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临行(下)


  王森在历史上的特定时期,原本是留下一些印记的人,眼下却因为这样一件事情栽在他的手里,怎么看都是一件很让人心情复杂的事。不过眼下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没别的话可说。
  历史上王森也只是掀起了一些小风浪,折腾了一阵就被压下去了。眼下倒得这一步,那么历史上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发生,也是一件很难说的事。严知礼那边已经提出了要求——这个王森最后的结局,要让他来定。
  在这件事情上,双方没有多少商量的余地。
  先前许宣违背严知礼的意思杀了李毅,那边或许是出于理亏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对于许宣的忌惮,总之暂时选择了按捺下去。但这时候的退让的也不过是暂时的,许宣如果真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严知礼,那么对方也肯定不介意让他觉得难受。
  毕竟是一县之尊的身份,能做的事情太多了。许宣随后还要去杭州,对于徽州府这边的事情恐怕就未必能照料到。若是等他离开,严知礼这边使个绊子,那么想来也是很头痛的。
  因此,这个王森最终还是要交到严知礼手上,并且还是越快越好。
  对于这个,许宣权衡了一番随后也没有太多犹豫。这一次的事情,严格说起来,严知礼也是受害者,他也有自己的情绪需要发泄出来。自己这边不能逼得太过,那么卖个好也是暂时的权宜之计。
  而且,他并不觉得王森真的能够掀起多大的花样。先前许宣没有将李毅交给严知礼,有很重要的原因别是他察觉到对方或许还有翻盘的底牌,即便面对严知礼的怒火,他也有可能毫发无损。
  这样的结果当然不是许宣愿意看到的,李毅若是活下来,就是极大的隐患。退一步说,即便他的底牌未必能说动严知礼,但事情的发展谁又说得好?许宣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冒险。
  眼下看来,这样的举动倒是做的对了。
  李毅是张让徒弟,相较于其他人,他对张让的了解肯定是更深一点的。而严知礼一直想要对付张让。再者,根据王森的说法,李毅同张让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具体的内幕,此时李毅已经死了,也没有办法再知道。但是可以想见的是,在针对张让这一点上,李毅确实有着同严知礼和谈的本钱。
  而王森就不一样了,他本身的后台没有多少。很多年来积累的下来的针对严知礼的恶意,也只是在最近才彻底暴露出来。甚至严知礼都不知道,自己在无意间树立了这样的敌人。但他先前毕竟是相信王森的,对于背叛,没有人会真的开心。
  王森在自己的手上,或者是在严知礼的手上,其实区别并不大。
  ……
  继方元夫之后,程子善、黄于升也联袂而来,进行了一些简单的拜访和问候。相较于方元夫在这些事情上的淡定而言,他们二人心中对于几日之前的事情,还是有些无法忘却的。
  特别是黄于升,这几日都不曾睡好。一方面是因为当日的情况同他平素的认知相差太远。那么多人死在他的眼前,那么多的流血……又不是在杀鸡,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正常人的反应?
  与此同时,作为男子,他多少还有一些血性。因此那些殷红流血,隐隐地让他有些兴奋。或许自己都说不清这种情绪,毕竟反映出来,造成的影响都是一样的——他这几天都睡不踏实。
  这几天也在关注着许宣的情况,二人先前差人送了一些药材。此时听说许宣醒了,便第一时间过来看一看。互相之间说了点话,但是对于先前的事情,则选择性地避开了。他们二人也出自商贾之家,对于人际往来中的很多东西都是有着敏感的,知道什么能说,知道什么不能说。
  总之气氛不错,待到准备告辞的时候,许宣在那边想了想,将程子善喊住:“程兄,今日忙不忙?”
  那边程子善已经快走到门口了,闻言疑惑地转过身来,望着许宣点点头:“倒是没有什么事。”
  许宣笑了笑:“时辰还早,不如留下来,我有些话同你说……”他说完之后,目光看向一旁的黄于升:“至于念卿……嗯,下次找你喝酒。等下出去的时候,替我将门关上。”
  黄于升闻言愣了愣,这个虽然不知道许宣为什么将他支开,但是总归也明白这时候许宣是在送客了。随后微微撇撇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我还不准备听呢。”同许宣告辞,自顾自地离开了,他口中还嘟嘟囔囔,很有些不忿:“看在你是半身不遂,躺在床上……我不和你计较。”
  许宣靠在床上,听着黄于升的脚步慢慢地消失在走廊上。先前对方的抱怨他也听在耳中,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半晌之后,笑着摇摇头,目光重新看向一旁兀自站着的程子善。
  因为关闭门窗的缘故,眼下房间里的光线有些黯淡。短暂的时间里,二人谁都不曾说话,气氛也就这样沉淀了下来。
  程子善皱了皱眉头,虽然光线昏暗,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受到许宣目光中微微的几许审视。这样的目光,在最近的一段接触之中,许宣是从来没有过的。
  起先是有些疑惑,但是随后也按捺住心思。他如今对于许家早已没有恶意,因此身正不怕影斜。不过即便如此,许宣下一刻的话还是,依旧让他的情绪起了极大的变化。
  “说说张让吧,他是什么样的人?”
  许宣的身子隐藏在昏暗之中。时辰已经到了黄昏,虽说这边环境清幽,庭院里也栽种了一些高大葱茏的树木。但是此时日暮时分,被日头照射了一整天的大地开始回吐出一阵阵的热量,整个房间里,还是有些像蒸笼。
  许宣在那边简单地说了一句,声音也不响,完全是谈心说话的姿态。但是在程子善那里,便觉得这间不大的房屋里,突然间变得有些冷了。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思绪有些迟滞,随后才慢慢地回复过来。
  没有想到,对方要同自己谈的是这个。
  那么,这一次的事情,难道也是和张让有关系的?是了,也只有这个可能了。
  “程兄,坐下说……只是简单地聊聊,有些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当时没有去追究,眼下就肯定不会再怎么样了。说到底,你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那些东西也安不到你的头上。”
  这时候所谈的是比较敏感的话题,许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从容一点。以前和下属之间的谈话,也就是这样,尽量把握好语气,让对方不至于太紧张。当然,眼下同程子善之间的关系和以前的下属同他的关系并不一样,但是他还是希望这个谈话的过程能够随和一点。
  效果也比较不错,那便程子善闻言,肩头微微垮下去,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许宣也不急,安静地等在一边,半晌之后,黯淡的环境里,程子善稍稍吐了口气。
  谈话便正式开始了。
  “开始的时候,是听说家里来了人的……当时也没有太过在意,后来见到了他……四十多岁,言谈举止颇有些风仪,若是不知道他的身份人,恐怕都会有些心折……后来倒是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所做的那些事情……”
  “这些事情,他都没有避讳你么?”
  “倒是没有……其实很多次,他做出决定的时候,我都在跟前。看起来他也完全不在意……或者说,那些决定,即便是真的泄露出去了,对他也没有多少影响……哦,他曾经说过,想收我为徒……但后来我还是没有答应。”程子善说到这里,稍稍沉默了一阵,能够看到他的拳头紧紧地捏起来,随后松开来的时候,才说出了另外的一番话:“先前许家外地的一些掌柜被杀……这事情我是知道的。说起来有些可笑,当时因为心中有些畏惧,竟然胆怯了……”
  许宣皱了皱眉头:“你是说……”
  “是张让做的。这些事情,我事先并不知道……据他说,是准备还程家一个人情。”程子善说着,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这并不对,许家死去的那些掌柜……其中几人我也是见过的……”摇头叹了口气:“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许宣此时稍稍朝垫在身后的被子上靠了靠,目光望着屋顶的衡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说话,程子善也就跟着沉默。其实这时候,心情颇有些紧张。在他这里说出这样的话,其实也是一个权衡之后的过程。
  不说出来,这事情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但是对于那些人的死,他心中歉疚,一直以来也都有了坦白的想法。只是一直都在等待时机,眼下既然谈到了,那么也就顺势说了出来。这样之后,他并不知道许宣的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不知道他会不会将这些事情算在他的头上。但无论如何都是说出来了,心中也觉得像是放下来一个担子一般。
  “在这事情之后,你做了什么?”过了一阵,许宣在黑暗中像是叹息一般地说道。
  “他还想杀人,但是我劝阻了……此事原本就是因为程家而起,自然我在这事情上反对,他也就止住了心思。而且那时候,他同刘守义的争斗就处于最紧张的时候,也就没有再为此分心。”
  “这么说……你还是做了点事情的。”许宣听完之,在那边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程子善默然不语,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回应这句话。
  “好了、好了,这事随后再谈……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许宣在那边摆了摆手,这些事情就这样被放过去了。
  谈话还在继续……
  ……
  夜色笼罩着大地,整片天空星斗璀璨,流水自西而东,流淌着在下游的地方汇入的钱塘江之中。滔滔江水一路而下……
  杭州。
  钱塘自古繁华,这一方土地孕育了不少人。夜幕此时刚刚降临,夏日的傍晚时分,人们吃完饭,都有着各自的活动。在一些小地方,这些活动还只是零散的不具备规模,但是在杭州这样的城市里,夏日夜晚即便是简单的纳凉,也都是颇为有意思的景致。
  钱塘水边有一排大树,夜风拂过水面落在水边的时候,带着几许清凉。
  人们聚集在水边的树下,远远近近的,十余里长的河岸边到处都是人声。
  三五成群,或者一个大家族里的人们。大家聚集在一起,谈天说地。一些富人会随身带着茶炉,也带了水过来,“咕噜噜”地煮一壶杀,邀五喝六地喝。也有的下棋的,正战到酣时,周围围了一群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紧张兮兮。不过眼下观棋不语真君子,即便他们心中焦急,但是嘴上都是紧紧闭着不说话。有人抱了瓜,去水边洗干净了,随后一刀切开……甚至还有人带了家里的戏班,咿咿呀呀的唱着曲。围观的人们时而喝彩,时而惊叹。
  一个简单的乘凉,也闹出了极大的动静。夏天的时候,这便是钱塘江边很有特色的场景。甚至时间长了,又成了规模,一些找到商机的小贩过来兜售些东西,也为这热闹的气氛增加了一些点缀。小孩子们围绕着捏糖人的老汉,吞着嗓子,蹦蹦跳跳地有些急切。
  当然,这样的气氛里,最惹人注意的还是钱塘江上的那些逡巡而过的画舫。无论哪个年代,风雅都是同经济条件互相关联的。越是富庶的地方,人们解决了温饱,都会将目光转到这些事情之上。杭州钱塘江上的青楼行业,也是出了名,比之秦淮河,也未必差多少。才子佳人们,在水面之上演绎着一个时代的繁华一景。江边生活的场景铺垫过去,将所有的一切烘托到了一个巅峰。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这话并不是说说而已的。仅仅一个夜晚的水边场面,多少就能看出一点东西。
  在离喧嚣远一点的地方,一间庭院的厢房之中点着灯。白素贞将手中的一封信放下来,很难说的清楚她是什么样的表情。
  这封信是刘余帆派人送来的,所说的是她离开了岩镇之后的一些事情。信不长,如果是看到话,这些时间也足够反复看上数十遍了,但时间过去,她的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纸页不曾移开。
  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任性一下,但是这样的任性终究是有了坏的结果。
  后悔、歉疚、担忧……或是其他的复杂情绪,到得后来她摇摇,伸出素手微微捋了捋鬓角,随后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好人没什么事……她这般想着。以后很难见面,那边大概也恨死自己了吧?如果这样,其实也很好……
  女子目光微微有些迷离,此时所想的,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的想法……
  夜色无边,视线转回到岩镇。
  月色照在许府的庭院里,许宣摸索着走出门,在石阶上站了站。虽说身体还痛,但是简单的走动还是可以的。程子善早已经离开了,他将获得的一些消息消化掉,随后慢慢走出了庭院。
  隔壁的院落,厢房里的灯还亮着,橘黄色的灯光将少女的影子映在窗纸上。他走上石阶,推开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阵惊呼。
  “是我……”
  “汉文,你吓死妾身了……”
  “没错啊,就是来吓你的。”
  “呃、你……你想干嘛?”
  从外面看过去,能够见到少女的影子不断朝后退缩过去,而书生的身影正慢慢靠近。这样的举动之中,有些不言自明的意味。
  “啊……”
  书生的动作其实很慢的,但是少女似乎更慢了一步,随后被一把抱住。稍稍挣扎之中,发出一声惊呼。但是随后灯光就熄灭了。
  “我真的等很久了啊……”
  “嗯……不要……”
  朦胧的夜色里,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场面。
  ……
  夏天继续朝前,仲夏很快过去了。这一日,岩镇的丰乐河水边,出现了很大的送别场面。几艘装得满满的货船从上游驶过来,不过几艘船此时都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倒也不清楚那些货物到底是什么。从吃水深度上来看,想来也不是很有分量的东西。
  许宣在码头之上,后方一群送行的人。他要去杭州的消息在几天前就正式决定下来,虽然这消息只是在小范围的传播,但是时间过去,很多该知道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徽州府商贾众多,但是真正积累的家资的一些人,产业都在徽州府之外。毕竟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外面的世界总归是很精彩……对于许宣要离开,很多人也没有多少意外,只是在心中期待着他能够做出一点成绩来。“诸位,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些惫懒的声音在码头上响起来:“替我照顾好老婆啊。”


第四卷 山水相逢


第四百七十八章-四百七十九章 重逢
  在如今的大明朝,如同杭州这般的城市,已经能够排在很靠前的位置。这里有着比较悠久的历史,人口聚居稠密,经济比较发达,相应的便是文化的繁荣。这些东西相互促进,相互推动,形成了所谓的“天上人间”的格局。
  当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即便是天上人间,也终究只是人间而并非天上。这里也是有穷人的,水灾、旱灾、或是霜冻,也都会带来一些流民,对城市的管理造成很大的影响。若是在往年,每到这个时节,整个杭州城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钱塘水脉繁多,夏日又是雨水极为丰沛的时候,这年头抗洪能力不怎么样,那么一些被水冲了房屋,无家可归、流离失所的人们便会蜂拥过来。随之而来的可能是灾民,是瘟疫,也可能是一些匪患。对于真正的富人而言,这些东西隔得有些远,但是在更多的平民百姓那里,这些都是可能对生活造成影响的因素,轻易忽视不得。
  不过今年夏天,很多时候都是炎炎烈日,水患之类的倒是不用担心了。因此许宣来到杭州所见到的还是一派祥和的景象。城外也有人进城,但也都不是流民。衣着好一些、气派一些的,大抵是做生意的商贾,穿得差一点的,看起来像是附近的农家的小贩,进城兜售一些土产。也有读书人,在人群中还是很容易辨认的。
  不过人们的担忧并不是没有,下雨会有水灾,洪涝什么的,但是若是眼下炎热的天气一直持续下去,那么随后就可能有旱灾。虽说比起水灾,旱灾对于房屋财产之类的破坏要小上一些,但是若是持续下去,到得随后的秋天便是颗粒无收的境况。这样就有了饥荒的威胁,到了冬天大雪降下来,还是要死人。
  很多人也已经开始担忧起这一点,许宣先前一路经过,就听到好几人在议论这事。不过囿于时代的局限,即便能够预料到结果,但也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这个年头,收成很大程度上是看天的。若是年景风调雨顺,那么生活就会好一些,反之就很难过下去。不过也是看人,富贵人家的影响不会太大,受苦的还是穷人们。
  许宣一边听着这些议论,一面在人群中走动。杭州这边的口音同徽州府有着很大的差异,而且同后世的杭州也很不一样。当然,不一样的也只是在口音上。他素来比较擅长归纳和总结,有时候看着双方说话的神态,也就能判断出对方所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而且也有说官话的,这个放在后事就是类似普通话的共同语,理解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他才刚刚抵达杭州,很多事情即便很想快速得扯起来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倒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很多事情从发生到发展,都是有一个必要的过程的。急是没有用的。
  许宣在杭州城里晃荡了一阵,花了一个多时辰。后世繁华的都市,他是司空见惯了的。但是即便如此,也不得不承认“钱塘自古繁华”这话不假。经济的繁荣,带来了各方面的差异。
  在其他的一些小城镇,仅仅是一个卫生就是很令人头疼的问题。眼下没有什么卫生概念,虽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工业污染,但并不代表不脏。那些生活污水,生活垃圾,到处丢弃,给人的感觉便是脏、乱、差。也是这些东西,在提醒着许宣他此时身在古代的事实。
  不过杭州要好上很多,一些茅房会有固定的人拖着粪车来清理,一方面这些事有机肥料,可以拿来利用,不过也有来自官方的原因。街道上不能说是一尘不染,但是极为显眼的垃圾也不多见。人们穿着比很多地方要好,精神状态要好,走在这样的城市里随处能够感受到几分健康与活力。扬州、苏州、金陵这些地方许宣没有去过,但是想来情况也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许宣逛了一阵,今日只有他进来,身边也没有跟随其他的人。其实他的那几艘船,如今还不曾到码头,而他是先从陆路过来的——在钱塘江上游的地方下了船,骑着马过来这边。
  这样的举动,也是有着一定考虑在其中的。
  如何应对杭州于家,这是许宣在一开始就要面对的问题。通过各种渠道搜集过对方的一些消息,尤其是从刘余帆那里知道了更具体的一些细节。如果他光明正大地从码头下来,那么于家用不了多久就能够得到消息。不用去怀疑这些大户人家的厉害,能到得眼下这一步的,这方面的眼线不可能没有。
  他从陆路过来,将水路上的事情丢给黄于升,随后一路观光,比起那边竟还是要早到一些。当然这样做,恐怕也只是拖延时间,于家早晚是要面对的。但是只要能够拖得一阵,他在这边扎根下来,一切也就好办了。
  边想边走,随后来到一栋茶楼之前。茶楼这种地方,眼下到处都有,也没有什么特色。此时杭州的茶楼,比起岩镇那边,也只是规模大了一些,聚集人多了一些而已。
  许宣走进茶楼,一楼的地方已经坐满了人。他顺着阶梯上到二楼的地方,那里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见到许宣前来,对方显得有些高兴。
  “呵,刘兄,好久不见。”
  “你来的比我想象的要早一些,真是出乎意料……不是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么?你居然能够舍得下如花美眷……”
  先前许宣进到杭州城,便已经派出了人去同刘余帆联络。此次跟随他前来的,有一些许家原本在杭州的伙计,对于杭州总归是不陌生的。不过刘余帆过来的时间,比他原本预料的要短很多,显然也是在得了消息后就立刻过来了。
  此时茶楼之上人很多,二人要了一盏西湖龙井,慢慢地坐在那里品着。虽然是西湖龙井,但是在这样的场合里的茶,也不会有多好,不过二人眼下也都不在意。
  许宣抬头看了刘余帆一眼:“看你的样子,近来应该很顺利了,倒是要恭喜你。”
  那边刘余帆喝一口茶,摇头笑笑:“其实也一般,有些事情先前只不过是狠不下心来做。最近有几次倒是撕破脸了……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一强硬,所有人都怕你……原本所做的很多谋划,都变成了白费力。有时候想想,其实也挺没意思。”
  他的话说的轻松,不过在许宣这里,自然也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像他说的那般简单的。毕竟是一个家族内部,关于继承权的争夺。无论明里暗里,都不会好受。刘余帆是聪明人,先前并不是不明白心狠手辣的道理,但是真正的做出来,却是从徽州府回来之后的事情了。
  不过这些对方既然不曾明说,许宣也就只是笑了笑。
  “那个刘竞,后来一直不曾见过,你把他怎么样了?”
  “我也不曾见过了啊。”刘余帆笑着看了许宣一眼:“刘家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很忙,他也很忙……见不到面也是正常的。呵。”
  看起来刘竞也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了代价,原本在刘余帆这边二房是很有身份地位的人,眼下应该也被打发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先前他刘家管事的身份恐怕也没能保住。
  当然,对于刘竞的遭际,许宣并没有什么意见。如果是他来,也只是会更狠地教训对方。刘余帆在这事情上,多少还记了一些情分,让他有机会留在刘家。但另外一方面,也有些佩服刘余帆的果决。先前已经说过,刘竞知道他很多的事情,只要一丝风吹草动,他背叛刘余帆,这些事情就有可能边做竞争对手那边的筹码——眼下等着看刘余帆笑话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回来之后,我直接坦白了……以前是因为忌惮,将一些东西隐瞒下来。越隐瞒,别人就越觉得你胆怯,也就越觉得你可欺……背后都一直想要揭我的底。但这一次我直接将东西摊开在人眼前,事情反倒没有想象的那般糟糕。家里面老头子对我经商也有意见,不过毕竟是有了规模的,砸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无法忽视。终究还是在默许了我可以这么做……当然,只要守好度,不要过界。”
  “不过麻烦也有……都不是省油的灯。”刘余帆说着又笑了笑:“今日且不说这些。你这一次的事情,做得也比较稳妥……若是直接从码头那边过来,保不准就会被人知道了。杭州这边的码头,每日来往人数众多,货物的吞吐量也极大。于家或许对此类事情并不怎么在意,但是那么大的一个家族,总还是有人来做这些的。”
  “这一次是你让黄于升负责,自己先行潜入,而我也派了人去做交接。那么暂时而言,也就没有人会怀疑什么。这是我们的机会,接下来抓紧时间,最好是在对方有了反应之前,将所有的东西铺好……”他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像是有些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
  许宣正准备开口说话,茶楼之下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
  “你胆子很大啊,去死……”
  懒洋洋的声音这般说了一句,随后有人被推倒了,身子踉跄前行,撞翻了一些街边的摊铺,发出“乒呤哐啷”的声音。人群发出一阵惊呼,但随后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安静下去,像是因为对一些事情害怕而不敢发声的感觉。
  “啧,我以为你多能打,带了这么多人……好可怕啊。”
  懒洋洋的声音再次说道,茶楼之上很多人已经探出头朝外面看。
  许宣循着人群的空隙朝下过去,此时此刻,茶楼前对峙的气氛很明显。不过对峙的双方一方是七八上十人,另外一方只是一个人。人数上的极大不对称,让人觉得场面极为滑稽。
  那边一个人,居然领得十几人忌惮地不敢上前。
  不过下一刻,许宣注意到一些东西,也就明白了人们安静的理由。那十几个人身着飞鱼服,身份已经呼之欲出。在眼下的大明朝,这是锦衣卫的基本装束。不过那边的人到底是谁,居然有胆子同锦衣卫叫板。
  相较于旁人对于锦衣卫的恐惧而言,许宣的抵抗力要强上不少。这时候,场面也引起了他的兴趣,随后伸手分开人群,走到茶楼的回廊之上。目光朝下面看过去,随后猛得一愣。
  身边的地方,刘余帆的察觉到许宣的动作,有些疑惑地问了一句:“怎么了?”顺着许宣的目光朝下看过去,那边被打倒在地上的人,看起来像是这群锦衣卫的头头。此时正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先前打人的男子身形魁梧,或许是见那边挣扎的样子有些可怜,想了想,顺手在那人的手臂上搀了一把。
  “秦兄弟啊,怎么搞成这样了?在下不知道的啊……以为你会很能打,出手也就重了一点点。来,我看看,没有摔伤到哪里吧?”他说着,一边将人扶起来,一边伸手将那锦衣卫头子肩上的尘土拍去一些。待到这一切做完,那锦衣卫阴沉着脸色,似乎想要呵斥。
  “啪。”的一声脆响,那边扶人的男子,狠狠的一记耳光扇在那锦衣卫头上。短暂的时间里,变故发生的太突然,那锦衣卫似乎是完全回不过神来……
  “你认识他?”刘余帆皱了皱,这时候也能感受到许宣有些古怪的情绪。
  “何止是认识。”许宣在那边回过神,有些无奈撇撇嘴。
  长街安静了一阵,打人的男子已经准备要离开了。那锦衣卫才像是反应过来,“噌”地抽出刀来,冲着男子摇摇地指过去。
  “令狐楚,老子与你不共戴天。”
  “哦,这样啊,那好……”男子闻言转过身,偏着头看着那锦衣卫手指的绣春刀,随后点点头:“来吧,用那刀砍我。”
  他这样说了之后,对方反倒是犹豫了,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但最终还是没有真的刺过来。
  “你欺人太甚,杭州这边岂是你撒野的地方……”
  “你说这话没什么力度,叫你家大人来吧,让他来谈。我就是来撒野的。”男子撇了撇嘴,目光扫过街道上的人群,随后抬起头来的时候,许宣也正朝那边看过去。
  四目相对,他看起来也是愣了愣,随后眨了眨眼。先是偏过脑袋看了其他的地方,然后再转回来,又朝许宣看了一眼。
  ……
  许宣回到茶楼之内,慢慢地坐下来,想着先前的一幕,不由地牵了牵嘴角。刘余帆跟着过来,皱着眉头坐下来:“那人是谁?看起来颇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样子。”
  “恩,臭屁的很。”对于刘余帆的评价,许宣是深以为然的:“以前在徽州府认识的,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肚子里闷骚得很……”许宣说完之后,看了看刘余帆:“他其实也是个锦衣卫,以前是个百户。有了‘五峰遗宝’的功劳,眼下的官只可能更大。这种人就是装逼,明明是个大官,就是要学人在扮猪吃老虎……而且还不像……啧。”
  二人说话的这段时间里,街道上渐渐安静了下去。一些突如其来的风波并没有扩大,反倒在那边令狐楚做出姿态之后,很快平息了下去。
  刘余帆闻言,张了张嘴巴。如果许宣说的是真话,那么令狐楚就是很厉害的人了。锦衣卫在一般人严重,都是极为厉害的,这种厉害不在于对方的身份,而完全是一些事情积累下来的恶名。即便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被锦衣卫盯上,也都是很难脱身的。
  而眼下许宣居然在骂一个锦衣卫,还是千户。能做到锦衣卫千户的人,没一个简单的……刘余帆这般想着,目光注意到楼梯口那边有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
  原本还比较热闹的茶馆二楼,在对方到来之后,就陡然间安静了下来。这个男子,先前可是在街头当街殴打锦衣卫的,简直凶戾地可怕。这时候,他居然出现在自己等人面前。
  人们面面相觑地看着,虽说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是能够让锦衣卫吃瘪的人,又怎么可能简单?
  那边走上二楼,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四周,随后朝许宣这边看了看,径直走过来,在他的对面坐下。
  许宣依旧是很随意的姿态,但是身边的刘余帆却有那么一瞬的紧张。“锦衣卫”三个字代表的一些东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不过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平复了下来。
  不仅是平复了下来,并且他还偏头打量了令狐楚一眼,目光中有着几分热切。他想要做事情,就必须要认识一些人。这些人可以是有钱的商贾,也可以是读书人,是做官的人……但是无论如何,他在这方面都有些人脉积累。而锦衣卫却还离他有些远。“你是活不耐烦了么?”令狐楚望着许宣,随后开口说话了。


寄奴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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