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0章 敌我(二)
作者:寄奴|发布时间:2024-06-29 01:38:25|字数:43047
刘余帆在一旁偏着脑袋想了一阵,随后才叹了口气:“幸亏我与你不是敌人,不然你这么玩,那我什么事都不用做了,肯定是没有你想的远……”
人力拉车的生意进行到现在,最初的安全期已经过掉了,剩下的便是迎接风险和挑战。做生意是无法取巧的,有些东西不得不去面对。即便刘余帆对于经商不陌生,但是每当想到人力拉车的经营随后可能要遇到的问题,也都是一阵头痛。
他也曾换位想过,自己如果处在许宣的角度,会怎样来处理这样的事情。甚至为此做出了几项在他这里已经做到最好的规划。但是眼下许宣说出来的,同他想得还是不一样。甚至双方的想法都没有多少可比性——在许宣这里,对于应付已经有了一整套的方法。
接下来,行业里的局面会很混乱,不同的商贾可能会加入竞争,各种渠道的资金涌入。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其中一些人会被淘汰掉,剩余的一些接着竞争。但是许宣的应对办法居然是在这之前,亲自动手将局面打乱。
建立一些表面上完全是竞争性质的车行,做一些争锋相对的举动,暗地里其实都是一个人在操纵。这样能做到的事情太多了,会让这个行业看起来竞争激烈的样子,让一部分望而却步。但其实说来,蛋糕还是摆在那里的,只不过完全被自己吞下来而已,而且敌对的阵营也能够迷惑一些人。比如有的人看华夏车行不爽,或许就会去走大泉车行的那边的路子,但是谁能够想到,这个表面看起来完全不想干的两个车行,背后都是一个人呢?
还有那些看起来还很花哨,实际上意义大于收益的“月票”举措,这样之后,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提升车行的名气和影响力。这样的点子,刘余帆自问是想不到的。
且不说刘余帆此时复杂的心思,一切在许宣这里其实不值一提。他所用的,或者准备用的这些手段,其实都是前世人们玩剩下的。在那个时代,商业的发生已经到了很高的层次,金融业这种在眼下完全不用去想的行业也已经诞生。而许宣本身对于此道也是颇有些心得的。那些很高层次的东西,在眼下是完全用不到的,但是一些营销的理念还是放诸四海而皆准,应当没有什么问题。他做好了安排,随后按部就班地做下去也就可以了。退一步说,即便失败了,也没有什么。市场是有的,他已经领先了一步,随后大家如果摆开架势竞争,他也未必真的会输。
“接下来,大泉车行就交给刘兄了……我准备再去弄几个车行。到时候大家一起,肯定很热闹。”
许宣正说着,黄于升匆匆地推门进来。快步走到桌边拿起茶壶,也不用杯子,直接朝嘴里倒进去。“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才放下来:“热死我了……”随后注意到房间里坐着的刘余帆,微微笑了笑:“刘兄也来了啊。”
他此番是过来找许宣的,前些日子因为伙食的问题,二人起了分歧,不过那都是小事,大不了分开来吃也就是的,本身对于许宣并没有什么意见。这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叠折得乱七八糟的纸张,在桌子上摊开。
“汉文,你说的那个积分制……我已经搞出来了。”
许宣闻言点点头,伸手将那叠纸张拿过来,慢慢翻着看。刘余帆在一旁闻言有些疑惑:“积分制?”他看了看许宣又看了看黄于升:“这是什么东西?”
许宣在那边看着纸页上的东西,还来不及回话,黄于升倒是在一边开口了:“嗨,不过是我们华夏车行的新举措而已。以后坐我们的车,可以按照消费的多少进行积分。比如十文算一分,一两银子就是一百分……”他说到后来,有些谦虚地冲刘余帆挥挥手:“都是些小动作,随手做出来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看样子倒像是完全忘记了,其实一天时间以前,他对与这个“积分制”也是完全陌生的。
“这样有什么用?”刘余帆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当然有用了。我们会根据几分的多少,给每一个客人定级别的。比如一星客人,二星的客人等等……并且根据不同的等级,给予不同的优惠。”
刘余帆闻言笑道:“那就同‘月票’是差不多的东西了……”
许宣依旧在那边看着东西,闻言插了一句话:“有一样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但总归都是营销的手段。”
“营销手段……”刘余帆琢磨着这个词,感觉从许宣这里总能学到很多的东西。
黄于升在一旁有些惊奇地问道:“月票?这个是什么?”
也许是先前表现得太不低调,许宣同刘余帆对视一也,都没有解释他的问题。黄于升兀自生着闷气。过得片刻,许宣将手中的纸页翻了一遍,提起笔将其中的一些内容圈起来,用批注的方式做了修改,一边说道:“计划做得不错,可行性是有的。”
黄于升听到许宣的话,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但是下一刻,许宣突然“啧”了一下,那笑容就僵在脸上,化作几分犹疑不定的色彩:“怎、怎么了?”
从许宣那里知道了积分制的搞法之后,他花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时间对具体的流程做了整理,也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加了进去,算是做到了他眼下能够达到的极致,对于结果其实是颇为期待的。
许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你知道我们搞这个,面临最大困难是什么么?”
“什么?”黄于升闻言,神情有些急切。连一旁的刘余帆也竖起了耳朵,准备听一听。许宣只是停了停笔,随后看了黄于升一眼,又低头开始写东西,声音低低地传过来:“你的字实在是太丑了,不然的话,我根本无须看这么久的时间……这个真是太麻烦了。”“……”
第五百零一章 敌我(三)
“大泉车行的事情,就拜托刘兄了啊。”
许宣将刘余帆送出去,这般强调了一句。而刘余帆本身也是期待这种举措的效果的,因此自然是满口答应。随后二人拱手道别。夕阳在西边将半个天空染得彤红,如果少女羞涩的脸颊一般,那色泽也铺将过来,点燃在房屋、树木、行人的身上——再典型不过的夏日黄昏。
此时夏天虽然快到末尾了,但是温度其实比之前还要热上几分。知了的叫声是不停的,运水的推车从门前的路面上走过去,洒下一些水渍,也是不多时就被还没有散去热气的地面吞噬下去。
夜幕还没有正式到来的时候,一天的忙碌已经接近尾声,人们开始了晚膳前的准备。各种食物的味道,好闻的不好闻,在这个烧饭还是用火的年代里,伴随着柴火的烟味刺激着人的嗅觉。
说起来,是不是可以搞个天然气?许宣站在门口的屋檐下,这般想着。当然,眼下要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这些暂时还没有谱的事情,也只是在脑海中想一想,随后便又沉回到心底去了。
随后进到院子里,同几个下人打着招呼,那边黄于升快步走上来:“汉文,那个‘月票’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在生意上有了很明显的收获,这家伙也一改往日的惫懒习性,变得勤学起来。每天问这问那,求知欲高涨得不得了。
对于他这样的态度,许宣是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黄于升在经商方面的才华和天赋,最近已经显露了出来。那么既然是擅长的事情,他本人也比较热情,许宣不介意在这方面栽培他一下。
说是栽培,许宣是完全有资格的。前世的那些经历,随便一点拿过来,放在眼下用都可能超出一般人很多。当然,这里面也要讲究一个“因地制宜”和“因时制宜”的权衡问题。
他对黄于升还是以引导为主。很多时候自己提出一个想法交给那边去做,也不去限制他,让他随意发挥,自己只是在一些细节上进行一些纠正。比如昨天他提出“积分制”的搞法之后,黄于升自己折腾出了一套可操作的办法。虽然还很简陋,有些细节也不太对,但总体而言,这已经是属于他的东西了。许宣将一些地方做了纠正,然后再扔给他,这就是一个反馈的过程。
黄昏的气氛里,许宣同黄于升边走边聊。主要是许宣在说,黄于升偶尔插句话进来,更多的是点头。虽然很多时候还是显得有些懵懂,但是他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大概都会遵循着这样的方式是去提高和进步——但他自己暂时可能还意识不到这些。
随后夜幕就降临了下来,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夜晚,同往常是一个样的。这年代,节奏慢体现在很多的地方,在眼下每个人的经历里,很难有后世意义上的所谓日新月异。时间在这里、在这个时代仿佛是停滞了的。如果往前推一百年,那么杭州城的夜晚恐怕同眼下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至多是人的面孔不太一样罢了——当然,往后推一百年,其实也是一样。
这样的局面在中国古代的历史上持续出现,仿佛是一个怪圈。很多东西一再地重演,历史惊人的相似,也从未有人意识到自己处在这个圈子里。时间消耗掉,随后发现,其实自己离一开始,其实并没有走得太远。
局面不是不能够改变,在这种不变的环境里,每每也都酝酿着一些新兴事物的萌芽。但是大多数时候,它们都在随后过程里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夭折掉。杭州城眼下的人力拉车,其实也是新兴事物的一种,但是……这一次会怎么样呢?
在许宣这里,赚了钱,解决了个人问题之后,所想的或许未必是家、国、天下,但是他的野心在于,想试一试能不能为这一滩死水注入一点新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抱着很大的功利心。如果能成他当然高兴,但是或许这辈子也是看不到的。如果不能成的话,历史就还是按照原本的轨迹发展,到得某一天,既定的格局崩溃掉……不过是早一点和晚一点的区别罢了。
……
月亮圆圆的,万历三年夏日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随后就开始要步入到了秋天。在杭州城的某个酒会上,李贤同人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在下便是想要去做点事情……你们不用劝我,读书当然是一件,这个是肯定不能丢的。但是多尝试些其他的东西,我觉得其实未必没有益处。在座的各位都是有大抱负的,我们读了圣贤书,然后去做那些事情……难道会比不过其他人么?”
李贤说着,冲着一个正要开口说话的书生道:“高连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士、农、工、商……生意人钻营,贪财,敛财无度,某种意义上说,确实是蛀虫……呵,当然,私底下的话诸位听听也就是了。但是在下本身对生意这种行当是没有偏见的。我们的衣、食、住、行……即便是诸位每日必不可少的笔墨纸砚都同生意分不开。我们享受到的是生意带来的好处,凭什么看不起它呢?”他说着,稍稍停了停,随后声音缓慢而沉稳地响起来。仿佛是说众人听的,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是做生意的人坏了,而生意……那是没什么错的。”他说着声音再次高昂了起来:“在下眼下在做的几件事,今天也可以同大家说了……”
周围的书生面面相觑。其实在座的很多人家中殷实,或多或少都经营了一些产业。但是这些东西,具体操作的自然还剩一些无关的人员。他们本身也并不关心那些产业能够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毕竟衣食无忧的人们,很难去考虑衣食这种事。
这一夜,李贤在自己经营的酒楼里做出了宣言。恐怕杭州的大才子执意从事贱业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开了。
因为于家本身的影响力,在公共场合宣扬经商利国的事情并不怎么好。经商到底是有益还是有害,一直以来都是颇有争议的,但是这也只是在私底下,并不影响主流观念“士、农、工、商”将商列在末尾进行一些批判。但在李贤这里,其实也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逼自己一把。
先前他或许还有藏掖着,毕竟他还是舍不下读书人的身段的。但是到得见到许宣之后,对方轻飘飘地就帮忙化解了刘余帆面临的巨大危机,这事让他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思维还是有些局限了。他当然不会真的害怕许宣——杭州是他的主场,双方如果真的要斗,怎么看输的人都不会是自己。但是另外一方面,在刘家的事情上,他又认识到了许宣在思维方式上的不同。
虽然是对头,但是聪明人就是要学习对方的长处。自己经商的话,藏头露尾的,格局和气量就太小了,那么干脆就完全抛开顾虑,跳出思维的束缚去做。这样子,自己也能够解放一次。而事实上,这也确实是曾经的他完全不敢想的事情。改变……其实已经出现了。
李贤的这番宣言,不多时就出现在许宣的桌子上。最近刘余帆的事情解决了,他腾出了手,也将自己原先的一些资源整合到了人力拉车的消息渠道之中。这样一来,车夫们的行为就有了更加规范的管理,消息的处理也不再完全依赖许宣自己的归纳和整理。这样子,整体的效率得到的极大的提升。
这些天,消息网络被用到了具体的生意上。以布匹经营为例,眼下杭州城的整个布料生意都被囊括到消息网络里。哪家的布价涨了,哪里的布价跌了,哪里有新丝进来,是通过什么渠道进来的……刘余帆的几个布行,在因为有了第一手的消息来源,因此占据了极大的优势。这还仅仅是几日之间的成效,若是时间拉长一点,消息也不局限于布料生意这块,那么信息优势带来的收获就会大到难以想象。也是因此,刘余帆对于许宣的消息网络投入了极大的热情。
但抛开这一面,一切其实都是在暗地里进行的。暂时而言,没有人意识到有这样一个网络的出现。那些车夫,都是粗人,每天都会接受必要的洗脑。而他们本身已经习惯了汇报,并且在这之后得到酬劳这种事,完全意识到不到他们说出来的信息里到底蕴含着什么样的意义。
“李贤这家伙……难道不怕于家对他有意见么?”黄于升在那边疑惑地问道。毕竟是世代为官的家族,同自己这种商贾家族不一样,人家是注重名声的。当然,自己家也注重名声,但是不一样,对方甚至到了某种苛刻的地步。这样一来,李贤的举动或许就会影响到外人对于于家看法。
这李贤,脑子被驴踢了吗?许宣看完消息之后扔在一边,随后双手抱在脑袋后面,身子朝椅背靠过去,微微笑了笑。“倒是有点意思了。”
第五百零二章 敌我(四)
黄于升闻言愣了愣,随后便也笑了起来:“确实有意思。”
先前李贤在徽州府岩镇的行径二人都是见过的,才气方面的东西对方并没有表露,但是在他对付许宣的手段而言,内里还是有着几分狠辣。不过即便如此,有些东西在他身上还是轻易抛不开的。那时候的李贤,对于生意上的事情明显有着几分不屑。从这一点上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清高。这样的一个人,即便很有本事,但是外人其实轻易就能把握得住。但是从他眼下的表现来看,竟是自己将这些东西放了下来。
一个原本就有手段的人,如果抛开束缚,那么就更加危险了。也是因此,许宣才说“有意思”。在他这里,当然知道以后的李贤恐怕很难对付了。这边是对方的主场,于家多年经营的关系摆在这里,许宣当然不会自大地认为自己能够撼动。在这样的情况下,现在李贤有了这样的态度,对于许宣来说,就更加不利了。
不过他也没有因此觉得害怕或者担忧。原本过来杭州这边,同李贤算一算账,也是他此行要做的主要事情之一。既然如此,那么其实已经在一开始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也是从一开始就意识到双方巨大而悬殊的实力对比。所以这段时间以来,许宣所有的事情都是隐在背后的,便是避免自己过早地暴露出来。而先前在刘余帆的事情上站出来,也是因为他计划之中的第一步已经完成,他想借此进行一个试探,随后从他人的反应中来规划下一步的行动。
开始的时候无所谓,没有任何人关注他,也没有任何羁绊的东西。他做好准备,随后在杭州这边铺开生意,完全不用担心什么阻力。但是眼下这种好时光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一段时间,说是如履薄冰其实也不过分。他需要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建立很多新的车行,目的也就是在这个地方,他把水搅动得浑浊,随后自己的隐藏在背后,不会轻易让人觉察到他的底细。
在刘家的事情之后,许宣也开始留意外界对他的看法。有些人已经开始打探起他的身份。其实这些事情,原本他也没有多做遮掩——只是令狐楚过去恐吓了一下那些具体负责事情的官员,随后将刘余帆放出来罢了。并且在令狐楚的要求之下,刘余帆放出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事情是保密的。因此刘余航几人甚至刘祖宏都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但到得此时,刘余帆已经放了出来,那么保密也就没有什么必要了。
刘家最近比较安稳,以至于原本准备的几项为了应付那边反扑的预案倒是没有用上。恐怕也是因为刘家的内部一些识大体的人,将事情压了下去。不过许宣也知道,安静或许只是暂时的。经此一事,刘家的威望在杭州算是受到了影响,眼下恐怕有很多人正在偷着乐。那么对于他这个始作俑者,刘家肯定不会顺眼。只要自己在杭州逗留一天,那么就不得不提防对方可能有所有的举动。
许宣的想法倒也很光棍,债多不压身,得罪一家和得罪两家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得罪了。何况刘余帆在这些事情上也表现出了鲜明的态度,许宣既然为他出手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可能旁观。到时候自己总不会一个人作战。
这般想了一阵,随后又拿起了桌上的几分信笺在灯火下慢慢看着。这是从岩镇那边寄来的信,娟秀的笔迹写的蝇头小楷,让许宣看了嘴角露出几分笑容。自从来到杭州这边,基本上每周都会同岩镇那边保持书信往来——眼下他还是固执保持着以前以星期为单位的时间单位——这两封信是今天傍晚才寄过来的,还来不及回。他当时在忙,因此就暂时放在了一边,到得此时才有时间拆开来看。
两封信的字迹不一样,娟秀字迹的那封是蝇头小楷,显出写信之人的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这是许安绮写来的。另外一封是用的瘦金体,有分英气勃勃的感觉,当然就是许安锦了。说法的方式也不一样,许安绮是喜欢将自己身边最近发生的事情同许宣说道一番,比如那个商贾之间吵架啦,或者说眼下岩镇一些人对于许宣的评价啦,每次都是说完了这些之后,才问一下许宣的境况,叮嘱他注意身体什么的。在这方面,许安绮作为生意上的女强人,和作为一个小媳妇的双重身份就非常好的结合在一起。
而许安锦更多的是嘘寒问暖,比如会在信里说明随信捎来的一些东西之类的。姐妹俩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反正面面俱到地让许宣觉得几分结了婚之后的男子应该有的样子。虽然眼下双方身处异地,但是一些联系和羁绊,是无法斩断的。
看完了信,随后放在一边,又随手取出一些写满字迹的纸页在看。这是今天整理上来的一些消息。黄于升在一旁喝着茶,见状露出几分暧昧的笑容。他是知道许宣的习惯的,每天的这个时辰,他一般会时间留给自己。比如读许家姐妹的来信,或者是写回信。还有的就是看这些消息……
“白姑娘……今天又去了什么地方救死扶伤了?”黄于升笑着问道。
许宣只是点点头,也不去回答他的话,继续看着手中的东西。白素贞是他来到徽州府之后的另一个目的,双方虽然还没有夫妻的名分,但是从当日丰乐河水边双方隔江拜堂也就能看出来,白素贞对于嫁给他,其实是愿意的。这样的情况之下,他当然不会放弃了。
许宣在那边看着信,黄于升也就没有再打扰他。按照往常的惯例,许宣看完之后,就会开始新的工作。安排新的人手,布置新的计划之类的。但是今天晚上,许宣看那些东西的时间变得格外地长,其间皱了几次眉头,那些不多的信息资料也被他反复看了好几遍。
黄于升觉得有些古怪,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那边许宣的神色冷了下来:“杭州储家……你知不知道?”
“储家?杭州到是有几个储家,不知道汉文问的是哪一个?”黄于升想了想这般问道:“怎么了?”
许宣眯了眯眼,身子朝后靠过去:“老婆被人调戏了。”
黄于升闻言张了张嘴,有些惊讶。他是将事情理解到了许家姐妹的身上,按理说岩镇眼下应该不会有人对许家怎么样了,毕竟是知道许宣能耐的,更何况还是调戏老婆这种事情。
“老婆被人调戏了。”许宣说着,将手中的一叠纸张扔在桌上,随后站起身:“叫人,我们去打架。”
短暂的时间里,黄于升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看着许宣走出门,随后走过去拿起许宣扔下的纸张看了一眼,才是明白先前许宣话里的意思并不是指的许家姐妹。
而是白素贞……
来到杭州的这些日子里,许宣并没有去打搅白素贞的生活。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现在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定下来,另外的原因便是因为他知道当时白素贞的逃婚是为了替他自己做一个决定。白素贞是有主见的女人,那么在她可能清楚一些事情之前,所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改的。他若是直接过去,恐怕二人见面也会很尴尬。
相互都喜欢着彼此,但是中间偏偏隔了一些东西,这种感觉太令人不爽了。虽说在真正的爱情面前,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但这也只是后世人们偷懒的一个说法罢了——男女若是分开了,很多时候都将原因归结于感情本身没有到那一步。
但是很多时候事情本身是相当复杂的,不能简单的下定论。甚至很多时候正是因为感情到了那一步,有些事情反倒是纠结了起来。
有一次,许宣甚至在街头见到了白素贞。彼时女子背着药箧,在路边拦了一辆人力拉车。许宣远远的望着对方离开,并没有过去打扰。
并不是因为他心中怯弱什么的,在岩镇的时候,他在感情的事情上或许优柔寡断过,但是到得此时,也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对于他来说,即便有着前世的阅历,但是人生也是一个不断学习和进步的过程。此时其实也是在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让自己能够理直气壮地站在对方的面前。
“储家……”黄于升望着手中纸业上的几行字,皱了皱眉头。
虽说没有去打扰白素贞的生活,但是对于她的一切日常,许宣还是关注的。眼下不是没有能力,有了刘余帆的介入,整个消息网络越发完善起来。白素贞每日在杭州活动,到处都有她的足迹——总归是一些简单的生活,即便没有这消息网络,要想知道白素贞的日常生活,也未必是多难的事情。
许宣便以这样的方式对白素贞保持着关注,一边等待着随后的见面。但是波澜不禁的生活里,总归会有些波折,这些波折或许不经意,但是也如同丢入平静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随后一圈圈的涟漪也会不断的涌现起来。
就是在今天夜里,出了点问题。
“储家……”黄于升在那喃喃自语了一阵,随后终于是记起来了对方的身份。杭州有好几个储家,有一个是大家族,家中眼下除了翰林学士。但是眼下却是另外一家,是一个布商。而眼下另得许宣突然暴走的原因也很简单——白素贞被人给劫持了!
这些纸页上的消息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梗概,具体的来龙去脉上面是没有的。不过即便无法弄清楚,但此时要如何应对,也是一目了然。
耽搁了一些时间,黄于升随后朝着屋外追出去,而那边许宣已经快到门口了。
“汉文,你等我一等。”黄于升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汉文,别急。白姑娘是杭州有名的大夫,是有名声的,那边轻易不会动她……”黄于升赶上许宣,口中还微微喘着气:“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许宣此时冷着脸,快步穿过庭院走出了大门,闻言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你看到前几天的消息就知道了,那个储家的二世祖,已经关注白素贞好几天了。今天他对白素贞动手了……”他说着,伸手在怀里摸索一番,随后才对黄于升说道:“去那边叫几个人,能打的,杀过人的那几个……全部叫过来。我在春风楼那边等你们。”
“为什么是春风楼?”黄于升闻言有些疑惑,春风楼是杭州有名的青楼场所,也是一般书生才子们聚会喜欢去的地方。
“白素贞跑去给妓女看病,被人堵在里面了。”许宣撇了撇嘴:“真是乱搞,去这种地方都不带个男人。”
二人在走到屋檐下,那边过来一个下人。黄于升连忙伸手招呼过来:“快去叫一辆人力拉车。”下人应允之后,正准备离开。许宣在那边摆摆手:“不用了,去给我牵匹马过来……”
那下人看了许宣一眼,又看了黄于升,有些迟疑地说道:“公子……”
黄于升闻言,伸手拍拍许宣的肩膀:“如今的时辰,正是夜市的时候。闹市纵马,可是要被抓住治罪的。”
许宣一边走下楼梯,闻言伸手在自己的额前揉了揉:“倒是将这事给忘记了。”他说完之后,摇摇头:“算了,我跑着过。”
话音落下,人已经沿着道路冲了出去,远处过来几个行人避之不及,差点撞了个满怀。随后望着许宣的背后骂了几句。
“赶着去投胎啊!”
……
杭州城已经比较熟悉了,官府有固定,在这个时辰是不好纵马奔行的。其他的交通工具还不如跑着快,况且还能够抄近路,算下来也能节省不少时间。
他一边跑着一边心中琢磨着事情。那些消息是今日傍晚时分送过来的,算得上是很新鲜的消息,记录了白素贞从今日卯时一直到申时的所有活动。眼下也酉时过半,算算时间没有过去多少……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
春风楼是杭州眼下最大的几所青楼之一。幕后老板的身份不清楚,但是财力和势力肯定是很厉害的,这些从春风楼每日进出的大人物数目之上就能看出来。而且这边的歌妓舞女们无论是外在的容貌长相,还是内在的素质较之其他很多的酒楼都要高上许多。在一些见多识广的人的说法里,春风楼即便同秦淮欢场作比较,也可以完全不落下风了。
今日许宣要去的便是这样的地方,不过他没有什么嫖妓的心思。去青楼救老婆,这种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还是让人心情有些复杂。
……
春风楼后方的院子里,此时此刻有人在说着话。这边有很多这样的规格的小院落,所过来光顾的,也多是一些层次和喜好比较高的嫖客。他们有钱,或者有身份,不屑于同一般人一样在楼里面凑合,这样的准备就是为了他们,看起来就像一个家一样。
“那娘们儿,让人没话说了……也不挣扎,也不反抗……本来以为是认命了,但是没想到完全不是。你看看,你看看……趁我不备打了我一巴掌。嘶……现在摸着还是痛的。不过我方才摸到她的手……虽然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不过那感觉……啧啧。”有人这样说着,虽然是在骂着,但是声音里有着几分明显的快意和兴奋。
话音落下不久,有人接口说道:“储兄盯着她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的心思兄弟是知道的。今日便想了个办法,算是成人之美……楼里的姑娘本没有病,只是佯装生病,依照她的性子,肯定是回来的。不过眼下时辰还早,有些事情不方便做。我们不如商量一下生意上的事情,待到时机成熟……今天晚上还不是储兄说了算。”
“哈哈哈……如海啊,老实说,为兄就是为兄就是欣赏你这样的……至于生意上的事情……”声音说着,稍稍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好说、好说。”
“苏州的那匹布,在下知道你们储家是准备吃下去的……但是那量太大了,你们一家吃下去可能撑到……储兄,我方家可以帮一把手。在下知道你在家里是能够说上话的,如果可以的话,不知道能不能有个机会见到你们家老太君……”
“这个……”储姓的年轻人迟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可以试试,如果只是见见的话,问题不大……”他说着,有想了想:“这批布料我家是筹谋了好久的,可不能平白无故地让给你们。”
“哈,就等储兄这句话……如果事情能够做成,我方家自然也是感激储兄的,倒时候……”灯火将二人身影打在窗户上,那边叫方如海的人伸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储姓年轻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又是一阵私语声。
第五百零三章 敌我(四)
静静的夜晚,群星璀璨,春风楼后方的小院子里,一间间地亮着灯火。有些院落的厢房里已经开始传来一些暧昧的声音,也有的情况比较冷清,显然是里面的客人因为一些事情还不曾将心思放在暧昧的事情之上。
“储兄,如果此事能成,以后储家的事情就是方家的事情。”叫方如海的年轻人口中这般说着,他此时正在倒酒,因为已经喝了一阵,说起话来自然也是十分豪迈的。但是话虽然是这么说,做生意也不可能真的凭感情,因此这话说出来,可信度是要打一个折扣的。
那边储姓的年轻人笑了笑:“如海老弟啊,不管怎么说……这话为兄听着心里高兴。哈哈,无论如何,你这朋友我储安群是交定了。至于其他的东西……”他说着拿起那边方如海递过来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随后抬起头问道:“对了,刚才你说到哪里了?”
……
夜幕之下的春风楼,如同眼下这般的场景其实也不仅仅是这一处。能够有条件包下一个庭院的人作为消遣场所的人,身份自然不同凡响,最起码也是有钱人。那么除了在这里狎妓,也借这样的机会商谈一些事情。即便也可能商谈没有结果,但给人的感觉便是在做正事的,狎妓只是一个附带。
在这样的环境里,比较容易出现宾主尽欢的场面,吃喝都是上好的,作陪的女子也大都貌美,本身在弹唱曲舞之上也有着不错的造诣,给人的是一种享受。在这样的氛围里,很多时候商议的事情也会顺利上一些。不过也不是一定的,有些养尊处优的人经历惯了这些事情,也就不会有什么效果。但总体而言,是起到效果的时候更多一些。
眼下在说话的两个年轻人,恐怕都出自商贾家族。先前那叫方如海的年轻人似乎为了这次谈话做足的筹码,不过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必要的低调。而另外一边自称储安群的年轻人,他说话似乎有些轻佻,但是谈起事情也却是完全不含糊的。
面对方如海的旁敲侧击,他一方面是领对方情的,在谈判的过程中表达出比较高的热情。不过实际上内里而言,却是有着几分疏离感的。这中疏离感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但也恰恰是因为这种距离,让方如海感到一些压力。其实储安群眼下还年轻,做到这样子已经是很不错了,如果在过些年,相信他连这些疏离感都未必会有。谈笑之间让人倍感亲切,满心欢喜,但是到头来却发现半点收获也没有。当然,这也是一个历练的过程,不过眼下的储安群已经在这方面表现出了很多超出一般人的东西。
方如海一边同那边说着话,一边在心里感慨。双方的家族同为布商,之前他就知道眼前的年轻人算是储家的后起之秀,很有能力。但是之前二人之间的交往并不涉及生意,而这年轻人在生意之外的事情上完全不在行,有时候给人的感觉甚至像一个草包。但是今日正式地接近对方之后,才知道那些传言并不是假的。即便是他,稍不留神就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不过对于今日的谈判,方如海在之前下足了功夫。因为比较留心,加上有些事情原本就不算是秘密,他对于储安群的一些喜好还是有些了解的。这家伙,对于杭州眼下那个到处替人行医治病的女大夫比较感兴趣。
方如海当然也调查过白素贞,总体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有一个师父因为替一些达官贵人治病,有些人脉路子罢了。不算什么事情。
今天他使了计,让春风楼的女子假言生病,其实说假到也不是,女子每月月信到了的时候,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小问题。这在后世叫做妇科疾病,眼下当然还是当做一般的病来看。等到对方赶过来的时候,随即将她困住。很简单的一个计谋,而且也表面上也是找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出面,总之能够保证他能在完全不牵涉进去。而储安群那边,自己隐晦地踢出来之后,却是大喜过望。方如海才知道,对方其实也有了这种类似霸王硬上弓的心思,只不过自己先一步做了出来罢了。
这样之后,双方的谈话气氛一直都很不错。
苏州那边有一家布商最近犯了事情,即将被官府抄家。说起来,布匹生意苏州、杭州、金陵几地都是最为出名的。这几个地方几百年来也都有着竞争,虽说某一个时段会出现并不明显地高下之别,但总体而言,也都是旗鼓相当、不分胜负的局面。
眼下是苏州占了上风,杭州第二,同苏州布业有着不算太大的差距,金陵比起来要差得多一些。但是出了这样一件事情,那边原本占领的一些布匹市场就出现了缺口。储家眼下在杭州这边布商里面算是领头的几家之一,消息的渠道非常广,这一次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到了消息,因此第一时间就有了动作。
对于储家的动作,其余的布商之间自然是关注的。但是眼下因为消息还不曾传过来,因此虽然见到了储家有了比较大的动作,但一时间却是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到底在什么地方。有些人甚至以为储家是要开始吞并一些小商户了,有些紧张兮兮的。
不过方家却是得到了这个消息,确切地说,应该是方如海得到了消息。
那是一次酒会之上,虽然方如海本身的才华不算出众,但是诗、词、歌、赋为主导的酒会之类的场合,他还是喜欢参加的。除了见识一下真正有才之人的表现,欣赏一下妓女们的歌舞什么的,他还存着认识一些人,结交一些关系的目的在其间。那次是照例过去敬酒,那个叫李贤的读书人当时正在和人讨论着东西,见到他之后,特地将他叫住。
说实话,当时方如海是有些意外,甚至是惊喜的。
虽然都是年轻人,但是按照眼下主流的标准,在才华上方如海不及对方多矣,是进不了对方的那个圈子的。那个圈子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甚至富在他们那里已经成为次要的东西,关键是那圈子里的人来头和身份,随便出来一个,都是能震住人的。
当时李贤叫住他,他便过去了。李贤看起来姿态很随意,只是碰到他顺口问了他的身份,随后将他带到一边,说出了苏州那边的事情。
“你是方如海,是么?”那边笑着望着他,感觉挺温和的,颇有几分谦谦佳公子的感觉。他眼下是于家的人,但是据说小时候并不是在于家长大的,倒是没想到也能有这种儒雅的气度,看了让人心折——当时方如海在心中这样评价。
做出这样评价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跟多的还是考虑到以对方的身份,居然会对他态度和蔼,让他颇有几分受宠若惊的感觉,不过到底都算是平辈,随后也就反应了过来,点头答道:“在下正是方如海,不知李公子有何指教?”
李贤虽然回归了于家,但是并没有将姓改过来,于家那边要求过几次,但是他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相当的固执和强硬,于家也就暂时退让了一下。但是这也只是暂时的,如果李贤有野心以后继承于家的东西,那么他到底还是要将姓改回来的。他大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时候才以比较激的态度,抓住最后的一段时间,让自己再做一段时间的李贤而不是于贤。
这并非多隐秘的事情,方如海也是知道的。因此叫他李公子,果然,这样的姿态李贤比较满意,随后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说出几个二人都经常去的场合,笑着点评几句。这样之后,方如海心中的惊讶就更甚了。李贤虽然表面上没什么直接的举动,但是内里居然有着同他拉近关系的想法。
后来又聊了一阵,具体聊了些什么,他此时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随后李贤沉吟了片刻,像是有些犹豫,后来才将话说出来:“你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随后也不等方如海回答,便兀自点了点头:“最近倒是有一个机会,不知道你那边有什么想法没有。”
“苏州那边……沈家你知不知道?他们家出了点事情,最近在拖着,但是最终还是会判的。沈家也是做布匹的,你们应当不陌生。这样之后,你们有机会的……眼下不知道其他几家,但是你方家恐怕还没有得到消息吧?”
当时的方如海还是猜不到对方这么做得用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将这种消息透露给自己。考虑到对方的身份,当然不会特意过来消遣他,但是具体的原因,他又确实抓不住。因此总的态度还是半信半疑。
他并没有轻信这样的是事情,但是随后会去,杭州里苏州并不算远,家里得到消息之后,快马加鞭派人到得苏州核实了一下。沈家却是因为牵扯到一桩事情里,让人带走了。不过很多人都觉得沈家应当不会有事。毕竟是做生意,触动到一些人的利益也是正常,只要肯花钱,上下打点一番,问题总归是能够解决的。
要方如海来说,其实也是这样的观点。但是李贤却是告诉他,沈家是真的有事。他权衡了一番,随后还是决定相信对方在这些事情上的说法。有了这样认识之后,再来看待储家的动作,也登时就发现了问题。
储家也是事先就知道消息的,并且为了这次的事情做了巨大的布置。这样的局面无疑是让方家吃了一颗定心丸。不过事情还不确定,倒是不好大张旗鼓地搞。眼下方如海在这边同对方碰碰头,探一探口风,也是为了下一步计划。
“我有些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储安群在那边“嘿嘿”地笑道,随后这般问了一句。储家倾力的布置被人看破,按理说眼下即便不是大惊失色,也应该会觉得有些麻烦才对。但是储安群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样,就像随口谈天一般地问道。
“呵,苏州那边离杭州也不算远,有些消息是传得过来的。”
“这事情还没有定准,你们怎么就能确定沈家会完蛋呢?”储安群听完之后,笑眯眯地看了方如海一眼,缓缓地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消息都是表面上的东西”他说着声音稍稍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你知道沈家这次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么?”
方如海闻言,只是笑了笑,既没有回答知道,也没有回答不知道。不过这样的举动,也是被储安群一眼看了出来。
“不要装了,你不会知道的……眼下整个杭州知道这情况的,不超过三家。”储安群说着额,伸手拿起身前就被,小酌了一口:“直接说吧,你们的消息来自哪一家?”
他说完之后,看着那边还有些犹豫的方如海,摇头笑了笑:“如海啊,我知道你想谈事情,但是既然要谈,就得拿出点诚意来。那些原本沈家的东西,苏州那边的布商可能分一点,金陵那边分一点,剩下的我们能够拿下……这也是一个比拼的过程,我储家是做好准备,要完全吃下去的。”
他说完之后,目光直直地盯着方如海。方如海沉默地权衡了一番,随后咬牙说道:“是李贤。”
储安群闻言,放下酒杯,目光变得有些古古怪怪的,这个时候脸上原本的嬉皮笑脸之色也完全不见了。神情有些费解,有些疑惑,似乎是在一些事情之上找不到解释的理由。方如海坐在对面,看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随后才抬起头来:“其实我们这边的消息来源……”储安群似乎还是有些为难,说道这里狠狠地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也是李贤。”
……
许宣来到春风楼的时候,正赶上了吉时。一些春风楼里的姑娘站在三楼地方,打扮地花枝招展,她们身后的背景是漆黑的夜空,群星也点缀在那里。莺莺燕燕地笑闹声从上面传过来,惹得地下的人们驻足观看。
这也是青楼吸引客人的手段之一。女子最好不要抛头露面,在眼下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是这样的规定套不到青楼女子的头上。从这个意义上讲,她们或许在人们心中的地位不高,但反倒是眼下女人里最自在的一群人。
许宣抬头看着上方的女子们,心中有着类似的想法。但也只是片刻之后,便摇头笑了笑。怎么可能自由呢?在青楼里面完全是为了生计,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应该都很难出现完全是为了爱好去做妓女的人。当然,只要她是一个正常的女人,只要生活没有将人逼到那一步,大抵都不会选这样一条路。
说起来,现在还有卖艺不卖身的,到得年龄长一些,可以给自己赎身从良的,倒也相对是不错的。后世哪里会有卖艺不卖身的说法?娱乐业在那时候已经发展到了某个极端火热的程度,即便是真的明星,潜规则之类的东西,其实也很难幸免。
眼下女子们笑着,弹唱些简单的曲目,就能赢得下面一阵阵的喝彩。当然也有完全不屑去看的,一些妇人往往是冷冷地“哼”一声,撇过脸去满脸鄙夷。带着孩子的甚至还要用手捂住孩子的眼睛,口中说着“不准看,不准看。”孩子自然不理解这样的说法,到得后来就哭了,反倒遭来一顿打。
女子们的欢笑里自然有一本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内里的辛酸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不过许宣此番过来,完全不是为了同情妓女而来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分开人群进入到楼里,有老鸨模样的女子迎接上来。并不是后世影视剧里那种丑八怪的模样——先前许宣还有些担心——能够做老鸨的,大抵也是早年的一些妓女。后来年龄大了退了下来,但是首要的素质之要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青楼这样的地方,能做到这一点的十有八九都是姿色容貌极为出众的女子。因此,老鸨也只是年龄大一点,容貌上绝对不会难看。甚至许宣眼前见到这位,年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按照眼下的观点,自然是老女人了。但是后世如同她这样的,没有成家的也到处都是。
“客人……”
那边早已经将许宣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这时候许宣穿着很随意,不怎么像个有钱人。不管多么长袖善舞,这老鸨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也都是很寻常的套路——会来这种地方消费的,多少都有些攀比和虚荣,即便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要紧,但不大可能在外表上衣着上随便。然后却又见到许宣举手投足间,给人一种安静从容的感觉。这不是一般的穷酸书生能有的。因此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热情地迎接了上去——说不定就是一个来体验生活的贵人后代呢!许宣在那边冲她摆摆手:“一百两银子,告诉我储安群眼下在什么地方?”
第五百零四章 敌我(五)
老鸨闻言,稍微愣了愣,随后又仔细地打量了许宣几眼。在青楼这种地方,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可能的,为了女人争风吃醋,甚至大打出手的情况,隔三差五就会出现。青楼方面对这种事情自然是头痛的,因为敢于在公共场合争锋相对的人,背后都不会简单。若是一个处理不好,对酒楼名声就会有影响。
但是另外一方面,这也是酒楼提高知名度的一个好方法。谁和谁打了架了,这事第二天就能传开。只要不闹出太大的事情,青楼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终究还是要将事情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然就麻烦了。
比如前年的时候,同春风楼在生意上有过竞争的红烛坊,就是因为一些公子哥们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逼得一个妓女跳楼自尽。这件事情在一开始的时候是被压了下去的,但是还是被人在外面传,什么样的版本都有,弄得民怨涛涛的情况下,连带着闹事的那几家都受到了波及。
所以说,最好大家和和气气地赚钱,如果真的不行,闹事也不是不允许,但是如果超出一定的范围,青楼方面是一定会插手。
春风楼每日都有不同的客人,但对于一些大鱼,青楼方面早就心中有数。储安群也是这酒楼里的常客,这老鸨也是认识。她平素周游于不同的人之间,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很高的。但是对着许宣看了又看,倒是不曾从许宣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先前听到对方一句话不说,直接出钱要问储安群,便以为他要来找麻烦。但是随后觉得又不像,眼前这书生斯斯文文的,不像那种乱来的人。
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还是没有说出来,犹豫了一阵:“客人……我们有规定,若是公子同储公子不熟的话,此事倒是不好对外人说……不知道客人今晚要玩什么?”她说着对身边一个人说道:“去看看红儿那边怎么样了。”
许宣闻言淡淡地点点头,其实心里也知道,如同春风楼这样的妓院,能够做到这样的规模,没有一点规矩那是不行的。为客户保密,这条原则不管是以后还是眼下,都是做生意的人最容易把握的一条。不过在以后那是有专门的法律来保证遵守,但眼下就看生意人的良心以及道德的约束了。
“呵,在下同他确实不熟。”许宣点点头,依旧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两元宝,打赏给了身前的老鸨。虽然在这个时代以后,他算是第一次逛青楼,但是有些规矩之类的东西放诸四海都是一样的。给了钱,做事情也就方便。何况随后要的做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轻松,这时候也算是提前打点一。
“你去忙,我随便看看。”
老鸨闻言,犹豫了片刻,还是退到了一边,不过那目光还是没有从许宣身上离开。这个书生给她的感觉很奇怪,本身看起来是不缺钱的,不过此时又完全不像是来逛青楼的样子。那些打他身边过去的女子们,即便是姿色不错的,他也完全不看一眼。也不像是来才加诗会的,二楼的地方,很多书生才子们眼下都在那边作诗,但他并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哪里有这样的嫖客?
对于老鸨的疑惑,许宣并不在意。在一楼的地方看了看,随后还是被二楼的热闹所吸引,慢慢地走了上去,看了一圈,就在老鸨以为他是要参加诗会的时候,他又下来了。
上面人很多,也挺热闹,不过许宣并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人。
看来是在后院。
许宣心中琢磨了一番,随后朝着后院走过去。但是就在入口处,还是被青楼的人堵住了。护院样子的人,人高马大的,不过那边也算客气,许宣才知道,进入到这里面也是要交钱的。先前接待许宣的老鸨匆匆过来,两边都告了罪,那边护院们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得罪客人,随后退了下去。
收钱的事情就是老鸨来做了。但是此时她接过许宣的钱,微微愣了愣。
“这位公子,若是包下一间院落的话,普通的一晚上是五十两银子。好一点的是一百两……但你这个……”老鸨皱了皱眉头,有些搞不懂情况:“这个太多了。”
许宣笑笑:“哦,是这样的,我这边先过来,等会儿恐怕还有一些朋友……我把钱付了,他们到时候直接进来便是。”
他这样说了之后,那边老鸨只好诺诺地点点头。青楼这种地方,什么样的人没有呢?她都已经习惯了。
许宣进到后院的地方。说是后院,但其实规模是非常庞大的。就许宣的目力所及,到处都是房屋,一些屋内是黑暗的,也有的屋内透出氤氲的灯火,整体上俨然聚居的人家一般。
春风楼在这边有专门服侍的人,也是女子,同许宣身边老鸨的年纪差不多——,实际上还年轻,但在眼下的观念里,又是做妓女的,那么就已然老了。
老鸨过去同对方说了几句话,那边点点头,带着许宣朝着一栋没有亮灯火的宅院过去。春风楼家大业大,整个楼里供养了数百个妓女。姿色出众或者艺业惊人也有数十人之多。只要去往那边,随后就有楼里的姑娘过去,质量是不用担心的。
这就是妓院能够合法经营的好处,若是放在后世,法律不允许,有人又会为了利益铤而走险,那么到得最后给人的感觉就会很糟糕,不可能有眼下这种完全放心的舒适。当然,妓院能不能合法经营,在许宣这里是完全不关心的。
布置得很精心的鹅软石小道,两边是花卉和草丛,夜晚的时候,一些虫子在叫唤着。许宣跟在那个女子身后,走了一阵,突然问道:“储兄今日也过来了吧?”他说完之后,又强调了一遍:“储安群。”
那女子闻言便认为许宣同对方是相识的,伸手朝某栋院落指了指,笑着说道:“储公子便在那边了,同行的还有方公子。”先前在外面的时候,老鸨不说是怕他会闹事,但是眼下到得这里,又是孤身一人,基本上就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哦。”许宣点点头,随后没有再说话。
第五百零五章 敌我(六)
进到自己的院落之后,灯火很快亮起来,这方不大的天地却布置得小巧而精致。如果陡然身处其间,是无法将其同烟花场所联系起来的。那边女子离开,随后告诉许宣会有一些歌妓舞女到这边。许宣推门进去,蜡烛已经被点上,火光被粉色的纸烛台罩住,暧昧的气氛将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都填满了。精致的床,被褥也是新的,房间里放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香料,大概是驱蚊虫用的。
随后他走出屋子,在院落里站了站,没有过多久,便径直穿过庭院,出门朝不远处的另外一套院落走过去。
在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靠里面的移动院落房间之中,女子在屋内坐着。皱着眉头,想了想朝外面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无故留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虽说是语气是在质问,但从她的话里倒也听不出多少凛冽。似乎对她而言,真正意义上的生气都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外面的回应很快传过来:“小的不懂王法,只要姑娘此候得片刻,也就可以的。其余的事情,小的是不管的,自有人理会。”
屋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表示歉意,但是实际而言,却是有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意思。
“不管你们是什么人,最好放了我,不然会有麻烦。”女子皱着眉头,她说这话的时候,却并不是威胁的语气,而像是在劝说。
“麻烦?不会有什么麻烦。”外面的声音说完之后,便闭口不再说了。
女子静静地在屋内坐下来,白色的裙子抱着修长的身子,坐在那里的时候,双腿斜斜并子啊一起。昏黄的灯光打过来,某一刻显得特别优雅的眉头轻轻蹙了蹙,实在是有种说不出的韵致。
对于眼下发生的事情,她当然觉得有些无奈。但是其实说起来,眼下也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了。今日过来,完全没有多想,只是之前来这边替青楼的女子看过病。在她这里,并不会因为病人的身份而有什么偏见。无论是高门大户的贵太太,还是眼下春风楼里的妓女,都没有什么不同,她是一视同仁地当做病人来对待的。
但是不曾想到,这一次却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春风楼里那女子只是受了累,加上月信来了,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白素贞在开始的时候就看出这一点。不过对方一直将她拖着,问这问那的,她也没有办法。待到后来,那女子从这里出去,她就被留在这里。外面还专门来了在看住她,第一时间,就有一种恶意压着过来了。
到得此时她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以白素贞眼下的医术当一个坐堂的医生其实完全是够的,没有什么必要像眼下一般背着药箧到处跑。在她从徽州府回到杭州之后,已经有人提出了这一点,她近来也在考虑这件事情。
原本到处跑的原因,其实是为了锻炼医术什么的。她在医道上是有天赋的——这个连她师父都已经说过了——所欠缺的就是经验。于是到处行医,也是出于积累经验的考虑。但是到得眼下,经验的积累已经到了一个瓶颈,她需要的静下心来思考一些其中的一些原理。还有许宣那种新的医学理论,同她原本所熟知的一些东西有点不同,但是共通之处应该也是有的。不过许宣不负责任的,很多东西都没有讲清楚,她还需要自己来摸索。
反正要做的事情有很多。
但是到做出最后的决定还需要一段时间,原本想着到得这个月末,等到眼下几家病人病愈之后,她就收准备手了。不想就在这时候,却出了这样的事情。
先前对方其实过来见了一面,被她打了一巴掌。
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公子……她皱着眉头在心中想到,不过心中却并不怎么慌乱。她在杭州这边,大部分心思都在医道之上,对于其他的东西不怎么关心,但是眼下却也知道,能够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的,肯定有一些来头……
或者,比她想象的还要有来头一些。
但是即便如此,她依旧觉得对方会遇到麻烦。白素贞平日出门在外行医治病,若是白天,那么很多时候一个人。若是到得晚上,裴青衣一般会陪在她的身边。她如果要去哪家看病,裴青衣不会进去,只是在外面等着她。但是眼下她已经在这边被拖了一个多时辰了,那边裴青衣应该找过来才是。此时大概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
但是,到底会是什么事?
她在屋里这般想着,若是裴青衣的性子,知道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不知道会怒成什么样。到时候搞不好真的会死人,自己先前同外面的人说,对方还不相信……
白素贞看看外面,心中知道,对方一定是将自己调查清楚了,或许也有很厉害的拦住了裴青衣。不过即便是这样,她依旧觉得对方会遇到麻烦。裴青衣以前是杀手的,她或许有打不过的人,但是一定能够抽身离开。当她在黑暗里的时候,就会变得极难对付。
白素贞这般想着,随后打开药箧,取出两根银针。
“还真当自己是弱女子了……”她心中这般叹了一句,想了想,又将那银针举到烛台的火焰之上微微烤了烤。
高温可以消毒……这也是那个家伙说的。即便裴青衣暂时过不来,自己又不是没有办法。上次李毅的事情上,她已经有了教训,人不可以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与此同时,方如海和储安群的商议似乎已经接近了尾声。在布匹的事情上,并没有达成共识,但储安群也放出了信号,就是事情是可以谈的,关键看方家随后的诚意能做到什么程度。
话说到这一步,就可以告一段落了。方如海笑着点点头:“那边……白素贞今晚就在这里,储兄随后过去也就可以了。”
“嘿。”储安群闻言,先前谈事情的时候一些姿态登时就不见了,整个人此刻看起来像是登徒浪子,想着那道白衣的身影,嘴角几乎要留出口水来。
见到他的样子,方如海只是觉得心中凛然。在极为短暂的时间之内,对方就变换了姿态。这个储安群……到底哪一个是真的他?
不过对于今天的事情,方如海心中也是有底气的。因为在如何迎合储安群,让方家能够接上这股风头的安排上,也是李贤的主意。甚至听说白素贞身边有个身手高强的妹妹,今夜就是李贤找了人专门拦住的。
李贤……
心中想着这些,方如海免不了也会犹豫……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
许宣此时走到庭院之外,在那站了站,便能够听到里面“悉悉索索”说话的声音。但是因为隔了墙,倒也听不真切。并没有耽搁太久,随后伸手一把将门推开,里面说话的声音立刻就止住了。
“谁?”
听到声音,方如海朝外面喊了一句,先前已经将下人之类的打发走了,也是担心隔墙有耳。这时候突然有人闯进来,他还是心中一惊,不过倒也不慌乱。
储安群倒是要镇定许多,伸手在方如海的肩膀上拍了拍,口中说道:“出去看看,我们这边也算谈完了,剩下的一些细节,随后再议都可以……”
二人到了门口的地方,庭院里,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朝他们走过来。虽说夜色里面,有些看不清晰长相,但是确实很面生,应该不是认识的人。
那年轻人在庭院中,朝这边看了看,径直走了过来。
“储安群,谁是储安群?”
初一露面,就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一旁的地方,脸上一直都是惫懒笑容的储安群,也微微愣了愣。仔细地看了许宣一眼,进一步确定这是不认识的人。但是此时来势汹汹,看样子是有了过节,但是又难记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对方……
“呃……这位兄台,为何这么大火气?”方如海在那边站了出来,今日是他招待储安群,因此这时候是以主人的身份出来说话。搞不清楚情况之前,他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
“我找储安群!”对面过来的书生蛮横地看了他一眼,口中问道:“你又是何人?”
“在下方如海,不知兄台……”
那边书生闻言,脚步稍稍顿了顿,目光朝他看过来,皱了皱眉头:“方如海?方公子?!”他低声说了一句,随后偏头“呵”地笑了笑:“这世界真是小。”
声音落下之后,许宣脸上带上了几分笑容,快步走到屋檐之下,朝方如海远远地一拱手:“哈哈,原来是方兄……很早之前就听说你了,不曾想到今日得见,真是有幸、有幸呐。”方如海在很茫然的情况下被许宣握住了手,正要说话,那边许宣猛的一拉,身形一个趔趄,随后被许宣一脚踹到了地上。“去你妈的……搞基男。”
第五百零六章 敌我(七)
事情在很短的时间内发生,即便开始的时候,能够意识到那边过来的书生是抱着恶意的。但是随后依旧不能料到,对方完全没有任何开场白地出手——甚至在他将方如海踹倒在地上之前,还是在客气地笑着的。
储安群皱着眉头望着这一切,稍稍往后退了一步。他平素做事情,和人打交道都会事先在心中都有一个判断,也会预先对他人有一个大致的评估——哪些人是有本事的,哪些人是草包——做到心中有数之后,他就能以响应的姿态应对。就比如方如海,要说大能力,那是没有的,但是偶尔也能做成一点事情,算是中上之资,储安群与之打交道并没有太大的压力。
但是最令他害怕的,其实是疯子……
这是完全不能按照常理去推断的人。对方要做什么事,在事先根本不可能去揣测。这种人最难应付,如果他遇到的话,基本上是有多远走多远。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在与人打交道的时候,也刻意地让自己朝这个方向靠过去。当然不用完全像个疯子,理智还是要有的,只不过在一些行事上面让人琢磨不透罢了。先前方如海是这么看他的,但是却不想眼下遇到一个真正的疯子。
储安群望着许宣将方如海踹倒在地上,狠狠地殴打,但也只是皱着眉头,并没有什么呼叫之类的举动。先前这个书生应该是冲着他来的,他不知道原因,但是对方知道了身边方如海的名字之后,登时转变的方向,又将矛头对准了方如海。眼下正被打得满地求饶的方如海,也是可怜,即便到了这一步,脸上被踹得肿了起来有些破相,但是依旧是不知道自己突然遭到这种待遇的原因。
“差不多了吧……”储安群等了一阵,见到许宣还是没有停手的趋势,随后揉了揉眉头,这般说道:“总还是要讲一点道理,不管你心中有什么气……这一通举动都够了,剩下的,我们或许可以谈谈。”
那边许宣闻言,又踹了方如海两脚,随后才收了手。目光朝着储安群看过来,微微带着几分审视。那一瞬间,储安群心中猛地一跳。很难形容的一种感觉,这书生明显很年轻,也不像是什么富贵家族的子弟,但是站在那里一个眼神朝他看过来,居然感觉像家里那些老头子……不,甚至还要更有威势一些。
搞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由,他只是头皮微微麻了麻,随后便恢复了过来。再仔细看着身前是的书生,对方又恢复了原本的那种样子。其实也很难说是恢复,毕竟先前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不是错觉也还难说得紧。
“这位公子……”储安群偏头想了想说道:“不知道在下同方兄何时、何地得罪了你?为何下此重手……啧,都说打人不打脸的。你看看,现在把方兄打成这样……本来是可以先踹屁股的,打脸留在最后……”
许宣望着那边的储安群,面色稍稍愣了愣,他是不曾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方如海算是他的朋友,眼下被自己的打了,他看起来并不怎么关心。自己原本其实是想借着这样的机会吓一吓对方的,但是看起来也完全没有效果。
这也是一个不走寻常路的人,当然,也可能完全是拿腔作势……许宣心中这般想着,不过面色上还是很平静的。对方应该是在故作姿态,毕竟感觉太稚嫩了些。在这方面,许宣见过的人很多,各行各业,各种各样……若说对于人心的把握,勾心斗角之类的事情后世比起眼下不知道要频繁到什么地步,这种举动在他这里早就已经不算稀奇的事情了。
“哦,也是。”许宣闻言点点头,随后望着储安群笑了笑:“既然如此,你不妨试试看……”他说着,朝着储安群靠了过去,嘴角牵扯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容。储安群皱着眉头又朝后退了一步,口中问道:“你想做什么?”
“呵呵,你先前说的,把脸留到最后,我觉得可以试一下……”
身后的地方,方如海站起身,他此时脸上受了些伤,关键还是因为气愤,整个脸庞变得扭曲地可怕。
“你要死了,我告诉你……你一定要死了,你敢打我!”有些歇斯底里地冲上来,随后被许宣随手推又倒地上。半天都没能在爬起来,这时候表情显得有些妇人般的委屈。一方面先前储安群完全袖手旁观十分不满,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认识眼下这个年轻人。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自己并没有的罪过他。但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出手?
方如海这般想着,看了看许宣,眼中愤怒的情绪慢慢地转为幽怨……不过他刚才那下出手,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像个男人,与一般的书生不太一样。
他这样古怪的眼神,让许宣有些如芒在背,转过头去:“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不搞基。”他说着又靠前走了一步:“白素贞在哪里?”
他的话音落下,一旁的地方,方如海张了张嘴巴,有些惊愕。白素贞眼下被困在春风楼,事情发生到得现在,也没有过去多久,按道理消息是不应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传出去的才对。但是眼下对方看起来完全是为了这事情而来的一般……
短暂的僵持之后,那边储安群点点头:“原来是为这事。”他说着,“呵呵”地笑了笑:“看来你便是许宣了。”
这样之后,便轮到许宣惊讶了。他这次过来,完全是为了白素贞。在这之前同储安群并没有半点来往,双方应该是完全不认识的,倒是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在这时候一口叫出自己的名字。
储安群说完,眯起眼睛看着许宣:“原本以为你不会来的,不曾想到居然来了……真是厉害,真是厉害啊。”
他说着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诡异,一方面是因为一些事情发生之后,有些欣喜。另外的,也隐隐地有一层恐惧在里面。
对面的地方,许宣在听了这句话之后,慢慢地皱起了眉头:“你是谁?”他说完之后,低头安静地想了想。
“嘿,你不该来的,但你还是来了……”储安群笑着说道,而这时候,一旁的方如海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神色有些茫然。
储安群这时候调整好的状态,姿态和话语开始变得从容了起来:“其实先前就应该猜到了,在下虽然也地罪过人……但是却是不认识你。”他说着,走了几步,伸手打方如海的肩头拍了拍:“辛苦方兄了。”
方如海这时候倒是顾不上那些疼痛了,眼下的局面,显然只有他不知道情况。但问题是一开始都是他在操弄的,包括将白素贞骗到春风楼里来,也都是他在背后做的事情。而作为始作俑者的他,此时却是最摸不着头脑的那个。
对于许宣而言,在片刻之前,他确实是非常意外的。完全没有任何交集的储安群居然叫出了他的名字,甚至第一时间还表达了就是在等他过来的意思。原本他以为是只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对方垂涎于白素贞的容貌,在今日选择动手了。彼时恰好有一个车夫在这边将人送进来,知道了一些情况。消息就是这样传出去的。但此时看起来,情况比想象的要复杂。
那么是对于自己的一个局么?许宣心中想着,皱了皱眉头,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不可能是储安群,毕竟自己同他完全没有利益冲突。
是刘家的人么?对方是知道自己同白素贞的关系的,利用对方设计不是不可能。刘家是有出手的动机,但是时间不对。关于刘余帆离开刘家的事情,虽然他如今是搬了出来,但是那边还在挽留,而刘余帆本身也还没有将话说死,因此在最后的结果出来之前,刘家一定会为了留住刘余帆做出最大的努力,也只有刘余帆确定离开刘家之后,那些可能有的报复才会朝许宣过来。
眼下的情况不对,完全是自己没有预料到的情况。但是随后一想,心中有一个人的影子划过……给自己设局的,并且还知道自己同白素贞的关系,从这一点上判断,刘家并不是唯一的可能。还有一个人,比刘家更清楚自己的底细,也比刘家更有理由来对付自己。
有些事情就能够说得通了。
一旁的地方,储安群似乎要准备要说什么,不过许宣突然抬起头来:“李贤?”
声音并不响,但是这时候三个人都是能够听到的。储安群在那边愣了愣,表情很是意外:“哦……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了?”
心中想通了一些问题,许宣反而平静了下来:“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原本我以为是意外的,但眼下看起来是个局……而且还这么的……让人预料不到。”他说完之后,目光朝一旁的储安群看了看:“怎么样,苏州那边,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们的准备已经做好?”
“你……”储安群朝后退了一步,而方如海已经失声喊了起来。
“你怎么会知道的?”
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感觉。
“很简单,你们两家都是做布行的……眼下聚到这里,肯定是商量事情。储家最近的动作我是知道一些的,还有的便是你们方家也很不安分。”许宣淡淡地说道,语气中完全不像是猜测,而相识对于事实完全见证了一般:“你们这样子上蹿下跳的,一定是有很大的利益驱使。你们储家,虽然放了很多烟雾弹,但是只要有些经验的人,也多少能分析出一点实质性的东西,即便不知道你们的具体目的……也能够确定你们使力的大致范围。”
他说着,又看了看身边目瞪口呆的方如海:“你们方家动作很小,很多人都还没有注意到……我原本也是没有将二者联系到一起的,但是今日却见到了你们。相互佐证一下,有些答案就呼之欲出了……你们的目的是苏州的沈家。”许宣说道之类,整个气氛已经沉寂了下来,他对面的地方,储安群的眼角不停地抽搐着,惊愕、惶恐、茫然地情绪写满了他的脸颊。许宣看了他一眼,摊了摊手:“沈家的事情,杭州知道的人或许不会多,但是碰巧我也是知道的……另外能够知道的,或许是于家。这么说吧,李贤……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储安群低着头,原本所有的姿态,在还没有正式做出来之前,就被许宣三年两语打落在地面上,随后狠狠地碾碎了,这个时候他完全理不清自己的思路。
当然,比他更混乱的是方如海。他毕竟身处这样的环境里,却完全搞不清情况,再加上先前被打了一顿,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不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把抓住储安群,伸手猛地摇晃了一下:“储兄,你知道些什么啊?你倒是说啊……哎呀,真是急死人了,怎么这么讨厌……”说到后来,语调变得有些高亢起来,储安群连忙挣脱了他的手同他拉开了一点距离。
而方如海自己也意识到几分不对劲。他本身是有着短袖之癖的,事情知道的人并不多,一方面这时代同性恋是丑闻,即便知道的人,也不可能到外面去乱说,这个是要结仇的。还有的原因便是方如海自己平素也比较小心,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而同性恋只是在性取向上的不同而已,只要事情不涉及到那块,也确实同正常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不过今日心情失措之下,倒是暴露了一点端倪出来。
被储安群挣开手之后,方如海转向许宣:“你先前,为什么要打我?!”声音里满满地都是幽怨,让许宣不由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打你的事情先放一边,打你是应该的,方兄,我很久以前就想着,如果见你一面,我肯定要先将你打一顿。这不是为我自己,不要那么看着我,你本身没有得罪我……”许宣说着,笑着摇摇头:“至于我和李贤的事情,你们最好不要搀和进来……今天的事情,我不管他是什么目的,白素贞你们是动不了的。”
“这事由你说了算么?”储安群在一旁阴测测地说道。
今天他着实是有些郁闷的。原本自诩为有能力的人,李贤找上门来,让他针对一个人布局,那个人自然就是许宣了,并且这个局里面还要包含白素贞在里面。李贤并没有说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让他去做了。
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按理说是很奇怪的,但是李贤给出的筹码足够了。那个关于沈家的消息,只要操作得好,可以让储家在很短的时间内,真正地抛开其余的竞争者,成为杭州布业的领头羊。这已经不只是诱惑那么简单了,这是放在眼前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只要储家伸手,就一定能拿得到。
他当然也好奇李贤到底要作什么,几次追问之后,对方之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只是确定一点东西而已……知己知彼么。”剩下的便没有细说,不过储安群多少也知道,李贤同那个叫许宣的家伙是有矛盾的。
李贤对他的要求也很简单,事情一定要保密,最后看结果。至于白素贞最后的处置,他想了一阵才说道:“随便吧……”
受了人的好处,这点忙还是要帮,随后便开始针对许宣布局了。李贤在这事情上并没有隐瞒,将许宣之前的一些履历进行了简单的交代。当然,在徽州府那边自己吃瘪的事情自然是隐去没有说的。也是如此,储安群知道了许宣同方如海或许有些矛盾——毕竟那个被方如海休掉的女人,眼下嫁给了许宣。在此之后,他的心中就有了一些想法。
他只是想要做生意赚钱,眼下虽然是答应了李贤要做一些事情,但是并不想牵扯太深。因此若是有人能够帮忙分担一下,或者像李贤一样他也可以假借别人的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如今虽然表面看起来是方如海在背后动作,但其实这些都是储安群刻意为之的。自己对白素贞表露一些兴趣,让方如海感受到,然后从其他的方面刺激一下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决心,最后也就顺利地达成了目的。
总之效果不错,一切都按照他想在发展的,那边叫许宣的书生也确实过来了。这是一种极为不寻常的情况,意味着许宣有非常敏锐的消息渠道。
莫非李贤所要确认的,就是这一点么?
如果说对于许宣的到来比较意外,那么随后发生的事情,就足够让他羞怒了——自己还没怎么说话,那边“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阵,抢掉了风头,关键是居然将这整个事情都八九不离十地猜了出来。
并且储家的所有举动,似乎都在对的视线之中……他知道苏州沈家的事情,知道储家和方家的布置……那么不论如何,今晚是不能让他走掉了。苏州那边的消息,至少还要再拖三天,储家已经为此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不能够被破坏掉。“今天晚上,你走不出这里……”随着储安群的话音落下,门口传来的一阵脚步声。
第五百零七章 敌我(完)
其实从先前方如海被许宣摔在地上,呼天抢喊着的时候,外间的一些动静也就有了,许宣已经有所察觉。对方今日将他骗过来,既然是李贤的手段的,那么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不然只是区区一个见面,并没有半点意义。
李贤看来是要出手对付自己了,不过之前自己在刘家的事情上插手,让对方无法明白自己的虚实,今日他是想要借着这样一个机会试探一下自己的深浅。如果自己能够顺利扛过去,那么对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随后的动作会谨慎和厉害一些。但如果自己只是虚张声势,那么这一次也顺道能够给一个教训。总之怎么看李贤都是不会亏的。
储安群在那边笑了笑:“我不管你有多厉害,今天你都要栽在这里。”
许宣闻言倒也不紧张,只是笑了笑:“哦?是么,你要杀了我?”
“杀你会很麻烦。”储安群朝前走了一步,摇了摇头:“我是做生意的人,随随便便打打杀杀的没什么意思,不过……”他说着又看了许宣一眼:“你今日恐怕会有点事情,留下一条腿吧。或者等下方兄心情不好,在你的脸上留下一点东西,也是可以的。”
许宣闻言,眼睛稍稍眯了眯,看着储安群的目光渐渐冷了下去,随后嘴角慢慢牵扯出了一个弧度。以他的城府,自然不会因为储安群三两句的挑拨就生气,前世的各种历练,已经能够让他在任何情况下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只要他不想表露,很难被人看出他心中真实的想法。
“好吧,那我们手底下见真章了。”淡淡的说道,随后目光也朝着门口的地方望过去。
方如海旁边跳了起来,伸手指着许宣:“在下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同你有什么过节……不过你死定了。”他说着偏头看了外面一眼,半晌之后,甩下一句很有在他这里看来很有力度的话:“弄死你!”
纷乱的脚步声从门口传过来,看样子人还很多,眼下这座院落坐北朝南,那脚步声是从东西两个方向汇集而来的。只是脚步声到得门口的时候,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进来。仿佛因为什么原因,在暗中对峙了一下,随后才有人伸手推来了院门。
而这一番举动也惊动了很多的人,附近的一些院门被推开,今日在里面享受着服务的客人门站在门口的地方朝这边看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春风楼的妓女见到类似的情况或许多一些,有的人赶紧离开跑去青楼方面报信。此时虽然是夏日的夜晚,但是天气也是比较热的,女子们穿得单薄,跑动之间颇能引人遐想。
外面的人一齐进到里面来,随后将门关紧。西边来的一拨,东边来的另一波,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地走来到院落之中,只是看神情都有些戒备在其间。
屋檐下储安群见到来人,微微笑了笑:“你们来的正好,之前李公子是吩咐过的,今晚你们听我的……”他说着目光转向许宣伸手朝他指了指:“眼前这个书生,便是你们公子要的人……目无王法,先前居然还打伤了方公子,而且还准备打我。”他说到这里,随意地挥了挥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人不要弄死……其余的,闹得大一点也无所谓,反正你们公子能压下来的。”
储安群说到底还是不清楚情况,李贤今日给了他一些人手,但是也不多。眼下从右路进来的那些人,有二十左右,但是其中有一半是储安群自己的人。他是生意人家,家里面也会养一些家丁护院之类的打手,为的就是处理今日这样的事情。但他最后的那几句话,其实完全是自己发挥的。
李贤先前只是简单的向他介绍了一下许宣,至于双方之间具体有什么矛盾,有什么斗争以及斗争的胜负,自然是不可能同他说的。因此,在对许宣的判断之上,储安群就有些失去的准头。但是他恰恰又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此时说出那些话来,一方面是吓一吓许宣,另外一方面,自然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
只要没有出人命,许宣又不是多有身份背景的人,李贤肯定能够压得下去的。
他并不担心这一点。
这样说了之后,右路的那群人并没有迟疑,就纷纷动了起来。这些人平日子被养着,说得难听一点,就是狗,主人有了命令,他们也不用多想,咬过去也就可以了。至于后果,他们不用担心——之所以做这一行,就知道自己的出了事情,主人家是一定会出面罩住的。
储安群说完那番话之后,好整以暇地后退了一步。这时候其实心中也有些意外,右路进来的那些人,他先前是见过的,有一部分是他自己带来的,还有一部分是李贤留给他的。储家的家丁护院不值一提,但是李贤找来的那些人是很能打的那种。甚至靠近了,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一些戾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但是再看此时左路的那一群人,安安静静地进来,又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论起气势来,比起李贤先前的给的那批人完全不差。甚至隐隐地还要超出几分。
他这般想着,不由在心中有些感叹。到底是真正的权贵人家,即便是养一些人,质量都是不能比的。储家不缺钱,若是养眼前这些人,资金财力上自然是不缺的。但是这些人,手头都不干净,像储家这样单纯的生意人根本承受不起。若是出点什么事情,对方甚至还有可能将整个储家牵扯进去的可能。这样就划不来了,因此就找一些壮实的,看起来颇有威势的人,一般情况下也足够用了。
啧啧啧……大户人家,比不了的啊。对方不仅敢用这些人,而且一来就是这么一大波——他此时已经将左路的那些人当做了李贤的手下。
储安群在心中想着,随后才发现有些事情似乎不对劲。
身边的地方,许宣完全看不出来紧张的样子。而在自己吩咐之后,右路的一拨人开始动手,但是并没有冲出来多少距离,左路突然有人站出来。
“打死他们,不怕出人命!”
储安群愕然地朝那边望过去,说话的是先前不曾注意到的人。看起来也是读书人打扮,但是因为院落之中灯火昏暗,他有藏在人堆里,就被忽略了。
在他叫出来的一瞬间,储安群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左路的这群人,不太对……不是自己的人。他心中做出这样的评价,随后猛的一惊……目光投向一旁的许宣。不过那边完全不准备理会他,只是笑着看着眼前开始变得混乱的场面。
这群人是在门口的地方遇见的,双方都保持了警惕。但是对于右路这拨人而言,他们进来之后,就是听命行事,没有太多的想法了。在储安群喊那些话的之后,完全没有涉及到左路的这拨人,因此下意识的便也觉得这也应该是自己人,警惕的心思随后就淡去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左边的人杀出来,他们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你们……是何人?”有人高声吼了一句,但是这话说到末尾的时候,便化作了一声惨嚎。“啊”的一声,在这夜里传出去很远的地方,令得所有人都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昏黄的灯光在屋檐下,所能照耀的范围是有限的,此时院落之中大部分地方都是黑暗。但是即便黑暗,有些事情在电光火石之间,依旧让人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
有人的手断了,一只手都掉在了地上,先前的惨叫便是因此。左路的一拨人,在第一时间就拔出了刀,狠狠的朝着右路没有准备地人砍过去。因为隐蔽,那刀也不能太长,严格说起来只是短刃,但是此时砍在人的身上,还是很有杀伤力。
储安群望着那边,张了张嘴,目光变得难以置信。半晌之后,意识才稍稍恢复了清醒:“你的人、你的人……是你的人!”他说着,猛得转过身子盯着许宣,那双目仿佛要突出眼眶一般:“你到底是什么人?”
储安群说着,伸手指着远处混乱的场面。只是一开始,左路的人马狠狠的压过去,右边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登时落在下风。随后的情况就很单调了,手起刀落,右边就见了血,惨嚎声不断地响起来。
其实李贤的那些人,原本也是很能打的。但是因为措手不及之下,被对方抓住了空挡,完全组织不起有效的反抗,因此劣势一下子被拉大。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混乱的场面就沉寂了下去。唯一留存下来的,是一些单调而又痛苦地呻吟。
储安群突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而方如海在一旁,被吓得面如土色,憋了很久,发出了一声犹如妇人般的惊恐的尖叫,算作是眼下混乱场面里的点缀。
这许宣不可能是普通人,普通人不会有他这样的胆子,能够养这么一大批这种程度的打手……储安群当然知道属于许宣的人马绝对不是一般人。虽然他本人是书生,但是因为生意的关系,在某些方面的视野和见识比起普通书生要宽广。
他是见过所谓的绿林人士的。
眼下这些一定就是。
巨大的心思才心底翻腾,冲击着他的精神,随后身体微微一个趔趄,勉强站稳之后,才将复杂的目光再次落在许宣身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而在这之前,许宣仿佛完全不关注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混乱的局面从发生到结束,随后低头似乎是在思考。到得这个时候,似乎才听到储安群的话,随后抬起头,温和地笑了笑:“你惹不起的人。”
许宣说着转过头,冲着混乱的院子喊了一句:“还不快跑啊……”说着挥了挥手:“赶紧走、赶紧走……真是太乱来了,这样的话根本压不住。”
他这样说着,场间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也跟着喊着话,指挥着一些快速地撤了出去。一群人有条不紊地到了门口的地方,随后将门打开,外面已经聚满了过来看情况的人。这些人原本都是嫖客,被打打杀杀的声音吸引过来,先前只能凭借着声音在猜测里面的情况,这时候朝着敞开的门里看了一眼,都有些被吓到了。
一群人躺在地上,即便看不清楚他们眼下的状况,但是呻吟的声音时时传过来,还是能够听到的。并且风里也有一股很古怪的味道,即便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那是鲜血的气息。
大规模的流血斗争,若是在北方的战场之上,那是很寻常的事情。但此时此地是南国的最繁华的城市,人们平素接触到得东西里面,流血是很小的一块。因此眼前的一切出现时,带给他们的是巨大的震撼。直到黄于升带着人出去之后,也没有任何人敢去阻拦。
许宣在屋檐下,微微叹了口气,伸手身边依旧有些魂不守舍的储安群肩头拍了拍:“你回头帮我同李贤带句话,让他快点来弄死我……等不及了。”
他说着,朝着门口走去。待到走出几步之后,才回过头来:“对了,白素贞眼下在什么地方?”
储安群只是愣愣的表情,还完没有从这件事情里抽身出来。
“喂!”许宣将目光望向一旁的方如海,四目相对之下,那边又尖叫了一声:“在、在、在……”说着伸手朝着一个方向指过去:“在那边……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许宣摇摇头,随后不理会他们,朝着门口走去。
“你站住,你不可能走得出去的……”身后的地方,储安群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之中清醒过来,冲着许宣厉声喝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的,你干的什么?!还以为能好整以暇地出去么?做梦!”他说着,猛地冲上来伸手要拉许宣。
但是就在手离许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啪”的一声……脑袋嗡的一阵响,随后整个人在惯性之下,狠狠地摔飞了出去。
许宣在一旁揉着手,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这一巴掌下去,完全没有留力气。虽说他现在的身体素质去同真正的高手打架那是纯属找死,但是对付储安群这种人,在有了准备之下扇对方一巴掌,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而那边,储安群像是完全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一般,没有立刻站起来。
随后青楼方面的人终于赶到了。
许宣正走到门边的地方,那边几个老鸨以及一个中年男子匆匆过来了。今日的事情虽然时间很短,但是动静闹得很大。那中年人远远地看清了眼下的情况,脸上顿时凝重了起来。
烟花场所虽然多是非,但这也是能被人接受的青楼琐事的一种——本来就是热闹的地方,有这些烟火气息,才更显得有意思。但总体而言,来到青楼这种地方的人们,主要的目的还是享乐,即便惹是生非的人,也会很自觉地将其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如同今日眼前的这种恶性事件,倒是很久都不曾遇到过了。
那边过来的几人,其中一个老鸨见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是你!”边喊边用手指了指许宣,随后在中年男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中年男子皱着眉头听了一阵,随后望着许宣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不过对于这样的情况,许宣早就已经预料过了,伸手在袖子里摸索了一番,随后将一块令牌朝那边扔了过去。中年男子顺手接过来,皱着眉头看了一眼,神情微僵。许宣随后走上去,低声同对方说了几句话。那边惊疑不定地朝里看了一眼,半晌之后才点点头。
这样之后,许宣再没有回头,一直朝外走出去了。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青楼方面的回应还没有及时跟过来,就已经结束了。等到随后过来之时,只是见到满地的伤员。这些人都还没有死,但是皆受了轻重不一的伤。待到青楼方面的人赶过来的时候,面对着他们,自然也没有办法。随后就是找大夫啦,联系官府啦,各种乱七八糟的琐事。
储安群被人扶起来,心中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恐怕是真的做错了事情。那个许宣不简单,青楼方面过来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是认识的,原本以为他不会放许宣离开,但是对方只是过去说了几句话,随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血腥的气息一时散不去,被风吹着钻进他的鼻子里,这时候夜色中他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很久之后才抬起头,叹了口气。
自己是被李贤利用了啊……许宣顺着先前方如海指的方向,走到一座亮着灯火的院落跟前。先前他离开,拿的令狐楚来做挡箭牌,这时候也没有人跟上来。远处吵吵闹闹混乱不堪的声音传到这里,他摇摇头,伸手推开了院门。“呼”地一声,一阵劲风朝他迎面袭来。
第五百零八章 风云(一)
“呼”的劲风袭来,短暂的时间里,许宣还未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身体已经在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下意识地朝一旁侧过身去,一根木棍之类的东西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的,猛得敲打在一旁的门框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那边使棍之人,大概是因为太过用力,口中甚至微微的“哼”了一下。
是女子的声音。
暖黄地灯火在屋内慢慢地摇曳,他看到了素以女子的身影,表情微微的僵了僵。那女子此时双目微闭,先前那看起来颇有气势的一棍,也完全是的闭着眼睛做出来的。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的打空了,想也未想,握着棍棒地双手横切过去,又是“呼”的一下。
许宣此时正在愣神,被那一棍果决的气势吓了一跳,要躲已经是来不及了。
“啊……”地叫了一声,这一棍算是打在他的手臂上,身子趔趄着朝一旁撞过去。那边便是桌椅,他压上去之后,本能地伸手撑在桌子上,想要借此维系一下平衡。但是原本应该是四条腿的桌子,此时少了一条,他只是稍微一使力,整个桌身便朝着一旁倾斜……
“哎!”口中叫着,那边第三棍又朝着他的脑后砸了过来。
“是我、是我、是我!”这时候再不出声怕是要遭殃,他倒下的同时,口中连忙喊了起来。那便握棍的女子并没有因此停下来,果决的一棍子狠狠砸下。许宣也只好就地一滚,躲了过去之后,趁着那棍子砸在地上的当口,双手猛地将其握住。
那边女子伸手拔了拔,她的气力当然不如许宣,棍子纹丝不动被许宣握在手里。不过她并不惊慌,很快地松开了棍子,双手朝外一番,几根银闪闪的细针已经被她握在手中。随后倾身上来,这时候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下一刻,那几个针便要朝许宣身上的穴位扎过去,不过这时候,女子也已经看清了来人,身形猛得一滞,原本满是果决的表情也微微松动了一些,她看着地上的人,目光闪动,随后有些呆呆地看了看了下自己的手上的银针,“啊”地叫了一声。半晌之后,才以一种极为惊愕的语气说道:“汉……汉文?”
“我已经说了是我了……”许宣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揉了揉被木棍砸伤的右肩,口中抱怨道:“你这女人简直凶残,居然想要谋杀亲夫。”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是此时许宣心中倒是半点气氛也没有的。他过来救人,原本心中颇有些焦急,眼下见到对方安然无恙,心情自然就放松了下来。况且先前白素贞完全不知道他的身份,在开始的时候,做出一连串的自卫举动,也完全不必指责。就冲她这一手“防狼术”,自己躲避起来都有些困难,如果是储安群过来,八成是要着了道的……而若是方如海,嗨,搞基的人是完全不用担心。
暖黄的灯光盈盈地抹在人的脸上、身上,房间里有些闷热,一男一女在这样的环境里相互看着对方,显得有些暧昧。白素贞素雅白皙的脸颊微微有些泛红,看着许宣,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大大的眸子转了转,随后又转了转,然后不知道看向哪里。随后低了低头,声音如蚊蚋一般传过来:“汉文,是你、你来了啊……”
许宣在对面的地方,有些好笑地看了看她白皙的双手,摇了摇头:“为夫已经来了,贤妻怎么还站在那里?”
他这样说完之后,整个房间里有些尴尬的气氛仿佛被什么东西戳破了一般。白素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颊微微鼓了鼓,平素素雅雍容的女人在这一刻显得很有些俏皮:“瞎说……”
她此时心头的情绪已经完全乱了。在白素贞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是心平气和的,毕竟生离死别见得多了,也很少有事情能真的牵动她的情绪。当然,波动肯定是有的。比如见到人饿死,她也不可能不心生怜悯,遇到没钱买药的贫苦人家,恻隐之心也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是当她做出了决定之后,从这些具体的环境里抽离出来的时候,心态还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重新变得平和。
但是此时不一样,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年轻人,心情复杂难言。原本离开之后,她其实对以后是有过揣测和幻想的,虽然这样的情况并不多,但她确实是想过两人再次相遇的场景。另外一方面,甚至对于今后再也无缘相见的可能也在心里做好了准备。后来她在杭州见到人力拉车,也就知道对方已经来了。因为她某种意义上可以算作这个时代人力拉车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乘客,知道那种眼前完全还没有出现的东西背后的人。
后来她就一直等着。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来见她,她并没有觉得怎样。她是知道许宣的性子的,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其他人挡不住。既然第一时间没有来,肯定是有些原因的。在这一点上,只要理解了也就足够了。
对方在杭州,总是可以见到的。心中有了这样的认知,最近她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平素她依旧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每日替人行医治病,并且一方面也在做着收手的准备,而今日的则是意外完全不在她的意料当中的。这年头,虽然女子的身份很大程度上得不到重视。但是因为她平日里救了许多的人,积累下来的名声放在那里,对她有心思的人一般不会以恶意的方式表现出来。而且真的上门去提亲的人,在知道了她身后的药池公之后,也不会在这方面强求。
但是该来的总是会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样的形容或许未必靠谱,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已经对事情的发展做好了准备。心中虽然紧张,但并没有因此慌乱。
先前外满到是有些乱糟糟的声音,她在这边也是听到的,不过并没有去理会。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心中想着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情。
许宣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那些举动,其实是在心中仿佛推演了很多遍。大棒痛打对方,随后用银针扎对方的穴位,后者是她擅长的,只要对方是普通人,她就有一定的把握做到这一点。
但此时却发现事情的发展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是他……居然来救自己了。
白素贞望着灯火下皱着眉头,有些痛苦地揉着手臂的书生,表情微微有些惘然。原本在暗中保护她的裴青衣被人拖住了,在这样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所做的完全是自救,除此之外,是没有想过其他的。但是此时许宣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一般,变得有些堵,而眼角也有些酸酸的感觉。
虽说内心比较强大,她对于生活加给她的多数事情都没有什么抱怨的。但是归根到底白素贞也只是一个弱女子,真正遇到危险的局面,心底多少有些无助。即便这种无助感在她来说可以轻易压住,但也依旧是期待着有人能够帮一把的。
她这时候,就纯粹的是一个女人。在那里因为某人的出乎意料的到来而觉得有些感伤,觉得有些喜……进而觉得有些幸福了。
原来他一直在关注着自己,他一直就在那里。白素贞努力地笑了笑,这笑容里有些释然,有些欣慰。自己今夜的事情,连自己都没有意料到,对方既然能在这般短的时间里赶过来,自然是在她身上倾注的巨大的精力的,并且还没有让她察觉……
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她的眼泪就留下来了。
“哭什么哭……”许宣在一旁扯过椅子坐了下来,此时的语气和做派仿佛虐待妻子的男人,随后又揉了揉肩:“为夫痛啊……被你一棒子打的,以后生活不能自理了。”他说着微微叹了口气,冲白素贞摊了摊手:“你自己看着办吧。”
白素贞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不曾流泪,但在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当中,今夜的泪水是比较特别的。某些温馨可爱的情绪,却被许宣两句很破坏气氛的话冲淡掉了,她伸手在眼角的地方稍稍拭了拭,随后又鼓了鼓腮,变得有些气恼:“你有那么多女人,要妾身做什么?”
口中这般说着,但还是走上前来,仔细地替许宣查看了手臂上的伤。因为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许宣有了规避,因此伤势倒算不得重。但即便如此,也依旧是红肿了一大块。白素贞看着他手臂的伤口,有些心虚地吐了吐舌头,在心中松了口气。随后偏过头的时候,发现许宣正目光定定地望着她。
“嗯?”她睁了睁眼睛。
回应她的是无论如何都不曾想到的一句回答。
“那个……我们洞房吧?”
白素贞闻言,愣了愣,再替许宣揉拿下的双手下意识猛得一用力。
“嗷……”
随后一声凄厉的惨叫从房间里传出来。
……
随后一切都平息了下来,白素贞原本对于要发生的事情已经做出了坚决的抵抗,但是毕竟还是紧张,这一点从她先前拿了桌腿作为武器朝许宣啊袭击过去的举动里就能够看出来。但是此时所有的危机都已经被瓦解到了,她联系起先前远处传来的那些动静,知道许宣为了她肯定做了一些事情,一些紧张的心情也就随之平复下去。随后就是一些简单的闲谈,二人自徽州府分别之后,也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这些时间里面双方都一些不同的遭际,也是因此这时候有话要说。
过得片刻,外面传来敲门的声音,并且有人在那边低声说了句话:“许公子可在?”
声音是熟悉的,是片刻之前他才接触到的储安群的声音。先前许宣给了对方一个巨大的错愕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也不知道剩下来的事情那边到底是怎么处理的。他没有料到此时储安群会找上门来,因为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同白素贞对望一眼,皱了皱眉头。
“门没有关,自己推吧。”
随后他声音冷淡地回应了一句。此时许宣虽然不知道储安群过来的目的,但是对方既然选择客气地敲门,看来也不是过来找事的——当然即便是来找事,他也不见得就怕——此时见上一面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储安群闻言,伸手推开门走了近来。远远地望见许宣,冲他拱了拱手:“许公子,在下想同你谈谈。”
……
月色渐浓,春风楼里因为先前突然的事件变得有些迟滞的气氛也慢慢地缓解了过来。不管怎么样,生意都是要做的。一点点的意外,就当做是波澜,放在背后处理就好了,没有必要影响到明面上。青楼方面长袖善舞的老鸨们在盘活气氛方面比较有一手,而春风楼本身也对今日影响到众人兴致的事情进行了道歉,并且免费送上一些美酒佳肴,算是给众人赔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放在哪里都是一样的,众人今日在春风楼里享受,那边出了点事情,虽然被影响到了兴致,但实际说来也并不关自己的事。何况春风楼已经在这上面做出了表示,再一味地计较也没什么意思。因此顺水推舟,自然还是按照原本的方式进行。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并且随着时间过去,新的客人过来,先前的事情对他们真的是半点影响都没有的。
卖艺不卖身的女子,这时候自然是在努力地吹拉弹唱,希冀得到一些人的欣赏。一方面可以将自己的清白保持下去,另外一方面如果真的有合适的人看中了她们,愿意取她们回家,自然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与此同时,一些厢房里面已经传出了一些轻微或者不轻微的呻吟声,那是既卖艺又卖身的女子发出来的。
而后方的院落里,一些算作是波澜余绪的交谈也在进行着。
“今日的事情,在下莽撞了……因此便觉得,要做一些表示才是。”储安群在那边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哦,这么说,你是来道歉的?”许宣想了想,嘴角牵动了一下,他此时仔细打量着储安群,见他的神态样貌不像是作伪,真的像是来道歉的一般。
“正是如此。许公子,你我二人此前并未有过交集,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愁怨一说。今日在下对你的无礼,完全是因为受人挑唆……应该只是一场误会。”储安群沉身说道,随后话音一转:“在下并非在推脱责任,这事情说到底还是在下的不是,因此希望许公子能够给予一定的谅解。当然,在下是有诚意的。许公子,你说个地方,在下回去就安排……赔偿肯定是要有。”
他说着,看了许宣一眼,那边许宣有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至于其他的,在下觉得……这一次被人摆了一道,差点害了许公子,在下心中有愧……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并不好,但这口气是一定要出的。”储安群在那边深吸了一口气,说出这样的话,也不知道是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因此,我们还是说说李贤的事情吧。”
这一次,许宣终于抬起头,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储安群的身份他知道一些,毕竟许宣在杭州也有一段时间了,对于一些必要的人和事都有了解。作为储家眼下后背之中翘楚的储安群,他自然也听说过。对方有能力,今日的这个局,虽然是李贤在背后授意,但是具体的布置还是储安群来做的,并且让他差点着了道。不过这不算什么,有能力的人总能够做成一些事情的。到的此时,对方居然能在短暂的时间里调整好心态,过来低头,他心中对于储安群的评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并且非常识时务。一番话说出来,即便许宣心中真的对他有气,也完全发泄不出来。而且,这一番做派,许宣也确实比较满意。今日的事情发生之后,其实就是一个麻烦,对方如果要在这事情上计较的话,随后要应付起来也要费一番手脚。虽然他此时背后有令狐楚,但是如果真的摊开来说,令狐楚眼下在杭州受到的制约也很大。储安群摆明了不计较先前发生的事情,许宣也乐得轻松。
人际上的关系就是这样,在特定的场合里,我们撕破脸你死我活,但是若是跳出来,表面上未必不能进行比较正常的来往。当然,这种情况也是指的没有什么大仇的双方,如同许宣同李贤之前的情况,自然不在此列。
储安群在那里站着也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先前他从茫然中回过神,去往春风楼那边了解了情况,随后也就知道了许宣背后的锦衣卫势力,而这个是李贤原先不曾提起过的。
许宣的身份既然同原本知道的不一样,他此时要做的就是将今日造成的麻烦消弭掉。许宣既然能够让李贤重视,以他没有什么背景的身份能够做到这一步,自然也是能力的体现。当然,说没有背景也不尽然,对方身后明显有着锦衣卫的痕迹,这个是最然储安群担心的。势力这种东西也分等级,一般而来,来自官面上的压力,只要不是太夸张,他觉得能够承受下来。毕竟还有李贤在背后顶着,自己是替他做事,若是出了事情对方不可能不管。但是眼下是锦衣卫,这个完全是不讲道理的。李贤因为于家做依仗,倒是不用害怕锦衣卫,但是他储家可不行。真的到了那一步,对方随便一个罪名扣下来,完全是吃不了兜着走。生意人被锦衣卫整得倾家荡产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因此在意识到危险之后,储安群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对方低头。他自己并不是一个好人,这时候意识到自己完全是被李贤利用,并且还讨不了好的情况下,有些决断自然而然就做了出来。
第五百零九章 风云(二)
屋内稍稍沉默了片刻,许宣在那边皱着眉头思索着,随后笑着点点头:“呵,这些东西……以后再说。今日的事情,既然储兄觉得是误会,那它就是个误会。”他说着走过去伸手在储安群的肩头拍了拍:“回去吧,睡个好觉,以后我们来往的日子恐怕还长。”
储安群在那边,看了许宣一眼,稍稍犹豫了一番,随后还是告辞离开了。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这个过程中,完全不曾看白素贞一眼——其实原本就未必有多少淫邪的念头,一切都是为了李贤所交代的试探罢了,因此他将事情做得逼真一点。但到得此时,这些东西都没有意义了,他也就摆出了比较正确地姿态。
“许公子,你且说个地方,明日在下便派人……”储安群走了出去,不过口中依然说道。
“不用、不用。”许宣挥挥手算是做了拒绝,随后那边储安群沉默地想了一阵,又准备开口说话,许宣声音微微沉了沉:“真的不用。”
“如此……”储安群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后说道:“那改日在下做东,到时候在酒席上再同许公子赔不是。”
他这样说了,许宣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待到那边储安群离开之后,他站在那里低头思索了,随后发出了“啧”的一声。
储安群的着一番举动,实在是他没有料到的。事情从发生到结束,很多人都还没能反应过来,而对方却已经在心底做出了权衡。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取舍的人,怎么看都不简单。
储安群过来之后,先是说了一番道歉的话,但他所为的其实不仅仅是道歉。用比较真诚的姿态表达自己的歉意,这样之后,对于今天的事情,可以尽量消减在许宣这里的不满。而另一方面,他暗中的意思也已经表达出来。
他要对付李贤了。
片刻之前还在帮李贤做事,只不过是因为结果有些出乎意料,他立刻就转变了矛头,反过来对付起李贤来,看起来要同许宣共同进退。
但此时的同仇敌忾,许宣并不能放心。如同储安群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危险的。表面看起来是识时务,但其实所做的事情其实是有些出格,这样的人,很容易就会变成一个不计后果的疯子。
许宣想着先前他说着李贤的时候,眼中一抹恨意,微微有些感叹。这样的人,倒戈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随后若是李贤有了什么吓人的举动,他或许就可能再一次倒戈。因为许宣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同对方去谈对付李贤——如果以后双方的斗争之中,进入到一种拉锯的状态里,他或许会考虑一下储安群的提议。但此时看起来,时间还太早了一些。
白素贞这时候从后方走上来,同许宣并肩站在那里:“他的脸……怎么了?”
许宣漫不经心地摇摇头:“哦……我打的。”
白素贞闻言,伸手微微捋了捋鬓角,其实一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的。在心里记着这件事之后,随后就问了其他的问题。
“汉文过来杭州这边,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吧?”白素贞素雅地笑了笑,这一段时间的调整,已经足够她回复到惯常的从容上来:“妾身很早之前,就看到了你的车……这种奇怪的东西,也只有汉文你才鼓捣。对了,妾身是去坐过几次的。”
“嗯,算算时间,也已经快三个月了……”许宣一面说着,一面走下屋檐前方的石阶,随后回头看了看还兀自站在屋檐下的女子:“喂,你是要留在这里了么?”他说着,伸出一个指头朝地面指了指,仿佛提醒一般地说道:“春风楼?”
白素贞闻言,随后进到屋内取了药箧,同许宣并肩朝着屋外走过去。
二人都没有去谈论在徽州府的往事,也没有提及许家姐妹。这时候当然不是因为羞于启齿,或者是在刻意回避,而是完全没有去谈的必要。有些事情,双方心中都是有了默契的,也就少了很多的麻烦。而这时候,还是珍惜二人的时光。
“汉文的那个人力拉车,应该很赚钱吧?”
“还好吧,问题也不少。”许宣随口回答,然后皱了皱眉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最近面临一个大问题……”声音说到一半就止住了。
“什么问题?”白素贞在一旁,疑惑地应了一句。但是许宣那边好半天没有回应过来,她于是抬起头,正对上许宣朝她看过来的目光,她突然意识到几分不妙的感觉。
“呃。”许宣转过头去,快速朝前走了几步,声音随后才传过来:“缺一个管账的老板娘……”
果然……
跑得倒是挺快的!白素贞心头微微有些气恼,恨不得用先前几根银针在那书生后背上狠狠地扎一下。随后快步赶了上去,将院落以及灯光抛在了身后,一同走出了院门。
之后的一段路,白素贞注意观察过了,春风楼方面今夜布置了很多人手在这边,毕竟许宣先前闹出了动静,这边不可能不重视。四处都有人在盯着,但二人在这样的环境里都没有觉得怎么样。许宣是早已见过大阵仗的,眼下对方的做派,让他甚至连拘束感都未必会有。而白素贞一向以来,都有忽略一些东西的能力,专注于一件事情之上。
因此一路上都是在闲谈,仿佛夜里过来这边逛一逛,权当做散步的男女。
没有人出来阻拦他们,先前许宣已经简明扼要地同春风楼的那个负责说明了情况,他是为救人而来,不是来砸场子的。锦衣卫的令牌也出示了,对方也没有占到多少道理。或者说即便有理,在那方令牌拿出来之后,再去硬撑着计较也就没什么意思。
二人在春风楼前拦了两辆人力拉车的坐了上去。这边晚上是热闹的,来往的客人很多,到处都是生意。车夫们如果不是真的有事,大抵是不会愿意错过这样的赚钱机会。许宣只是在那边招了招手,便有车夫拉着车跑过来了。
随后车轱辘碾着地面过去,二人都没有说话。虽说几个月未见,但因为相互之间都是牵挂着的,今日相逢,双方并没有多少尴尬。仿佛一对夫妻,彼此都有着要做的事情,因此去忙了一阵,然后此时再度地见了面。虽然意外,但是更多的是理所当然。那种淡淡的感情,就如同你此时天空中淡淡的星光一般。
格外温柔。
……
因为考虑到今夜发生的事情,许宣还是选择将白素贞送到家。那是城西的一片地方,在巷口处停下车,他陪着白素贞朝里走过去。女子则是随口同他介绍这一带一些相关的东西——人、事、物之类的。其实这些东西许宣也是清楚的,但是此时依旧是装成第一次听到的样子,不时点点头。
“那边陈程家的牌坊,成祖的时候造的……”二人穿过一方牌坊的时候,白素贞这样介绍,随后愣了愣,才对许宣摇头笑了笑:“妾身倒是忘记了,这东西徽州府那边多得很。”
不过即便如此,许宣依旧做出夸张惊叹的表情,倒是令得白素贞有些无奈,不过心中却并不讨厌。
……
许宣走在一旁,一面看着身边女子在朦胧夜色之中窈窕婀娜的身影,一面听着她的说话。但是随后,身子突然僵了僵,无法继续迈动脚步。因为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有东西抵在那里……夏日的衣服单薄,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几许锋利,应该是一柄短剑。
“那边便是妾身的宅院,师父他们也都在的……”白素贞伸手指着前方,心情轻松地说道,又朝前走了一段,回过头来的时候,才发现许宣愣愣地站在了后方。
“汉文,你怎么了?”白素贞疑惑地问了一句,随后望着那边的时候,目光也是微微一顿。这边转角的地方挂了一只灯笼,但是光线并不算明亮,这时候从许宣背后的地方照过来,他的影子显得格外的大。
那不应该是一个人的影子才对,白素贞明白过来,表情微微有些僵硬。此时许宣站在那里不曾过来,一定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再联想到那古怪的影子,或许身后有人拿着刀抵在身后也不一定的。
“汉文……”她叫了一句。
不过下一刻,安静的夜色里响起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声音传来之时,白素贞肩头明显的垮了下去,像是松了一大口气。随后才朝着那边的夜色里,试探地问了一句:“青衣?”
而许宣其实更早意识到这一点,身后被匕首顶住的同时,夜晚比较清新的空气里有着一丝明显的交杂着女子幽香的血腥气息。香味和血气联系在一起,这时候抵在他腰间的有是一柄短剑,其实有些东西自然就能够猜出来。
就在那边白素贞喊出来之后,许宣觉得身后抵在腰间的刀刃慢慢地收了回去。那边又传来两声压抑的咳嗽,虽说是拼命压抑住的,但是依旧能让人察觉到几分痛苦。随后裴青衣从黑暗里走出来,身上的衣裙破了很多处,头发也是散了的,先前在此之前她遇到一场很激烈的搏斗。
这还是许宣第一次见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
“青衣,你受伤了。”白素贞皱着眉头走上来,离得近了就能够看到她身上衣服的破口处,有些地方血已经凝固了,还有的地方依旧不断有殷红的液体渗出来。
这样的伤口此时在她的身上有十几处,若是换做一般人,恐怕根本支撑不住。但是裴青衣的心性果决,也是能对自己狠的人,因此支持到了现在。
但是其实也是强弩之末了。
“我只是……受伤,他们死了人的……”她说完之后,整个身形微微有些趔趄,手中的匕首也因此掉在了地上。
幸好许宣在一旁,见状伸手拉了对方一把,才没摔倒在地上。不过那边还没有稳住身子,便偏过头狠狠地说了一句:“不要你扶,放手啊!”
“哦,好吧。”许宣的反应也是简单粗暴,点点头,随后就松开了手。
“嘭!”
“哎,汉文你……”
在重力的作用之上摔倒下去,原本全身就已经耗尽了气力到得某个极限的女子,此时完全没有任何悬念地晕倒了过去。白素贞连忙过去掐住对方的脉搏,半晌之后才放下心来。
“脱力了……”白素贞低声说了一句,随后有些抱怨地看了许宣一眼。
许宣很干脆地摊了摊手,表情显得有些无辜:“是她自己说不要扶的。”随后还是他将裴青衣送进了白素贞的院落里,剩余的事情就不需要他来费心了。
许宣这一次来的匆忙,随后还有事情,也就没再拜访药池公,只是道声告辞便离开了。他走到门口的地方,白素贞从里面追出来,素雅的衣裙在朦胧的火光之中,仿佛仙子一般。过来之后,沉默了片刻,伸手替许宣稍稍整理了有些凌乱的胸前衣服,口中低声说道:“辛苦了……一切小心了。”
先前许宣将裴青衣摔在地上,看似搞怪,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这一点白素贞是能够理解的。作为她的妹妹,裴青衣一直以来都对许宣有着很大的意见。除了他一夫多妻的原因之外,还有的重要原因便是在裴青衣看来许宣一直能惹麻烦,而且他并有没有相应的能力去应对,于是每一次这些麻烦都会波及身边的人。
原本裴青衣才懒得管这些,但是当这些麻烦会影响到白素贞的时候,她还是表达出了自己的看法。今天这事,不用说又是因为许宣。一路过来,白素贞和许宣心底都明白这一点,但也都没有说出来。当裴青衣将短剑抵在他的腰间,并且随后恶狠狠地申明不要他去扶的时候,有些事情,就还被撕破了。
如果裴青衣还有意识,那么无论如何都是不允许许宣扶持的,虽说她已经极度虚弱,不过作为一个高手,谁知道不会突然爆发一下,那样的话,就会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而且那边离白素贞的院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因此最好的方法自然还是让她晕掉比较好——这便是滑稽举动背后的深层含义,白素贞是看出来了,此时便是在许宣的面前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并不怪他。
随后走在路上准备回去的时候,许宣的神情才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这是他先前在白素贞面前完全没有露出的一面。这种凝重,是在见到裴青衣之后,达到了某个顶峰的。
同李贤的矛盾由来已久,他此行杭州,也是为了在这件事情上对自己以及相关的人有一个交代,因此明里暗里的准备都做了许多。从眼下以人力拉车为基础铺开的消息网络,到当朝首辅张居正,他天马行空地抓住一切可能性进行布置。所有能够给自己这边加一些砝码的举动,都在他这里有过反复的权衡和取舍。这些事情也没有人可以帮他,他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是暗地里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力。
在刘家的事情上,他走了出来,便是放出一个信号。这个信号一般人肯定也察觉不到,但是李贤,那是一定能够知道的。
许宣知道那边随后就会有动作,不管是明里暗里,或是官面上的。但是不曾想到,对方的第一波还是让他没有预料。如果不是许宣准备的充足,那么这一次就有些被动了。但是这样之后,虽然暂时化解了危机,但是也让李贤对他眼下的手中掌握的力量有了一个大致的评估,随后的手段或许就更难应付了。
并且裴青衣还杀掉了对方的一个人,这是李贤巨大的损失。以前在岩镇的时候,许宣听方元夫提起过,裴青衣已经能算是非常厉害的好手,但即便如此,今夜还是受了重伤,证明李贤那边派出的人也不是等闲之辈。这样的人折掉一个,无论如何都是相当可惜。
李贤随后的动作还不是最麻烦的事,在许宣这里,所担心的其实是身边的一些人。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若是还像今日这般连累到其他人,那么他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一次两次或许他能够做出有效的应对,但是难免会有失手的时候,只要有一次失手,那么有些损失就是他承担不起的。对付李贤,不可能是他一辈子的目标,不然就太没出息了一些。在杭州这边,他给自己的时间是半年到一年左右,在这个时间截止之前,一定要有一个结果。想法是这样的,但是要怎么样去操作,也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事情。但是好在现在双方已经交上手了,有了第一次随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会在某一次将对方打倒。罢了罢了,双方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横竖都不可能善了,他才不会因此就害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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