数声尖利的呼哨,传令兵纵马往来,鼓点骤停,军官大声喝令,火枪大队如同平日演练一般,一板一眼的托枪在手,在军官的指令下朝城头仰射。
“砰……”一连串沉闷的轰鸣,推轮而进的野战火炮猛的朝后一蹦,沉重的铁轮顿时将地上的尸首碾得血肉模糊,霰弹满天激射,瞬间将城头的火力压制下去,数息寂静,后列的火枪兵已然跟了上来,连环环卫,大片子弹如泼水一般撒上城头。在汉军空前强悍的火力下,西门守军数轮之间就几乎死伤殆尽,城头上尸落如雨,粘稠的血液喷薄四溅,竟在地面上积了厚厚一层,沿着城墙如泼墨一般流淌下来,凄厉惨烈犹如修罗地狱。
瑞克立身策马,在数名亲兵的环卫下冲到城墙边上,自发动冲锋开始,他就一直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此刻已然身中两箭,浑身鲜血淋漓,连胯下战马都已鲜红一片,若不是环绕的亲卫拼死卫护以身相替,他恐怕早已死在了守军的箭石之下,眼见守军受挫,他立时一振长剑,嘶声大喝,“骑兵……骑兵——冲过去……冲过去……”
号角猝响,两翼跟随的骑兵立时策马发力,疯狂的朝豁口冲去,数百骑践踏着重重血肉,奋力奔过护城河,瞬间就已经冲上了豁口上的尸堆,一路上人喊马嘶,近有百多匹战马被地上的沟壑、尸骨绊倒在地,战马翻滚悲鸣,骑兵们长声惨呼,却又随即被随后跟上的战友踏成肉泥,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一人胆敢退缩动摇,骑兵和战马俱俱双眼赤红,发狂一般填了进去,冲在最前的数十铁骑早已报着必死之心,竟然就那么以身为盾,疯狂的突入清军人群中,豁口守军登时被撞得高高飞起,鲜血狂喷,筋断骨折远远抛出。
铁骑齐出,滚滚洪流一波接一波的突了上去,堪堪把豁口处的清军杀尽,内城布置的小炮、抬枪、箭阵又是一齐发射,杀红了眼的汉军铁骑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奋不顾身的直扑过去,一波一波视死如归,而这时清军为了扫清射界,早已把内城的民居障碍拆卸一空,铁骑践踏之下,守军的预备队竟只来得及齐射两次,就被大队骑兵突破阵地。
几乎所有的牛皮大鼓一齐响起,号角齐鸣,传令兵四出冲突,撕心裂肺地纵声狂喝,尚留在城外的汉军火枪兵和骑兵猛的一齐欢呼呐喊,蜂拥朝豁口涌入,前列的喊杀声一波一波的朝后阵传递,片刻之间就已经传遍全军,数万人齐声欢呼,声震数十里之外,真如惊天崩地一般。
守军大沮,肝胆迸裂。
炮垒上的炮兵在军官拼命的催促下,死命拖动着大炮,朝其他缺口转移,几乎所有的炮兵早已脱得精光,赤裸的身躯上大汗淋漓,此刻一齐光着身子退调转炮口,装填弹药轰击城墙。
不多时,南门、北门、东门一齐宣告突破,城外人流滚滚,疯狂的朝豁口冲突,辽阳城内火光四起,腾起的浓烟遮天蔽日,火枪射击声、刀枪撞击声、哭喊、惨呼、呻吟、砖石轰塌声响成一片,数十里的战场上,耳中尽是嗡嗡一片,居然听不清任何声响。
这时夕阳将没,月朗风轻,黄昏之中人影憧憧,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拼命厮杀。
林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随手抛下望远镜,飞身上马,大声喝道,“辽阳已破,诸位随我上前!”未等身后亲卫阻挡,他一声呼哨,率先策马下山,径直朝辽阳城奔去。
数百近卫军大惊失色,急忙拍马跟上,大纛拔起,中军帅帐数百骑近卫军士兵,紧紧跟在林风马后,一齐朝辽阳开进。
马蹄翻飞,数百铁骑轰隆隆践踏着大地,城外还未及入城的汉军民壮纷纷闪开,为汉王让出一条大路,未奔出数里,一骑自城内突出,径直朝大纛奔来,还未靠近便远远地高声叫道,“启禀殿下……大军已然破城,现在清军主将被我军围在辽阳府衙!!——慕军丞命卑职回报,请主公定夺!”
林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真没想到,这些进士军官这么快就给“参谋长”这个官职起了别号,不过这个“军丞”倒也有些味道,抬眼望去,这名近卫军士兵浑身浴血,一张脸膛被硝烟熏得漆黑,此刻面目模糊,只有一对眸子尤自精光四射,心中好感大生,策马近前笑道,“辛苦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主公,下官近卫军骑军少尉……”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的道,“卑职的名字叫西门傻……”
林风呆了一呆,随即大笑,“胡说……令尊令堂怎么会给你起这种……这个名字?!”
西门傻舔了舔宽厚的嘴唇,搔了搔头皮,憨憨一笑,“回主公,卑职小时候家里没饭吃,爹娘怕阎王收我,所以就给俺起了个小名就叫‘傻狗儿’,”他嘿嘿傻笑,“嘿嘿……后来俺大了又干上屠宰的营生,于是将错就错,官名取了个‘杀’字地谐音,私塾里的先生说屠夫杀生有干天和,所以劝俺改名西门傻,也算给老天爷赎赎罪……不过现在弟兄们都管俺叫‘西门杀猪’!”
林风笑道,“不错、不错,西门杀猪这名字不错,可比西门傻好听多了!”言罢左右四顾,一众亲卫忍俊不住,一齐纵声大笑。
西门杀猪有些犯混,见王爷取笑,很是恼火,大声叫道,“殿下,您别看俺名字不好,俺打仗可也从来没装过孬!”他狠狠地瞪眼林风身边的亲卫们一眼,傲然道,“刚才打辽阳,就是俺带着弟兄们第一个杀进去的——”他神气活现的拍了拍腰间马刀,唾沫四溅,“老子七砍八杀,足足斩了十一个鞑子,带着弟兄们从西城一直杀到知府衙门,慕军丞说俺立的是第一功!!”
林风呆了一呆,随即明白了慕天颜的用意,看来慕天颜也知道这个家伙是个混人,这次派他来传讯,多半还有为他请功的意思,当下笑容稍敛,点头道,“果然是条好汉——”转头对左右参谋发令,“录:近卫骑军少尉西门……杀猪勤勉忠勇,破城有功,依战前悬赏,提为骑军上尉,赐田两百亩、房院一座,奴仆十口,望该员戒骄戒躁,不吝己身再立新功!”
西门杀猪大喜过望,急忙单膝跪倒,“谢主公赏赐!”
林风笑了笑,命他带路,数百骑扬鞭策马冲入辽阳城,望辽阳府衙奔去。此刻辽阳城内混乱无比,烽烟四起,大街小巷尽是辽阳城民的尸首,青石地面上鲜血粘稠,已然凝了厚厚一层,东南西北各处民居火光冲天,林风麾下的汉军将士和随营民壮人人手执刀枪,嘻笑欢呼,自店铺房舍之中进进出出,房门半掩处,妇女的哭泣尖叫声不绝于耳,林风表情麻木,看也不看,径直从辽阳西门直接冲到知府衙门。
远远望见汉王大纛,瑞克和慕天颜一齐上前迎接,林风抬眼望去,只见辽阳府衙的围墙已然被火炮轰得七零八落,附近前后左右的民居商铺早已被夷为平地,无数汉军将士刀枪林立,将这个宽大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府衙政院高处,隐隐飘着一杆“蔡”字大旗,烟熏火燎之下,此刻这杆战旗污秽不堪,早已失去了原来的眼色,旗面上千疮百孔,却依旧随风翻卷,猎猎作响。
见林风怔怔出神,慕天颜上前一步,请罪道,“卑职敬蔡毓荣是个好男子,故呈请瑞军门暂缓攻击——此事未得主公俯允,请王爷赐罪!!”
林风点了点头,微笑道,“慕军丞何罪之有?蔡仁庵将军智勇双全,寡人仰慕已久——鹤鸣作得对极,深得我心!”
瑞克探手取下头盔,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陛下,刚才我曾派人劝他们放弃这无谓的抵抗,但是被他们拒绝了!”他神情疲倦,漠漠地道,“我很抱歉,我无法面对蔡将军,作为一名骑士,我违背了所有的信条,这一切真是令人羞愧!”
林风默然,两人俱俱无言,一时间气氛尴尬之极。
慕天颜见主公窘迫,急忙抢身上前,朝正院大声叫道,“仁庵将军、姚大人——你们看到没有,咱们汉王来了,可否现身一见?!”
话音少歇,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两个身影踩着木梯走上院墙,林风仰头望去,左边那人盔甲上满是血污,额头上裹了一快白布,但鲜血尤自不停的渗透出来,点点滴滴,顺着脸颊落到地上;右边那人却身着一袭青布长衫,面目清雅,此刻深陷重围濒临绝境,脸上居然挂着一副嘲弄笑容,满不在乎的打量着林风。
林风立即跳下马来,远远地深深一躬,干咳一声,拱了拱手道,“在下汉军林风,见过仁庵将军、熙止先生——眼下两位深陷重围,绝无半分胜机,若不弃林风粗鄙,为我大汉效命,寡人必有厚报!”
蔡毓荣嘿嘿冷笑,姚启圣却抚了抚颌下胡须,微微一笑,“殿下何来之迟?若要投降,我二人又何必等到现在?!”
慕天颜上前一步,挡在林风身前,诚恳的道,“二位大可放心,我主宽厚仁义,举世咸闻——君不见我大汉赵寇北、孙建威,这两位将军亦是兵败投效,而我主授以重兵、委以重任,待之如同手足兄弟一般,两位大人尚请三思!……”
蔡毓荣摇了摇头,打断了慕天颜的劝降,“汉王殿下,若你此刻下令收兵,饶了这辽阳满城百姓,我蔡毓荣慢说投降,便是千刀万剐,又有何难哉?!”
慕天颜呆了一呆,再也说不下去,无奈下转过头来朝林风望去。
林风沉吟半晌,忽然长长一叹,摇头苦笑道,“将军恕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耳!”
蔡毓荣惨然一笑,“蔡某获罪于天,逞一己之欲陷满城百姓,今日兵败,还有什么面目活下去,汉王好意,在下心领了!”他转过身去,对姚启圣拱了拱手,淡淡地道,“熙止兄,容小弟先行!”言罢忽然一把抽出长剑,横在颈项狠狠一勒,鲜血飞溅,身形微微一晃,颓然摔落在墙下。
同僚身陨,姚启圣却看也不看,随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笑嘻嘻的道,“汉王殿下,阁下昔日为活百万流民,不惜拆卸皇城大殿,尔后更是离经叛儒,以商贾赍粮赈济,其仁义之名哄传天下——只是为何厚此薄彼,屠我辽阳满城?!”
林风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也!”
姚启圣哈哈大笑,远远的指着林风,“难道您就不怕屠城之后,天下人千夫所指,赢得残忍暴虐之名?!”
“大丈夫立身处世,自然必有担当,圣贤有云,虽千万人吾往矣,在下身为一国之君,岂能当断不断?!”林风仰着头,毫不退缩的与姚启圣对视,傲然道,“熙止先生可知,时下天下大乱,兵戈四起,各路诸侯纷争无息,我神州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黎民苦不堪言,若不行此非常手段,何日才有一个太平盛世?!——所谓破而后立,以先生大才,居然不知?!”
姚启圣点了点头,笑嘻嘻的道,“不错、不错,算你还能说出个子丑卯寅来,”他眨了眨小眼睛,朝林风挤眉弄眼,叹道,“唉……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去投奔你的,那个劳什子马场官儿当真无聊得很,可惜达克玛抢先一步,给老子升了官,唉……可惜、可惜了!!”
林风愕然,随即欣喜的道,“先生现在投效,也为时未晚哪!!”
姚启圣摇了摇头,嘿嘿笑道,“迟了、迟了,”他对着蔡毓荣的尸体努了努嘴,“你没看到,这小子刚才还挤兑老子来着,难道老子还能让这小子在阴曹地府取笑?!何况老子怎么说也还是辽阳府的父母官,如今城破被屠,老子还怎么好意思活下去?!”
他大大咧咧的整了整衣冠,忽然收起笑容,正正经经的对林风深深一躬,肃容道,“汉王高论,谨受教!!”言罢突然跳起身来,自高墙上一头栽落,登时摔得脑浆迸裂。
林风悚然动容,呆呆的看着地上两具血肉模糊的尸身,口中苦涩无比,只是怔怔出神。
火把噼啪作响,人人息气屏声,府衙外大军肃立,一时竟寂然无声。
第十四节
公元一六八五年秋,太祖亲征,兵进辽中,清将蔡毓荣与之战,大败之,遂克辽阳,是役,斩首十万,丁口十去其七,辽河尽赤,知府姚启圣殉。
疯狂的屠杀整整进行了一日一夜,待汉军上上下下筋疲力尽之后,方才罢兵封刀,待到天明收尸时,整个辽阳城竟然只剩下四万多老弱妇孺,成年的壮丁、妇女,几乎都被汉军斩杀殆尽,诺大一个城市,再也找不出几间完好的瓦房,亦找不出一口干净的水井,大街小巷伏尸处处,赤血盈池,尚未燃尽的房屋尤自散发着寥寥青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熏人的血腥和尸臭。
林风花费了很大的气力,方才把军队重新整顿起来,疯狂的杀戮之后,军队的情绪显然有些失控,汉军的正规部队因为久经训练的关系,情况还好一点,军令催促数次便在军官的命令下撤回了军营,但那些民兵却显然不太容易招呼,封刀令下达之后,居然有不少人置之不理,依旧在辽阳城内冲突纵火,最后林风不得不派出两营火枪兵全城驱逐,枪杀数十人之后,方才把他们赶回大营。
匆匆修整一天,意兴阑珊的汉军就在军官的催促下拔营出征,放弃了这座苦战得来的城市,快马加鞭,朝锦州方向撤退。
自前天开始,马英派来的传讯兵就一波一波的赶到了大营,为林风通报时下的军情。
随着八旗主力的回援,兼之科尔沁部的突然参战,目前对战局对汉军非常不利,直到这个时候,清军的战略意图方才完整的呈现出来——就在林风所部围攻辽阳的时候,清廷黑龙江将军萨布素的骑兵大队就赶到了哲里木,与科尔沁王爷布尔亚格玛的蒙古铁骑汇合之后,四万大军沿着柳河疾进,而此刻汉军林风部队与马英部隔着沈阳一南一北相距数百里,已然快要被满蒙联军分割开来。
大军临近,马英部势单力薄,不得不立即从彰武撤退,自前日以来,汉军骑兵第六军三个骑兵旅相继与满蒙联军的前锋发生接哨战,且损失不小,敌军呈四面围攻之势,竟意图全歼骑六军主力,马英迫不得已,只得命骑六军第二旅赵应奎部自双庙集层层阻击,自己率主力强渡柳河,同时飞马通报林风并请求指示。
昨天上午,林风就给汉军骑兵第六军马英部紧急传令,命骑六军主力朝北宁缓缓南撤退,务必尽量缠住敌军,为汉军大队争取时间,同时派出八百里快马,以宁锦都督的名义越过平辽中郎将王大海,征调那两旅直属部队以及步兵第三军诸部,命原本镇守宁锦的守军即刻急援北宁,并就地征发民夫整理城防,修筑野战工事。
秋日渐高,寒风萧瑟,轰轰隆隆的铁蹄踏破了恬静的辽沈大地,钢铁洪流滚滚向南,火枪旅在前,炮旅居中,骑军和民兵殿后,近六万大军拼命的朝锦州方向急行军。林风的大军此刻狼狈到了极点,在放弃辽阳之后,林风就立即抛弃所有与战斗无关的辎重,此刻全军轻装,赤溜溜一路狂奔,好像是刚刚打了一场大败仗。
中军诸将面色疲惫之极,人人面色焦黑,嘴唇干裂,走了这么久,人人的嗓子都渴冒烟,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劝主公稍歇片刻。林风极不自然的侧身骑在战马上,这几天人不卸甲、马不解鞍的狂奔,他臀上和两股都磨得血肉模糊,虽然近卫亲军替自己垫了棉花,然而奔驰之间,却依旧疼得咬牙咧齿。此刻他与近卫军参谋长慕天颜、羽林中郎将瑞克三马并骑,手中展着一大幅地图,一边行军,一边商议军情。
“看来咱们还是输了一着,我料这个科尔沁的布尔亚格玛早就和鞑子勾搭上了,之前他们举止暧昧,其实是想让咱们麻痹大意!”林风疼得额上冷汗直冒,咬牙切齿的道,“布尔亚格玛这个老杂种,老子饶不了他!”
慕天颜苦笑道,“现在想起来,真是好险——幸亏咱们拼命打下了辽阳,不然此刻将陷于坚城之下,进退无据,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和蒙古人将咱们一个一个的吃掉!”他抹了一把冷汗,心有余悸的叹道,“当真危险之至!”
“那个蔡毓荣还真是有种,他奶奶的豁出命来要拖住老子,啧啧……真是了不起、了不起啊!!!”事隔多日,林风尤自对蔡毓荣感念不已,遗憾万分,“唉,若是他能投降咱们……”
话未说完,后阵中一名骑兵吆喝着一路狂奔,冲到中军报道,“启禀殿下,后军斥候来报告,发现一支清军骑兵,约莫一千多人马,似是自沈阳开来的追兵,王忠孝大人请示主公,是否迎战?!”
林风呆了一呆,旋即左右四顾,失笑道,“看到没,其实八旗也急了眼,沈阳城原本就那几个鸟兵,居然还敢派人来追,真是不知死活!”他敲打着马鞍,哈哈大笑,“马英将军现在在拼命拖着萨布素,而这个达克玛也想拼命拖着我,这场仗还真越打越有趣了!”
一众军官尽皆陪笑,唯独瑞克仍然阴沉着脸,冷冷地道,“敌人只是想拖延时间,我军若是停下接战,他们一定会撤退避战;若是我军不理会他们,他们就会一直骚扰游击,”他转过头去,对林风颔首为礼,“陛下,情让我去解决这些苍蝇!”
林风稍稍犹豫,随即点头道,“一切小心!”
瑞克一拉马缰,策转马头跟着传令兵朝后阵疾驰而去,蹄声未远,前锋的火枪旅忽然队形散乱,最前列不知道碰到什么事情,居然停止了前进,而后队却依旧蜂拥上前,一时间前后拥阻,乱成一团。林风大怒,挺起身子厉声呵斥,“怎么回事?——你们干什么?!”
远远地,火枪大队层层裂开,数骑如飞而来,林风凝目望去,忽然大吃一惊,大声叫道,“纪云?你怎么来了?!”
汪士荣策马狂奔,此刻满头满脸尽是汗珠,不多时奔道林风近前,上气不接下气的道,“……主公……咳……咳……”
林风吓了一大跳,急忙抓住他的手臂,颤声问道,“难道……难道北京有失?!”
汪士荣喘着气,摇头道,“非也……非也……”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液,勉强缓过劲来,“主公,培公将军命我前来面禀军情——上月中旬,科尔沁诸部忽然传出征兵令,各处游牧的精壮男子都朝王帐汇拢,尔后一旬未毕,科尔沁突然兵进绥远、察哈尔,与宣化赵蒙古所部和宁城王大海所部接战,培公怕科尔沁派遣兵马偷越长城奔袭北京,培公拟调顺德刘建威之第三军长城布防——如此大军调动不敢擅专,特遣卑职前来请示!”
汉军制度,各军大将自有防区,未得林风允许,军队绝不允许擅自移动,否则以谋反论,所以当林风不在的时候,尽管战事危急,周培公也调不动军队,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千里迢迢赶来请示。林风心中明白,面上却故做轻松的笑道,“培公太迂腐了,出征之前我就曾下令,培公掌军、晋卿理政,此事关乎我大汉生死存亡,难道我还会不答应么?”他摇了摇头,微笑道,“培公实在是多虑了!”
汪士荣不敢附和,只是苦笑无言。
“现在那边战况如何?各处敌军的兵力是多少?!”
“回禀主公,进攻赵蒙古的蒙古军大约两万余人,而攻打王平辽所部的敌军约莫一万五、六千人,虽然兵力超过我军,奈何草草征集成军,也还不是我大汉精兵的对手,自臣出发之时,赵广元将军明着依托宣化城墙,暗地里派遣察哈尔部的骑兵偷袭敌军背后,前后夹攻之下,已然胜了两阵,歼灭了近四千蒙古骑兵,还斩了布尔亚格玛的一个女婿,至于王大海将军也就近急调辽东曹家兄弟的子弟入城协防,而且还从督造总管戴梓戴大人那里赶运了十五门红衣大炮,虽然未有大胜,宁城却也绝对是安若磐石!!”
这是眼下唯一令人感到兴奋的消息了,林风笑逐颜开,“干得好!”他略一思索,对汪士荣道,“我马上派人给刘栳泗传令!——不过纪云鞍马劳顿,也就暂时不要回去了,随我中军行动,与鹤鸣一同赞画军务!”
第十五节
时值深秋,大风一日寒甚一日,草木俱枯,万物蛰伏,辽沈大地上征尘滚滚,清、汉两军近二十万人马拼命地厮杀追逐,自锦州东、沈阳西之间的一片广阔原野上,大军滚滚向前,小规模骑兵接哨战一日发生数十起,双方都是竭尽全力遏止对方的行军速度,为己方主力赢得会战的战场优势。
自汪士荣到达中军帅帐之后,慕天颜就带领他的参谋军官团回归了近卫军的建制,协助上司羽林中郎将瑞克对付后方的追兵。
这支自沈阳衔尾追至的骑兵部队其实战斗力不是很强,全军兵力仅八百多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四、五十岁的老人和十几岁的孩子,然而他们所采取的战术却也是当真讨厌之至。自从汉军放弃辽阳之后,他们就一直阴魂不散的不停骚扰汉军的殿后部队,倚仗熟悉地形,兼之身具轻骑优势,忽聚忽散,时而射几支冷箭,时而佯装大军冲锋大肆擂鼓,惊扰、疲惫拼命前进的汉军,虽然负责后哨的王忠孝上尉屡屡率军围剿,斩杀了不少体力不足的老头兵和娃娃兵,然而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支追兵战斗意志坚韧异常,尽管损失惨重,却如同附骨之蛆,依旧不依不饶的坠在后面。
朝负荷的行军令汉军大队疲惫非常,这一路上林风沿路抛弃军用物资,衣帽鞋袜、帐篷、损坏的大车、炸膛的大炮,甚至连多余的军粮、马料也被林风下令放弃,几天的剧烈奔跑下来,全军掉队减员竟达数千人之多,自辽阳劫掠而来的各种贵重皮革、衣被、器皿甚至铜钱被扔得漫山遍野,此刻面对着这种无休无止的骚扰偷袭,士兵们又是愤怒、又是沮丧,而掉队民兵的惨死更是严重影响了军队的士气。如此险峻恶势,林风对迟迟无功的殿后部队愤怒到了极点,几次都想遣使斥责领军作战的瑞克将军,然而在汪士荣的苦苦劝柬下,最终勉强压抑了下去。
经过数十次交锋,瑞克的骑兵旅终于摸清了这支清军的作战规律,事实上这类骚扰型的战术种类也算不上很多,当瑞克中了几次圈套之后也基本上心中有数,在慕天颜等人的策划,殿后部队很快拟定了一个周密的作战计划。
当汉军大队行至盘锦一带时,瑞克率领的骑兵旅远远的在后方派出了一圈斥候,根据马蹄印迹的运动方向,终于在大军侧后方找到了清军的临时集结地点,然后瑞克随即大军出动,在夜幕的掩护下,人衔枚、马裹嚼,对着己方大军悄悄的绕了个大圈,对清军发动了长途奔袭,而因为追击作战的原因,清军部队体力消耗甚至超过了汉军,加之几天以来一直打着顺风仗,所以当夜除了在面对汉军的方向上派出警戒哨之外,其侧后麻痹之极,于是猝不及防之下伤亡惨重,八百余骑几乎全军覆没,仅仅有主将朗宁带着几名亲兵趁乱杀出重围,朝沈阳方向逃走。
消除了潜在威胁的林风部队行军速度大大加快,仅仅只用了两天就从盘锦赶到了北宁外围的狗头集,其间马英派出了求援信使一拨接一拨的到达帅营,在这短短的数日之间,马英所部已经连续与满蒙联军接战十余场,而后卫的游骑战斗几乎从来没有停止过,自强渡柳河开始,满蒙精锐就一直咬紧了他的尾巴不肯放松,昼夜不眠不休的追杀突击,而当林风的主力到达北宁外围时,骑兵第六军三旅六千铁骑,现在仅仅只剩下四千不到,而即使余下的这批部队经过十数日的连续作战之后,亦是伤病满营疲惫不堪,然而未得林风帅令,马英也不敢率部全线撤回北宁,只得勉强挣扎精神,率领残部与布尔亚格玛和萨布素在黑山、大虎山一带穿梭来去,拼死缠战。
在辽沈战区,汉军此刻除了林风的近卫骑兵旅之外,再无其他的骑兵部队,马英并非不知,然而求援信使却依旧一拨一拨的到达,林风明白,马英已然是山穷水尽,再也支撑不住了。
当先头部队进驻北宁城之后,林风批准了这个婉转了撤退请求,并派遣宁锦都督府的两旅火枪兵前去接应,直到此刻,汉军的情形还稍有好转,然而还远远算不上安全——经过数百里的急行军之后,林风统帅的近卫军部队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不仅如此,就在此刻,虽然前锋火枪兵依然进驻北宁,但殿后的民兵和骑兵部队依然远在盘锦,数万人的行军纵队连绵百里,这时到达目的地的,仅仅只有全军的五分之一。
幸好宁锦部队在辎重民夫的配合下大大加强了北宁的城防,这个城市置于锦州与沈阳之间,数十年前曾是大明在关外的重要据点,据说当年明朝袁崇焕所部大将赵率教就曾在此驻守,所以北宁虽只是一个小县,但郭小而城高,池窄而水深,而当林风数日前紧急调遣宁锦部队北上之后,数万民夫除了日夜不停的加固城防之外,后勤辎重部队也急速改道,并且于锦州与北宁的官道两侧紧急抢筑碉堡和烽火台。
强自支撑着眼皮,勉强视察完城防准备,林风马上在近卫军的拥簇下回到了县衙,一头栽倒在床上蒙头大睡,一觉足足睡了五个多时辰才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狗子么?!”林风悚然一惊,从床上滚落下来,虽然李二苟此时早已官居显赫,林风却一直没有改过口来。
“士荣见过主公!”房门开处,李二苟直挺挺的站在一侧,汪士荣微微躬身,嘶哑着嗓子道,“是好消息——主公,马建威在宁锦军的接应下,率部自黑山、大虎山撤还,如今前部离城不到三十里!”
林风抬眼望去,汪士荣眼眶凹陷,一对眼珠子里满是猩红的血丝,此刻站在门外,单薄的身子看上去竟有些打晃,他急忙披衣着帽,口中应道,“知道了!”走到门口,一把抓住汪士荣,把他拉进房内,转头对李二苟道,“狗子看住汪先生——他今天不睡足四个时辰,就甭想出这个房门!”
“主公……如今北宁诸事未毕……”
“卵蛋!!”林风一边胡乱套上头盔,一边调侃道,“本王有令:着军统衙门枢密史汪士荣即刻安席,不得有误!”言罢理也不理,大力拍紧房门,大步走出衙门。
明月当空,天空几无云霭,夜幕澄澈,冷风彻骨冰凉,出得城来,林风被这冷风一激,登时不由自主的打了个激灵,旁边的侍从乖巧,急忙给他围上了厚实的披风。
“得得……”马蹄急响,自寂静的原野上远远传来,在一队近卫骑兵的引导下,一彪人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林风凝目望去,只见后首的那支骑军人人浑身血迹斑斑,盔甲散乱,不少人甚至还没有戴头盔,乱糟糟的头发被几片破乱的布条胡乱裹着,连浸出的血迹有似乎还未干透,湿淋淋的迎风不舞,而座下战马亦是支棱骨瘦,纵跃起伏之间,竟然有些踉踉跄跄,林风不由得心中凛然,虽然早已料到马英的部队打得极其惨,却也没有想到居然狼狈成这个样子。
“起锅!——把肉盛上!!拿酒来!”林风大声喝令,边上数十名伙夫立即揭开锅盖,热雾腾腾,酒肉香味诱人之极,伴着微风远远飘出。
那队人马望见汉王的大纛,早已远远地跳下战马,牵着战马慢慢走了过来,为首大汉盔甲散乱,一步一瘸,行动之间狼狈之极,乱蓬蓬的头发贴着汗水紧贴在脑门上,半边脸颊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浑身上下满是血迹,还未走近,一股恶臭就迎面扑来。
在数百近卫军的注视下,大汉一摇一晃,走到数丈外便远远跪倒,哽咽道,“主公……马英无能……”
“马英……你是马英!!!”林风大骇,麾下的统军大将,自己竟然都差点认不出来,他大步朝马英奔去,失声道,“马将军……你……伤得重不重?!”
马英摇了摇头,单目中满是雾水,叩首道,“主公!……二旅完了……”
“……二旅?!”林风心中打了个突,伸手扶起马英,沉声问道,“怎么回事?!——赵应奎救回来没有?!”
“咱们过河的时候碰到了朋春……六千多鞑子骑兵一齐杀了过来,老赵的二旅在尾巴垫肉……最后……最后两千多弟兄只过来了不到五百……”马英低着头,声音越说越低,“……老赵的马带他泅过了柳河,只丢了一只掌子……不过其他弟兄都被鞑子摘了瓢……”
林风慢慢放下了马英的胳膊,呆呆的一阵失神,默然良久,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去,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马英身后的官兵早已无声无息的跪倒在地,个个神情悲愤、满脸泪珠,数百双呆滞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无息的注视着自己。
林风心中大愧,缓缓单膝着地,对马英官兵抱歉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各位弟兄,都是我林某人指挥不力,以至中了鞑子的奸计!——我这个汉王对不住大伙儿!!”
马英急忙跪倒还礼,顿首道,“与主公何干?!出兵放马,哪还能见不得死人?!何况大王打下了辽阳城,杀了十几万鞑子,说起来还是咱们赢得多些!!”
林风苦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站起来大声道,“算了、算了,他妈的,咱们这是在做甚么?!——一伙子大男人眼瞪眼流马尿,没的让别人笑话?!”
士兵们呆了一呆,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阵闷笑,林风伸手一招,接过卫兵递上来的酒碗,大步上前,递给马英,大声道,“不想他,来、来、来!吃他娘,喝他娘!——他奶奶的,人活一世,谁他娘的不会死?!只有乌龟王八才会活上几千年——好汉子刀头舔血,不要做王八!!”
数千官兵轰然大笑,林风身后的近卫军和伙夫们纷纷拥上前去,为骑兵们斟酒递肉,林风当先干了一碗,不顾油腻,撕下一只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口,翻身上马,咀嚼着大喝道,“大伙儿听着,咱老林有话讲:这里的弟兄原本都是这辽东地面上找饭吃的好汉子,后来随着马将军投了老子,为的是什么?!”
马英愕然抬头,他身后的官兵亦是人人惊讶,怔怔的瞧着林风。
“老子知道是为什么!——咱老林不兴说瞎话,马老弟和众位兄弟之所以跟着老子干,一个是看不得鞑子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咱们汉家弟兄脑袋朝天长、卵袋翻两边,不能由得他们欺负——你们说是不是?!”
官兵们齐声呼哨大笑,污言秽语纷纷大骂,哄闹良久,一起大叫道,“王爷这话讲得对头!!”
林风哈哈大笑,举起手中的熟羊腿,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咀嚼吞下,反手又从侍卫手中抢过一大碗酒,一饮而尽,方才意犹未尽的用衣袖抹去嘴角酒渍,高声道,“这第二条嘛,那就是要给自己讨个出身——老话上讲: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不过康熙这小子已经被老子砍咯……”
众兵哄笑不已,借着酒劲,纷纷打起了呼哨。
“……咱们弟兄浑身上下一百多斤,人是好汉一条、刀是好刀一口,凭什么那些混蛋吃香喝辣,咱们为了三两馍馍混绿林、劫道敲闷棍?!”此话一出,笑声顿敛,一种官兵尽皆默然,人人息气屏声,怔怔的瞧着林风,一张张黝黑的面庞上又是惊奇、又是期盼。
林风提高声气,“老子不说别的,各位弟兄也没别的本钱,爷娘给了一副好身板、老天爷给了一口好马刀,生平吃的就是这号卖命饭——如今大伙投了老子,那就是把这一百多斤卖给了老子,所以老子一定要给大伙儿一个好价钱!!!——”
他反手指着自己的那杆“汉”字大纛,“看到没有,只要老子还没死、只要咱们那杆大旗不倒,活着的弟兄就有盼头、死了的爷们也会有交代!”他用马鞭指着马英身后的一众官兵,大声道,“第六军官兵听令——此次攻略辽中,马英所部不吝王事,忠勇勤勉,迭克强敌,于此,着大汉骑兵第六军晋为大汉近卫军骑兵第二军,此外,该部官兵每人赐田二十亩、银二十两、满人奴隶两名;战死者入忠烈祠,家属恤田八十亩、银一百两,满人奴隶五名,赋税减免三十年,交由当地官府好生宽待……”他举目四盼,朝官兵们大声喝道,“老子的价钱怎么样?!算不算厚道?!”
寂静良久,马英领先俯伏在地,率众应道:“谢主公厚赐!——大王宽厚仁义,我等愿效死命!!”
“谢什么谢?!——现在还早得很,咱们汉军以后还要扩建更多的军队、还要打下更多的地方,只要弟兄们舍得拼命杀敌,人人都有机会当大官,”林风嗤笑道,“好东西是拿性命拼回来的,舍不得下本钱,就别想分红利——你们懂不懂?!”
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林风一把掷下羊腿,将酒碗摔得粉碎,突然拔出马刀,斜指北方,“眼下就是你们的机会——老子舍了那么大本钱,就是要引蛇出洞,现在那些笨蛋都被老子勾到北宁城来了,这回务必要全歼敌军,不许走脱一个!!”
一众官兵吓了一跳,俱俱面面相觑不能置信,这一路上他们被满蒙联军追杀数百里,损失惨重伤亡近半,心中委实对敌军颇为畏惧,可此刻听王爷所说,这些敌军居然都似乎已经中了主帅的计谋。
林风哈哈大笑,嘴角一撇,不屑的道,“萨布素是谁?!布尔亚格玛是谁?!他妈的康熙都被老子宰了,这些傻鸟算哪根葱?!——都是自家兄弟,咱实话说了吧,看看你们前面的北宁城——”他反手指了指身后的城墙,只见此刻城墙上火把万千,照得有如白皙,民夫工匠递砖接石,不住的加固城墙,数十门巨大的火炮被缆绳拖上城墙,号子声一阵紧过一阵,墙头人影憧憧,这深夜之中,怕不有数万人繁忙劳作,“看到没有?!本王早已筹谋已久,如今的北宁高墙深壑,数百门大炮严阵以待,只要等他们一来,咱们就大军合围,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官兵深受鼓舞,一齐拔出战刀斜指北方,大声欢呼,“片甲不留!片甲不留!!——生擒萨布素、活捉布尔亚格玛!!!”
林风手中马刀挥舞,兴奋的道,“现在他们已经中了本王的计谋,只要杀光这股鞑子兵,通辽、沈阳、兴京、丹东……整个东北都是咱们的——到时候鞑子的田地就是你们的田地、鞑子的房子就是你们的房子,鞑子的男人都是咱们的奴隶,鞑子的女人都是咱们的侍妾——凡是胆敢挡着咱们的人,咱们就把他们统统杀光!!!”
第十六节
第四日凌晨,敌军前锋兵临城下,过万铁骑蹄音震天,至令北宁城内的房屋瑟瑟发抖,牛皮号角忽长忽短,敌兵大声呐喊,喊杀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未得一刻,城头汉军立即哨炮示警,随后如同闷雷压地,红衣大炮骤然齐射,一波一拨的闷响在城内发出重重回音。
林风匆匆起身,在亲卫的拥簇下赶到校场。此刻晨曦微薄,凉风刺骨,城外人声鼎沸,墙头炮声隆隆,一队一队的汉军官兵从营房开出,衣甲铿锵作响,战马噗哧噗哧的大声喷着响鼻,直奔校场而来,不多时已然站成数个整齐的大方阵。
集兵号吹到第九轮,除却城头守军之外,驻扎在城内各处的汉军官兵都已齐集已毕。眼下的这支部队数量虽然算不上很多,但除了从宁锦都督府紧急抽调而来的那两个火枪旅之外,其他部队全部都是经过严格训练、且已历经大战考验的精锐,此番战前,林风就已将马英部队悉数划入直属的近卫军团,命慕天颜的参谋军官团将这支建制残破的军队进行了重新编组,现在北宁一线的汉军全被列入林风近卫军体系,分为步、骑两军,一共划为四个步兵旅、两个加强炮兵旅、三个骑兵旅和和两个郎中营,总兵力超过了两万人,其中骑军七千余,大小火炮一百八十余门,且全军上下人人训练有素,各类技术兵器配备齐全,后勤补给充分。
仅以林风的眼光来看,在这个时代,放眼整个地球,还没有那支陆军能在同等数量上与自己的军队一较短长。而之前林风对马英诸部曾大发豪言,宣称要全歼此番来袭的满蒙大军,就是缘因于此。
“汉”字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火枪兵托枪齐肩,在军官们短促而严厉的口令下,站成四个整整齐齐的矩形方阵,部队长手驻长刀,林立两边,一长流小型霰弹炮排成一条标准的直线,沿着阵列延伸开去,晨曦微薄,各式兵器上折射着冰凉的金属光泽,照人彻骨,微风拂过,官兵帽沿上的流缨随风飘扬,漂亮的军服竟将这黎明前的暗夜染得血红。
城头炮声愈浓,似乎是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前列的一列战马纷纷不安抬起马蹄,暴躁的敲击地面,溅出一流火星,嚼口中薄雾阵阵,尽管骑兵们极力约束,但马群依旧不停呼哧的喷着响鼻。与身侧的友军相比,这支汉军铁骑依旧还是中国传统的骑兵装备,虽然林风曾特意为他们配备过一批火枪短铳,但却被包括赵广元、马英等在内的骑军官兵们一致拒绝,这些来自于蒙古草原或者关外辽东的骑兵用惯了强劲的骑弓,对那种丑陋不堪的“手枪”简直不屑一顾,鉴于军心如此,林风也不想勉强,所以时至今日,汉军铁骑依旧只是身着半身盔甲,装备传统的骑兵角弓、雕翎箭和骑枪、马刀,大汉步兵的火器革命,并没有对骑兵体系产生多大的影响力。
整队已毕,步、骑分列两边,数万大军人人息气屏声,昂然肃立,场内大旗猎猎,战马低鸣,纵然寒风刺骨,却闻不到一丝人声。羽林中朗将瑞克和建威中朗将马英一齐跳下战马,快步奔上台阶,朝林风单膝跪倒,大声回报。
“国王陛下,近卫步兵第一军列队完毕!”
“回禀主公,第二骑军列队已毕!”
林风点了点头,抬手命两将站起,却转头朝汪士荣道,“纪云,此刻城外有多少敌军?!”
“约莫七、八千人马……或许也有一万多人……”汪士荣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道,“主公恕罪,敌军游骑四出,我军斥候不敢靠得太近,故只得从尘土、帐篷、军灶、马粪、蹄印等一些蛛丝马迹来推测……”
“主将是谁?!”林风颔首,表示理解,随即追问道。
“……主公恕罪,满蒙联军旗帜混乱,且多清字、蒙文,我军斥候多数不通文理,且又是远远观望……”汪士荣满脸通红,低声道,“主公恕罪!”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事确乎不能责怪汪士荣,之前汉军势力一直无法深入北满,且满蒙铁骑激动迅捷,飘忽不定,汪士荣虽然聪颖多智,但到底还是一个初上战场的小白脸,这等艰难的战场侦察,确实不是他的强项。
似乎是自己用人不当,当下转头朝马英望去,“马将军,你和他们从彰武打到北宁——你知道带队的是谁么?!”
马英白皙的面容上浮起一丝嫣红,眼中满是愤怒仇恨,切齿半晌,却摇了摇头道,“末将不知!”见林风皱眉,他微微躬身,解释道,“主公不知,此次鞑子南下,军制是极为不整的,且指挥也似乎颇为混乱,八旗鞑子不停蒙古人的招呼,而蒙古人也不理会八旗将官的命令,大军时走时停,且行军路线混乱不齐,无主无从、多路并进——也正因为如此,臣才可以依仗辽东的山川地理,在鞑子大军的空隙之中穿插来去,不然若是满蒙大军号令齐整,各部凛然听命围剿,数万铁骑一拥而上,末将即使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万难脱身的……”
“看来是个糊涂仗,”林风摇头四顾,朝左右笑道,“别看鞑子们人数虽多,但我早料到此辈蛮夷各有居心,必然行止不一,纵然一时势大,却终究是一帮乌合之众!!”他朝马英笑道,“马将军,你知不知道本王为何忽然集合全军?!”
马英微微一怔,不解的道,“……这、这不是鞑子打过来了么?!”
“呵呵,马将军太看得起他们了——区区一部前锋,既未携带攻城器械、也算不上人多势众,此番城外呱噪,不过是例行恐吓而已,”林风不屑的道,“这些鞑子打大明打得顺手,居然也敢在老子面前玩这套?!”
马英迷惑的道,“那……主公的意思是?!……”
林风朝李二苟挥了挥手,数名卫兵顿时上前,将一副巨大的辽东地舆图铺在地上,林风笑道,“诸位爱卿,自前明以来,我中原积弱百年,胡人数度南下,铁骑所驱,所到之处无不闭门战栗,久而久之,似乎就成了定列,数十年下来,敌气焰之炙,引人发指——慕军丞,”林风转头朝慕天颜望去,“爱卿进士出身,饱读诗书,我记得昔日崇祯年间,鞑子大将阿济格仅以三千铁骑就纵横青、徐,是不是有这回事?!”
慕天颜点头道,“不错,他们除了掳掠大批丁壮妇女之外,还曾攻破了济南,杀了封疆官吏!”
林风微笑摇头,伸出食指,指点着地图道,“诸位且看,时下本王在北宁集结大军,故辽东一地除了此处之外,仅有王大海将军驻军宁城,我后方锦州、宁远至山海关一带兵力空虚,所以此时若让敌军绕城而过,截断我军辎重补给,其后果必将不堪设想,鉴于如此,本王决意予来犯之敌迎头痛击之!”他放下手臂,朝四周的将校望去,“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汪士荣一时错愕,失声道,“主公……眼下我军久战疲惫,且城外敌情未明,鞑子大军足足有四、五万人马,若此番骚扰竟是诱敌之计,岂不是……”他躬身拱手,苦笑道,“臣以为,不可贸然出击!!”
“我知道这些,”林风环顾一众将领,“你们只看到我军久战,其实鞑子也何曾不是奔波千里,若他们真的不累,以骑兵的速度,马英将军回来的那天他们就可以打过来了,之所以拖到今天才到,也是在积蓄体力而已!”他哑然失笑,“胡人也是人,难道还当真有三头六臂不成?!”
“可是……”汪士荣脸色不豫,欲言又止。
林风摆了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我知道纪云的意思——纪云是不是觉得鞑子一则兵力占优、二则铁骑凶猛、骑射厉害,所以我军应该依托坚城重炮,先消耗疲惫之,待敌军锐气已折,再大军齐出,一鼓而定?!”
汪士荣和慕天颜相顾愕然,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慕天颜轻咳数声,“咳……咳……启禀主公……”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林风脸色,竭力放缓声气劝谏道,“其实主公适才所言极是,兵法有训,所谓为将之道,戒骄戒躁,贵在平稳,我军此刻既有高墙深壑、又有重炮可倚,且城中辎重囤积完备,大可徐徐图之,何必与此辈蛮夷逞一时意气?!”
“这不是意气——其实你们之前都搞错了!”林风脸色肃然,声音低缓凝重,“本王原先所说的计谋,就是没有计谋!”
众人一齐愕然。
“本王计谋就是和蒙古铁骑、八旗大军堂堂正正的大战一场——既不是守城也不是防守反击,而是一场规规矩矩地的大决战:以大军对大军,就凭此间两万步、炮、骑,与鞑子大军分出一个高低胜负!!”
汪士荣和慕天颜再也忍耐不住,一齐跪倒在地,大声道,“主公……”
林风大力挥手,再次截断了他们的话,“本王心意已决,两位先生休要再言!”见众将默然,他高声道,“咱们守城已经守得太久了,所以本王一定要和他们野战,如果不在野战中打败他们,打破‘八旗不满万、满万不能敌’这个狗屁,那纵然此番将敌军战败,鞑子也永远不会心服,这东北大地,亦必将永无宁日!!”
他突然一把拔出战刀,高举过顶,“咱们此番千里迢迢、嚼冰卧雪远征不毛,为的是什么?就是要一战荡平八旗余逆——须知战争乃政略之延伸,若不能平定辽东全域,那即使打赢了再多的仗,那又有什么用?!此番本王就以两万对四万,若能堂堂正正的战败这些桀骜不驯的蛮夷,那还有谁还敢无视大汉天威?!”
战刀骤然劈下,雪练似的刀光耀人眩目,林风长刀直出,正正的直指马英,厉声喝道,“建威将军,平日里常听说马英铁骑强弓硬弩,骁勇无敌,与之八旗精锐、蒙古铁骑毫不逊色,今日就让本王看看,你的‘无敌精锐’到底是一帮好汉,还是一帮吹牛小人!!”声音悠悠传出,在校场内往返回响,右首列队的骑军听见,一时人人色变。
马英勃然大怒,白皙的面皮涨得血红,瞪着充血的眼睛道,竟顾不上尊卑上下,脱口怒道,“好、好、好!今日就让主公见见咱们辽东好汉!!!”
林风毫不客气的与他对视,战刀抬起,斜指城外,怒气冲冲的道,“那你还等什么?!”
马英一声不响,就那么大步转身,朝台下狂奔,匆匆跨上战马大声发令,登时号角齐鸣,七千骑兵一齐持枪上马,一时间甲胄铿锵、战马长嘶,刀枪撞击声响成一片,数声呼哨,大军转向,一齐朝校场大门奔去。
林风大步上前,纵声长喝,“马英,本王率步、炮大队随后就到——若你们连城外的鞑子前锋也打不过,那就一齐死在城外吧!!”
第十七节
天色未明,大地笼罩在一片暗夜之中。
片刻之前,汉军通令城内熄灭火把,暂停炮击全军待命,北宁城仿佛突然死去一般,对敌军的呐喊、叫骂、冷箭狙击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一时间战场上只剩下满蒙联军空寂的呼啸,见此情景,城外大军人人都禁不住吃了一惊,为了抵御这种莫名的恐惧,骑兵在军官的口令下,拼命迫近城墙,把大片大片的火箭射在城墙附近,企图以此观察守军。
“咔嚓……”数声巨响,投石机发,十数个包裹着松脂的巨大火球猛的被送上夜空,仿佛绚烂的烟花,在半空中绽放出灿烂的火点,随后稀凌散落,狠狠地砸在城外的空地上,泛起一片火浪,整个战场瞬间被照得有如白昼,借着如许强光,数十门红衣大炮骤然齐射,适才迫近发箭的起兵群顿时被轰出数道血肉通道,惊惶失措的战马死命的昂起嚼头,拖着主人疯狂的朝后逃跑,一时间人喊马嘶乱成一团。
没有鼓点、没有号角,没有呼啸呐喊,就在这纷乱的瞬间,城门悄悄洞开,七千铁骑默然无声的一齐杀出,轰轰隆隆的马蹄声如同闷雷震地,汉军骑军如同怒涛出闸,凶猛的朝联军阵列猛扑,此刻城外大火熊熊,城墙边上火箭零星,在兵器盔甲上映出冷冷的寒光,城头的炮击愈发猛烈,通红的炮弹在空气中尖利啸叫,在夜空中画出一道长长的火流,好似陨星落地,为大军指示着突击方向,满蒙游骑刚刚迫到城下,便突然发现了这么一大股敌军,俱俱心胆俱裂,一边拨马而逃,一边发出绝望的哭叫,但汉军前锋随即乱箭齐发,未及触身,一阵猛烈的箭雨便将敌军射成了刺猬,随后铁蹄践落,尸骨亦化为肉泥。
铁流滚滚,径直向前,马英拒绝了慕天颜的劝谏,带领着他的亲卫营突击在大军的最前端,此刻他已然脱去了沉重的头盔,头上的发簪上裹一块醒目的头巾,高举着长长的骑枪策马狂奔,按着大炮轰击的方向,领着全军径直朝敌军的最深处冲锋。
汉军突然而凶猛的突击令满蒙联军猝不及防,实际上自他们兵临城下直至此刻,总共还不到一个时辰,而汉军主力的反应之迅速、求战欲望之强烈,确实令他们大吃一惊。按照一般的战场规律,在天色未亮敌情未明之前,守军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黎明前的暗夜里贸然出击的,何况联军的兵力足足有汉军的两倍有余,而在此之前,满蒙联军虽然派出人马在城外作出声势,却也只是恐吓、疲惫守军,并没有准备立即发动实质性攻击,而是搭建帐篷,补充饮水和食物,他们从百里外奔袭而来,虽然达到了突然性的目的,但也是人困马乏,体力不足。
马英的骑兵席卷而来,盔甲铿锵蹄声如雷,骑兵闷声战斗,枪刺刀砍,一连歼灭了数十支城外滋扰的小股部队,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后阵。
号角急促连响,联军分散各处的部队纷纷赶来中军集结,联军后阵纷乱片刻,士兵们纷纷跳上战马,在军官的呵斥叫骂下一边冲锋一边列阵,大火熊熊,火把乱舞,暗夜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满蒙骑兵,迎着汉军铁骑迎面扑来。
“唪!!!……”的一声闷响,两军前列纷纷踏鞍立身擎弓在手,射出漫天箭雨,长箭如乌云袭地,在空中交错而过,所至之处人仰马翻,战马悲鸣,士兵惨叫,却也只得叫得半声,便立即被战友践踏得尸骨无存。
马英俯伏马前,随手扔掉插满长箭的盾牌,猛的策马立身,骑枪高举,嘶声大呼,“杀!……”
“杀!!!……”战至此刻,汉军方才发出第一声呐喊,闷头杀了这么久,终于喊出声来,一时之间,只感觉血脉贲张、热血沸腾。
声尤未落,两军已然撞在一起,最前列的铁骑迎头相撞,肢体马尸漫天飞舞,在半空中绽出漫天血花,长长的骑枪如穿糖葫芦一般捅了一串尸体,被狂奔的战马沿路猛拖,在大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血路。数息之间,汉军已然深深契入联军阵中,霎时喊声四起,两军贴身肉搏,马刀寒光乱闪,骑枪捅刺横扫,弓弦连响,羽箭自四面破空而至,头颅如皮球一般满地乱滚,紫青色的内脏和着鲜血肆意喷洒,未得一刻,大地上已然满是尸骸,垂死的战马翻滚嘶鸣,血肉模糊的战士长声惨号,跌落的火把照得战场忽明忽暗,两军就借着这点点火光拼命厮杀。
未得片刻,两军已然错身而过,满蒙联军仓促结阵,此时居然被汉军铁骑一举刺穿,大军一时混乱,将官在黑暗中操着蒙语和满语大声叫喊咒骂,散落的战士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该回归那支队伍。
眼前豁然开朗,马英挥舞着长刀,嘶哑声声调,大声喊道,“转身、转身……”听得主将命令,身边的亲卫铁骑纷纷大声传令,“转过去……转过去……”数百人齐声大呼,汉军铁骑骤然转向,兜了个大圈,再次朝联军大队冲杀而去。这时联军阵中火光通明,为了整顿建制,满蒙联军不顾暴露阵形方位,人人高举火把辨认队伍。此刻汉军铁骑大队回转,马英浑身浴血,远远眺望,忽然望见一杆硕大的战旗。
“朋春!!!……”马英目呲欲裂,突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吼,马鞭疯狂的抽打着马臀,身畔数百骑闻声色变,纷纷踏鞍远望,登时群情汹涌,数百大汉发狂一般催策战马,引导大军径直朝战旗直扑而去。
数万只铁蹄践踏起落,激得闷雷阵阵,滚滚铁流,狂风一般瞬间杀到,马英的亲卫营人人眼中充血,自晋为汉王的近卫军之后,马英特意把上次柳河之战中全军覆没的第六军二旅残军编成一营,此刻仇人就在眼前,数千手足袍泽的血海深仇,简直快要令他们发疯。
满蒙联军勉强结阵,然而此刻马速已然落了下风,也只得勉强加速,挺起长枪朝汉军突刺。马英铁骑夷然不惧,数千大军人人嘶声大叫,疯狂前突,临到近前,马英身畔十多骑兵突然强行抢过半身马位,骤然加速,猛提马缰高高跃起,连人带马朝联军的枪林压了下去,半空之中怒声大叫,“朋春!!!……”声尤未落,人马已然压下,登时被长长的骑枪钉死在马鞍上,踏着战友的血肉,后队立即突进人群,拔出马刀四面砍杀,亲卫紧紧地把马英裹在核心,毫不犹豫地朝大旗冲刺,眼见主将已杀入联军阵心,汉军铁骑士气大振,情不自禁的大声呐喊,拼命朝前压上,奋不顾身地贴近砍杀,顿时砍倒了大片敌军。
马英拼命抽打着战马,迎着敌军大旗亡命冲锋,杀得愈近,压力愈大,附近的八旗战士不顾一切的全力阻击,一批又一批的被前军砍死,然后一波又一波的再次朝马英前部发起反冲击,冲杀多时,眼见大旗在望,甚至连仇人的身影都已隐约在望,然而却总是咫尺天涯,可望不及。
此刻晨曦微薄,东方泛起缕缕朝霞,大地一片混浊,宁远城外大军混战,数万人死命厮杀,汉军士气如宏,层层紧逼,联军却渐渐支撑不住,阵脚翻动,不住的朝后方撤退,战场不住的扩大,汉军骑兵亦表现出出色的骑射技艺,此刻与敌军纵马对射,竟然大占上风,而满蒙联军自昨日午夜开始就一直未曾有过片刻歇息,多数人征战至此刻,竟然一直水米未进,纵然冲突之时死战不退,奈何马力已尽,射出的箭矢亦是绵软无力。
突然之间,北宁城头再次大炮齐发,牛皮大鼓“咚咚咚……”敲得有如暴风骤雨一般,一队接一队的汉军出现在地平线上,火枪兵排着整齐的方阵,踏着鼓点层层而进,无数骡马拖着大炮紧跟其后,一杆素白的“汉”字大纛迎风飘荡,径直朝联军的后方包抄过去。
汉军铁骑欢呼雀跃,数千人声嘶力竭的拼命喊杀,一齐纵马上前,再次朝联军发起猛烈的突击,满蒙联军军心大沮,立时纷纷朝中军收缩,眼见汉军攻势愈发凶猛,一队打着科尔沁旗帜的骑兵居然不顾旗号约束,率先拨马而逃。
“朋春!!!……”马英嘶声大吼,奋力一刀将身前八旗兵的马头砍落,一夹马腹猛冲而过,将他活生生踏死,耳畔惨叫声声,他抬起鲜血淋漓的长刀,直指不远处的敌将,兴奋地大喝道,“朋春!!!……”
敌军战旗终于后撤,牛角号急促的回响,满蒙联军终于全线溃逃,汉军骑军紧紧咬住对方的后翼,沿路追杀。大败之余,满蒙战士终于支持不住,一路上不住的有人摇晃着栽下马来,随即僵卧地上再也无力挣动半分,生死与否任由敌军处置。
马英统帅着千多名铁骑,对路边累倒的敌军毫不理会,铁骑轰隆一踏而过,此刻他眼中充血,只看得到不远处那杆战旗,马鞭抽得战马后臀血肉模糊,连同他麾下的士兵,千多人一齐声嘶力竭的大声喝骂。
溃逃的敌军很快掠过了汉军的包抄路线,致林风的包围圈落了一个空,汉军步兵当即转向,大队人马紧紧跟着马英的骑兵部队,沿路收拾战场,才追得十多里,忽然大地震动,马蹄声汇合成惊天动地的声响,远远地烟尘蔽天,无数战马一齐自地平线涌现,兵刃如林,在朝阳的照射下寒光刺眼。
满蒙联军大队主力终于赶到。
汉军步、炮大队立即收起脚步,列阵架炮严阵以待,同时鸣金急召马英诸部,闻得汉王召还,骑兵大队立即停止了追杀溃兵,转向朝己方阵地奔来。
马英单人独骑,疯狂的策马奔驰,径直冲上汉王大纛所在的山岗,匆匆跳下马来,未得林风开口,猛的一把将鲜血淋漓的长刀掷插入土,愤怒的大吼道,“为什么收兵?!……”
林风擎着单筒望远镜,全神贯注观的察敌军,闻言转过身来,错愕不已,“马将军,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马英张大了嘴巴,一时语塞,愣了半晌,方才满脸通红的单膝请罪道,“末将失态,请主公恕罪!”
“马将军英勇奋战,力克强敌,大破敌军,真教人佩服之至,”汪士荣微微一笑,突然插口道,他朝林风微微拱了拱手,笑道,“不过久战疲惫,卑职以为,马将军该是累得紧了!”
“无妨、无妨,马将军性情中人!”林风随意的挥了挥手,对马英温言道,“老马不要着急,朋春这个王八蛋杀我数千子弟,还砍了应奎一只手,老子迟早要割掉他的脑袋,你且放心!!”
马英红着脸,躬身道,“由主公做主!!”
“鹤鸣,昨夜的战果统计出来了没有?!”林风移过目光,凝视着马英方才插入泥土中的战刀,这把战刀刃口已然多处崩口翻卷,自护手至刀身俱是鲜血淋漓,此刻血液凝结成珠,犹自一滴一滴的渗落下来,“昨夜袭城的前锋有不少人马,而敌军总兵力却也只有四万,现在多杀了一个,咱们就多了一份胜算!”
“主公所料不差,卑职刚才审过虏兵,昨夜袭城的番将是伪清正红旗蒙古都统朋春,所部兵力有一万二千余人,其中八旗兵六千余人,其他都是蒙古兵,”见林风微微皱眉,慕天颜急忙躬身拱手,解释道,“这个朋春之所以能当得成这个前锋主将,只是因为熟悉辽东山川地理,其实蒙古人还是多有不服!”
“哦,原来如此,”林风恍然,“昨夜杀了多少敌兵?!我军战损多少?!”
“启禀主公,昨夜我军大获全胜,经过粗略点算,我军一共折损士卒一千八百九十四人;斩杀敌军七千至八千人左右,俘获敌兵六百一十四人、战马六千余骑!”慕天颜捻了捻胡须,满脸笑容的道,“那这么算起来,咱们现在当面之敌那就只剩下三万三、四千人了,而且其中还有朋春的四、五千败军,可谓胜算大增哪!”
“这么大的战果?!”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林风还是大吃一惊,转过头去看着浑身血迹的马英,不能置信的道,“没有搞错吧?!”
“确实如此,卑职可以与鹤鸣为证,”汪士荣笑道,“主公昨夜断然出击,实大出敌军意料,兼之对方追杀马建威所部数百里,多有轻敌之心,此次敌酋依仗马快兵锐,竟奔袭数百里袭城而不予待战,其人劳马乏,奈何鲁缟乎?!而我军养精蓄锐,马建威所部含愤出击且精锐骁勇,焉能不胜?”
“不错、不错!!”慕天颜连连点头,大发感慨的道,“千里奔袭,必阙上将军,此讨死之道,古人真城不我欺也!”
林风哭笑不得,心道昨天你们咋不这么说呐?当时还一口一个不可轻出,若是按照你们的方法打,现在敌军恐怕都已经围城了吧?哪还能轮得到你们在这里拽文?想到这里,禁不住脸上苦笑,心中感慨万千,原来诸葛亮就是这么出来的,打仗这玩意还是百分之一百的胜利主义论,投机加冒险一齐赌上一铺,赢了是名将败了是白痴,想若是当年赵括走狗屎运干掉了白起,那恐怕无数抨击廉颇的赞扬赵括的吹捧文章也出来了吧?!
不过这样一来,白起岂不是也成了傻瓜?!想到这里,林风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汪士荣和慕天颜面面相觑,相顾愕然,想不到这位一向气概非凡的主公还记得自己昨天的那点小辫子,不过身为幕僚,劝谏乃职责所在,也似乎用不着取笑吧?!汪士荣干咳数声,尴尬的道,“咳……咳……卑职等见事不明,险乎贻误军机,请主公恕罪!!”
“不是、不是,我不是笑你们……”林风急忙住口,这种事情越描越黑,他收起笑容,转口道,“眼下敌我两军全军对垒,依两位先生之见,我军该当如何?!”
汪士荣稍一沉吟,随即拱了拱手,沉声道,“依卑职看来,虽然我军新胜,但敌军此刻兵力仍然倍于我军,且敌军全为精锐骑军,而我军却是以步卒为主力,北宁地势平坦开阔,正合他们纵横冲杀,于我大大不利,故此,卑职以为我军当交替掩护,徐徐退回北宁城,再图后举!!”
林风沉吟不语,转头把目光朝慕天颜和马英、瑞克等人投去。
“汪大人所言极是,卑职所见亦同!”慕天颜见林风似乎神色不豫,急忙补充道,“若是主公定要此时与敌军决战,则还应该稍稍退后,届时背靠坚城,除了不惧敌军骑兵背后迂回之外,还可借助城头的大炮火力,如此则胜算多矣!”
“你们的意见呐?!”见马英和瑞克沉默不语,林风朝他们努了努嘴。
瑞克和马英对视一眼,齐齐躬身道,“我等唯主公马首是瞻!”
他妈的,什么时候瑞克也学得这么坏了?!当初可是多纯洁的一个孩子啊,看来官场还是真沾不得身,进去就学坏,林风心中不无恶意的想。
“我昨天就跟你们说了,战争只是政治的延伸,所以本王一定要一战打得东北满蒙心服口服,如果打成了守城战,那即使赢了也无法解决辽沈问题!”林风摆了摆手,脸上懊恼万分,“寡人要打一场野战、打一场大军之间的硬碰硬、甚至还要打一场以少胜多的胜仗,各位明白我的意思了么?!”见众人依然还是有些疑惑,林风索性再挑得更明白点,“我的意思就是,这场战争打胜之后,关外的满、蒙、鄂伦春等包括其他所有民族,都再也不敢采用战争方式来解决政治问题,要么臣服我大汉,要么派遣使者过来服软认输附庸——你们懂不懂?!”
汪士荣愕然半晌,缓缓点头道,“……既然如此,汪某倒有一计!!”
“哦?!”林风呆了一呆,忽然失笑道,“那个怎么说的?……计将安出?!”
汪士荣没有理会林风的调侃,他恭恭敬敬的朝林风拱了拱手,满脸严肃的道,“卑职刚刚省起,其实若要真算起来,咱们大汉的兵力似乎也不见得就少了!——难道诸位忘记了,咱们再宁远城里还有七、八万精壮的民丁……”
“汪上校!”瑞克忍不住出言反驳道,“我想您弄错了,他们不是军人!——而且这也不是攻城战斗,让他们和鞑靼骑兵战斗,无疑是让他们白白送死,”他满脸愤慨,对林风高举双手道,“陛下,我坚决反对这个建议!!”
“……”
“哦……这个嘛,”林风不安的瞟了瑞克一眼,尴尬的道,“这个,这个现在不只是说说而已嘛——纪云但说无妨!”
“咳……咳……其实卑职的意思并非要他们上阵,卑职只是打算令这几万壮丁修筑堡垒而已……”汪士荣见众人一怔,他捻须微笑道,“其实卑职也只是借诸葛故智而已——主公可立即发令,趁敌军未急求战之时,让城内十万壮丁每人负土一袋,如此仅一趟就可得土袋十万,足足可以立即堆叠出一道火器军引为倚仗的长垅,如此纵使敌军骑兵犀利,又能奈我何?!”
“不错、不错!”经他一提起,林风猛的醒悟过来,连连点头道,“除此之外,还可以命这些人在我军背后修筑工事,阻止骑兵机动,逼迫他们与我正面对撼!”他忽然大笑道,“这个不是当初曹操打马超的东西么?!虽然是纸上谈兵,但想来对付骑兵应该是能行的。”
“然也!”慕天颜也点头道,“此计极妙,眼下也最好如此了!”
计议已定,林风精神一振,立即分配任务道,“好吧,那就这么干了,反正打仗这回事半在人为,半在天意,”他举目四顾,发令道,“马英的骑兵部队先抓紧时间休息;瑞克现在督促步兵和炮兵监视敌军动向,掩护民壮修筑工事;鹤鸣马上赶回北宁,负责统筹输送粮草、弓矢弹药等军用物资;纪云暂领随军宪兵和一营火枪兵,督率十万民壮立即开工!!”
他远远的朝对面满蒙大军望了一眼,肃然道,“诸位谨记,破敌就在近日,各位办差务须上心,若有懈怠,孤王必定军法从事!!!”
第十八节
朝阳东升,照得大地一片金黄;大风呼啸,旌旗猎猎作响,数万大军于北宁东野列阵对峙,刀枪如林人马如潮,兵刃甲胄寒光照人。天亮之前,双方血战方罢,空气中仍然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味。
昨夜派出哨探此刻方才回来,眼前这支三万多骑的满蒙联军自黑山堡而来,昨夜原本屯驻于西沙河东畔的沙河铺子,想必是接到前军大将朋春的告急之后,便立即紧急出动,强渡西沙河急行数十里赶来救援。
尽管如此,仍是迟来一步。
一万多的精锐铁骑在黎明之前、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内就被汉军击溃,并且还是骑兵与骑兵的正面硬撼,被敌军以自己引以为傲的骑射技艺击败,这大大超出了满蒙战士的想象,同时也眼中挫伤了他们的信心,而不远处的满地尸骸仍不住的刺激着他们,鲜血淋漓的战场令战士们迸发出被侮辱般的羞愤。
汉军方阵抢占了战场上唯一的一座山包,居高临下的鸟俯战场,近万火枪兵以林风大纛为核心环环缠绕,列成一个椭圆形的大阵,人人持枪肃立,万多支细长的刺刀寒光闪烁,斜指天空。
片刻之前,林风婉转拒绝了汪士荣在两军阵前布置车厢、陷马坑等障碍骑兵的建议,此时他手中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阵形。
满蒙联军军容鼎盛。出乎林风的想象,这支游牧民族的大军的纪律显然非常严谨,不论是科尔沁的东蒙古铁骑,还是萨布素的满洲八旗,阵形队列都排得非常齐整。清兵在左、蒙古兵在右,数万大军两翼对开,旗帜、战鼓、号角俱俱各依部伍,虽然阵形密集,不见丝毫混乱,传令兵穿梭往来,数万官兵人人神色漠然,胯下战马亦显得非常安详,此刻数万人遥遥对峙,杀气腾腾,却也不曾有一匹战马发出紧张的长嘶,一眼即知都是久历战火的职业军人。
据望远镜目测所见,就武器装备而言,萨布素的清军兵刃甲胄显然比蒙古骑兵好上很多,除了战马显得更为雄俊之外,八旗兵人人身着半身铁甲、戴裹颈头盔,鞍旁的挂袋上骑枪、角弓、箭袋、马刀一应俱全;而蒙古兵则多只身着一层皮甲,武器除了弓箭之外,很少有人装备了冲刺的骑枪。
真是波澜壮阔的时代啊!林风心中感慨万千,只有这个时代,战争才会显得如此美丽,数万大军在视线之内对垒争雄,英雄豪杰迎面碰撞,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比起后世挖着战壕老鼠一样互相射冷枪,这里的战争更加的热血沸腾。
自清晨开始,两军在此已然对峙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满蒙联军既没有发起攻击,也没有撤退扎营,而林风亦是一步不退,严阵以待。太阳缓慢的升上天空,微风愈来愈暖,不少士兵额上已然渗出汗珠,却依旧屏声息气,不敢动弹半分。大战一触即发,但此刻双方都好似在比赛耐心,却又谁也不肯先发制人。
号角轻和,战鼓悄然响起,对峙良久,满蒙联军终于忍耐不住,右侧的科尔沁阵列倏然裂开,一支骑兵纵马呼啸,朝汉军阵营直奔而来,然而尚未进入大炮的射程,却又忽然转向,朝汉军左侧斜斜的兜了一个大圈子,竟然绕过汉军主力,朝北宁城直奔而去。
汪士荣脸色微变,皱眉道,“主公,敌军轻骑袭我后阵,而慕军丞还未来得及调遣民壮出城筑垒,如此一来,我军似有被敌军合围的危险!”
“合围?!”林风哑然失笑,“北宁城防坚固,距我军阵营不过十数里,骑兵半炷香就可赶到,他们凭什么合围?!”他反手一指身后,“再过去几里,就全是城头红衣大炮的射程范围,队形密集的骑兵过去纯属找死,而且马英的铁骑大军就在后边睡觉,若他真有这个自信,寡人当然是欢迎之至,”他摆了摆手,嘿嘿冷笑道,“萨布素镇守边塞多年,布尔亚格玛也不是傻瓜,白白送一支骑兵在中间作馅饼,他们这么做,只是想吸引我军兵力,配合大军正面冲锋!”
话音未落,左侧清军阵列中亦分出一支骑兵,一摸一样的绕了一个大圈,斜兜着朝汉军后方包抄,汪士荣见状苦笑不已,敌军如此举措,已然令他的“临时筑城”大计落空,城外铁骑游弋,慕天颜是决计不会贸然将民壮派出城门的,不由苦笑道,“话虽如此,不过届时他们自四面八方齐攻,岂不是糟糕?!”
林风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纪云,我之所以排出这个阵势,就是要引诱他们四面齐攻!!!”
汪士荣大惊失色,呆呆的看着林风,面上满是疑惑不解。林风笑笑不言,汪士荣虽然聪颖,但也还不是真正明白己方火器部队的弱点,眼下汉军装备的是自火绳枪改进而来的前装煫发枪,虽然经过戴梓的改进,射程射速都有较大改善,但仍然还是威力不足,而林风最不希望见到的就是满蒙铁骑不顾伤亡的拼命攻击一点,若敌军真采用这个肉弹攻势,依汉军现在的装备,确实很难保证不被突破,而象火枪阵这种以步兵为主力的队形集型阵地,若给敌军大队突破,陷入肉搏战的境况,那就真的是糟糕之至。
只有敌军四面齐攻,将敌军强大的压力分散开,队形整齐的火枪行列才可从容的发挥均衡火力,大量杀伤敌军的有生力量,从而以寡击众,赢得这场兵力悬殊的战争。
林风之所以冒着巨大的风险,将部队拉出坚固的城防,除了政治以及战略上的意义之外,其战术意图就在这里——设身处地,按照这个时代的固定思维,若自己是对方统帅,必定会想方设法割裂汉军与北宁城的联系,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彻底孤立没有坚固堡垒的汉军,然后发起多方向的攻击,制造强大的压力,致使汉军逐渐崩溃,然后待汉军阵线崩溃之后在追击战中全歼敌军。
这是最最典型的骑兵战术,只要能够歼灭眼前的这支汉军主力,那么北宁必然兵不血刃,而此战若胜,整个关外辽东、甚至京师直隶,都将直接处于满蒙铁骑的威胁之下,林风的大汉军事集团定然濒临崩溃。
一块巨大的诱饵,一场疯狂的豪赌。
果不其然,两支绕了大圈的骑军并没有立即直迫北宁城下,而是半途驻足,与正面对峙的满蒙大军鼎足而三,对汉军大阵布置成一个环形的半包围圈,不多时联军主力开动,霎时战鼓齐擂,号角回响,一队又一队的铁骑开出,缓缓朝汉军阵地逼进。
林风一把掷下望远镜,大步奔到坐骑之前,翻身上马,猛夹马腹,战马长嘶欢鸣,撒开四蹄,朝汉军前列奔去,四周亲卫一齐呆了一呆,立即反应过来,纷纷大声呼哨,跳上战马,紧紧追在汉王身后。
迎着凛冽寒风,林风沿着长长的横列纵马狂奔,身后大纛猎猎,斗大的“汉”字迎风翻卷,眼见汉王擦身而过,所到之处官兵热血沸腾,刀枪齐举山呼海啸,沐浴着数万人灼热的目光,林风铿锵一声长刀出鞘,凌空斜指长空旭日,纵声长呼,“诸君……杀敌!……杀敌!!……杀敌!!!”
声尤未绝,立即被数万人的欢呼声淹没,汉军将士人人举起武器,一齐大呼,“杀敌!!……杀敌!!……杀光鞑子!!!”
后阵数十面大鼓一齐擂响,高处大炮骤然齐射,炮弹呼啸着掠空而过,砸落在阵前空地上,激起漫天尘土,全军沸腾士气高涨到了极点。
林风的阵前阅兵深深的激怒了满蒙战士,对面号角连连,战鼓擂得惊天动地,最前列数千铁骑纷纷裂开,数十门火炮在骡马的牵引下被拉上了汉军阵前,黑黝黝的炮口直直的对着汉军阵线,“轰隆”一声巨响,阵上腾起一片烟雾,第一批炮弹呼啸而至,砸落在军前空地上。如此一摸一样,敌军竟也是不肯示弱半分。
不待林风下令,前列炮兵立即先发制人,列在山包最高出、最为笨重、射程最远的红夷大炮悍然开火,率先与对方展开炮战,阵上烟雾腾腾,空中尖啸不断,一波巨大的炮弹拖着一长溜火影破空而过,登时击中了数门大炮,将操炮的联军士兵轰出漫天血雾。
仿佛突然引燃了导火索,战斗立即如暴风骤雨般迅速展开,号角声响,阵前满蒙铁骑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漫山遍野的狂涌而来,炮声轰隆,蹄声震地,一时间只感觉大地在瑟瑟发抖,仿佛天摇地动一般。
破开阵前的硝烟,大片铁骑旋风般冲至,决死的骑兵用满语和蒙语大声叫喊咒骂,奋力拉开长弓,携冲刺的马力射出第一波箭矢,不计其数的长箭仿佛乌云坠地,登时射倒了大片火枪兵,炮声愈来愈近,近卫军官们骇然发现,满蒙联军为了弥补火炮在射程上的劣势,居然在冲锋人流的掩护下,不顾一切的将大炮拉到最近处,直瞄着汉军阵列抵进射击。
“轰……砰……”近百门火炮发出惊天空地的巨响,同时朝后一蹦,火光喷薄而出,锋锐的实心炮弹无坚不摧,瞬间将对面密集的起兵群轰出无数条血肉坦途,当面着炮的骑兵连人带马俱俱不见踪影,携带着无数血肉的炮弹,重重的砸在满蒙炮兵深山,登时将他们的火力压了下去。
骑兵愈来愈近,瑞克将军一声令下,前列白雾腾空,枪声如炒豆子一般响起,大片大片的骑兵如同深秋落叶,惨叫着坠马横死,惊惶失措的战马悲声长嘶,失去了主人的操控之后,死也不肯朝对面的一片火光冲突,发狂的朝后疯跑,但随即被后续的铁骑生生撞飞,踏为肉泥。满脸胡须的满蒙战士双眼赤红,拼命鞭策着坐骑朝汉军阵地猛冲,一片一片的被火枪射倒,又一片一片的突击上来,撕心裂肺的嚎叫、悲鸣、惨呼不绝余耳,满蒙联军填充进无数血肉,骑兵终于越冲越近,然而此刻汉军大炮已然填充好霰弹,一阵齐射,漫天飞舞的铁砂弹丸顿时将起兵群犁了一圈,残破的尸首被打得筛子一般,如断线风筝远远抛飞,空中血肉喷洒,溅得战友满头满脸,无数战马重伤委顿,俯伏卧倒不住抽搐,鼓囊囊肚腹几被掏空,五颜六色的内脏沿着冲击的路途一路拖出,马目中泪水汩汩,嚼口仰天长嘶,却再也无力动弹半分。
开战未过片刻,汉军阵地上就已经铺上了一丛厚厚的血肉,临近百米处,重重堆砌的死人死马几乎垒起半人多高,但满蒙士兵仿佛不知生死一般,依旧亡命冲锋不止,大片大片的冒着浓烟的火箭射至汉军阵前,熏人的恶臭令人头晕目眩,不过可惜此刻北宁城外大风呼啸,而不论汉军阵前还是阵列之内,各处俱是血液淋漓,燃烧的箭矢一落地即被血液浸灭,这批混合着狼粪和毒草的化学武器未能奏效。
战事如火如荼,满蒙联军除了对汉军正面发动进攻之外,适才分兵两侧的骑兵亦发出一阵叫喊,朝汉军阵地发动猛攻,汹涌的人潮如同海浪一般不止疲倦的冲击着汉军阵线,却又象拍上了坚固的礁石,被狠狠地的打了回去。
林风策马立在山岗最高出,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旁的汪士荣却是脸色铁青,擎着单筒望远镜不住的左右巡视,额上冷汗点点,顺着脸颊一支流淌下来。
“主公……”汪士荣唇青脸白,焦躁不安的道,“您看……这鞑子军似乎……似乎要突破了……”
“那是瑞克的事情,与我无关!”林风垂下眼帘,漠然答道。时下战事已开,具体的战斗的指挥,那是将军们的事情,他身为统帅,早已对此无能为力。
“……”汪士荣愕然半晌,方才苦笑道,“主公镇定自若,真教卑职无地自容!”
林风哈哈大笑,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多打几仗就行了,其实本王刚刚上阵的时候,比你还紧张!”
“是……打图海那次吧?!”
林风稍稍沉吟,随即摇了摇头,微笑道,“不知道,或许是吧,不过也不全是这样!”他一指前方战场,“其实打仗也只是杀杀人而已,你想想看,我自杀入北京之后,有哪天不在杀人?灭爱新觉罗满门是杀、迫八旗妇孺是杀、斩叛投图海的地主是杀、剿叛乱的农民是杀、屠辽阳满城也是杀;——难道纪云以为,在刑场上杀人和在战场上杀人当真还有什么不同么?!”
“……”
“呵呵,生生死死,无非就是这么一回事,甚么诸侯争霸、皇图霸业,说到底也只是大家在比赛杀人的方法和技巧而已,”林风无所谓的笑了笑,“死人见得多了,也自然就习惯了。”
汪士荣尴尬万分,却也不能回辩,只得转颜改向,指着战线前方道,“主公,眼下鞑子们越冲越急,咱们……是不是让马建威的骑军冲一冲?!”
“无妨!”林风挥了挥手,冷冷的道,“我专替他们在火枪上装上刺刀,可不是只图个好看,满蒙骑兵除了兜圈子射箭之外,就只能靠人肉堆了,反正来来回回就这几招,咱们用火枪破了他们的骑射,还得用刺刀粉碎他们的铁骑,老子这一仗要打得鞑子们黔驴技穷、打得他们无技可施,不拼命这么能行?!”
“可是……如此一来,我恐怕火枪军损失惨重啊!”汪士荣苦苦劝谏,“主公,眼下的这些兵士,可都是您的心腹手足啊,咱们以后还要用他们进军南下,若是能少些伤亡,岂不是好?!”
林风怔怔的瞧了汪士荣半晌,忽然涩声道,“纪云,好钢用在刀刃上,本王要全歼这股鞑子兵——至少要歼敌大部,不出点血本是不行的,眼下鞑子锐气未失,正要火枪军把他们磨下来,马英铁骑是总预备队,不可轻动!”
汪士荣满脸不服,还要苦苦劝谏,此时山下忽然大声呵斥,一骑策马狂奔,竟然直奔上山,至林风帐前方才跳下马来,单膝触地,抱拳道,“启禀主公,瑞克军们差我来禀告紧急军情——方才我军派往敌军身后的斥候已然回转,据探马言,鞑子大军此次来袭所携带辎重补给,全在马市堡和沙河铺子之间的西沙河西岸,探子略略过了数,除却其他辎重,其中供食用的牛羊就有近二十万只……”
“军粮?!”林风一扫冷漠之色,虎的跳起,一把擒住他的衣襟,急声追问道,“在哪里?——你再说一遍!!”
“回禀主公,就在西沙河上游西岸放牧!!”那军官涨得满脸通红,提高嗓门大声报道,“另,瑞克将军还命卑职禀告主公,适才鞑子军的冲锋都已击退,我军暂时无虞,不过敌军科尔沁所部久攻不克之后,似乎又分出了一股骑兵,朝我军身后的北宁城去了!”
汪士荣闻言大惊,未等林风开口,急忙问道,“你说甚么?!——去了多少人?有无攻城器械?!”
“没有器械,都是轻骑,不过人数……卑职也不清楚,看上去约莫有四、五千兵马……”
“主公!!”汪士荣打断了报信军官的话,转过身来恨声道,“主公……果然言中,如此奈何?!”
“奈何什么?!”林风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纪云勿要动怒,本王马上派马英将军的铁骑出阵!!”
汪士荣大喜过望,急忙躬身拱手,试探着道,“如此甚好!——不知是否要通知北宁守军配合接应?!”
“接应什么?!”林风摆摆手道,“马将军不去北宁,他去打鞑子军的粮草,”见汪士荣愕然失色,他哈哈大笑,“北宁城有十万民壮,且还有大炮数十门,五、六千骑兵能起什么浪子?——就算他能骚扰我军后翼,那又能如何?老子把他的牛羊全杀了,大伙儿一拍两散,他妈的看谁扛得住?!”
大汉近卫骑兵第二军经过黎明前的血战,七千铁骑只剩下了五千多人,经过一个上午的休息,体力大多回复,接到林风的命令,马英并无多言,立即命令鸣号擂鼓,整装列队。
这时满蒙联军已然攻了将近一个半时辰,围绕着汉军盘踞的这几个山岗,联军全军尽出,自三面轮番发起猛烈冲击,然而汉军火枪部队准备充分,且居高临下兼得地利,尽管数万大军人人拼命攻打,然而敌军的火枪大阵却依旧巍然不动。而更令人沮丧的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联军付出了近乎四千人的伤亡,却连冲到汉军近前肉搏都做不到。
鼓点急催,鏖战多时的汉军火枪兵亦伤亡不小,从此刻见马英铁骑到来,不由一齐大声欢呼,突然闻得对方欢声雷动,猛攻不止的联军将士不由相顾错愕,不由自主的攻势一缓,在满蒙战士疑惑的目光中,火枪阵倏地层层裂开,随即马蹄震动,甲胄铿锵,汉军铁骑突然杀出,喊杀声四面皆起,汉军骑兵兴奋的大呼酣战,近旁过万大军拼命呐喊助威,硝烟弥漫之中只见铁蹄汹涌,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冲杀出来。
喊声放起,汉军铁骑已然杀到近前,长枪如林马刀如雪,瞬间就将冲锋的满蒙战士驱散,五千铁骑大声呼哨,策马朝东北方向猛突,山岗上的红衣大炮拼命的急射,为骑兵开辟道路,马英依旧冲在全军最前方,统领着他的亲卫骑兵营,如同箭头一般摧枯拉朽的撕开联军阵线,深深地契了进去。
猝不及防之下,满蒙联军阵形混乱之极,为了多面齐攻,联军军力在各个方向上不断被摊薄,而久战之后战士们亦疲惫非常,竟被汉军铁骑一鼓作气突破了阵线,未到半刻,五千铁骑悉数破阵而出,竟不予联军缠战,呼啸而过,径直朝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外围号角狂吹,朝联军中军主阵示警,数支骑兵部队急忙衔尾急追,不多时坐镇督战中军营帐一片沸腾,科尔沁王大纛翻卷,在数面战旗的簇拥下奔出阵垒,无数蒙古铁骑策马狂奔,如离弦之箭,风驰电掣的奔了一条长线,堪堪截住马英铁骑的冲刺方向,随即骤然折转,兜头朝汉军骑兵迎面猛扑。
马英自马镫上直立而起,手中长刀挥舞,纵声长呼,“弟兄们!……随我杀呀!!……杀呀!!”数千大汉轰然相合,人人大声呼号,俯下身子贴近马颈,蒙头朝敌军猛扑,箭雨一波而过,滚滚铁流猛的迎头相撞,登时血肉横飞,无数人嘶声惨呼,风沙滚滚尘土飞扬,丈外就看不清人影,远远观望,只能隐约看到弓矢漫天激射,战马纵横冲突,而见到后方骑军鏖战,满蒙大军不约而同的一齐停下攻势,挥军急援,片刻之间,数万大军竟快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林风放下望远镜,心下暗自叹息,随即命令旗号兵鸣金,召骑兵回来,这次的损失真是很无所谓,他不住自责,看来自己还不是很懂骑兵战术,而更是犯了轻敌大忌。
满蒙铁骑对密集防守的火器部队无能为力,但若是平原冲击混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数千年来的赫赫威名,又岂是轻易得来?!
在联军合围之前,马英的骑兵大军艰难的转向突围,鏖战近半个时辰,方才撤了回来,沿着汉军的火枪阵线绕了一个大圈子,直奔到北宁附近满蒙联军方才放弃了追杀,仅此一阵,汉军铁骑又有将近一千多人战死。
骑兵战结束之后,战斗就已经接近尾声,双方都好似失去了战斗的欲望,满蒙联军偃旗息鼓,号角低鸣,大队骑兵缓缓撤回,远远地就地屯扎。
夕阳晚照,硝烟尽散,北宁大地尸骸遍地,英勇的战士慷慨的挥洒着鲜血,将这片肥沃的黑土地浸泡得暗红发亮,箭矢、兵刃、盔甲散落一地,逃散的战马空负着马鞍,静静的啃食青草,不时昂首悲嘶,北风呜呜,卷得秋叶零散,瑟瑟轻舞,一群老鸹嘶哑长鸣,在战场上盘旋来去,时起时落,喧闹经天的战场寂静安详,尘归尘、土归土,大地苍茫,好生干净。
天色渐晚,战场上数支小部队仍在清理战场,这些队伍人人盔甲尽去,也未带武器,人人神色沉重肃穆,今天汉军战死了一千多骑兵,如今尸体在外,收尸队只得一具具的将他们背回,此刻两军将士都仿佛忘记了白天还曾生死鏖战,每每错身而过一言不发,恍若路人。
在这场战斗中,汉军一共杀死杀伤满蒙联军五、六千人,而己方亦损失了六百多火枪兵和近千铁骑,同样也是伤亡惨重,面对着军功册上那长长一串划着红圈的人名,林风心中沉重非常,这里面不少人都是当年跟随他从临济县杀出来老人,供职近卫军卫护左右,两年多来朝夕相处生死与共,可今日短短一瞬,便即沙场殒命,不得再见。
也不知道以后还要死多少人,林风心中沉重的想到。忽然帐外轻轻叩响,李二苟的声音传了进来,“启禀主公……这个……有人求见!”
林风愕然,不解的道,“狗子,你在说些什么?!”
帐帘卷起,汪士荣等得不耐,一把推开李二苟,闪身进来,微微躬身,急切的道,“主公!!对面来人了!”
林风大讶,抬头望着汪士荣,汪士荣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是科尔沁那边的人!……”
“哦?!”林风疑惑的看了看汪士荣,后者双手一摊,示意不知。林风略一沉吟,随即爽快的道,“有请!!”
来人一身陈旧的皮袍,居然是做收尸人打扮,林风微微一怔,随即明白此人定是以此为掩护,掩人耳目秘密潜入汉军阵营,禁不住哑然失笑,随口问道,“你是谁?有何贵干?!”
使者拜倒在地,汉语居然流利非常,“拜见大汉王爷,在下是科尔沁王麾下将军,札木合,”他昂起脸来,“这次王爷遣我前来,是想与汉王停战结盟!”
为啥不叫铁木真呢?林风差点笑出声来,听得后面的话,却又不由得瞪圆了眼睛,啼笑皆非的道,“停战?!还结盟?!我的天,这仗都打到这份上了,难道布尔亚格玛的脑袋被驴踢了?!”
札木合神情严肃,丝毫没有在意林风对科尔沁王的侮辱,他正正的瞧着大笑不止的林风,待他笑声渐歇,方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冷冷的道,“除了要与汉王交好,王爷还要我转告您一件大事!”
“大事?!”林风摇头笑道,“科尔沁的大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札木合毫不畏惧的与林风对视,一字一顿的道,“今天中午,咱们部落的勇士飞马传讯,准葛尔的葛尔丹已经踏平了喀尔喀三部,现在他的十五万大军,已经打败了土谢图部,快要杀到咱们的边境了!”
笑声嘎然而止,林风腾身而起,张大了嘴巴,不能置信的看着札木合。
第十九节
迎着林风惊讶的目光,札木合神情沉重的道,“汉王殿下,葛尔丹足足带了十五万人马,他想干什么,难道您还能不知道吗?!”
“他想干什么与我有什么干系呢?!”林风这时已然缓过神来,瞟了瞟身畔大汗淋漓的汪士荣,转头对他微笑道,“这是你们蒙古人的事情,本王管不着!”
“未必是这样罢?!”札木合哑然失笑,摊开双手做无奈状,“葛尔丹要进呼伦贝尔大草原,必先踏平察哈尔——难道察哈尔您也管不着么?!”他瞥了一旁的汪士荣一眼,“此外,我们还听说葛尔丹除了进军土谢图之外,还派遣了一支铁骑进入山西,听说清廷的山西巡抚于成龙好像也吃了败仗,这可是你们汉人的地盘,难道王爷也不关心?!”
看来是遇到了雄辩滔滔的说客,林风一时有点惊奇,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样一个蒙古人,神情做派居然和咱们的儒生一个模样,看样子是很难在嘴巴上讨便宜了,当下苦笑道,“算了,今天死了一、两万人,咱们还在这里不咸不淡的胡扯,可真够无聊的!”他叹了一口气,“好罢,葛尔丹现在打到哪里了?!”
札木合收起调侃的神色,肃容道,“回禀汉王,据土谢图那边传来的消息,这次葛尔丹倾巢而出,第一仗就打败了土谢图的军队,目前已经占领了呼和浩特,兵临长城北麓,与您在大同的军队遥遥对峙,目前前锋已经过了四子部落的草场,朝呼伦贝尔深处进发!!……”
“所以你们王爷的意思就是咱们两家联手,先对付这匹西北狼?!”林风打断了他的话,脸上路出古怪的神色,真是啼笑皆非,今天白天还不共戴天,晚上就成盟友,这个世界真的很奇妙。
“王爷明鉴,”札木合神情严肃,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单手抚胸,微微一躬,郑重的道,“葛尔丹这匹恶狼凶恶残暴,这次一定是想吞并大漠草原,让所有的蒙古人都匍匐在他的脚下,咱们科尔沁的勇士是绝对不能让他得逞的!!”
“哦,很好啊!”林风看了看汪士荣,大笑道,“坦白说罢,本王还是希望你们科尔沁赢——虽然这会咱们还打生打死,但不管怎么说都是老邻居了,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这个交情还是在的!”
札木合苦笑道,“恐怕汉王也不希望咱们蒙古人统一在一面大纛之下罢?!”
“喂!札木合将军,这个东西可以乱吃,但话却不能乱说,”林风收敛笑容,严肃的道,“我这个人是非常向往和平的,而且一向对蒙古人民充满善意,而且就我看来,如果美丽的草原上不再打仗,那即使本王吃点亏也是无所谓的,你说这话可真不大地道了!”
太无耻了,札木合心中暗骂,脸上却满是感激之情,单膝跪倒请罪道,“大王恕罪,您的善良和仁慈一定会被大草原传颂!”见林风摆了摆手,他借势站起,躬身道,“所以咱们科尔沁王爷的意思是,希望咱们两家罢兵休战,齐心合力对付葛尔丹,尔后科尔沁部和大汉国永为睦邻之好!”
“我真是很奇怪,你说你们中午就知道这个消息了,可怎么还和老子打得这么凶?!”林风不满的道,“白白死了这么多将士,难道很有趣么?!”
“王爷……咳、咳……”札木合一时尴尬,“咱们蒙古人一向只敬重勇士!”
这个世界还真是现实啊,林风捏了捏鼻子,“老实说罢,不管停战也好、结盟也好,本王是没什么意见,不过眼下这边可不止咱们两家吧?!”他仰起下巴,朝联军大营的方向努了努嘴,“人家八旗是什么意思还不晓得,不过我敢肯定,他们多半不会愿意和我‘永为睦邻之好’!”
札木合不屑的撇了撇嘴,“雄鹰是永远不会在乎兔子在想什么的!”他面向林风,恭敬的道,“科尔沁王爷吩咐,八旗的命运将掌握在汉王手中,我们将遵照您的意思处理清人!!”
林风和汪士荣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满是怀疑,汪士荣轻咳一声,“札木合将军,据本官所知,贵部落与伪清可是世代姻亲,一向是共存共荣,除却眼前的这一股八旗匪棍之外,贵部还有一万多骑军在江西伪清安亲王岳乐帐下效命,而咱们大汉可正是他们的死敌,眼下你们突然说要和咱们结盟,可真是教人难以相信哪!”
“汪大人难道还看不出来,清人已经被长生天唾弃了,咱们科尔沁只是按照长生天的意旨行事,并非是不讲恩情!”札木合并无半分不豫之色,面不改容的侃侃而谈,“请王爷和汪大人放心,在和大王结盟之后,我们就召回远征中原的勇士,从此与清人划清界限!!”
林风和汪士荣面面相觑,居然还有这种理由?长生天可也真是个好东西,看来这玩意和什么上帝佛祖都是一路货色,全防护的法宝啊,反正不论遇到什么都可以祭出来,保管顶用而且别人还不能挑刺。林风强忍笑容,点了点头,“不错、不错,既然是长生天的意思,那肯定是错不了的,贵部如此……那个虔诚,在下真是钦佩之至!”
札木合脸上一红,随即弯了弯腰,恭敬的道,“如果汉王殿下愿意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一同出兵,把这些满清余逆解决掉,然后咱们就歃血为盟,共抗准葛尔!!”
“是吗?!那好啊!本王倒是没什么意见!”林风笑嘻嘻的道,“不过我这个人胆子小,一般天一黑就不大敢出门,不知道布尔亚格玛王爷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汉王殿下太谦虚了!这件事情既然是咱们科尔沁提议,那就一定会让您看到咱们的诚意,请王爷放心!”札木合并没有理会林风的调侃,郑重的道,“其实我出来之前,咱们王爷就一切准备妥当,现在这些八旗兵还剩下八千多人,驻扎在大营的右侧,今天晚上三更时分,我们会先派人纵火焚烧营垒,然后大军出击,堵住他们的后路,把他们朝王爷这边驱赶,”他双手合拢,做了一个包围的姿势,然后虚抬手掌,狠狠下劈,“咱们不能要求您做什么,不过到时候您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桩卑鄙的政治交易达成之后,札木合悄悄的潜了回去,老实说林风对这件事情将信将疑,目前最大的疑问就是葛尔丹的大军是否是真的打过来了,如果此事属实那科尔沁的话倒也算得上是可信,反过来若是这个消息不是真的,那这就是一个引诱汉军的圈套了。
从直觉上来说,林风内心还是信了八成,到底如果这是一个诡计的话,那无疑是他所见过的最笨拙的计谋,象这样的事情基本上只会发生在说书人的口中,在实战中运用确实是难度不小,不论信与不信林风怎么都会防上一手,所以即使成功了那他们的战果也绝对不会很大,而且晚上他们自己大营防御松懈,还更有可能为林风将计就计,从而付出可怕的代价。
当札木合离开之后,汪士荣立即向林风请罪,当然林风自然也不会大发脾气,因为战争发生在遥远的蒙古草原上,而目前汉军的情报机构也没有渗透进去,所以这个资讯速度当然赶不上飞马流星传递的科尔沁,这个情报问题确实是令人头疼,至目前为止,汉军仅在科尔沁上就吃了两个大亏了,一个是之前的突然宣战,一个是刚才的突然停战,汉军一直都是处于这种非常被动的境况之下,不过在现在的条件下任谁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要知道现在的蒙古和东北地区很多地方都是千里渺无人烟,走个十天半个月碰不到人正常得很,所以这个间谍工作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不像中原内地人烟稠密,大票银子撒下去特务一拉一大把。
尽管如此,林风还是立即下达了全军待机的命令,待到三更时分,对面的联军大营果然应时火起,星星点点的火光越来越大,飞快的燃成一片,通红的火光顿时映红了整个天幕,不多时人声鼎沸,茫然无措的八旗士兵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战马嘶声长鸣,一片一片的冲出马厩满地狂奔,火药引燃爆炸的声音震天动地,不时如流星一般冲上天空,在夜幕中绽放出朵朵璀璨的烟花。
林风举着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待到这个时候,他已然确信科尔沁已经履行了诺言,因为就他目测所见,刚才联军流失的战马就已经超过了三千匹,而且都是高大的辽东战马,正是日前八旗骑兵的标准装备。
不多时喊杀声震天而起,联军后方蹄声如雷,通红的火箭如雨点一般骤然急射,让火势熏天的大营右侧再无挽回的余地,大群大群八旗士兵狼狈不堪的朝汉军阵线徒步狂奔,林风看得清楚,这些士兵除了没有战马之外,也失去了所有的武装,甚至连战刀都没有,不少人衣不蔽体焦头烂额,汇集成群盲目的四下奔逃。
没有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蒙古铁骑幽灵一般出现在大营两侧,大声嘶喊着冲杀过来,弓弦乱响,长箭如云,瞬间将外围的士兵射成刺猬,铁流滚滚横冲直撞,肆无忌惮的砍杀着片刻之前的战友,身后大营火光熊熊,将这片战场染得通红,而汉军营垒上数万汉军凛然肃立,不能置信的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情景。
突然之间,清军的营地响起一阵苍凉的号角,鼓声微弱,艰难自战场那头延伸过来,一片火海之中,数千骑兵突然杀出,一杆战旗火星四溢,犹自迎风飘扬,数千人愤怒的大声呐喊,一时竟压下了数万蒙古军的呼啸,林风急忙举起单筒望远镜,与刚才那股惊惶失措的败兵不同,这股八旗铁骑虽然亦是衣甲不整武器不全,但人人面色悲愤,拼命的朝来回冲杀的蒙古铁骑冲杀,凶猛的战士根本没有了任何顾忌,全是一派一命换一命的打法,数息之间居然突破了蒙古大军的包围,朝汉军阵线直撞过来。
“朋春!!……是朋春!!!”身边肃立的马英忽然色变,纵声狂呼道,“……主公!……那就是朋春!!”
林风眯了眯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战场上的那两杆破烂不堪的军旗,随即欣然道,“好!——那就请马将军替弟兄们讨回公道!!”
兴奋之极的马英大声应命,立即跳上战马,数千汉军铁骑呼啸而出,直奔战场,铁蹄汹汹踏破了阵前的寂静,将侥幸逃过蒙古军围剿的八旗败兵踏成一片肉泥,与那股八旗残骑迎头相撞,数千柄马刀挥舞,登时人头滚滚,砍倒了大片敌军。
两军合力之下,八旗仅剩的数千骑兵顿时崩溃,分成数股各自为战,这时兵力悬殊,虽然人人皆有死战之心,奈何甲胄不全武器不整,战斗仍然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这片不大的空地今日真是注定要浸泡在血水之中,数个时辰之前,白天战死的尸身尤未搬开,新的尸首又一层一层的铺垫上去,数万铁骑就在这层层的尸首堆中厮杀混战。
科尔沁王的大纛终于再次出现,号角高亢鼓声如潮,熊熊火光之中,又是数千蒙古铁骑冲入战场,截住了意图突出重围的数股八旗骑兵,蒙古战士发出吆喝牲口般的声音,铁骑整整齐齐的层层列阵,如铜墙铁壁一般逼得八旗残军纷纷后退,见事急未逮,数名清军将领大声呼号,铁骑骤然转向,掉转马头朝马英的汉军铁骑冲杀,这时人人拼命,八旗骑兵拼命的抽打着战马,一波又一波不顾生死的策马撞击,终于用人肉堆除了一个缺口,一大股残军乘隙杀出,朝林风的阵地策马狂奔。
“举枪!!……”眼见清军越冲越进,汉军军官们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悠长的口令,进万支冰冷无情的枪口倏然抬起,朝清军骑兵瞄准!
“汉王!!……”突然之间,为首的将领嘶声长呼,声音远远传来,“汉王殿下!!……萨布素愿降!!……萨布素愿降!!!”
林风抬了抬手,瑞克急忙下令暂缓开火。待抬眼望去,只见那股清军堪堪奔到汉军的火枪射程,忽然勒住马头,为首的将领跳下马来跪倒在地,嘶声大呼,“汉王!我是萨布素,愿投效殿下!!”
林风疑惑的看着萨布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瑞克却突然排众而出,大声叫道,“萨将军,如果您和您的部下打算投降,就应该放下武器,慢慢走过来!!”
闻得瑞克呼唤,萨布素急忙下令,数千清军顿时一齐下马,丢下武器,徒步走了过来,才耽搁得一刻,大队蒙古铁骑已然杀到,堪堪抵着八旗残军的后心,山头的汉军炮兵立即鸣炮示警,蒙古军无奈之下,齐齐勒住战马,不甘的注视着这支临阵投降的八旗骑兵。
还未走近,萨布素率数千士兵再次拜倒,黑压压的跪满了一地,“汉王殿下!罪人萨布素请降!”
在近卫军的护卫下,林风慢慢策马下山,待到近前,方才大笑道,“萨布素将军请起,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幸何如之!”
此刻萨布素狼狈不堪,那还有半分名将的风采,一张脸膛上满是硝烟尘,双目通红满是泪水,听见林风取笑,他猛的抬起头颅,直直的凝视着林风,抱拳道,“殿下,末将自知罪孽深重,不得见容于汉军诸位,此项上魁首,稍后便献与王爷——不过还请大王饶过这些满洲子弟!!”
林风愕然,“我可没说要杀你!”他看了看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忽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萨布素久镇边关,人人都说是条好汉子,我真没想过你会投降!”
听得林风感慨,萨布素再也忍耐不住,虎目中泪水抑制不住的流淌下来,他咬了咬牙,慨然道,“王爷不知,从去年开始,这仗就没停过,先是和罗刹人打,后来又和王爷对阵,待到如今,咱们满洲八旗早已人丁凋零,眼下青壮的男子,就只剩末将身后这些了!”他脸上露出无尽的痛苦无奈,“萨布素投降,不过是侮辱了一个人的名声,玷污了一个人的坟墓;萨布素不投降,却是断了女真祖先的祭祀,绝了满洲人的血脉!!!”
林风悚然动容,转头朝汪士荣望去。只见汪士荣稍一沉吟,随即凑到耳边,悄声道,“主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辈日暮穷途不得已而降之,我恐仍是不服,若是留此后患,必将遗祸无穷!!……”
见林风踌躇,萨布素突然身体一俯,五体投地卧倒在地,大声道,“若汉王能活我满洲一族,末将愿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以赎前罪,纵死无全尸,亦不敢有半分怨恨!”
“你们的罪不是你一个人能赎得了的,何况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林风摇头苦笑道,“不过眼下大清在中原还有三个王爷、还有数十万大军,你就这么降了,对得住他们么?!”
萨布素愤怒的道,“他们还能算是满州人么?中原的花花世界谜住他们的眼睛,咱们关外的族人流干了鲜血、受尽了苦难,难道只是为了他们享受中原的玉帛子女?!”
林风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欣然道,“说得好!——我准你降了,你不用死,你的满洲子弟也不用死!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大汉的子民!”他抬起手来,制止了汪士荣的劝谏,微笑道,“皇太极能用洪承畴、多尔衮敢用吴三桂,难道我就不能用一个萨布素?!”转头四顾,失笑道,“难道本王的气度竟然连一个八旗酋长都不如么?!”
汪士荣登时哑然,呐呐着说不出话来。这时前方战场厮杀声逐渐冷了下来,随着萨布素这最大的一股残军投降,其他的清军大部分都已被蒙、汉骑兵联手歼灭,这时场中仅剩数百清军来回冲杀,战旗破碎却干戈不息,凝目望去,依稀是朋春的战旗。
“萨布素,你去劝劝朋春,叫他也降了罢!”林风微微一叹,抬手命萨布素站起跟上,随即轻夹马腹,领着亲兵朝战场走去。
从出阵至现在,马英的部队已经将近打了半个多时辰,眼见朋春的带的这支骑兵越打越少,从近两千人被杀得只剩两百来人,却总是无法消灭他,剩下的这些八旗铁骑人人骑术高明武艺非凡,而且胯下的战马也是雄俊非常,虽然无法突出重围却也不能将其困死,眼下蒙汉联军配合默契的一步步紧缩包围圈,他们的活动空间越来越狭窄,却依旧冲突不止,人人有若疯狂一般,不停的亡命砍杀。
抬眼望去,朋春的身影就在眼前,此时他盔甲散乱形状狼狈,一张脸膛上黑红相间满是血污,肩上、背后、手臂、肋下乃至手臂大腿随处可见被折断的箭杆,也不知道身中了多少支箭支,身上淋淋渍渍血液不停的淌落下来,竟连战马都已是被染得通红,长长的发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斩断,此刻乱发蓬松,纷纷扬扬的随风飘舞,策马奔驰之间如疯虎一般大声呼喊,拼命的来往冲杀。
不知如何,眼见仇人如此,心下竟然凭空生出几分钦佩,见他再次冲了过来,马英勒住马头,大声喊道,“朋春,你狗日的是条汉子,老子马英服了你——不如降了咋样?!”
朋春长声惨笑,奋力一刀朝身边敌兵斩去,大笑道,“朋春不降!……”
弦声齐响,羽箭破空乱飞,朋春登时又中了一箭,他反手一刀,将箭杆斩断,鲜血喷洒却恍若未觉,他纵声狂笑,长刀翻卷,又将一名蒙古骑兵斩落马下,怒马如龙,横冲狂踏,将挡在身前的无鞍空马生生撞飞,后方蹄声如雷,又是一大队骑兵杀到,“汉”字大纛高高飘扬,一名将领冲到最前,大声哭道,“朋春……我是萨布素,降了汉王吧!”望见萨布素浑身浴血,萨布素泪如泉涌,痛哭出声,“为咱们满洲留几分元气……降了吧!!”
朋春闻声回头,朝萨布素望了一眼,突然大声怒吼,鲜红的眼睛几乎快要滴出血来,怒声大喝,“朋春不降!!……”
突然之间,一支长箭斜飞而至,正中战马的蹄腕,战马嘶声悲鸣,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滚倒在地,将朋春远远掀飞,身躯急滚,脑袋重重的撞在一具马尸上,方才止住去势,蒙汉两军数百骑立即围拢过来,将他紧紧包在核心。
挣扎半晌,朋春手拄长刀缓缓站起,茫然的摇晃着脑袋左右张望,数百铁骑围得水泄不通,百张强弓一齐拉开,将他紧紧瞄住。林风策马缓缓上前,温言道,“朋春将军,眼下贵军已无半分胜机,何不投降寡人,也好为满洲八旗的将来打算!!”
朋春牙邦紧咬,雄壮的身躯不能自抑的颤颤发抖,鲜血汩汩流淌,片刻之间,竟已在地上积了一摊,他凝视着林风,不住的摇头,艰难的道,“朋春……不降!……朋……春……不降!……”忽然仰天长啸,奋力提起长刀,竟似朝林风直冲而来。
“啵……”的一声轻响,乱箭齐发,强劲的力道带着身体朝后抛飞,重重的摔落在地,朋春勉力抬头,朝林风投去遗憾的一眼,手中长刀脱落,静静的躺了下去。
北风呜呜,大地安详。
第二十节
熊熊大火整整燃烧了一天一夜,直至大雪纷扬降下,方才渐渐熄灭,北国冬至,遍地尸骸尽数被遮掩在一片白茫之中,这场连绵数月的战争,各方均是伤亡惨重,也不知道有多少战士埋骨他乡。
冒着凛冽寒风,汉、蒙两军数万将士全副武装,列阵于北宁东野,不过这次却不再是生死相搏,而是两军会盟。
布尔亚格玛的相貌令林风很有些意外,本来在他想象中,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应该是一副很阴森的样子才对,见了人之后才知道大错特错,这个蒙古王爷身材极为高大魁梧,体格也非常粗横,说起话来嗓门巨大,而且还特别喜欢及其粗鲁的大笑,配上他那一脸络腮胡子,直教人以为是个莽汉,不过这个时候当然没有谁敢这么想,实际上每次当林风想到要和这个家伙结盟就寒毛直竖,而旁边尸尤未冷的八旗军就是最好的榜样,俗话说政治家大多不讲什么信义,但翻脸翻得这么快、下手下得这么狠的却也还是非常罕见,看着这个一脸憨厚的盟友,林风忍不住心中感慨,真没想到啊,想不到咱们蒙古同胞也堕落得这么快,以前这些草原雄鹰不是一直以坦率爽朗著称么?!
“汉王殿下,您的名声可是传遍了整个草原哪,”见林风似乎有些拘谨,布尔亚格玛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真是后生可畏,本王象你这么大的时候,连狼都射不到哩!”
“哪里、哪里,王爷太客气,”林风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这个家伙的汉语真是一级棒,本来还以为他会说什么羊羔牛犊或者雏鹰之类充满民族风味的对白,没想到一上手就是熟练的客套话,“王爷是草原霸主,辖地千里带甲数十万,威武之名天下皆知,在下一向也是非常佩服的!”
“呵呵,我的帐篷是祖先留给我的,可是汉王的宫殿却是自己筑起来的,若说起英雄两个字,我可比不上你!”布尔亚格玛笑吟吟的看着林风,目光慈祥和蔼,仿佛一个忠厚长者,“这次以区区两万军队,远征千里,打得满人全军覆没,好生厉害!”
“运气、运气而已!”林风失笑道,“若不是没有王爷帮忙,谁全军覆没还难说得很!”
“汉王真是谦逊!”客气已毕,布尔亚格玛笑了笑,立即转入正题,“这次葛尔丹这匹恶狼携大军而来,图谋咱们科尔沁和大汉的基业,不知道汉王有什么办法没有?!”
“这个打仗的事,兄弟是不大在行的,而且蒙古铁骑天下无敌,咱们汉人也肯定不是对手,所以这个主意嘛,当然还得是您老人家来拿!”见扯到正题目了,林风也不敢怠慢,小心翼翼的道,“您人家纵横草原几十年,什么场面没见过?想来区区一个葛尔丹肯定不在话下,其实这次能与王爷结盟,在下真的是倍感荣宠,所以您要是有什么命令只管吩咐下来,本王一定唯王爷马首是瞻!”
布尔亚格玛不住摇头,苦笑道,“后生可畏、真是后生可畏!”见林风笑嘻嘻的别过头去假装没听见,他干咳一声,“汉王殿下,这次葛尔丹大军来攻,虽然人马众多,但咱们科尔沁也未必是真的怕了他,呼伦贝尔大草原什么都没有,可唯独不缺的就是英勇的战士——若是汉王同意的话,”他俯身上前,指着大案上的巨幅地舆图道,“咱们两家就一同出兵,依托长城,在大同府至绥远城一线抵御准葛尔大军,如何?!”
“好说、好说!”林风点了点头,“咱们大同的军队倒还好说,不过绥远察哈尔是蒲查小王爷的地盘,本王可做不了主!”
布尔亚格玛脸色微变,随即一笑遮过,干笑道,“汉王是说笑吧?——上月您的赵广元将军还指挥察哈尔部斩杀了本王的女婿,可是亲密无间哪,”他凝视着林风,“难道您还不能替他们做主么?!”
“哎!王爷说这话就见外了,”林风故做惊讶的道,“这个合作归合作,做主归做主,人家蒲查小王爷可是正儿八经的黄金后裔,是伟大的成吉思汗嫡系子孙,寡人还能替他做主?!”他似笑非笑的瞥了脸色铁青的布尔亚格玛一眼,转过脸去嘿嘿笑道,“王爷还真是幽默!”
“那到底要怎么做才好呢?!”
“唉,其实这件事情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同意,若说到关键,那还得看您老人家的意思,”林风叹了一口气,“我说王爷啊,这回我得说您有点不地道了,人家蒲查小王爷可是您的晚辈哪,人家察哈尔稍微倒了点霉你们就落井下石,人家的意见可不小,这个弯可不好转!”
布尔亚格玛脸色难看,皮笑肉不笑的道,“哦,那依汉王的意思……”
“我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而且生平最爱的就是替朋友排忧解难调解纠纷,所以这回就打算给你们两边做一个和事佬!”林风笑嘻嘻看了看科尔沁诸将,“不如您归还一些察哈尔的草场——我看承德、热河就很好嘛,您老人家大方一点,让一让晚辈们,还给人家养养元气,这样一来,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未等林风说完,札木合忍不住怒道,“汉王殿下,什么还不还?!难道承德、热河原本是察哈尔部的地方么?!……”
布尔亚格玛抬了抬手,止住了札木合,转头朝林风笑道,“蒲查好大的胃口!——不过这真是察哈尔部的意愿么?!”
“哎!王爷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您以为是本王心存贪念么?!”林风立即翻脸,怒气冲冲的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算了,老子不管了,他妈的你们蒙古人打生打死,关老子鸟事?!”
科尔沁诸人一齐色变,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布尔亚格玛强忍怒火,尽力和缓着语气,“汉王稍安毋躁,这次葛尔丹图谋不小,咱们还须精诚合作才好,”他稍稍沉吟,猛一咬牙,断然道,“既然是汉王的意思,那本王就把张家口让与察哈尔……”
林风哑然失笑,摆了摆手道,“张家口在长城一麓,什么时候得由王爷让来让去?!您不是开玩笑吧?!——老实跟你说罢,这承德热河毗邻北京,”他脸上肌肉跳了几跳,面目狰狞的道,“您让得让,不让也得让!!……”
布尔亚格玛再也按捺不住,拍案而起,目露凶光逼视林风,大怒道,“若是本王不让,你又待怎样?!”
见他发怒,林风夷然不惧,与他冷冷对视,一时之间,汉蒙双方一众将领一齐怒目而视,空气紧张之极。寂静良久,林风忽然微微一笑,“如果您让了晚辈,在下也决计不会让您吃亏!”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转过身来,大步走到案几旁边,提起毛笔,在地舆图上划了长长一道墨线,“现在八旗战败,满洲一地为我大汉与科尔沁共有,若是王爷舍得承德,这里关外大地,在下决计不敢与您相争!!”
科尔沁诸将愕然,布尔亚格玛脸色顿缓,走到近前仔细查阅,这才发现林风这一条长长墨线沿承德、喀喇沁、卓图索、通辽、哲里木、齐齐哈尔一直北上,堪堪绕过哈尔滨一直划到锡赫特山,将吉林、黑龙江大片土地划给了自己,不禁心中一喜,面上却仍是眉头深皱,不满的道,“地方虽大,却都是贫瘠无人的山林荒漠,难道汉王就是这样打发咱们科尔沁么?!”
林风扔下毛笔,没有理会布尔亚格玛的责难,忽然仰头望天,“王爷看到没有,这个冬天好大的雪啊!”
布尔亚格玛的登时愕然,疑惑的朝林风看去。
“这么冷的冬天,也不知道要冻死多少牛羊,也不知道多少牧民会挨饿受冻,”林风摇头叹息,面上全是一派悲天悯人,“我意与王爷交好通商,用粮食布匹换取科尔沁的牛羊、皮货……和战马,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见布尔亚格玛脸色犹豫,林风笑道,“如果王爷俯允,以后大汉国与东蒙古年年通商,岂不是好?!”
布尔亚格玛沉吟半晌,缓缓道,“牛羊、皮货绝无问题,不过这战马……”
林风忽然大笑,打断了他的迟疑,反手指着汉军军阵一侧的大炮道,“若是王爷肯出让战马,那咱们就用火枪大炮来换!!”他凝视着犹豫不决的布尔亚格玛,沉声道,“据说葛尔丹这次也带了不少重炮,不知道王爷是否准备妥当?!……”
“好!——那咱们就战马换大炮!”仿佛重重一击,布尔亚格玛眉毛一跳,终于不再犹豫,一口应允,“咱们科尔沁和大汉国兄弟之邦,理应守望相助!——就依汉王所言,咱们把承德让给您,尔后互通有无,共抗强敌!!!”
当下再无疑虑,汉蒙两军歃血为盟,林风和布尔亚格玛当着数万将士的面指天发誓永结盟好,约定一同抗击准葛尔入侵。
由于葛尔丹大军进迫,布尔亚格玛显然有些心神不属,结盟之后,翌日便立即率领科尔沁大军回援呼伦贝尔,不过林风却没有他那么紧张,大战疲惫的汉军在北宁城修整了两天之后,他才悠悠然的下令出征沈阳。
大战胜利之后的军队士气极高,为了震慑满洲诸族,林风特意召还了王大海的大汉步兵第二军主力,会同近卫军两个军一同出发,作战兵员将近两万七千人,连同随军的八万多民夫,十多万大军浩浩荡荡连绵百里,直奔满清残军在关外最后的据点。
大雪纷飞,天气愈来愈冷,由于与蒙古军及时停战,大军的冬衣和鞋袜被及时送至,尽管如此,道路却依旧越来越难走,不过这些困难显然并没有对汉军士气产生太多的影响,甚至连民夫都是人人激动,一路上冰雪坑洼骡马大车难以行动,一众民夫竟然在冰天雪地中脱得精赤,呼喊着口号推车而行。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望着活热的大军,一向冰冷淡漠的汪士荣竟激动得不能自抑,不时于马上慷慨激扬,朗诵武穆遗诗,令林风为之侧目。
“我说纪云,这些日子你可真古怪,”林风疑惑的看着汪士荣,“这可不像你的为人哪!”
汪士荣摇了摇头,拱手道,“主公,您可知道,卑职昔日在江南的名号?!”
“不是叫‘小张良’么?!”林风笑道,“留候善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当真是‘国士无双’,这可是个好名头!”
“主公差矣,张良之为国士,并非仅因谋略,”汪士荣惨白的脸上抹起一层殷红,激动的道,“张良者,忠义之士也,公为韩国遗胄,国灭后忠贞不改,纵有千古一帝秦始皇,亦夷然不惧,募死士效博浪一击,尔后虽复国不成,却依旧抗秦不止,终令赢氏身死国灭,得报家国大仇,如今千载仰望,遗香尤存,汪某不才,这一生就仿效张公作为,终要令满虏还我大好河山!!”
林风大吃一惊,平日里看这个人不显山不露水,一肚皮阴谋诡计,想不到居然是这样一个感性的人,骨子里的愤青味道这么浓,真不知道他怎么会干谋士,不由苦笑道,“难怪、难怪!”
汪士荣正色道,“非卑职妄言,以汪某之才,若要投效清廷,高官厚禄唾手可得,然大丈夫焉能腆颜事敌?鞑虏占我锦绣江山、屠我万千百姓,士荣虽手无缚鸡之力,生平却以伟丈夫居之,故宁可辅助吴三桂这个奸人,亦要驱除满夷,报此国仇!”
“国仇?!”林风呆了一呆,“纪云居然忠于大明?!”
“非也、非也!此‘国仇’非彼‘国仇’也!”汪士荣摇了摇头,探手指点着身畔的莽莽雪原,凛然道,“这大好河山,乃天下人之河山,非朱姓之私产,某以满清为仇寇,非是忠于前明遗君,乃是效命与汉家百姓,为那万千冤魂讨回公道——如此为天下人奋起,方才不负少年时立下的国士之志!!”他露出激动的神色,忽然于马上朝林风躬身施礼,哽咽道,“如今直捣黄龙,一偿生平之愿,皆主公之力也,如此天下为公,士荣必以死相报!!”
林风哑然,心中沉重一叹,忽然想问问他这个“天下人”包不包括满人,不过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这个理念分歧太大,两人绝无可能达成一致,也不用自讨没趣了,只得干咳一声,转言道,“说到直捣黄龙,也未必那么容易,这个沈阳是人家的盛京,到时候再说罢!”
道路迤逦,过了蒲河道路逐渐宽敞起来,军行甚速,此刻关外八旗的主力部队已经全数被歼,沈阳外围的一应据点全被放弃,剩下的残军全部龟缩至城里集中防守,马英统帅的骑兵部队捷报频传,马队搜索数日之后,便四面出击,绕城而过,切断了沈阳西面的通道,将这座城市完全孤立。
当林风的中军主力越过沙岭堡兵临城下时,沈阳城头早已严阵以待。这座城市百年来就是关外重心,而八旗入主中原之前就以此为国都,因为长期与明朝处于紧张的战争状态,所以防御系统建设得非常完备,城外的护城河引自浑河,既宽且深,外墙全部以坚固青石包裹,高约十数丈,女墙后一片黝黝,兵戈如林炮口森然,正对着围城的汉军。
林风皱了皱眉头,转头朝萨布素望去,客客气气道,“萨布素将军,你不是说沈阳兵力不足么?!”
“回禀汉王,”萨布素恭敬的请了一个安,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随即垂下头来,“沈阳城里只有不到一千旗丁,您刚才看到的不是强征过来的汉民,就是……就是老人和孩子!”
林风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有因为敌军兵力薄弱而感到兴奋,如此高墙深壑,而敌军的战斗意志又十分顽强,若是强攻的话,这个伤亡也恐怕不是一个小数目,眼下胜利已经没什么悬念,若再死伤惨重可真是有点说不过去,想来想去,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汉王殿下……”萨布素突然跪倒在地,“请恕末将斗胆冒犯,若我军在沈阳受挫,您将如何打算?!”
“如何打算?!你说如何打算?!”林风奇怪的看了看萨布素,失笑道,“萨布素将军说笑了,这一路上你也不是没看到,时下关外天寒地冻,我军征战数月,将士疲惫不堪,而且辎重补给千里迢迢转运艰难,你说我将如何打算?!”
萨布素牙齿格格发战,颤声道,“难道汉王……您……汉王打算……”
“呵呵,萨布素将军,你也是一员名将,那个岳武穆的故事你不会没听说国吧?!这个‘直捣黄龙’是怎么个捣法难道你不知道?!”林风森然冷笑,“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辽阳就是沈阳的榜样!!!”
萨布素膝盖一软,竟不由自主的瘫软在地,他大口大口的喘这粗气,定定的看了林风许久,突然嘶声道,“若是盛京降了汉王,您还会不会……”
“哦,你也知道,本王不是一个残暴的人,而且志向也不仅仅局促于一方一隅,是要打天下的,也不想落得一个暴虐的名声,”林风微笑道,“昔日攻占京师,咱们大汉就有规矩,只追究首恶要犯,不罪无辜妇孺!”
“既然如此,萨布素向殿下请命,这就去招降盛京将军达克玛!!”萨布素神色一松,黯然的俯首请命。
战旗猎猎,数万大军列阵于沈阳东门之外,此时大雪纷飞,未到片刻,雪花就在刀枪盔甲上积了厚厚一层,然而军令森严,却也没有一人胆敢动上一动,枪身莹白,刺刀雪亮,在茫茫大雪中闪烁着肃杀的寒光,数万个雪人神色肃穆,整齐的阵列之中,只能微微看到口鼻中呼呵的白雾。
一声口令远远传来,随即层层转口,直传到炮兵阵地,数十门红衣大炮立即轰然齐射,“轰隆”一声巨响,城头的雪花被震得瑟瑟落下,守军马上俯下身体躲在女墙后面,寂然良久,却不见炮弹轰到,彼此面面相觑,禁不住惊讶万分。
萨布素单人独骑,越过层层队列,在数万大军的注视下,渐渐走近沈阳,仰望着这座宏伟的城市,刚刚张开嘴,却忽然喉头干涉,发不出任何声响,心中悲怆,不由自主的泪流满面。
“萨布素?!”一名将领忽然探出城头,惊呼道。
萨布素仰望着昔日好友,身体颤颤发抖,露出痛苦扭曲的神色,涩声道,“达克玛……我……我是萨布素!!”
“呸!!——”达克玛狠狠地的吐了一口浓痰,直落到萨布素的身上,他指着萨布素,不屑的道,“哪里来的懦夫?!大清的黑龙江将军已经战死了!我认得的萨布素将军是满州巴图鲁,不是摇尾乞怜的野狗!”
萨布素仰着头,嘶哑着声调道,“达克玛……咱们战败了!……大势已去……”他哆嗦着嘴唇,鼓足勇气道,“……降了吧!……”
“呸!!——”达克玛吐了一口唾沫,直落到萨布素脸上,嘲讽的道,“我达克玛是满洲儿郎,难道会贪图富贵,去给仇人卖命么?!”
“贪……贪图富贵……”萨布素喃喃的道,面上全是苦涩的笑容,竟也不抹去脸上的污秽,大声道,“达克玛,你守得住沈阳么?!”
达克玛呆了一呆,随即放声大笑道,“守不住就投降么?!”
萨布素摇头苦笑,凄然道,“难道你要让盛京象辽阳一样被屠城么?!”他伸出一根手指,颤颤抖抖的指点着城墙上的那些老头和小孩,“难道你要让满州的血脉斩断、让女真人的祖先在天上没有祭奉么?!”
“呸!!——”达克玛愤怒的道,“贪生怕死的懦夫,你还配跟我说女真人的祖先么?!”
萨布素脸色涨得通红,虎目之中泪水泉涌,这时居然激动万分,突然一把抽出长刀,奋力朝自己的坐骑斩去,战马悲嘶一声,硕大的马首竟被一刀斩断,鲜血狂喷,溅得萨布素满头满脸,他扬起血淋淋的长刀,指着达克玛愤怒的道,“你是勇士、你要为皇帝尽忠,好!……好!好!……那你就死好了,为什么要所有的满州人跟着你一齐殉葬?!”
达克玛目瞪口呆的看着萨布素,一时竟无言以对。
萨布素扬着长刀,横指着城墙上的八旗父老子弟,颤抖着声调道,“公羊死了、还有母羊,母羊死了、还有老羊和小羊,但羊群没了,这世上还会有羊么?!”他放声大哭,“达克玛,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女人和孩子,去问问祖先,问问他们愿不愿意看到女真人没有了后代?!”
达克玛如遭重击,雄壮的身躯不住发抖,他伸手指着萨布素,嘴唇蠕动,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达克玛,睁大你的眼睛,今天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贪生怕死的懦夫’;什么才是真正的满洲巴图鲁!”萨布素定定地看着城墙上的老少士兵,怔怔的凝视半晌,忽然亢声高唱:
“……阿妈喂给我奶水,阿玛交给我弓箭;
……清亮的哈喇河啊,那就是女真人的故乡;
……长白山的雄鹰哪,你要高飞……”
歌声苍凉凄然,在空寂的原野里悠悠回转,传上城头,人人垂泣,萨布素缓缓转身,迎着林风的大纛,抬起手来抚摩着自己的头发,忽然一把楸住,长刀猛的回斩,竟将自己的颈项一刀斩断,热血冲天而起,四面喷洒,染得四周雪地一片殷红,大手拎着自己的头颅,尸身迎风直立,竟然不倒。
达克玛怔怔瞧着城下的无头尸身,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吐出一大口鲜血,身畔的朗宁急忙上前扶住,他一把甩开朗宁的搀扶,惨然道,“萨布素说得对,去开城门!……”
朗宁身子一颤,跪倒在地,登时泣不成声。
达克玛笑了笑,抹了抹唇边鲜血,忽然爬上女墙,抽出长刀横在颈上,大力回勒,鲜血泉涌,身躯绵软,一头朝护城河栽落下去。
遥望着萨布素的尸身,林风心中热血翻腾,禁不住热泪盈眶,他猛的拍马上前,大声喝道,“将军且去,林风必定遵守诺言!!”
大雪纷扬,寒风如刀,萨布素的无头尸身竟似被冰雪凝住一般,定定的伫立不动。
林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把抽出长刀,奋力掷插入土,回首四顾,厉声喝道,“诸军听令,封刀!!!——”
尸乃仆。
第二十一节
公元一六八五年冬,汉王兵进辽西,清盛京将军达克玛自尽,副将正白旗蒙古都统朗宁开城投降,汉军兵不血刃得驻沈阳。
林风统帅大军进入沈阳之后,立即解除了沈阳守军的武装,全数驱入城内校场看守,大汉枢密史汪士荣抽调精干文吏接管了沈阳政权,派遣宪兵部队满城搜捕。
根据之前在北京缴获的吏部存档,汉军政府早在一年之前就公开了清廷战犯名单,这份名单自努尔哈赤以降,包括皇太极、多尔衮、福临、玄烨乃至其他满蒙贵族、汉军旗汉奸,历经一年多的修整补充,至今已经极为完善,虽不至于做到毫无遗漏,但能逃脱追缉的倒也不多。根据汉王林风的命令,这批战犯被认定对数十年前的种族灭绝罪行负责,其中历历有证者有沈阳屠杀案、广宁屠杀案、扬州屠杀案以及江阴、嘉定、山东、四川案等等,被害人查有实据者高达一千九百六十二万四千余人,涉案人员包括清廷皇帝、亲王、郡王、大学士、统军将领和大小军官数万人,除却早年病死之外,玄烨等人在一年前就已被汉军依法处决,而如今进占沈阳,汉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搜捕战争罪犯。
经过将近两年的战争消耗,因为两线作战的关系,至今滞留关外的在旗人丁仅剩十三万余人,青壮男丁更是损耗殆尽,而这些仅存的青壮男丁,也全部成为了汉军的俘虏。随着汪士荣一声令下,全城大搜捕整整进行了两天一夜,一千多随军宪兵在沈阳府投降衙役的配合下,按图索骥闯家夺舍,一共逮捕战犯以及家属四千三百六十一人。
翌日,汉军签发沈阳城民两万余人,于沈阳西郊筑起了一座高大十五丈的祭祀台,林风率全军将领公祭,其享祭者为岳飞、文天祥、袁崇焕、赵率教、满桂(蒙)、熊廷弼等近百先祖和数十年前于侵略战争中遇难的数千万平民。高台在上,青烟缭绕,西郊数千堆大火熊熊燃烧,腾起的烟雾灰烬几乎遮住了天空,沈阳西郊冰雪融尽,以林风为首,十万大军及数十万沈阳城民俱俱跪俯在地,欢呼声震耳欲聋,鲜红色的军服汹涌如潮,大地颤抖战栗。
血腥的屠杀就在祭台下开始,此次被斩首祭祀的罪犯一共四千三百三十五人,除却满蒙贵族之外,以著名汉奸范文程后裔等大一批汉奸也在处决之例,数千死囚上至白发苍苍的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幼童,抬眼望去,几乎全是羸弱的妇孺,然而在以汪士荣为首的大批军人的坚持下,林风也不得不被迫批准了这个残忍至极的暴行。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在数十万双眼睛的注视下,数千把雪亮的鬼头刀挥落,之前逮捕的战犯家属、后人,除了二十六名不足六个月的婴儿之外,一齐身首两分,倒在了灼热的血泊之中。
回城之后的林风身心俱疲,但他身边一众将领却是兴高采烈,而汪士荣更是象喝醉了酒一般,满脸陀红神采飞扬,唯独羽林中朗将瑞克满脸愤怒,拳头捏得格格直响。
“瑞克将军,你似乎很不高兴?!”林风一眼瞥见,心中叹了一口气,口中却明知故问道。
“是的陛下!!”瑞克略略躬身,随即愤怒的道,“这是暴行……简直太残忍了,这……这……真是玷污军人的荣誉!!我的陛下!”他满脸通红,口中结结巴巴,激动愤慨之情一览无余。
“是的,没错,我也认为这是暴行!”出乎瑞克的意料,林风居然点头直承。
瑞克愕然,随即激动的道,“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林风尚未开口,一旁的汪士荣凛然色变,怒声道,“羽林将军,恕下官直言——将军知道这些鞑子在咱们中原做过些什么么?!”
“我知道!他们屠杀平民、焚毁城市、破坏文明,他们的的确确是一群暴徒!”瑞克毫不退让的和汪士荣对视,“可是他们是野蛮人,我们是文明人,我们和他们不同,我们不能象禽兽一样肆无忌惮的屠杀无辜!而且……”他转过身来面朝林风,“而且我们是军人,军人的剑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不是这些可怜的老人和孩子!!!”
“这些老弱妇孺就是敌人!!”汪士荣冷冷一笑,仰头望着堂顶,不经意的弹了弹袖口上的灰尘,不屑的朝瑞克看了一眼,“莫非瑞克将军还要与下官辩驳儒家仁恕之道不成?!”
瑞克睁大眼睛,直瞪着汪士荣,“以上帝的名义,这是我听到过的最荒谬的谎言!”
“蛮夷之人,你懂什么?”汪士荣噗哧冷笑,不屑的转过头去,“伐国者,兵戈先以威,宽政后以仁,刚柔相济方才相得益彰,此乱世之根本也,非彼一介武夫可以知之!”
瑞克大怒,再也忍耐不住,猛的一拍桌子,指着汪士荣的鼻子,大声斥道,“该死的刽子手,卑鄙的阴谋家,你除了玩弄这些无耻的伎俩,还会干别的么?!”他愈说愈怒,突然一把抽出长剑,脱下手套砸在汪士荣脸上,愤怒的道,“好吧,该死的混蛋,如果你还有一点军人的荣誉感的话,那就拔出你的剑!!”
林风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大怒道,“瑞克将军,收起你的剑!”他指着瑞克,“先生,服从命令,马上!!”
瑞克气哼哼的看了看汪士荣,不甘的收剑入鞘。
林风竭力平缓着自己的呼吸,默然良久,方才嘶哑着声音道,“瑞克将军,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这是罪恶的暴行,却仍然还要执行?!”
瑞克愕然,眼中一片茫然。
“因为我想让其他的老弱妇孺活下去!”林风指着大堂外面,“你知不知道,现在这座城市里还有十二万投降的可怜人,而在此之前,我的军队打算把他们统统杀光!”
“可是……处死那些人与这个有什么关系呢?!”瑞克依旧茫然不解。
“死去的人可以为活着的人争取生存空间,”林风静静的看着瑞克,脸上冰冷无情,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报复,只能有一次,瑞克将军,我希望你能明白,我除了是军人之外,还是国王,我必须用政治家的角度来考虑这件事情,所以我所能做的,就是竭力把报复控制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如您所知,这些俘虏的亲人在中原地区犯下了滔天罪行,而现在,他们也必须对此付出代价!”
迎着堂内诸将疑惑的目光,林风慢慢度下台阶,温言道,“现在该死的人都被我们杀了,他们应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所以这些剩下的人,就是没有罪孽的大汉子民,他们可以在一个相对温和的环境下生存……”他朝瑞克望去,轻声道,“你懂了么?我的将军!”
瑞克呆了半晌,忽然恍然领悟,点头道,“您的意思就是……用少量的杀戮来化解这桩民族仇恨?然后让幸存的人们能够安稳的生活?!”
“‘安稳的生活’?!……”林风怔怔的看着门外,忽然苦涩一笑,摇头道,“难哪、难哪……仇恨已经深入骨髓,这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他低下头来,“或者只有让时间才可以冲淡它!”
堂内一时静寂,沉默半晌,瑞克叹了一口气,朝单膝跪下,请罪道,“陛下,请饶恕我刚才的无礼行为!”
林风摆了摆手命瑞克起身,淡淡的道,“没什么,你是一个纯粹的军人,是一个好将军,我很喜欢这种美德!”他摇头笑道,“你放心,我会下达命令,这些幸存的可怜人会被分开迁徙到广宁、锦州、盘锦、海城子、营口一带,十几万人隐姓埋名,象灰尘一样洒落在这片土地上,平等的生活在汉人村落之中,从此再没有人追究他们的过去!”
瑞克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非常好,我的陛下,这是您履行对萨布素将军的承诺,对吗?!”
“或许是吧!”林风苦笑道,“随便你怎么想好了。”
“咳……咳……主公!”适才尴尬半天的汪士荣突然上前,恭敬的对林风拱了拱手,“主公,如今沈阳的战犯俱已伏法,不过首恶仍是逍遥法外!”
“首恶?!”林风吃了一惊,愕然道,“哪里还有首恶?!”
“建酋努尔哈赤以及皇太极罪大恶极,屡屡犯我华夏,杀戮汉民,其陵墓依旧安然无恙,岂不是逍遥法外?!”
“扯淡!”林风摆了摆手,正色道,“纪云,做人不可太狭隘,努尔哈赤和皇太极虽为仇敌,却也是当世英雄,咱们不能那么下作!”
“非也、非也!”汪士荣忽然诡异一笑,举步上前,轻声道,“某有一计,正用得上此二獠尸骸!”
林风吓了一跳,怔怔的瞧了汪士荣半晌,神色犹豫不定,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哑声道,“还请先生明言!!”
“启禀主公,如今天下分崩离析,清廷覆亡无日,之前我军流言天下,令其遗留之声威亦荡然无存,如今更是被我军攻入旧都,故某以为,缔其王统国号,正是时也!”汪士荣眉飞色舞,侃侃而言,“某献与主公一计:主公可遣一偏将,令数千民夫发努尔哈赤、皇太极之丘,然后宣其罪状、传其尸骸于天下,明言曰:若各地督抚再有奉满清旗号者,日后皆为我大汉之死敌也!”
林风皱眉道,“他们一直就是我们大汉的死敌,先生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
汪士荣微微一笑,摇头道,“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如今吴三桂占江南、尚之信占广东,郑经占台湾、福建,杨起隆糜烂数省,葛尔丹大军西来,连科尔沁也叛盟绝交,如今连根本之地都为我军所攻占,主公以为,清廷还有什么希望?”他眼中抚了抚颌下胡须,眼中露出一抹凶狠,“如今清廷所依仗者,汉军绿营军也,八旗子弟碌碌腐朽,不值一谈,汪某所献之计,正是针对这些三心二意的汉人官吏、绿营伪军——主公大可传檄文于四方,令满清仅存之各行省必须蓄发去辫,尚汉服,若有不从,他日天兵一到,必定戮其全家、灭其宗祠、掘其祖坟,绝全族血脉!!!”
听到如此凶狠的政治宣言,饶是林风如此胆大包天之人,也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死死的盯着汪士荣,不能置信的道,“难道纪云教我与天下人为敌?!”
“甚么‘天下人’?!”汪士荣不屑一顾,“昔日满清下令剃发易服,天下还不是四分五裂,这个‘天下人’又曾如何?!还不是乖乖就范?!”
林风心中踌躇,朝堂内诸将望去,一众将领一齐低下头来,躲避他的目光,一时苦恼万分,无可奈何的笑道,“此事……此事……确实太过惊世骇俗了罢?!……”
汪士荣正色道,“主公若要兴王霸之业,为天下仰望,非得行如此非常之事不可!”他瞥了林风一眼,低声笑道,“昔日多尔衮亦是如此号令天下,难道主公连区区夷酋也不如么?!”
明知是汪士荣相激,林风也忍不住心中恼怒,一拍桌子,喝令道,“慕天颜,本王令即刻率五千民壮,把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坟挖了,把尸首给老子拖出来!!”
待慕天颜凛然奉令,他一把抽出长刀,斜指天空,怒声喝道,“寡人……”环首四顾,汉军诸将齐齐跪伏,“……地不过千里;邑不过数十;兵不过十万;然神州上下、大江南北,谁敢当吾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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