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意料之外(一)


  黄家今日到场的人有很多,因为黄于升这句话,其中绝大部分都不由变了脸色。在黄德寿忍不住喝骂出来的同时,黄德福的脸色也不由一沉。上首的地方黄家老太公黄愈,微微皱了皱眉头。以前是掌管一个大家族的老人,这个时候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让人感受到几分威严。气氛由是狠狠地窒了窒。
  黄家三房,以及牵扯进去的偏房诸人,之所以争斗、之所以翻脸的理由,无非是想着要占一个名分。眼下闹到这一步,所有的事情即将迎来最后的结果。县衙那边大概已经张了榜,随后便会有消息传过来了,是好是坏,也就是在半个时辰之内便能见出分晓的。议事厅中原本的气氛虽然不活跃,但是当事的一些人,心中其实都有些轻松。
  大房、二房这些天除了在生意对三房进行打压之外,另外的便是在家中大肆拉拢。所为的便是得到最大的支持。
  先前很多人望着桌上的几只木盒,都觉得那应该已经算作是大房和二房的囊中之物了。虽说眼前这些属于三房的资产,未必能够真的落在他们每个人手里。但无论如何,却是可以大大的提升大房、二房的整体实力。这样之后,水涨船高,他们做起事情来也就方便了许多。况且三房那边有一些生意原本来自鲍家的产业,属于他们插手不进去的区域,这个时候一并拿过来……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但是不曾想到,三房这个看起来不成气候的后辈,在大庭广众之下就那般指责了出来。
  这话……倒是有些过了啊。
  众人相互对视了几眼,心中纷纷想到。
  黄德寿显得极为生气,嘴角的胡须不断地颤抖着,双目瞪得很圆。
  面对长辈的怒气,黄于升多少有些不适应,因此就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心中却难免微微地哂笑起来。
  “你着竖子,这话是你有资格说的么?”黄德寿伸手点了点黄于升,根本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声音火爆地响起来,震耳欲聋的。
  “你爹平素不管教你,却让你此时此刻在这里丢人现眼?执掌黄家,哼,谁有没有资格,且不去论。但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简直是岂有此理……黄德元教子无方,今日不过来,是不是也是怕见到你这放肆的模样,怕丢了他那张脸?”
  黄德寿原本就是火爆易怒的性子,这个是撕破脸,直接骂出这种话。黄于升闻言,倒也没有多少害怕或忐忑,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随后“哈”地笑了一声。
  “二叔注意身体,侄儿听说怒气是会伤肝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那边黄德寿的神情猛地一窒。随后黄于升不待他再次开口,就摇了摇头紧接着说道:“爷爷方才已经说过,有什么想法可以说出来。”他说着,目光望向黄德寿,脸上稍稍露出嘲讽的神色:“二叔眼下这般怒火,是不是觉得侄儿已经不是黄家的人了?又或者说……黄家眼下已经是你二房的,你可以不将爷爷放在眼里了?”
  这简直是诛心之言,黄德寿原本就要骂出来的话被狠狠地堵了回去,面色一下子涨得通红,慌忙之中看了一眼旁边的黄愈,见他皱着眉头,心中猛得一沉。方才只是图一时畅快,喝骂出来,倒是没有想到被黄于升抓了把柄。
  黄德福在一旁,脸上也有些不好看。原本他不是没有呵斥几句的心思,但是黄于升这番话出来之后,他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不然也就有了忽视黄老太公的嫌疑。另外的,心中也稍稍有些疑惑,自己的这个侄子……居然能够说出这一番话?
  觉得有些惊讶。
  他自然不会知道,今日的场面,先前黄于升在同许宣聊天的时候,也已经有过意料。这些话,也都是许宣随意点播过的。当然,许宣也只是笼统地教了几个针对性稍微强一点的说法。具体到眼下的环境里,黄于升很好地演绎出来,也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
  见到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黄于升心中“呼”地出了口气,最后一点紧张也消去了,神态变得越发自然:“侄儿先前那句话或许不对,但是二叔……眼下场合有爷爷在,自然还是由他来做主。我说得过分,说得不在理,要打要骂都不要紧。但是你是不是应该容侄儿将话说完了。如此发飙,倒让侄儿觉得是不是先前的话说到你的痛处,你觉得……心中不喜了?”
  黄愈望了黄于升一眼,心中有些意外。这个孙子他是知道的,没有什么大本事,麻烦惹了一箩筐。先前头鲍家的矛盾闹得那么大,好在给家里带来了一些利益,也就不曾惩处。这一段时间以来倒是安分了一些,但也不能因此就判断他有多大的长进。不过今日的几句话,可圈可点,而且在这样的场合也没有多少怯场。仅凭这一点,觉得平素倒是忽略了一些东西。
  “于升呐,你二叔毕竟是长辈,有这般同长辈说话的么?真是越来越放肆了……”老人家皱了皱眉头,出言呵斥了一句,随后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黄德寿。
  黄于升闻言躬躬身,恭敬地道了声:“爷爷教训的是。”
  “你有什么话,就说完吧,老夫同众人一起听听。”
  黄于升闻言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吐出来:“孙儿觉得,大房、二房做的事情太过了。完全不留余地做法,这本不是持家者应该有的态度。”神态不慌不忙地侃侃而谈:“毕竟我黄家三房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这还不曾到了正式分家的时候,就开始下死手。生意上的事情孙儿不太懂,但是也知道,最近我三房的一些生意被大房、二房联手压制的很厉害。”
  他说着看了黄愈一眼,稍稍垂了垂眼睑:“眼下爷爷还在,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若是、若是有一天……”话说道这里止住了,随后声音变得有些沉重:“那时候我三房大概就会被扫地出门了吧……”
  “呵,若是执掌黄家,这点容人的气量都没有,又如何能成大事?诸位可记得李家?”
  李家?众人闻言,露出几分疑惑的神情。岩镇姓李的大族倒是有不少,但是若是特指的话,大概便只有一个……
  “盐商李家。”黄于升将众人的神色收在眼底,这般提醒似的说了一句:“早年李家同我黄家斗得很凶,后来爷爷执掌黄家之后,通过拉拢分化,疏通关节,一系列的雷霆手段之后……才将其彻底击败。”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叹服的神色:“李家也是很厉害的了,要做成这些绝非三言两语说的那般简单。需要大魄力,大能耐。”
  “在此之后,我黄家作为胜利的一方,对李家却并没有赶尽杀绝,相反却是给与了必要的宽恕,对一些事情既往不究。看看眼下,李家因此感恩黄家,成了我黄家的坚实盟友。”黄于升说着,拱了拱手:“孙儿不才,但也知道,如同爷爷这般举措,才是大家风范,是一个持家者该有的心态。对待敌人是这般,那么对待家里人,又何尝不应该如此呢?”
  黄愈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脸上露出几分缅怀的色彩。人老了,原本就喜欢回忆一些曾经的往事。很多年前,黄家的对手有很多,有些已经在岁月里慢慢沉沦下去了,有些存留了下来。一切原本的敌人变成了朋友,一些原先朋友慢慢地疏离。
  黄家从几代之前同李家就开始斗争,算得上的宿敌。双方的仇怨是在黄愈手上化解掉的,随后联手进退,开创出了大好的局面。这一直被他引为平生最自豪的几件事情之一。
  黄于升既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同时也不轻不重拍了一记马屁,以黄愈的阅历,不可能看不出来这些,但依旧觉得心中有些受用。随后看着他的目光,也不像先前那般严厉。
  注意到这一幕的黄家人,脸上微微有些变了。
  倒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到黄于升居然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个……还是先前那个人么?看神态,举止之间有着一种莫名的风范,说的话也是实在的道理,一丝一毫都没有曾经那个浪荡子的痕迹了。
  对于众人微妙的心理变化,黄于升自然能够感受得到。随后压住有些得意的心情,接着说道:“但眼下的大房……”他的目光略过黄德福,随后落在黄德寿身上:“二房……呵呵,都做得不好。”
  “这种胸襟气度,影响了格局。这些年黄家在爷爷的带领下,事先确定了大的方向,我们在其中只是按照这个方向去做事情。都是规定好的东西,所以不会出太多的岔子。但若是爷爷卸下担子,由下面的人来接手的话,怕是要出大问题的。做生意就比如登山,到了一定的层次之后,就越发需要谨慎,说是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也不为过。若是意气用事,摔倒了,那么整个家甚至会面临着倾覆地危险。”
  黄愈坐在上首的地方,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收起来,脸上出现了几分凝重。黄于升口中的道理,他自然不会不知道,但是这个时候被一个后辈这样点出来,还是觉得很有些意外。
  黄于升这个时候也只是点到为止,随后就笑了笑:“这只是原因其一。至于其他的……”说着摇了摇头:“我本就是一个不长进的后辈,犯错是常有事情。不懂察言观色,偶尔说错话了……作为长辈,应该提携教导,而非一味的呵斥、责骂。对家人是这样的态度,难道在生意场上便会好么?”他说着看着黄德寿,眯了眯眼睛,那边黄德寿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了,脸上越来越难看之后,他才慢慢的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二叔这性子,怕是在生意场也是改不了的。这些年没有出太大的问题,一方面是因为底下有一些能干的人手,另外便是我黄家势大,有人镇着场面……”他说着目光转向黄愈,又是一记马屁轻飘飘地拍了过去:“有爷爷在,大家都卖黄家一个面子。只要能把生意做成,这些也都无关紧要。至于二叔你,大家客气的也就‘哈哈’一笑,说声真性情罢了。”
  “但若是有一天,爷爷不在了,你又得罪了人……那说不准就将黄家往火坑里推。这些天,侄儿四处打听了一番,即便是眼下,对二叔你这性子无法容忍也是大有人在。你想不想知道背后都是怎么骂你的?”
  这个时候,厅堂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仿佛无形中有一只大手,将气氛攥紧,众人只是听着他说,怔怔的想着那些或有或无的东西,表情古怪。
  而黄德寿被他连番点名,这个时候众人都在场合,老脸早就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但偏生黄于升说出的道理让他无法反驳,于是颤抖着嘴唇,气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二叔,事实而已,你也不用气。若侄儿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呢,你也可以批评指正的。我改就是了。”他说着拱了拱手,朝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人群中几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黄于升稍稍偏了偏头,那边黄于瑞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怨恨,显然对于他在大庭广众之类扇自己父亲的耳光很是愤怒。甚至黄于翔也是眼神复杂。
  这种感觉……啧。
  黄于升脸上表情从容淡然,但心中却有些纠结……这些话,要是真是自己的说的,就太好了。
  不过眼下的情况,呵,其实也差不多了。
  黄愈像是才认识自己这个孙子一般,上上下下又打量了几眼,随后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这时候,黄德寿终究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大放厥词……”黄德寿看了一旁沉默不语的黄愈一眼,随后说道:“你若认为这几句诳语便能够影响到父亲的决断,那你就错了。父亲何等人物,这么多年,我大房、二房勤耿做事,难道他见不到么。若是真的有问题,还至于要你来说?今日无论你如何狗急跳墙,三房的结局都是注定的。三房出不了人才,一切都是空谈。”
  他说道这里,眼神露出几分狠戾:“原本对于赌局,我还觉得有些不妥。但眼下,嘿嘿……今日的本钱我要加上一倍。”说到这里,伸手点了点桌上属于二房的木盒:“而且,你县试若能取中,我黄字倒着写。”
  声音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黄于升闻言,沉默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被黄德寿的话骇住的时候,却见他伸出指头挠了挠耳朵,对着左右说了一句:“倒着写黄字……嗯,你们谁带笔墨了么?”
  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来,黄德寿脸上带着几分愕然,随后暴跳如雷地指着他,手指不断地颤抖着:“你、你、你……”
  黄于升笑了笑:“两倍本钱的话,我三房不惧。”
  这个时候,沉默多时的黄德福轻轻咳嗽了一声,简单地说道:“如此,大房也跟了。”
  上首的地方,黄愈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几人一眼。待到目光看向黄德福的时候,他将低头低下去避开了老人的目光。
  这个时候,黄于升终于皱了皱眉头。
  ……
  日光照在黄于升的院落之中,叫黄樱的少女走进院门,心情不怎么好。这几日家里的情况,即便她再大大咧咧的性格,也多少能够感受得到。形势对黄家很不利。这时候走进院落,见到正在怡然喝茶的书生,稍稍愣了愣,随后脸上露出一抹愤怒的神色。
  “你这家伙,居然还有脸来……什么破赌局,你这是要将三房将火坑里推么?”
  呵斥的声音传过来,许宣疑惑地看清来人,随后将口中地茶水咽了下去。
  “黄樱兄,早上好啊。”
  黄樱原本的怒气,待听到这句话之后,陡然一阵不稳定了,随后说道:“谁和你是兄弟了,人家是女孩子。”
  “我怎么记得曾经有人说她是男人?”
  “你……”
  “好了、好了。”见少女冲了上来,许宣连连摆手,随后说道:“看起来,你对今天的情况不太满意啊。”
  黄樱撒了一通气,随后在许宣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来,脸上露出一抹担忧:“你弄出来的什么赌局,眼下大概要将三房全部赔进去了。黄于升那混蛋,凭什么就相信了你?”
  许宣闻言,摇头笑了笑:“这话不对,其实……应该是我相信他才对。”他说着拿起一旁的茶壶,取过一只空茶盏,慢慢地朝里倒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若是能够做成了,才会有最大的收益……所谓投机,便是这个道理了。”
  “富贵险中求啊,黄兄,你且喝下这杯茶……”他说着朝黄家议事厅的方向看了看,口中低声说道:“那边、大概也快有结果了吧。”
  这个时候,黄府门外,几个小厮正迫不及待地朝里冲,表情又是兴奋,又是激动,但更多的还是古怪。
  ……
  “你这竖子……”
  厅堂之内,黄德寿抓起一只杯子准备朝黄于升砸过去,外面有声音传过来。“县试、县试……出结果啦。”


第四百零一章 意料之外(二)
  “县试、县试……出结果啦”
  黄德寿的手在空中僵了片刻,外面的声音先传过来,随后就有下人的身影往这边跑着。上首的地方黄愈目光冷然,令他心中一凛。不过这种情绪很快就过去了,他稍稍冷静下来,随手将茶盏重新放回在桌上。
  县衙那边这个是已然张榜,这小下人便是见到了结果,过来传讯了。
  心中确定这一点,黄德寿的心头开始变得从容了一些。愤怒自然还是有的,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准备继续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围绕着县试的结果来,无论是老太公说的家业的分配、还是三房之间眼下所谓的赌局,最后都要落在县试之上。
  先前他已经发过火,一些意思表示的足够清楚,这个时候也觉得没有继续的必要——反正横竖自己都已经是胜利者了,应该有些得胜的模样才是。
  外面的天气依旧阴沉沉的,风开始呼呼的吹起来的,春日的叶子摩挲之间,泛起一阵阵琐碎的响动。如同人们心中掀起的波澜一般。
  那下人大概是一路跑回来的,这个时候额头上渗着汗,胸膛的起伏短暂的时间之内还未能平复下来。见到这么多人都在场,脸上露出一丝胆怯的表情。不过随后黄愈在上首的地方冲他招了招手,于是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
  众人的目光都被这个下人的举动牵住了,黄德元随手将茶盏放在桌上,感慨地叹口气,随后伸手指了指黄于升:“你的想法也说出来了,我也听了。总体而言,没有什么特别的。你无非是替三房鸣不平,确实黄家三房这些年来,劳苦功高。但我二房莫非就没有么?因此,纯粹的指摘并没有意义。而且,你以为大房还有我二房眼下的局面是凭空来的么?那是有原因的……于翔、于瑞能取中,这是一方面。至于另外的……”
  他说着目光瞥了瞥不远处的黄德福,话锋一转:“你还年轻,不识时务,很多事情看不清楚,这个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过来传讯的小下人,继续说道:“你爹就好得多了,今日大概知道了结果,因此根本不敢出现。我这三弟啊,能力是有的,不过关键时刻……呵。”
  黄于升闻言稍稍蹙了蹙眉头,听黄德寿的话,大房和二房似乎还有着什么别的倚仗。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两圈,有些把握不住,随后也不去管了。只是望着那下人的目光,也有几分紧张的意味。
  他心中有些急切地想知道结果,但是又怕事情不是按照自己想的那般发展,因此颇有些矛盾。但须臾之后,还是努力平复下来——反正木已成舟,做出去的事、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是泼出去的水了……
  “其实,是你们三房自己多心。原本老太公的意思,按照县试的结果来定名分,说是这么说了,但其实也只是重要参考……不可能真的让三房没有回旋的余地。你们三房啊……你不争气,到底是没有底气。倒是将自己绕了进去。”他说着“啧啧”地感叹。
  “想得太多不好啊……”说到这里,黄德寿的目光瞥见上首的地方,先前进来的下人正躬身在黄愈耳边小声地说着话。黄愈沉默的听着,某一刻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陡然间一凝,随后颇有些惊疑地看了那个下人一眼。下人小心地点点头确认了一些东西,黄愈怔了怔,朝黄这边瞟了一眼,很快就收了回去。须臾之间,很多人也没有意识到他看的是谁。
  黄德寿注意到这一幕,不过也只是微微皱了皱,莫非这一次县试黄家考的不好么?仔细想了想,又觉得那目光里意外的神情更多一点。过了片刻,因为心中原本的话还不曾说完,他很快回过神来,目光望着桌上的木盒子,慢慢地站起身:“这个什么赌局,其实也是没有必要的嘛。贤侄今日还跟着下了两倍的注,呵呵,有点冲动啊。为叔不过是激你一激。”
  他说完之后,已经走到了黄于升的身边,随后就在黄于升的肩膀上拍了拍,表情显得和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仿佛先前那个怒发冲冠,给予动粗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
  到底是年轻,被黄德寿一激,就跟着下了注,黄家三房这些年的积累……都要被这后生坑进去了。
  一些长辈有些惋惜地看着黄于升,随后同自己的后辈对比一下,觉得有些庆幸。
  还好这个不是自己儿子。
  黄愈回过神,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说什么话,但最后也只是冲那下人疲惫的挥了挥手。下人躬身告退之后,老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前方几丈的地面上,带着几分沧桑气息的眉眼,紧紧皱了起来。
  这种表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一贯都因为考虑比较重大的事情才会有的。莫非这个时候,老人家心里已经有了权衡,在做着最后的决断么?
  黄于翔面无表情地在人群之中。他比黄于升年长几岁,今日的场合里,一直都沉默着不曾说话。一方面是因为有着长辈在,轮不到他来说什么。另外的,便是一直以来都懂得的韬光养晦,保持必要的低调。
  黄于升先前说出来的一些针对性的话,指出的或许是大房和二房的不足,只是也不算是多么致命的地方。他反倒觉得,对方这么做的目的,是有意激怒黄德寿……说不清道理的,但是这两天,他一直有着这样的感觉。
  总觉得黄家三房这种做派,不像是所谓的垂死挣扎,或者说背水一战。今日他在一旁冷眼旁观,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他反复思索这些,而眼前这个原本在他眼中不值一提的堂弟,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一种感觉,没有实际的依据,也未必就是对的,而想来父亲黄德福和二叔黄德寿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也轮不到他来说什么。因此有几次话几乎都要出口了,但是觉得言多必失,反倒不美,于是又按捺下去。
  其实另一方面,对于黄德寿的怒气,他也有自己的看法。虽然自己的这个二叔平日里是火爆易怒的性子,但总归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过很多年的老人。打磨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二房名义上的管理者,原本的那些性子多少磨合了一些。至少眼下黄家众人齐聚的场面里,控制自己的情绪,还是可以做得到的。
  但是黄德寿却并没有这么做,相反黄于升看起来很粗糙的举动和话都能够刺激得他暴跳如雷。这里面的原因其实有些耐人寻味。
  三房的出局眼下几乎是注定的,即便老太公改变主意,不以县试的结果论成败,但是这些天大房和二房所做的事情不会没有意义。至少眼下很少有人站在三房这边,这种局面大概已经足够让三房自己看形势。
  这些人,即便以后还能够回归三房,但其间的隔膜肯定也已经产生了。虽说三房经营这些年,不是没有可靠的人,但那些人在黄家阵营里所处的中下层。
  这些人是家族的中坚力量,原本没有错。只是,没有了来自更高层面的支持。这些人手中掌不了权,根本起不了多少作用。如若不然,三房此次大概也不至于这般被动了。
  二叔黄德寿的做派,之所以比平素要差劲了很多,大抵也是做出来给大房看的。这一次风波之后,三房被淘汰掉,剩下的便是大房和二房的事情了。就眼下的情形而言,大房的优势要大上很多,毕竟自己至少能够搏一个功名回来。二房这些天所做的一切也无非是向大房靠拢,争取一个可能有的地位。
  也确实是有心了。
  黄于翔心中点点头,对于二房在这件事情比较识时务有些满意。但是另一方面,却有觉得,三房的表现其实有些难以理解。
  黄于升先前说出的一番话,虽然算不上多么惊艳,但是按理来说也不是他能说出来的。这个时候,也只是觉得,大概是黄德元事先教好的。
  长时间的沉默,让人群有些骚动,不少人开始小声的交谈起来。
  “到底怎回事啊?”
  “老太公看起来颇有些犹豫……莫非黄于升先前那句话起了作用了么?”
  时间过去,上首的地方,黄家老太公终于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看了黄于升一眼,随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场面很快就恢复了安静。
  “首先,有些事情众位或许还不知道。”老太公眯着眼睛,声音缓缓地说道:“一个月前,大房给于翔联系了一桩亲事,对方是歙县吴家……”
  歙县吴家?
  很多人闻言,心中猛得一惊,那不是官宦人家么?另外有些人脸色不变的,大概是早就已经被大房通过气,已经知道情况。
  众人疑惑了一阵之后,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这一次针对黄家三房的举动,准确的说是大房在后面操刀。但是明明实力差距不大的几房,局面却是一边倒地靠向大房和二房。
  这个时候,一些原本觉得奇怪的人也找到了原因。
  偏房的很多人之所以插手进去站队,一方面是因为这次事情同县试的结果有关系,而在这一方面,三房是明显没有胜算的。但更重要的原因,应该就是大房给黄于翔联系的亲事了。
  啧啧,吴家啊。歙县城里的一个官宦人家,据说家中有人甚至是在京城做官的。
  原本即便三房县试不理想,老太公考虑到情分,多少也会给予一定的照顾,不至于让局面变得太难看。但是眼下有了大房的这一出举动之后,直接将三房这种可能存在的侥幸局面抵消了。
  考中功名,又能娶到官宦人家的女儿。
  黄于升被长袖遮挡住的双手猛得攥紧,过得一阵才缓缓地松开了。
  歙县吴家……
  那怪最近大房如此活跃,难怪能够短时间拉拢这么多的人。黄于升心中想着这些,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事情,若不是老太公在今天说出来,三房这边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但是知道的人明显应该不少了吗?这样想着,不由得心中微凛,这大房的掌控力,确实有些了得。随后朝黄于翔看过去,只见对方这时候一脸淡定,宠辱不惊的表情。目光同黄于升接触之时,还稍稍点头示意了一下。
  “这事情,原本也是打算在今日说出来的。”黄愈的声音停了停,等众人将消息消化之后,才接着说道:“算是我黄家的一件大事情了。”
  话是这么说了,但是原本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的黄德福闻言,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意外。怎么觉得自己父亲说这话的语气,却并没有想象那么高兴。
  莫非哪里出了问题了么?
  先前的县试?难道翔儿的成绩不佳?
  没有可能啊,昨夜还从李县丞处得到消息,黄家此次考试会有意外之喜的。
  寻思良久,也没有找到原因,心中开始有些烦躁。
  ……
  黄德寿看着黄于升,轻轻摇了摇头。在他眼中,这消息抛出来之后,三房几乎就是立刻被压死的局面,没有半点翻身的余地了。即便——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但即便黄于升县试能够通过,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他心中想着这些,目光望着不远处的黄德福,脸上露出几分钦佩。自己的这个大哥,真的是不错了,这样的消息居然能够压倒现在,三房那边都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如果让他来执掌黄家,大概最适合不过。自己二房也不需要怎么样,只要有个一席之地也就可以了。
  其实,这也是这一次二房全力出手支持大房的原因所在。
  “至于这次的县试的结果……”
  黄愈在上首的地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厅堂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说到底,这么多天几乎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个时候。先前下人过来传讯的时候,只是告诉了黄愈,其余众人的胃口早就被吊起来了。但是因为场合的问题,还是勉强耐住性子等下去。
  这个时候黄愈终于开口点出来,很多人的心情一下子拔高。
  这便要来了!
  黄德寿闻言笑了笑,转过身准备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对于这一次县试的结果,他并没有太大的好奇。毕竟有些东西,早就已经决定下来了,这个时候不过是宣布一下而已。
  黄于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神中掩饰不住的期待。
  “于升这一次……”黄愈将众人的神态收入眼底,声音有些感慨地说道:“拿了县试案首。”他说完之后,复杂地叹了口气。
  案首?
  黄德寿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惊喜,县试的案首基本上就能够确定一个秀才功名了。黄家居然出了一个案首……这、这、这真是不曾想到。
  太好了。
  随后,突然觉得厅堂里的气氛有些古怪。一个案首啊,这是多好的消息,怎么这么安静?他转过头去,那边黄德福已经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
  怎么了呢?
  黄德寿疑惑地看了一眼,心中将先前的黄愈的话重复了一遍。
  “于升今天拿了县试的案首……嗯,是案首啊,应该没有错。于升拿了……等等……谁?”
  念头到得这里,陡然间凝固了。
  于升?
  黄于升?
  他猛得偏过头,那边自己的侄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就是与此同时,天空中“轰隆”一声巨响。
  ……
  黄于升原本的院落之中,黄樱一脸不信任的表情望着许宣。安静地坐了一阵,大概是觉得这种气氛有些古怪,许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你什么话就说出来吧。”
  黄樱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你是有才华的,这个我知道。先前听说我哥哥也跟着你读了一段时间的书,但是并不代表他这一次就能够考上。你说的投机,我大概也能够理解。无非是要赌一个可能性……”
  少女说着,双手苦恼地撑着自己的脸,随后幽幽地说道:“但是这样的可能性又有多少呢?为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把所有的一切压上去。还有比这更愚蠢的行为么?”
  许宣闻言笑着摇摇头:“之所以要赌,是因为我们知道把握比较大,而这些其他人却不知道。”
  “那好吧,我哥哥能中……能中又如何?大房的黄于翔,二房的黄于瑞他们也能中。”
  许宣偏了偏头,朝远处的黑压压的云层看了一眼,随后声音淡然地说道:“如果是中一个案首呢?”
  黄樱闻言,可爱的双目睁得大大的,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随后张了张,“噗嗤”一声笑出来:“还案首……真是笑死人了。”
  雷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来,将她的笑声打断了。随后,远处的地方传来一阵沸腾的声音,仿佛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了一般。
  是人的声音,居然比雷声还要响上几分。
  “那边……”少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有些疑惑:“怎么了呢?”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许宣的声音轻飘飘地压过来:“看吧,兄台,你家哥哥中案首了……”黄樱闻言惘然的回过头去,春雷阵阵,雨淅沥沥地落下来。


第四百零二章 意料之外(三)
  天空之中沉闷的雷音“轰隆隆”地碾压过来,整个世界晦暗得如同到了傍晚时分,风吹着树叶变得更加急骤了,几乎在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一瞬之间,就有雨点洒落了下来。清蒙蒙地打在城市的房屋和街道上,行人抱着脑袋匆匆去往屋檐下避雨。
  黄家的厅堂之内,阴暗的光线,偶尔外间的闪电光芒照射进来,见到的也不过是几张愕然的面孔,只在须臾之后就又陷入了黯淡之中。
  雷声就如鼓点一般,也敲在人们的心头。有那么一刻,几乎忘了如何去思考了。经过一阵死一般的安静,随后黄家的厅堂中气氛就如沸水溅入油锅之中,炸开了一般。
  “黄于升?”
  “是三少?”
  “好、好、好……”
  “一定听错了。”
  “那于翔少爷呢?”
  人群轰乱,各自说着话,场面乱得可怕。黄德寿呐呐地站在,四周嘈杂的声音似乎一下子远去了,他的目光盯着黄于升,但是心绪却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县试案首……
  黄于升,黄于升,黄于升……
  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声音在回荡,无法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应该是完全不相干的两件东西,这时候以一种难以置信的形式组合在一起,给他带来的冲击,就如同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似的。脑袋微微有些晕眩的感觉,让他有些站立不稳,随后伸手在一旁的桌子上扶了一把,勉强稳住身子之后,目光就落到了眼前的几只木盒子上。顿时眼前一黑。
  随后下意识地偏头去看黄于升,此时此刻自己的这个侄子背对着的厅堂的入口,看不清对方的表情,闪电的光芒照进来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一片阴影。
  但是……肯定是在笑的吧。
  难怪那么淡定,难怪三房敢做出这样的赌约。
  他也不是没有去考虑这个背后的原因,但是所有的分析和判断当中,都没有将黄于升能够取中的因素算进去。即便到得这个时候,黄德寿依旧无法弄明白,这个是怎样发生的。
  “如果是两倍的赌注,我三房不惧……”
  黄于升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回荡,当时自己根本不曾放在心上,心中更多的是嘲讽。但到得眼下,一切陡然翻转过来,自己说的话,做的事……全部化作巨大的压力,狠狠地砸在他自己的身上。即便扶着桌子,黄德寿的脚下依旧有些不稳。
  黄愈坐在上首的地方,众人眼下的反应都看在他的眼里,随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先前下人传来消息,即便是他,也被实实在在地吓了一大跳。
  经商这么多年,不是没有遇到过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所谓的不可思议,都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样子的。一般而言,结局或许意外,但是从后往前看的时候,总归能够梳理出一个大概。所有的一切,应该都有一个前因后果……但是这一次,太古怪了,即便从眼下朝前去推想,也根本无法弄清。
  自己的孙子,自己很清楚……
  案首?
  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他并没有卖什么关子,直接就将消息甩出来了。不然若是先说一句“这次黄家出了个案首”,那么众人一定是往黄于翔身上去做联想。随后被现实推翻,所造成的轰乱和冲击或许会更加严重。
  黄于翔在人群中,脸色煞白一片,目光已经没有了焦点。虽说一直保持着低调,今日的场合里更是一言不发,但是也存着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场面积蓄力气的想法。一个欲扬先抑的过程而已,自己保持着一定的疏离,等到合适的时机到了,就一种震慑人心的姿态站出来。
  今日的场合,原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
  先前黄愈宣布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将胸膛挺起来,脸上必要的谦和笑容也准备好了。只是,随后的消息去让他有些呆立当场。
  雨这个时候只是在外面下着,但是他却觉得,仿佛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
  透心的凉意。
  黄于翔先前隐隐地就觉得黄于升是在刻意激怒大房、二房,这种感觉在某一刻很清晰过,但是因为找不到原因,就放过去了。这个时候,把握住了一些东西,就又一次明晰起来。
  这样的结果、这样的结果……全部都是三房刻意经营出来的。
  黄于升!
  他猛然朝黄于升看过去,第一次用这样的眼光去看对方,曾经更多的是不屑一顾。
  黄德福先前站起来,脸上的表情经过数次变换,已经很快平复下来了。
  “父亲,此事……莫不是弄错了?”黄德福皱了皱眉头,这般问道。声音里也有些遮掩不住地颤抖。
  “对,一定是弄错了。”黄德寿在一旁,回过神来,紧紧地说了一句,目光看向黄于升:“案首?呵,开什么玩笑。”
  黄于升闻言也不说话,正式的消息传过来,有些事情就已经到位了。眼下的场面,确实让他非常满意,他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曾经很多次都设想过的场面,居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他小心地将有些颤抖的双手手在衣袖里藏好,这种情绪,是不能让其他人发现的。表面上看起来他似乎很平静,其实心中已经激动地无以复加。
  黄愈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是真是假,随后你们也能知道消息。”他说完之后,目光正式地打量了黄于升一眼,随后叹了叹:“于升,倒是真的让老夫大为意外了一次。”
  “此子,断无取中案首的道理。”黄德寿在旁边,压住嗓子几乎是低吼了出来。
  “呵,还好了。”黄于升也不恼,笑着拱拱手,随后说道:“托二叔的福,今日的赌局大概便算是我三房胜了吧?”
  黄德寿闻言,脸色猛烈变换一阵,随后几乎是从牙关里挤出两个字:“做梦!”
  黄愈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说道:“这一次县试,黄家的收获不小。除了于升的案首之外,于翔取中了县试第八名。于瑞和于芳等人也中了。”老人家说道这里,脸上露出笑容:“我黄家总算要出一批读书人了。”
  黄于翔闻言,抬口朝黄愈看了一眼。其实对于自己此次县试,黄于翔是有把握的。原本的准备就很充分,临场的发挥也超出了自己平素的水平。这个时候对于自己能取得的成绩,本就不意外。但是这样的成绩,原本已经足够拿出来了,只是有黄于升的一个案首压在那里,到让人有些索然无味。心中空落落的,随后偏头笑了笑,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到头来,三房才是最后的赢家么……
  打着伞地下人从外面进来,都是大房、二房派出去打探消息的。这个时候过来之后,有些消息就正式确定了。
  “二叔,侄儿已经说过了,你的性子过于激烈……两倍的赌注,啧,侄儿都不知该如何说了。看在我们是一家人的分子上,要不……就算了吧?”
  原本黄德寿还准备说些话,但是黄于升这话出来之后,他怔了怔,发现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真的算了……自然是好。但是这样之后,二房大概就颜面扫地了。这一次的赌局,是昨日的就定下来的。为了把三房将死,大房、二房已经做了很大宣扬。这个时候不说满城皆知,但徽州府的生意圈子里,大抵都已经知道。
  算了吧?
  原本担心三房出尔反尔设下局,眼下全部算在了自己的身上。
  冷风从外面吹进来,黄德寿勉强恢复了清醒。随后意识到,黄于升虽然拿了案首,但是大房和二房这边也有中的。局面还不算很糟糕,大房已经通过黄于翔的亲事攀上了歙县吴家,那么自己这边手里还有牌可以打。虽然可能还是会有损失,但是不是不能够接受。
  到底是生意场上的老人,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有了盘算。
  ……
  正想着,有人从门口走进来,厅堂里晦暗的光线被挡住了,随后有声音传过来了。
  “这般暗,怎么不曾点灯?”声音说完之后,朝左右看了看,唤过来几个下人:“你们去将灯点起来。”
  灯火很快亮起来,隔绝了风雨的厅堂之内,开始变得有些温暖。
  黄德元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先是冲黄愈行了礼:“父亲。”随后偏偏看看四周:“哦,大哥、二哥也在啊。”
  黄德福沉着脸勉强点点头,而黄德寿已经按捺不住,喝了一声:“你去了何处?”
  “小弟担心二哥对此次赌局有些异议,所以先去做了些安排。”黄德元闻言笑了笑。
  黄德寿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今日才听说于翔寻了一门亲事……”黄德元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黄德福,“啧”了一声:“如此重要的事情,大哥也不知会一声。歙县黄家?那可是好事情啊。三房再如何,也是黄家人,这事瞒着真没什么意思。”
  说着摇了摇头,目光恭敬地望着黄愈:“父亲,眼下县试的结果既已出来,有些事情是不是要说清楚了?”
  “大伯和二叔……今日家了一倍的注。”黄于升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哦?居然有这种事情?”黄德元闻言脸上露出惊讶,随后摇了摇头,目光望着桌面上的三只木盒:“这如何好意思呢?”这样之后,有看了看黄德寿:“这样不太好吧?”
  黄于升一个案首的身份,直接将黄德元眼下的姿态推到了一个高峰,不论他说什么因为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味道,众人几乎无法反驳。
  黄德寿闻言,几乎一口老血就要喷出来了。随后狠狠按捺住情绪,开口说道:“赌局这种事情……呵,太过轻浮。原本就游戏之举,于升这一次很争气,但若是他不曾考上,三房的这些产业,莫非我大房、二房真的会要么?哈哈……”黄德寿这般说道。
  这么明显的耍赖……
  众人闻言,脸上都是古古怪怪的表情。
  黄德元闻言,目光直直地盯着黄德寿,直到将他盯得有些无所适从之后,才收目光,撇撇嘴:“如此、也好。”
  黄愈等着四周安静下来,才说道:“老夫先前说过的,这产业的分配,县试的结果很重要……眼下这个说法不会变。”他说着看了黄德元一眼:“但是,这种大事情,若仅凭这一点,恐怕难以服众。”
  老太公明显是倾向大房、二房的……黄德福闻言,心头一阵轻松。虽说县试的结果让人很有些意外,但是这个家如今做主的还是黄愈,只要他发话,那么如今自己同三房的事情也只是拉回了起点,大家不过重新开始竞争罢了。心中想着这些,不免有些庆幸。
  看来先前同吴家联姻的举动,算是走对了。自己家里眼下虽然出一些读书的人才,但暂时而言,撑死也不过是个秀才罢了。秀才之后还有举人,再到进士,其间有很长的路要走,谁也无法保证最后的结果。但是吴家不一样,那是出过三榜进士的大家族。对于黄家眼下地位的提升,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黄德元闻言皱了皱眉头,心情有些复杂。黄愈的说法,明显偏向了大房和二房。而对于三房而言,若是黄于升不曾取中县试,那么自己的父亲断然不会因此对三房有所照顾。
  亲疏有别,在这个时候,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局面看起来有些尴尬,黄德元偏头朝外面看了一眼,烟雨朦胧的庭院,他心中想起了那个书生,开始觉得有些庆幸。
  这个叫许宣的年轻人,自己似乎一直看不懂,原本以为少年得志,有些轻狂。但这一次,若不是他高瞻远瞩的提前做了些事情,那么即便黄于升有着县试案首做基础,三房要改变局面,难度依旧不小。
  黄德元叹了口气,冲黄愈拱拱手:“父亲的决断,儿子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他说着,注意到不远处黄德寿脸上露出了几分如释重负的表情,想了想,摇头说道:“眼下无非是因为大房有了一个好亲家……但是好亲家这种事情,也不是唯一的。今日我迟来一步,其实也是去替升儿提了一门亲事。这个,觉得有必要拿来说一说……”
  三房也提亲了?
  众人闻言,又是一阵愕然。
  黄德福闻言,微微紧张了一下,随后想着吴家的地位。黄家眼下一介商贾,能够攀上的最高层次也不过吴家这种。三房找来的联姻对象最多也就是这个程度的。这样想着,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
  随后注意到黄德元朝他笑了笑,口中淡淡地说了句:“沈家。”
  ……
  小院的屋檐下,瓦缝间的积水顺流而下,在视线里形成了一幕雨帘。檐下躲雨的一男一女,此时正说着话。
  “你看,那边安静下来……现在肯定有的谈了。”许宣朝远处看了看,口中说道。
  黄樱闻言,眼神依旧有些惊疑不定,对许宣说的东西,她显然还有些不太相信。
  “还可以反悔。”少女声音闷闷地说道:“原本就是一个赌局,大房和二房,即便要耍赖,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许宣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后笑道:“大房、二房反悔是必然的。”他说完之后迎着少女愕然的眼神摇头笑笑:“这个赌局本身已经传了出去,反悔肯定对名声之类得有损。但是若不反悔,大房、二房就彻底完蛋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拍去青衫上沾着的水渍,随后书生的神色开始变得认真起来:“不过即便是耍赖,你父亲也已经有了安排。对于其他两房的产业,三房其实一直有着插手的能力。之前是考虑到大家毕竟是一家人,脸上过得去,也就没有去做。此次权力过渡中,如果要再考虑这些,就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说着,在门槛上坐下里,口中继续说道:“当然,说是插手,其实也没有必要真的将大房、二房逼得走投无路。毕竟这个家若是真的散了,大家谁都没好处。只需要掌握一部分原本属于对方的东西也就可以了。这个事情已经在做了,每房取一半,或者不到一半的产业……只要三房能够消化掉,实力对比立刻可以碾压其余两房。”
  黄樱闻言愣了愣,这个时候许宣大概不至于骗她,随后脸上露出喜色。事情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但是另一方面,这么做,大房和二房的反扑大概也会很激烈吧?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许宣解答一般的声音接着响起来:“其实就算没有你哥哥案首身份,以及你父亲的举动……三房也不是就没应对的办法。”
  “沈家那边的提亲,已经成功了……有了沈家这个助力,三房想不赢都难啊。”
  “沈家?”黄樱闻言,张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说道:“沈家怎么可能同意提亲?黄家虽然富,但也只是一个商贾之家,沈家……这样的官宦世家,如何能看得上黄家?如果说时候歙县吴家,绩溪胡家……哪还有几分可能性。”许宣看了一眼屋檐外的天空,过了半晌声音才传过来:“原本确实不可能。但是,人家家中出了个拉拉……这种丢人的事情,总是怕人知道的。为了封口,也只好答应了。”


第四百零三章 意料之外(四)
  许宣说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黄樱在他旁边,懵懂而无辜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搞清楚情况。
  “这雨下的好大……”许宣看了看晦暗阴沉地天空,随后偏头问道:“有吃得没有?早上过来的太早,这雨一时半会儿大概停不了……我肚子饿了。”
  黄樱呐呐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回过神来。
  “有花生。”
  ……
  也便是在许宣就着一场无边的春雨将花生一颗颗扔进口中的时候,隔了几道院墙的黄家议事厅里,有些事情慢慢堆积到了最后,开始正式地爆发了出来。
  很多人也都知道,借着今日的场合,黄家大权的过渡大概已经能够看出一丝端倪。或许到不了最后确定的那一步,但是几房之间随后地位变化,至少能够通过黄愈的态度揣摩出来。
  接下来就有一场好戏。
  “这些天,三房被压得有些狠了。不过这种事情,都是各凭本事,怨不了别人。或许就如诸位所认为的,我三房没有什么底牌。因此,这几天主要就是在解决这个问题。找找人,拉拉关系之类……最重要的,是升儿比较争气,考了个县试案首回来。借着这个机会,沈家那边的亲事才能够定下来。”他说道这里,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嗯,不错,诸位不曾听错,就是沈家二小姐。”
  上首的黄愈眯起了双眼。
  黄于翔先是睁大了眼睛,觉得自己是听错了一般,随后待黄德元强调一句之后,他才闭上眼睛,将头转向一边。黄于升这时候低下了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另一边,黄德福、黄德寿二人则是目光严肃,仔细地在听着。
  黄德元还在说着话,但已经无法听得清楚了,整个议事厅中,一片哗然的声音轰然响起来,伴随着灯光蔓延出去,开始在整个黄家关心这些事情的人中,掀起波澜。
  须臾之后,哗然的声音更猛烈了一些,那喧闹越过了围墙,令得这边的院子中也能够听到。议事厅那边终于开始出事了,或者说,原本预定过的一些事情,经过一些波折和铺垫之后,终于到了最后的关头。将要发飙的人,也终于要动手了。
  “那边又怎么了?”
  黄樱朝那边望了一眼,再转过头看许宣。先前通过许宣的只言片语知道模糊的大概,但是那也只是零碎的一些片段,对于事情的整体面貌,她的脑海中还没有清晰的概念。
  也在此时,一阵脚步声从院子外面经过,随后见到几个年轻人的身影,许宣不太熟悉,不过看起来大概是黄家偏房的几个后辈。这时候路过院子,那边随意地朝里看了看,见到门槛边的两人。微微一愣,随后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地说着话。
  “那个是许宣么?”
  “应该吧……”
  “四妹怎么同他在一起了?”
  说了一阵,为首的一个人开口冲里面喊道:“四妹。为什么不去议事厅看看。”
  “六哥,你是从那边过来么?”黄樱闻言,语气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样了?”
  被她称作六哥的年轻人闻言,看了许宣一眼,随后说道:“先前听说你哥拿了县试案首,但是……大房那边有歙县吴家做靠山。反正局面乱的很。我也说不准。”
  他正说着,身边的人催促了一句:“走了,小解完了……还要回去看呢。”
  “是极、是极。”那边被称作六哥的年轻人点点头:“四妹,为兄先过去了……”说完之后走了几步,转过来又说了一句:“四妹也过去看看吧。”
  ……
  花生壳被搓碎,随后放在一旁的空地上,许宣很没有形象地低着头,一粒粒剥着。
  “从……很久之前开始。”
  他似乎是想了一会儿,方才开始说话的,话语有些慢:“我意识到黄家有些问题之后,一直在想着,如果类似眼下的事情真的发生了要怎样帮一把。你爹很厉害,但是对于你爷爷而言,目光要更为长远一些。而你哥哥又不太靠谱。”
  这确实是实话,黄樱倒也不至于因此生气。认真地听着。
  “所以最后的局面,总归是对三房不利的。三房之中,真正信任你爹的还是多数,而对于黄于升的感觉,却一直有点摇摆不定,总之……就是不太看好。”说着他将一把剥好的花生扔进口中,嚼了嚼:“但其实也没什么……”
  “能力这种东西,并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如果说单纯地做生意……其实到了黄家这一步,路子都已经铺好了,底下又积累了很大一批能干的人。作为掌权者,往往也只是需要在方向上做一些调控。具体的东西,自然有人会按照意思去做。或者也可以找一些幕僚什么的帮忙出谋划策,这方面的人才要用心的话,总能够找到。”
  “因此,只要有一个完善的运转体系,作为掌权者,倒也不需要多少运筹帷幄。简单地说,有一些过人的才华用来服众,比如你哥哥如今是案首,随后会是举人……至于进士的话,嗯,这个再说了。”
  黄樱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乎在许宣这里说起来,黄于升随后的举人功名,居然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除了才华之外,还有便是能够给黄家带来一些实质性的利益。其实说起来,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算是黄老太公将权力过渡给三房,问题还是会一直在,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些人就会对三房,对你个哥哥没有信心,虽然这也是人之常情。但与其就这样等着,不如在合适的时候,顺手做点事情,带来一些利益的同时,也将一些人的心思敲打掉。”
  “以上两件事情做完之后,基本上人们心理那一关就能够过去了。”
  少女皱起了眉头,她平素对生意上的事情关心不多,生意上的事情也大抵都不会去管。这个时候听了许宣的说法之后,满脸迷惑,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但你还是没有说,为什么沈家会答应提亲啊?”风从屋檐下经过,空气里有几分冷意,少女紧了紧身上淡青色的碎花裙子,在许宣身边找了空处坐下来。
  “沈家,那是很厉害的了。有很多人做官,眼下县里的主薄是沈家的,徽州府的前任知府也是沈家的人……朝廷里也有人在做官,甚至还有在军中的。”少女掰着手指数了数关于沈家的事情,风撩起她的裙摆,过得一阵才眼睛里露出几分敬佩,总结般地说道:“这可真是很厉害的了。”
  “黄家也不差。”许宣嚼着花生,囫囵地说道。
  “虽然也不能说差……但毕竟是生意人家。同沈家总是不能比的吧。”少女并着腿,依旧是苦恼的语气:“只是有一点钱……而人家是出了很多大官的。”
  许宣闻言,想了想,将已经剥好的花生递过去几颗:“兄台,你的屁股坐歪了啊。能不能自信一点?虽然沈家很厉害,但眼下不过是嫁了一个姑娘而已。那个姑娘,很可能都是嫁不出去的。”
  屁股坐歪了?
  黄樱闻言,面色一愣,自己明明只坐了半个屁股在门槛上……
  呃,呃,屁股……
  这家伙。
  她俏丽的脸蛋上露出几抹通红。显然是对于许宣的粗鲁有些不适应。调整了好一阵时间,声音才迟疑地响起来:“为什么会嫁不出去呢?是沈家哪个小姐?”
  “似乎是二小姐吧?”
  沈家二小姐……少女张大了眼睛,随后偏偏头:“那个、不是说是要嫁给方家的么?我都已经听说了。”
  “原本是这样子的啊,不过……”他说着,似乎又想笑,随后摇摇头:“那边眼下已经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呢?”
  “每家每户,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只要拿了对方的弱点,自然就乖乖就范了……”许宣说着,脸上露出几分复杂的情绪:“方元夫不想娶沈家小姐,早就让我帮忙想办法。而你哥哥又需要娶一个类似沈家二小姐这样身份的女子来做个靠山,吃吃软饭什么的。所以是一箭双雕的事情,怎么看都不会亏。”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随后就会知道了啊。”许宣笑了笑。
  ……
  同一时间,同样的大雨,也落在方家的院子里。正厅的地方传来一阵怒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砰的一声,酒杯摔在了地上。
  “方元夫,你若不是我的儿子,老子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你知不知道,为了你的亲事,家里前前后后操了多少心?开始的时候,你也不曾有异议,后来都已经准备好去提亲,你倒好了,开始反悔。”
  “说是要科考,不能分心,老子由得你去了……没有想到啊,该死的黄家,居然敢横刀夺爱……”
  声音说道这里,意识到措辞有些不恰当。稍稍一窒,随后才狠狠地抛下一句:“不争气的东西。”
  方元夫在堂下,被满脸怒意的中年人伸手指着呵斥了一通,话语中诸多地方不太通顺,听起来觉得有些滑稽。某一刻,他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你这混账,还敢笑?!”声音几乎就是压着过来的:“笑,让你笑。”说着伸手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摸索着找些茶碗之类的东西。身边有人试图过去劝阻几句,被他一把推开。随后抓住一只茶盏:“龟儿子,我知道你是练家子……但是今日你若是敢躲,你若是敢躲……”声音说到这里,有些意识到“龟儿子”其实像是在骂自己,不由得更愤怒了一些。
  “你要是躲,老子死给你看。”
  方元夫一脸无奈的表情,下意识地伸手将飞过来的物事一把抄在手里,那边中年人见状,眼神猛地一窒:“你、你……竖子!”中年人面红耳赤,一字一顿。
  “爹,我这不算是躲啊。”方元夫的声音显得有些委屈。
  “还敢顶嘴……龟儿子。”这个时候,已经出离了愤怒,也懒得去计较话语中的某些失妥之处。厅堂中原本还想去劝说几句的人们,脸色古怪地站在那里。
  场面已经变得有些混乱,作为当事人的方元夫,此时也有些头疼。当然,今日的局面,说起来还是蛮有戏剧姓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沈家的二小姐同黄家定亲了。
  还是自己认识的人。
  先前沈家派人过来道歉,送上了一些礼物,自己父亲方如舟陪着笑脸将对方送出门,转身就开始翻脸了。一番疯狂怒斥,有人忍不住了劝几句话,也被一起骂了进去。随后就是噤若寒蝉。
  汉文啊汉文,这事……你可是将我害惨了。
  方元夫面色露出几分苦笑,心中这般想着。但另外的,也有些彻底的轻松。
  ……
  几乎与此同时,黄家的议事厅里,黄于升在袖子中的双手不断地抓紧又松开,偏头看了一眼纷乱的人群。
  “他妈的……许汉文!”
  忍不住心中骂道。
  先前同方元夫友善,他自然耳闻过方元夫对于沈家小姐抵触的原因。当时有些幸灾乐祸,这时候,这些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喜欢女人的女人……
  想起之前同许宣的谈话,针对着几房的事情布局的时候,许宣突然停下来,望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做出牺牲?”
  当时他愣了愣,随后说道:“只要三房能够胜出,自然是千万人吾往矣……”话说得荡气回肠,但这个时候心中却有种祸从口出的感觉。
  真真是……欲哭无泪。
  一波一波的讨论与交锋自议事厅中蔓延出来,汇成激烈而嘈杂的声潮,逐渐波及到议事厅外,很多过来看热闹的人,挤满了议事厅,甚至绵延到外间。于是各种议论声都在响着,循着各自的说法与逻辑,有时候,也会引起一番小小的争论。
  “沈家和吴家……谁更厉害一些?”看到了关键点的人,不由得对着左右迟疑地问道。
  回答的声音很快就传来:“沈家,那可了不得……至于吴家,啧……”声音顿了顿:“虽然也不错了,但是比起沈家差距不小。”
  “三房真是好手段啊,听说先前大房为了攀上吴家的路子,可是花了不小的代价,甚至找了知府衙门里的人帮忙说情……”
  “不知道啊,恐怕散财不小。我早就说过三房一直在乱搞……”
  “怎么能说是乱搞?只要事情能够办成,对黄家都是好事。大房有吴家做靠山,三房攀上沈家……我是不管谁最后掌家,但对黄家的实力的进步肯定是大有裨益。”
  “不能把事情想得太好了,眼下的局面,怕是……要散家啊。”
  众人议论的这些时间里,黄德元已经找了椅子坐下来,这个时候虽然心情轻松,但脸上也没有特别的表情。随后瞥了一眼身边的黄于升,微微皱了皱眉头,自己的这个儿子,怎么有些面如土灰……但这些想法只是经过脑子,随后就转到其他的事情上了。
  “今日的赌局……”到了某一刻,议论的声音小了下来,他才开口说道:“算是三房胜了吧。”
  声音平淡,也没有得胜者颐指气使般的姿态。
  黄德寿自先前开始就一直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这个时候,黄德元平淡的一句话,如同一个炸雷一般,将他惊醒了过来。
  “不行!”急急地吼了一声,伸手将桌上的属于二房的木盒抓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喧哗声因为他这样的动作,陡然间静止下来。
  黄德元伸手点了点他,随后收回来,皱着眉头,片刻之后“呵”地笑了一声,目光看向一旁的黄德福:“大哥,你大房的东西,是不是也要拿回去?”
  黄德福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也伸手拿回了属于大房的盒子。
  “看来,有些事情你们还是没有搞清楚啊……”黄德元也不生气,伸手拿过一盏冷茶抿了一口:“其实拿不拿回去都没有什么关系,大哥是否还记得前年扬州的事情……”
  黄德福闻言,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次黄家的生意在扬州出了点问题……后来是小弟同大哥一道去处理的,这事二哥或许也有过耳闻。”
  “父亲当时以家主的身份写了些东西,交给我们……说是关键时刻,可以凭借其获得一些临时调配生意的权力。”
  黄德福闻言,脸上一惊:“那、那东西……”黄德寿对其中的关隘不太清楚,但这个时候从黄德福神色上也能看出几分不妙。
  果然,随后便听着黄德元在一旁笑了笑:“不错,那东西一直都在三房手里。昨日我已经用掉了……”
  声音落下之后,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上首的地方,黄愈微微叹了口气。
  “你、你……”
  黄德寿伸手想要指着几句,但是却有些无法可说,巨大的愤怒和惊骇充斥在他的胸膛之中,而一旁的地方,作为兄长的黄德福,一脸煞白。
  这个时候,从头到尾看完了这一切的黄愈,终于从座位上起来了。久坐之后,神态稍稍有些疲倦。“都……吵完了吧,老夫也听得差不多了。”


第四百零四章 墨战(一)
  厅堂里一片诡秘的安静,橘色的火光被风吹着偶尔摆动一下,也是安安静静的。黄家掌权者的身份所带来的威压,在这一刻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多年来积累的威望,让黄愈在眼下即便只是平淡的说上一句话,也足够镇住全场的局面。很多人原本因为三房之间的斗争而陷入到苦恼的站队抉择之中,心中七上八下地没有着落,但这个时候也都一齐镇定下来,似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
  老人家站起来,身边有人想要去扶他一把,被他随手推开。他目光看了黄德元一眼,随后转过去在黄德福和黄德寿脸上停了停。
  “吵吵闹闹,有什么结果了没有?”黄愈摇摇头,叹息地说了一句:“这些年,老夫经营着黄家的生意,难免也忽略掉了一些事情……原本以为问题不会太大,毕竟大家多年的感情还是在的。但是不曾想到啊……”他说着,目光朝外面的雨幕看了看。
  春雨淅淅沥沥,温度也降低了一些,风里卷着一些水汽,到得厅堂里的时候有些冷。
  “德福、德寿还有德元……”老人的声音显得有些伤感:“你们三个都是老夫的儿子,小时候感情是很好的。老夫记得有一次德元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哭着回来。德福和德寿你二人看不下去,硬是要出头。后来事情闹得很大……后来,老夫考虑到影响,狠狠地责罚了你们。”
  “大雪天啊,天冷得厉害,你们三个被罚站在雪里……你们的娘当时还在,哭着求情,老夫也没有答应。但其实心中是很不忍的,特别是看着你们站在雪中,脸上还在笑……”
  “那个时候,你们三兄弟的感情好啊,有什么东西都要分而食之,有什么好玩的也不会忘记彼此……但是后来这些年的风风雨雨,商海浮沉……有些东西原本以为是不会变的,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黄愈如今年过七十,这些年带领黄家到得眼下的这一步,算是一个高峰。其间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风风雨雨,好的坏的都有。此时带着回忆,将记忆里的一些东西捡出来说两句,扑面而来的就是沧桑的气息。
  黄德元怔了半晌,听着这些话,一些很遥远的画面自心头浮现出来。带着昏黄的色彩,就如同就眼下晦暗的环境里摇曳的灯火一般,有着几分贴心的温暖。他下意识地看了看黄德福和黄德寿,对面两人,脸上也是古怪的表情。随后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人半眯着眼睛,像是在回忆。众人面面相觑的,不知道他说这些到底要表达什么样的意思。
  “吵了这么多天了,老夫都没有插手,便是要看看你们到底要走到哪一步。该丢的人也都丢了,那么你们眼下到底要做什么?”黄愈说着,猛地转过头,目光开始变得严厉起来:“是要分家么?将老夫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家拆了……这个结果,是你们要的么?”
  也不是多响的话语,但配合着他的神态语气,轰隆隆的砸在众人的心头。让人心头不由得一阵凛然。
  黄德元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儿子不敢。”
  “不敢?”黄愈看了他一眼,随后冷冷地笑道:“哼!有你们不敢的事情么?老夫现在还不曾死,你们就敢闹得如此乌烟瘴气。若是有朝一日大去了,那么黄家要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模样?”
  黄德元闻言,低头不再说话。
  “德元,老夫你知道你心中不服气。觉得这些事情是大房和二房挑起来的……你只是被动应付,你是在自保……”他说着,微微眯了眯眼:“是不是?”
  黄德元知道老人已经动了真怒,这个时候也不再沉默,照实说道:“是。”
  黄愈目光静静地望着他,随后又叹了口气:“其实,老夫这些天一直在观察。想要看看我黄家的后辈之中,到底有没有人能够容忍这种苛刻的局面。能不能够识大体,以大局为重。”
  “大房和二房做的过分,老夫知道,但是你不要以为老夫是在纵容这种事情。”黄愈摇了摇头:“原本,老夫心中觉得有数了,但是你今日的这些作为,同大房和二房又有什么区别?搞什么所谓的赌局,拿着老夫的令牌当令箭,抢夺手足兄弟的东西。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放到自己家里来了,即便你胜了,又有什么意义?”他说着苦笑着摇摇头:“你们几个……真是老夫的好儿子啊。”
  黄德元闻言,脸色猛得一怔,这个时候才隐隐地开始意识到一些东西。
  是了,自己的这个父亲,没有道理看着三房被欺压的。这些年,三房并没有什么过失,即便亲疏有别,也不应该偏心到这种程度。
  原来这一切都是考验……
  在老人心中,选择接班人,自然是从长远的角度来考虑。按照外界的观点,三房没有什么实力的接班人确实也不假。但是这一代权力的过渡,总归还是落在黄家眼下的三兄弟之间。至于真的要过渡到第三代,那也至少是二三十年之后的事情……
  这二三十年之内,掌权的人需要有一定的雅量,有同眼下这个家相匹配的气度。三房原本已经靠近了黄愈的标准——有着足够支撑黄家的能力,又没有为了利益不择手段。但这个时候站出来做的这些事情,反倒将自己归为同大房、二房一丘之貉当中去了。
  黄德元心中想着这些,微微觉得有些苦涩。黄德福和黄德寿则是惊疑不定地对视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一抹复杂。
  所谓按照县试的结果分配家资……原来不过是黄愈引蛇出洞的一个由头罢了。自己两房这些年上蹿下跳,眼下想来,便如同是跳梁小丑的一般。
  格局……呵,格局。
  黄愈说着,摇头笑笑:“当然,其实也怪老夫。这些年看出了你们兄弟之间的一些问题,但是总觉得你们还是当年那般……”他说着伸手在腰前比划了一个高度:“当年你们还是这么一点大的孩子,就知道兄弟和睦、手足相互的道理。如今,反倒不能够齐心了。”
  “这个家……老夫能放心交给谁呢?大房?”他说着,目光朝黄德福看了看,那边低下头,也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其他。
  “这事情……容老夫再好好思量一番吧。”
  黄愈的声音有些疲惫,说完这些,便朝着门口走去。在屋檐下站了站,随后有些蹒跚地走进雨里。身后下人连忙走过来,将伞撑在他的头顶上。黄愈伸手将伞抢过来,随后扔在雨中。拿伞落在风雨里,在地面上打着转,被风吹远了。
  “父亲!”
  身后的厅堂之中,黄德福等人惊呼地喊了一句。
  “好啊,你们总归知道还有我这么个父亲。”黄愈也不回头,声音自雨中传来:“是真的尊重还是做出的样子……老夫也不管。总之今天的事情,不是老夫想见到的。黄家现在也是大族,上来百十口人……需要一个怎样的人来接掌……你们自己想想吧。”
  身边下人从地上将伞捡起来,犹犹豫豫地又朝他靠近,这一次,老人没有再拒绝。又站了站,声音已经变得平静了很多:“对了,此番既然有了机会同沈家联姻……那么这事情,还是要好好准备。”
  说完之后,脚步朝前,身影慢慢地消失在雨中。
  老人最后说的话……是同沈家的事情。
  三房?
  众人心中隐隐约约有些明悟,但这个时候见着场间低头不语的黄德福兄弟三人,最后还是按捺了心中的想法。
  ……
  厅堂方向传来的声音渐渐小下来,许宣将手中最后一颗花生扔在嘴里,随后说道:“看样子……也差不多了。”
  黄樱这时候虽然还是不听清楚情况,但是多少也知道,情况大概对三房比较有利。犹豫了片刻,声音迟疑地说道:“真的就没有问题么?”
  “应该吧。”许宣想了想:“但也不能说一点问题都没有。”随后迎着黄樱疑惑的眼神又解释了几句。
  “虽说眼下是过渡权力。但是到具体的交接还有一个过程……各方面都要权衡。这个终究还是要黄老太公来做决定的。”许宣说着有些没有形象的抹抹嘴:“这些天,他主要是在看。几房之间所做的事情,哪些地方是可以接受的,哪些是不足……在他那里估计都很清楚。原本大概是要等一个满意的结果,不过三房这一出之后,他或许也会不满意。”
  黄樱闻言,张了张嘴:“啊?”
  “呵,你也不用担心。老太公老了,总归是要有接班人的,黄家的家业还是得由黄家人来继承。三房这边谋划了这些事情,虽说让自己变得同大房、二房的勾心斗角没有什么区别,但也无须指责。莫非被人欺负上门了,不去还手……就是掌权者应该有的姿态么?成熟的管理者,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能够把握住做事情的分寸,能够将负面的效果控制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也就可以了。”
  “三房的问题,也就这些了,老太公也一定能够想通。这一次的事情,主要还是做出来给旁人看的。如果三房真的什么都不做,那么其他人会怎么看?人心这种东西,很古怪。你越是退,反倒让人越觉得软弱可欺。三房这次或许有些出格,但是矫枉过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说着,站起身,伸手将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拍去:“总之一句话,抵消掉原本被大房、二房联手打压失去的东西之后,三房还有得赚。”
  正说着,有人从外面冲进来,脚步甚急,踩着地上浅浅的积水“啪、啪、啪”地朝四周溅射过去……
  许宣闻言,目光朝院落门口看过去,那边很快有人的声音传来。
  “许汉文,我和你拼了!”
  人还没有见到,但是已经能够知道对方的身份。
  黄樱闻言,脸色微微一怔:“是我哥呢……怎么回事?”
  随后就见到黄于升怒气冲冲地冲进院子,这个时候也不知道遇到什么事情,脸色涨得通红。跑得快了,在院落之中的石桌旁绊了一下,大腿撞在石桌上……
  “嗷”痛苦的声音传过来,黄于升微微弯下腰,这样的意外之后,痛苦传遍全身,让他本就通红的脸上多了几分猪肝色。
  之后又缓解了一阵,见到许宣,如同见到仇人一般,恶狠狠地扑过来。
  “我和你拼了。”
  短暂的时间,黄樱有些搞不清楚情况,只是见到原本一直同许宣称兄道弟的哥哥,眼下却如同要疯了一般。
  “不能怪我,你自己说可以牺牲的……”许宣说着身形稍稍一侧,他习武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了,平素又比较注意锻炼身体,因此眼下的身体的协调能力明显要比黄于升高出许宣。不过屋檐的并不宽,腾挪闪避的空间总归有限。黄于升又是豁出去的态度,局面有些被动。
  “那也不能这样子啊……把沈家二小姐嫁给我……”黄于升恨恨地看着他,声音像是要哭出来一般:“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
  听起来颇为幽怨,仿佛许宣对他做了什么事情似的。
  黄樱在一旁,看不太懂,半天之后,也只是“呃”了一声。
  许宣无奈地偏头解释了一句:“你真的误会了。”
  ……
  严知礼今日没有去县衙,县试的结果出来之后,也没有怎么去关心。至于一些大户人家有子弟取中,过来邀请他参加一些比如类似答谢性质的宴会,也都一概推脱掉了。
  按理说来,作为县试的把关人,往往会对取中的读书人多一些来往和关照。这些都是日后的资源,在人情社会里,说不定以后就能用得上。但是这时候,他也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在书房里翻了几页书,随后扔在一边,望着穿外的雨幕陷入了思考之中。
  到这个时候,也还不清楚前些日子的爆炸是如何发生的。自己这边损失了不少的人,确实有些心疼,而且很多事情就不能按照原本的方法来操作了。
  过得片刻,他回过神来,取过身边的一叠纸页慢慢翻看。都是这些天搜集的关于许宣的资料。原本对这样的一个书生自然是不在意的。在他这样的人眼里,许宣这样的身份,根本就不值一提,原本一个指头就能够碾死。
  但是眼下却发现颇为棘手。
  如果许宣有了功名在身,那么他会有办法将对方的功名革掉,让对方吃亏或是陷入某种窘境里。但是眼下他只是一个白丁,到让严知礼真的有些束手无策。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啧。
  或者也可以将那些死去的人按在他的头上,给他一个杀人的罪名。这个操作起来并不难,只是那些人的身份同自己牵扯很深,又难以解释清楚,而且许宣上面是有人……
  所以也是一条地胡同。
  这些天他一直在想着对策,毕竟本身能到这一步,也是有些见识的,很快也有了思路。这时候再一次翻看搜集上来的资料,目光在某一页停住了,伸出手指敲打的纸页,慢慢地琢磨。
  这世界上并不存在没有弱点的人,即便隐藏地很好,但是只要有心,终究也能够发现。
  他其实并没有费多少气力也就知道了。
  墨商……
  许家。
  只要知道这些,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
  窗外的雨幕之中,可以见到有人撑伞走过来。严知礼望着来人,笑了笑。门随后被人从外面推开,李毅带着一身风雨气息走进来。
  “大人。”这般恭敬地说了一句。
  “嗯。”严知礼淡淡地点点头:“曹家的事情,办得如何?”
  “成了。”李毅点点头:“有了大人撑腰,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原本就没有难度。不过让学生意外的是,这许宣在徽州墨业之中居然有这般大的名气。即便是曹家,在听说要对付许宣之后,都颇为犹豫的一阵。”
  严知礼闻言挑挑眉毛,李毅随后笑了笑:“但有了大人的话,他们自然是很放心的。”
  “呵。”严知礼笑了笑,低头又看了一眼身前的纸页,随口说道:“其实没什么意思。经商乃是小道,我等读书人原本不应该做这些。不过偶尔为之,也无伤大雅,终究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罢了。”
  “许宣也无非之占着那些墨……虽说有些新颖,但就格局而言,终究是个匠人。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让曹家牵个头,本官再找个由头让许家交出墨方。倒时候许家的优势没有了,许宣只能够低头。”严知礼说着沉吟了片刻,继续说道:“虽然他背后也有人,但是生意上的事情,对方肯定不至于插手的。本官暂时拿许宣没有办法,但是若是许家的话……哼。”“这些年来,本官所见的被官府整垮的生意人也不是一家两家了……”


第四百零五章 墨战(二)
  定下来一些东西,随后就需要按部就班地做出来。
  虽然是商业领域,但是按照眼下的年代里商业运作所能够达到的程度而言,也不会有太复杂的操作。所用的手法终究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一些东西。比如抓住生意运转过程中的几个环,资金、流通渠道、产品本身,以及身处其间的商贾本身,具体说来,也就是许家。
  只要这些环节里某一处或是几处出些问题,就能够成事。
  “你去办吧……其实对付许家,也没什么负担。先前于家那小子,叫什么……于贤?是吧,他已经在这边吃亏了。这个时候针对许家做一点事情,合情合理,即便做得过分一点,有人顶上。”
  “于家的资源也可以拿来用,总之,就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快将地方办死。”严知礼这般说着,颇有几分指点江山、运筹帷幄的感觉。但其实说来,他也只是指出一个大方向,具体怎么来操作,自然就交给李毅了。
  “你去找王森,同他商量一番吧……看看具体要如何来运筹。”
  说完这些,严知礼揉揉太阳穴,随后说道:“勿要让人觉得官府在与民争利……总之做的冠冕堂皇一点。我不管你用何种方式,只要在许可之内,都可以放手去做。”他说着,眯了眯眼,过得片刻,声音像是在叹气:“可不能再出问题了……”
  李毅闻言,将脑袋低下来,没有说话。严知礼的最后一句话里,毫不掩饰的杀意很明显能够感受得到。这是针对之前的事情而来的,若是这一次的事情再办出问题了,那么对方大概就会正式动杀心。
  严知礼从来不是一个多么仁慈的人。尤其是这些年以来,他体味到用暴力方法解决问题时简单直接的美妙感,已经开始习惯依赖这种方式解决所有的困难。若不是因为折损了人手,若不是因为某种原因,他不能很明显地针对许宣,那他眼下大概也不会费这些周章。
  他早年还是秀才的时候,为了竞争一个解元,就用了这种手段将一个对手整了下去。后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了悬案。但是李毅却是知道,严知礼便是这样开始头张让扯上关系的。后来他为官这些年,类似的手段也不是没有用过。
  片刻之后,李毅走出房门,伸手将门合上的几乎同时,原本恭敬神色顿时消失不见了。沉默了片刻,随后转过身在屋檐下看了看外间青蒙蒙的雨幕,晦暗的光线,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心中并不怎么好。那晚“轰”的一声巨响,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但是所留下的影响依旧没有散去。最明显的,便是这几夜晚间都睡不好,时常会梦到,一栋倒塌的房屋自他头顶上砸下来。
  因为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话,他决定用行动证明一些东西。原本觉得一切尘埃落定,可以随心所欲一些。随手将白素贞放了,问题也不会太大。如果事情做的好,或者说如同他脑海中原本规划的一幕能够顺利出现,那么从后往前看的时候,这些举动就都可以当做点睛或是神来之笔。
  只是这个原本的设想,几乎在刚开始的时候,在他一不留神的情况之下,转瞬就发生了意外。
  那声爆炸之后,他承认自己或许是有些害怕,原本以为这样的情绪应该离自己很远了。但是当时房屋塌陷下去的一瞬之间,他才刚刚走到门口的地方,有些惘然地转过头的时候,红色的灯笼的光芒,黑暗里隐隐约约的房屋轮廓,星空,还有天上绽放出来的琐碎的烟花,很快扭曲了他的视线,整个世界就在那片刻的时间里倒转了过来。
  陡然间传来让人印象深刻的响声。
  轰隆隆……
  紧接着就是慌不择路地坐了马车离开。这个过程有些狼狈,不值得去回想。虽说并不曾有人见到他,但在他这里,却觉得像是被人侮辱了一样。
  然后自然就是要报仇了。
  死了的人,受伤的人,他们的家属……江湖人也是人。这些因他而起,总归都是要付起责任,并没有逃避的可能。做错了事情之后该付的代价,就是这般,甚至也不需要去逃避。而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若是想要从这事情的阴影里走出来,就一定需要胜出一次。
  既然许宣执意是做一个生意人,而不必是文人……那么就在他这些得意东西上将其打败吧。此时心中想着这些,李毅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刻意回避了许宣在文才上的一些东西。
  墨商许家……呵。
  下一刻,有衙差近来,他的脸色就在几短暂的时间内恢复了恭敬,脸上挂着笑。
  “李公子好。”
  “呵呵呵呵。”
  唉,还要有一个月才能见到结果。
  ……
  黄家的事情,虽然说最后的结果还不曾出来,但在许宣看来,大抵也已经能够确定了。掌权者终究需要实力来支撑,这些三房已经证明是有了的。最近一连番的组合拳,又有沈家做支撑。
  足够了。
  说起来,这也是巧合。原本并没有料到大房居然也有一门联姻。沈家提亲的事情是许宣亲自来办的。从走进沈家到对方同意这门亲事,其间并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只不过气氛不太好就是了,但这些许宣自然不会在意。
  看起来沈家本身也意识到了那个叫沈佳宜的女儿某些超越性的举动。在这个年代,同性恋虽然也有,但是更多的只是在男人那里。比如养个娈童什么的。而女子家终究限制重重。
  对于沈家而言,嫁给方家还是嫁给黄家没有本质的区别。只要嫁出去,沈佳宜就成了泼出去的水,家中也就避免了家族抹黑的风险。另外也是存了“嫁人之后她或许会好一点吧”这样的想法。
  除了对黄家的事情上心之外,许宣最近也在等待着另外一些事情的发生。严知礼那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近来的安静之中,肯定也有事情再酝酿着,说不定某一刻就会爆发出来。他当然没有办法去打探这些,因此只好保持着必要的警惕。
  这样再等几天之后,情况果然就出现了。
  因为发现的时候,问题已经很明显了,因此端倪的出现,幕后推手的酝酿大概要往前再推今天的时间。在那夜炸了屋子之后,许宣也知道对方不会轻易罢休。报复的举动大概随后就回过来。这几日一直在等着,到得这个时候知道了消息之后,心中反倒是松了口气。
  这几天表面平静,看起来还有心思插手黄家的事情,其实也未必不是想找点事情来做,借此舒缓一下心中的烦躁。
  事情是从许家开始的,墨业是许宣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最先插手的行当。但因为本身的野心不在这方面,因此在帮助许家在徽州墨业站稳之后,他便抽手离开,随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甚至都没有再去关注过。
  这几日同许安绮碰碰头,隐晦地表示白素贞已经无恙的消息。在少女那里,自然也是大大地松了口气的。随后便是闲谈。
  “最近生意可好?”
  “嗯,还行吧。”许安绮浅笑着说着,随后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只是也有些小波澜……”
  “哦?”许宣扬了扬眉头,有些好奇。
  “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妾身能应付的来。”
  许安绮这日穿着一身青色的碎花裙,面容姣好地坐在院子的凉亭里看一个本子,在同许宣聊天的过程中,也充分利用了这片刻的闲暇。
  “小问题,总归是有的。但是有时候还是要注意……很多时候,稍稍不留神,这些小地方最后酿成的后果也可能很严重。”
  凉亭之中有一方小石桌,摆了象棋,许宣边说边拿了象棋“啪、啪”地敲着。口中随意地说着这些话,道理许安绮自然是懂的。
  “嗯。”许安绮点点头,随后将手中的账本放下来,微微蹙了蹙眉头:“曹家,最近闹得厉害。”
  许宣拿了一只“卒子”准备去敲一旁的“将军”,闻言手在空中稍稍顿了顿,随后还是放了下来。皱了皱眉头,眼神疑惑地朝少女看过去。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也就没有什么需要藏掖着的。
  “最近曹家联络了一批人,大概想要离心眼下才建起来的墨业联盟……”女子说着又低头去看手中的书本:“不过,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是闹腾一阵,见不到效果之后,很快就会认清现实。”
  许宣闻言,安静地想了想,随后古怪地笑了笑。
  “曹家?”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约就是前日吧。”
  “时间这么巧……”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呵。”
  这个时代,做生意或许也需要一定的天赋,但是总归是简单的操作,肯定到不了以后那种繁琐的程度,这个过程中即便有阴谋也是简简单单,一目了然的。
  一些墨商联合起来想要从许家的联盟里独立出去,牵头做这些事情,居然是原本徽州府墨业行当中做到顶尖过的曹家。
  这个看起来也很正常。去年秋天,许宣帮忙解决了许家的危机之后,也借此机会立了威,杀鸡儆猴,杀猴子儆人。当时恰逢许家的一些掌柜的在外面被人杀掉了,众人悲伤之下,曹家却是不开眼地奚落。于是正好撞在枪口,成了那只可怜的猴子。
  随后也只是过了半年的时间,整个曹家就被彻底排除在徽州府墨业行当之外,虽然凭着原本的一些积累,还在苟延残喘,但情况也是江河日下。
  墨业的格局因为一些超越性质的产品和理念推出来之后,其实已经慢慢在改变。这就如同逆水行舟,曹家的老本终究有啃完的一天,这个时候就必须要突围。
  在这之前,曹家自然也不是什么都没做。派人上门道歉,或者是花重金想要购买各大墨商手里的墨方。这些举动之所以没有成效,一方面是因为许家通过一系列的措施将墨方牢牢掌握在手中,还有股份制的构想也在搭建之中,已经有了大概的雏形。利益捆绑,你死我亡的局面里,没有墨商愿意将手头来之不易的新墨配方交给曹家,曹家忙活了一阵没有任何收获。
  至于道歉没有起到效果的原因也很简单,当时闹出事情的正主曹……都不曾亲自来,看不出任何诚意。“既然要做大师兄,那就做吧……阿弥陀佛。”当时许宣对此古怪的评价,许安绮虽然不解,但是曹家也因此从此彻底从许家的阵营里排除出去。在可以遇见到的未来,若是不另寻出路的话,那么家道败落只是时间问题了。
  这时候出来闹,也是逼到死路上的反击。但是另外一方面,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够知道眼下的大势已经在许家这边。整个联盟体系的完善,合作的日益深入……曹家所要面对的,其实并不是单单一个许家而已,而是大半个徽州墨业联合起来的庞然大物。
  那么,是哪里来的勇气?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心中稍稍出了一口气。看来眼下曹家就是严知礼的刀了……这样说虽然也没有什么证据,但很多时候,凭着直觉的判断,也能够八九不离十。
  至于验证自己的想法,只要看曹家后续的举动也就可以了。
  许安绮这时候虽然说着话,但看起来也没有将事情放在心上。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是因为因为家道中落而束手无策的少女,这个时候俨然成长为女强人了。举手投足间,颇有几分爽利和干练。
  越是深入地把持这个家,她越是对眼下自己的事业,甚至自己经商上的能力充满了自信。
  “会有些问题……”许宣想了想,还是拿话点了点她。
  “问题不大。”出乎意料的事,少女不再像往日那般对许宣的话尤其重视,这个时候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许宣闻言愣了愣,随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确定,这个少女真的是长大了。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自信。
  明显……是开始成熟的样子。
  他有些感慨地叹了叹。许安绮倒是没有注意到他这些轻微的举动。自顾自地说着话:“妾身也考虑了一些对策。其实眼下已经站了大势,就已经是不败之地了。不过曹家闹终究是麻烦。先前对曹家以及一些和曹家来往密切的墨商,许家的挤压并不是很强烈。至少曹家眼下还有挣扎的力气,这个其实是妾身刻意为之。”
  她说着,嘴角稍稍咧开一个美妙的弧度,随后说道:“先前的一段时间,许家比较强势,所以曹家避开了锋芒,保存了一定的实力。若是穷追猛打,倒是有些太费精力了。因此,留一口气给他们,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做的准备。此时只要他们跳出来,许家立刻发力,将他们本就很有限的生存空间挤压掉。”她说道这里,甜美的笑容彻底绽放出来:“妾身其实也在等着呢。”
  这是再中肯不过的做法,这个时候就更确定少女的成长了。在许宣的印象中,即便放在前世,她也算不做的了。以前自己手下也有几个女性高管,同眼下的她在气质上有几分相似。
  若是在平时,她的做法足够解决问题。只是这个时候,曹家闹腾的背后,或许有着其他更深一层的含义,那么事情也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许安绮笑完之后,注意到许宣沉默着没有说话,稍稍愣了愣,迟疑地问了一句:“莫非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么?”一边问,一边在心中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似乎也没见到有什么大的漏洞。
  “哦,倒是没有……”许宣回过神来,想了想说道:“至少从理论上,跳不出毛病。只是……这事情或许有些复杂。”他说完到这里,看了一眼许安绮:“曹家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背后或许有其他的原因。当然,这些不能怪你,是我的问题……”
  前几日下了一阵雨,降下去的温度此时已经慢慢回升。日光下的小院凉亭,书生少女说着话。
  偶尔书生拿着棋子比划着说些东西,少女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有些惊讶和难以置信起来。
  “有来自官府的力量在撑腰,因此曹家觉得有了底气……”许宣摊了摊手,先是肯定许安绮的对策,随后慢慢剖析起整件事情可能的原因、发展和结果……


第四百零六章 墨战(三)
  许安绮沉默了片刻,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
  她掌家这些日子以来,虽然是女子的身份,但是该接触的东西也都接触过了,在很多事情上已经有着足够的决断力。但是无论如何,在她这里而言,终究也没有涉及过更高层次的斗争。
  先前仅仅用生意场上的思维方式考虑曹家的举动,算得是不错的。但是这个时候,却觉得有些抓不住了。涉及了严知礼这一层面的很多事情,她一方面在心中担忧,另外就,就还是将目光投向许宣。
  于是又变成了曾经那个少女了。
  在很多次遇到问题的时候,她就曾用着同样的目光看着许宣。成熟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终究需要时间来积累。
  “现在还只是开始,也不能确定就一定是这样子。”许宣倒也没有在意这些,寻思着说道:“但即便事实如此,也应该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所以,看曹家接下来的举动吧……”
  许宣摇头说着话,对于曹家他确实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但是眼下做生意的人最怕的便是得罪官府。商贾之间的商战倒没什么,输赢都是可以接受的。但是如果是官府层面的压力,穿穿小鞋什么的,总归是很麻烦的一件事情。更何况,这个时候或许不仅仅只是麻烦这么简单。
  “也只好如此。”许安绮皱了皱眉头说道:“妾身今日就吩咐下去,对曹家那边的情况做最密切的关注。至于其他的……”目光朝许宣看过去。
  书生点点头:“也不用太担心,最坏的结果就是先前所有的墨都损失掉,一切推倒重来……我还有一步棋,威力很大,一直没有考虑放出来。这正好是一个机会……”他说着拿起原本的一直“卒子”,看了一眼棋盘,随后“啪”的一声,干脆利落的桥在“将”上。
  随后又聊了一阵,方才从许家离开。曹家的事情,似乎比想象的要严重,许安绮心中急切地要去关注这些,因此,今日的闲暇时光也就这般结束了。
  许宣在许家的屋檐下站了站,抬起头看着头顶上悬着的匾额,斑驳的几个字,岁月冲刷之后带着几分古朴沧桑,昭示着这家主人的身份。
  只听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话,随后走下石阶,脚步声慢慢远去了。
  “墨水……”
  ……
  在岩镇靠北的地方,属于曹家的院落里,下人们有些百无聊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家里就不如往昔那样有生气了。主人们动怒的频率也比以往高了很多,往往只是做错一点小事情,就会遭到责罚喝骂,甚至更严重的还被赶出曹家。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
  总之,这个家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下人们对这些感知更加明显几分,但除了叹气之外,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只是今日却是来了很多人,聚在厅堂里说话。
  “诸位今天既然来此,那么曹某在这里就不忌讳什么了。近些日子,我等被许家逼迫得厉害。想想以前,别的不说,在墨业之中,我曹家说几句话还是有些影响力的。即便当时的程家、方家也会卖几分面子。那时候哪里有什么许家……”如今管理曹家的是曹功英。这个时候,在厅堂的上首坐着。积累了很久的怒气在这样的场合里爆发出来,说话的语气也是义愤填膺的,不时还挥动着手。
  “哼,许家……不过是暂时的得志罢。我曹家岂能这般轻易就被打倒了?这一次,只要诸位能够齐心,我等有把握将许家整个掀翻。”曹功英看着在场的众人,这般说道:“诸位因为各种原因,眼下大抵也不如意,这归根到底是许家的错。生意大家做,将我们排除在外,不给活路……岂有这样的道理?”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才借着响起来:“许家可恶至极,这便是我们联合起来的理由。若是能够成事……那么这之后,徽州墨业就是在座的诸位说的算了。”
  “你们既然来此,对事情应该也有了一定的了解。那么,今日我曹家便是希望众位表个态……能不能倾力一搏,能不能有墨业明天,就看诸位是怎么选择了。”
  他说着这些话,曹家的主事人的身份,虽然因为曹家如今地位下滑影响到威望,但是毕竟曾经也是风光过的,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保持着几分气势。
  场间在座的,大抵也都是墨商。只不过,这些人都是在先前的洗牌之中,因为站错了队,或是有着一些小心思而被许家边缘化的一些商贾。眼下过的很不如意,原本就有着不甘心。只是单独同许家对着干,也没有什么勇气,因此唯有认命。不想这个时候有曹家牵头,心思就有开始活络起来了。
  只是话虽如此说,但是其中很多一部分人也都没有什么信心。许家的崛起是有目共睹的,虽然处在不同的立场,但是也没有办法否认对方这些日子以来,在墨业上做出的一番成绩。
  “可是,许家如今已经羽翼丰满,其实力比之前的程家还要强上几分……轻易怕是动摇不得。”
  有人这般迟疑地说道,这其实也是眼下很多人的看法。眼下虽然艰难一点,但是毕竟许家也没有将事情完全做绝,必要的生存空间还是有一点的。但若是真的对着干之后,成了就罢了,若是失败……那面临就是许家扑山倒海而来的报复。
  想着这些问题,场间因此出现了一丝骚动,交头接耳的声音窸窸窣窣地不断想起。
  曹功英看了一眼说话的众人,微微眯了眯眼睛,嘴角慢慢地露出一抹冷笑。这些人原本都是跟在曹家后面的商贾,如今见到曹家要倒了,纷纷离开。今日能够聚集起来,也已经将曹家之前积攒很多年的面子用光了。但即便如此,也还有很多人根本不曾前来。
  眼下说话的是一个曾姓的墨商,叫曾文方。之前因为一些小算盘,错过了攀上许家大树的时机,生意不是很如意。但是听说最近已经很积极地在奔走,有了朝许家靠拢的趋势。
  曹功英闻言笑了笑,随后说道:“曾兄如何说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许家眼下不过是一时得势罢了,根基并不稳固,我们是有机会的。”
  “可是……”曾姓的商贾闻言,皱了皱眉头,注意到四周众人的眼神,后面的话也就没有说出来。
  曹功英冷笑了一声,随后说道:“你今日既然来此,曹某也就坦言相告了。如果要和我等一起谋事,那么就算是志同道合了。但如果你有别的心思,首鼠两端……也不要怪曹某丑化说在前头。我曹家眼下或许不怎么样,但要先捏死你曾家,也不过反手之间的事情。”
  曾清水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尴尬:“那是、那是……在下也不过是说出自己的看法而已,这些事情自然还是曹兄定夺。”
  曹功英闻言又笑笑:“曾兄为人曹某自是信得过,随后留下大家喝两杯……”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许家不是有个联盟么,我们也可以这般做……今日便是联合倒许,希望大家助我曹家一臂之力。曹某自然也知道,如曾兄这般有着担忧的人,也肯定有。如果有什么想法,也都可以提出来。”
  “我有异议。”
  曹功英的话落下之后,场间就有人说话了。
  “今日曹兄原本是说老兄弟之间互相聚一聚,但是没有想到事情是这样的……如今小弟正是曹兄口中说的许家联盟中人。今日的场合,怕是不好在呆下去了。”
  那人说着站起来,环顾四周,随后说道:“对付许家并不是好主意,众位切莫为了一时的激愤而自误。徽墨墨业经营了很多年,但是形势从来不曾这般好过,这个都是眼下能看到的东西……大抵都归功于许家。”
  “以在下看来,众位如今应该想的并不是如何去反对许家。我记得许家先前说过一句话‘合则两利,斗则两伤’,这是有道理的。相较于而言,许家家大业大,眼下支持者众多,若是斗的话,伤在我等墨商更难承受一些。”那人说完,冲这曹功英拱拱手:“曹兄,在下告辞了。”
  那人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吴兄走好。”
  曹功英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了句,脸上露出几分似笑非笑的表情。
  “众位还是否还有要走的?”
  话音落下,场间传来一阵骚动,显然有着这样心思的人还有不少。
  半晌之后,曹功英温和地笑笑:“不要紧,今日这事情原本就是出于自愿。强扭的瓜不甜,若是众位想走的,曹某不会勉强。只是……”他说着伸手指了指厅堂:“今日之事还是要请众位暂且保密才是。”
  这样安静了一阵之后,才有人慢慢起身,身后的椅子在地上摸出轻微的响动,让曹功英又一次眯了眯眼睛。不过脸上的笑容却并没有变过。
  先前吴姓的墨商离开之后的影响,经过了短暂的酝酿终于爆发开来,有人五六人站起身拱手告罪,随后找了些纯属借口的话,就退出去了。而剩余的一些,虽然不曾走,但是心中肯定也是各有各的想法。
  毕竟新墨的销量很好,很多攀上许家的商贾已经尝到了甜头。可以说,眼下是对方气势正盛的时候,并不适合对着干。
  见到离开的人中一个中年商贾,曹功英的脸上顿时有些阴沉。
  “老董,莫非你也要离开么?”
  一个走到门口的墨商闻言,转过身来,尴尬地朝四周看了看,随后说道:“老曹,你这事情不对劲……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眼下是折腾不起了。”
  曹功英闻言微微闭气眼睛,沉默了片刻,叹了叹气:“你我多年老兄弟,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不曾想眼下居然也是这样……这人心呐……”
  他说着话,目光盯着厅堂门口的地方,其余离开的人早已经不见了。被他叫做老董的墨商尴尬地站在那里,进退两难。
  “老董啊老董,曹某为何突然间有了这样的决心,你可知道?”曹功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口中缓缓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其实也是他们心中好奇的东西。
  “老曹……”董姓墨商脸上露出苦笑:“若还是年轻的时候,我自然还是陪着你,这些年浮浮沉沉,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了。但是眼下我一家老小,实在是折腾不起。这一次的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到了这一步,也应该认命了。许家崛起的这般快,并非是偶然。这个时候还要凑上去的,就是不开眼……若是被撞得稀烂,也只有认了。”他说着,叹了口气:“老曹,对不住了啊”
  曹功英闻言,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依旧自顾自地说话。“曹某这么做,自然是有了些依仗的。”
  他说着,目光一一略过在场的众人,董姓墨商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老曹,你这些年做生意,积累了很多的人脉关系,先前即便情况不太好,也都不曾用。这一点,我是佩服你的……”他说着摇摇头:“但是眼下是大势,那些人脉之类的东西,在平时或许还有些用处,但如今是许家是众望所归……”
  “就算是严知礼也不行么?”曹功英似笑非笑地说道。
  “就算是严知礼,就算是……呃……严大人?”
  日光驳落在曹家的院子里,下人们偶尔走过的时候,也都离得远远的。这个时候突然传出来一阵极为古怪的骚动声音,有些搞不懂情况,随后又疑惑地朝那边看了一眼。紧接着懒懒地走开了。
  “不错。”曹功英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意:“严大人已经派人告知在下了,大概近期就会对许家动手”声音说着有些嗤笑:“董成啊董成,你这个人最为精明,曹某是知道你的……怎么不说话了?”
  叫董成的墨商,呐呐地站在那里,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严大人……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严大人在背后,你觉得有没有可能?”
  董成抬起头,曹功英微微哂笑的眼神落在他眼中,随后一低头,声音轻轻地说道:“若是严大人、若是……”
  声音越来越小,到得后来只是见到他嘴唇嚅嗫,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众人互相对视几眼,有人迟疑地说道:“那么理由呢?严大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对许家动手吧?”
  “所以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曹功英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诸位还记得先前许家得罪过的一个叫李贤的书生,那可是大有来头的。眼下严大人大概是想要替对方出头。”
  “难怪了……”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先前文魁比试的时候,严大人很明显地针对许宣,后来取消他的县试资格……当时还有些奇怪,原来原因是在这里。”
  “许宣没有参加县试,似乎也不是被取消资格吧?”
  “不管怎么说,严大人的态度是摆在那里的。”
  “许家能有现在的样子,大半的功劳都在许宣……看来这消息是真的了。”
  曹功英将众人的表情收在眼底,等到议论的声音小下来,才开口说道:“这一次若是事成……许家眼下能有的,我等今后也能有。有严大人支持,断无失败的道理,就看诸位怎么去做了。”他说着,目光朝厅堂门口看了一眼:“至于先前走了的人……哼。”
  声音有些冷。
  ……
  危机或者阴谋之类的东西,最费事的是酝酿过程中的时间消耗。只要能够顺利酝酿成型,那么随后扑过来就是很快的了。
  意识到可能的危险之后,许家在最短的时间里终止了一些即将铺开的生意项目,而已经铺开成型的,也做了一定程度的收缩。这样的过程中,很多其他的墨商有些不解,抱怨和腹诽的也有很多。毕竟按照时间来看,眼下正应该是大展身手的时候才对。
  一些损耗也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好在人心暂时还不曾散,比起抱怨和腹诽之类的反弹,危机中损失的其他的部分才是重头。孰轻孰重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因此也只能承受。
  几乎在许家紧锣密鼓地做着这些令人看不懂的举动的同时,很多东西就已经扑了过来。
  官府这几天一直不停地在对许家进行审查,大概是想要找到一些奸商的罪证,但是因为原本就比较正当,而且事先也已经有了准备,一番忙活下来,倒也没有什么发现。许家除了打点那些官差不大不小地破费了一笔之外,银钱上的损失倒是不多。只是这样被查,在不明就理的人眼中,开始有些惊疑不定了。
  最麻烦的事情其实就在这里,人心的损失是多少钱都补不回来的……但是另一方面,如果许家能够顺利挺过这一次,那么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就不用再担心人心的问题。与之同时,应对的手段,也慢慢地酝酿成型。


第四百零七章 墨战(四)
  有点乱,马上修改改,大家推后点看啊。抱歉!
  眼下来自官府,或者更具体一点说,来自严知礼的压力,也只是一般意义上的审查而已。不过参与进来的也不仅仅只有衙差,甚至还特地请来了一些有经验的帐房参与到这个审查的过程中。这些人都是有经验的,若是许家的生意真的有问题,基本上很快就能发现。
  这也是一个扯皮的过程,有些能查的地方,比如部分账册之类的,原本就是记录一些数据的,不需要保密,许家也给予了配合。但有些涉及到一些隐秘的东西,比如年度计划、季度统筹甚至制墨的墨坊……这些都关系许家未来的发展,官府要查的话,这边自然也没有那么乐意。即便最后迫于压力,也慢慢放开,就如同挤牙膏,官府施压,这边扛一阵,待到扛不住了再稍微松动一下,总之是不会一步到位。
  双方都是在互相试探着底线,就如同打一场战争一般。
  不过民不与官斗,原因就在于这样的争斗往往是要失败的。因此表面上虽然暂时而言没有出大的问题,但是许家总归处于劣势地位。虽然官府的审查也是按照流程在走,但是生意所必须的安稳环境却是没有了多少了,自然也就影响到整体的运行。
  若是几天问题不大,再长一点的话,一两个月也勉强能够撑住。但也就到极限了,如果时间再拉长,手中有好的墨方,但没有一个稳定的环境保证生意的顺利经营和周转,事情就麻烦了。
  但是在预料到危机之后,许家也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照着目前的节奏,大概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因此,整个许家上下,心态上倒也没有出现太大的波动。当然,另外的原因便是暂时而言,真正的阴谋诡计之类的还不曾出现,一切放在明面上。
  许安绮最近的事情又多起来。一方面要操心生意,虽说暂时搁下了很多的拓展项目,但是许墨总还是要经营下去。另外一方面便是要应付官府的审查。银钱打点只能顶一时,严知礼在后面是铁了心要办许家,那么这些官差即便拿了好处,但也不会手软。
  官府的插手,外人不知道情况,难免会从个各方面进行猜疑。许家如今并不是孤军作战,很多依附于许家的墨商那里要怎样安慰,也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情。
  要让大家都安心,也确实有些伤脑筋。
  不过若说麻烦,也不仅仅只有许家,参与到事情之中的几方都有各自所要面临的问题。
  曹家已经联合的一批人,这一次声势浩大的倒许运动已经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不过,要真的从生意上挤压许家,按照曹家眼下的实力已经无法做到,因此所做的还是人脉上的博弈。拉拢和反拉拢。一些原本在许家集团中无法占据核心地位的商贾们,受到了影响,还有就是严知礼严大人铁了心要灭许家的传闻还在不同的场合被人提起来。
  在许宣眼中这些都不算什么,曹家在这件事情当中原本就是搅屎棍的角色。眼下局面被搅乱了,但是收到影响的也多是一些小商贾,虽然看起来有不少,但因为本身实力不值一提,即便加起来损失也不算太大。而真正有实力的商贾,因为和许家捆绑得比较紧密,基本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眼下事情还没有明朗,暂时并没有受到动摇。但是商人逐利,如果许家在这个过程中真的露出颓势,那么离心的局面也就会出现。
  局面算是僵持住了,在严知礼这里,原本的打算便是准备找出许家的问题,安上一个坑蒙拐骗的罪名,将之办成奸商。随后进行一番批判,但是几天之后,也就知道这样的想法大抵是行不通了。
  “许家表面上还谦卑的,不温不火的,让人找不到把柄。说是眼下执掌许家的是许安绮那个丫头,但是这样的行事手段,颇为老练,不太像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这日李毅在书房里同严知礼谈起这些,语气有些感叹。
  “背后有人啊……”
  “许家经营这些年,出几个会办事的人也不属正常。我知你心中所想,这些事情未必真的是许宣在做。先前我们已经见到他在文学上的才华……虽说之前听闻他的经商的手段,但其实说起来,无非是有了几款好墨。还有他原本那个临仙楼,被于家那小子烧掉了,眼下据说在重建……”严知礼咂摸着说道:“临仙楼的经营也是如此,不过是推出了一些新奇的菜式花样罢了,那些所谓的传单之类的……也只是小道。”
  “他的性格总归还是轻狂的书生,这事情或许是他人所为也不一定……他毕竟只有这样的年龄……”
  李毅闻言,皱了皱眉头,欲言又止了一番,终究还是出口说道:“若真的是他呢?”
  比起严知礼而言,李毅对于许宣的了解总归要多上一些。一般而言,深入了解一个人,分析其专场,弱点,这样剖析的过程就能基本上认清一个人。但是许宣这里,这种惯常的经验有些不太适合。起先对他的才华有所怀疑,但是“文魁大比”之上对方展示出来的一些东西颇有些骇人。这一次的县试,虽然背后使了阴谋让他没有办法参加科考,但是随之而来的依旧是震撼。
  黄家的黄于升居然考中了县试的案首,虽说县试的排名有着很大的主观因素,能不能成为案首,大抵而言也是严知礼一念之间的事情。但是既然能够成为案首,也证明了黄于升在县试之中的表现确实是突出的。
  在调查和了解许宣的同时,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身边的人。比如方元夫,作为许宣的好友,又是罗长生的徒弟,自然是调查的重点。黄于升自然也是这样的,原本作为纨绔的一个家伙,眼下居然考中了案首。这几日,外间的传得沸沸扬扬,据说因此还影响到黄家内部的权力交接。这些东西,李毅只是了解了一个大概,随后心中就有些被吓到了。
  一个人的名字反复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许宣,这些事情背后都有着他的影子。他虽然不曾去参加县试,但是据说黄于升在此之前是跟随着他学习过一段时间的。这事情被人挖出来说了,几乎就要将许宣传成文曲星下凡。
  虽说知道许宣同黄于升友善,但是这一次县试严知礼依然将其定位案首。这其中也是有着一定考虑的。将黄于升定为案首,那么这一次黄家就要承严知礼的情,按照眼下的观点,严知礼对黄于升有着提携之恩。那么这样之后,在严知礼同许宣的矛盾之中,黄家或者说黄于升的站队就需要斟酌了。总之,也算是分化许宣实力的一种举动。
  当这是题外话,但是因此对许宣的认识就更深了一层。随后还有那些火药,那一声惊天的爆炸。
  这样之后,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觉得对许宣把握不住。按照严知礼所说,那些眼下畅销的新墨,新式的菜肴,高度酒……这些东西居然都不能算正经的经商手段。那么什么才是你?
  才李毅这里,恰恰认为这才是许宣的厉害之处。有了这些实物做依托,几乎就不需要阴谋手段之类的东西。遇到阻碍,直接碾压过去便可以了。比如新墨出来之后,整个徽州府墨业格局骤然改变,那些新式菜肴,直接挤压了各大酒楼的生存空间。
  但是这个时候,有些话也无法说得太细,稍微点了点之后,那边严知礼闻言,表情一窒,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关于某人商业才华的讨论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李毅微微躬身,继续说着关于许家、曹家以及其他各大墨商在这些事情里的一些做法。
  “曹家负责这次事情的人,是那个叫什么佘文义的?”
  “回大人,正是此人。佘文义原本就是许家的掌柜,先前据说是有能力的。但是在许安绮之父许惜福去世之后,心中有了反意,配合程家差点将许家置于死地。后来许安绮正式接掌许家之后,他加入了程家,但是随后程家被许家击败之后,又疏远了他。这一次,曹家将他照过来,也算是表现出了对许家最大的敌意……”
  “许家今日如何表现?”
  这日严知礼在书房中听完李毅的汇报之后,沉默了片刻,微微扬了扬眉毛:“对于近来许家的态度,你怎么看?”
  李毅闻言想了想,说道:“只能说许家很警觉。或者说,许宣很警觉……之前大概已经意识到我们会动手,所以提前做好了准备。那些账册,眼下许家愿意拿出来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基本上没有大的问题。有些小纰漏,也是故意露出来,大概是想让我们陷进去的。这些东西,自然还是能够辨别出来。不至于上了对方的当……而作坊和一些墨行经营过程中,也比较正常。这几日据说还在促销……”
  “促销?”严知礼闻言,挑了挑眉头。这个时代虽然也有类似的方式,但是“促销”这样的词汇还不曾出现,陡然听起来倒是有几分新奇的感受。
  “是一种经营手段……”似乎是想起了一些场面,李毅的表情有些古怪:“买一送一,或是返还银钱……买的多了还能参加抽奖,奖品的种类有……”
  吧啦吧啦的说了一阵,随后总结道:“总之……吸引了很多人。”
  这些天也有专门的人盯着许家的一举一动,基本上那边有什么动向,很快就有人搜集上来,拜倒李毅的桌上。他对这些搜集上来的信息进行归类和总结,随后上报到严知礼这里。
  李毅说完之后,整个书房里就陷入了沉默之中。严知礼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想李毅先前所说的话,那些所谓的“促销”场面……
  在很多读书人这里,觉得经商没什么意思,多少都持着几分不屑的态度。究其原因,也是因为很读书人觉得经商应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毕竟是读了圣贤书,悟出的道理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要是让他们来做,自然也能做的很好。
  但事实上,经商作为眼下各大行当中的热门,终究是一种实践活动。纸上谈兵,或者“我认为如何如何”……只要没有真正去做,这样的想法即便再多,也没有什么意义。
  李毅和严知礼,或许都能算是聪明人,但是没有经验就是没有经验。这些天针对许家所用的手段,也是依仗了官府的威慑,动用的也是官府的路子去进行。要说真的生意场的手段,其实并没有多少。
  哦,或许也有……曹家的事情也算是了。但这终究也是很小的一部分,更恰当的说法,应该是阴谋,而不算是堂堂正正的商战。
  “是啊,比想象的要警觉一点。”严知礼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不过本官原本也没有想着通过简单的审查就将许家怎么样。这几日也是在试探一番,看看许家到底为了这件事情做到了什么程度。按照你所说的,对方为了应付这些,大概费力很大的力气,小小的商贾之间,能够滴水不漏到这般程度,大概也已经到了极限了。本官即便什么都不做,继续审查,持续几个月或者更多的时间,那边恐怕也很难挺住。”
  严知礼说着笑了笑:“不过,本官倒不想再拖下去了。”他说着声音顿了顿才接着响起来:“去给许家按个罪名,然后将墨方弄过来。”
  “那些墨方到手之后。”
  李毅闻言,想了想,说道:“那么,罪名……”
  声音带着征询的语气,也就是刚刚落下来的时候,那边严知礼的声音紧凑地响起来。
  “欲加之罪……”也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都还没有说完的时候,声音就渐渐小下去。
  李毅倒是听懂了他的意思,这是要开手构陷了。
  “至于用什么罪名……”严知礼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道:“坑蒙拐骗,总之什么都可以……就算许家真的很干净,也还可以‘莫须有’嘛。”他说着似乎想了什么,微微挑了挑眉头:“对了,许家不是搞了个什么联盟么?这个联盟,就是在拉帮结派,似乎是有问题。”
  严知礼说到这里,眼中稍稍露出几分犹豫的色彩,随后稍稍沉吟一阵,右手的食指在桌边轻轻敲着,似乎在坐着艰难的决断。过得片刻,回过神来。
  “嗯,许家……可能是要谋反。”
  李毅闻言,眼角猛得抽搐起来,这个时候连忙低下头去,将细微的动作很好的掩饰过去。
  心情却是有些古怪,复杂的厉害。
  谋反……呵,还真是敢说啊。
  许家即便也下在墨业里有些名声,但是因为时日尚短,影响力主要集中在徽州府这边。若是出了徽州府,影响力甚至还不如原本程家,虽说这只是暂时的,随着眼下许家对徽州墨业的整合结束,情况肯定会好转。但是即便有着影响,也终究脱离不了生意人的格局。
  谋反?开什么玩笑……
  但是这个是,也知道如果用这个理由来吓唬一下许家,总归是能够成事的。毕竟谋反事大,眼下的态度,大抵都是慎重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即便最后弄错了,也可以用一个“替皇上分忧”的理由搪塞过去。
  关键是,商贾之家承受不了这样的理由。倒时为了息事宁人,估计会大出血。到时候目的也就达到了……
  李毅望着严知礼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中微凛,心中知道,这一招出来之后,许家断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
  许宣再次来到许家,见到一幕很纷乱的场景。整个家里的气氛似乎都有些不对了,路过的时候碰到几个丫鬟和小厮,虽然也是恭恭敬敬地向他打着招呼,只是面色都有些阴翳。
  随便抓了一个。
  “家里……怎么了?”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小厮闻言,脸上的表情快要哭出来了一般。
  “许、许公子……大事不好了。县衙那边、县衙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许家有聚众谋反的嫌疑……出大事了啊。”大概被吓坏了,这个时候说话断断续续的,不过大抵还是将意思表达清楚了。
  “许公子,家里使了银子,来传信的人才稍稍透露了些消息……说是许家若是交出那些墨方,然后上下打点,许家或许能够躲过一劫。”
  许宣闻言,稍稍愣了愣,日光照在那小厮惶然的脸上,过得片刻,之间书生收回了愕然的神色,淡淡地笑了笑:“原来是为这事……知道了。”
  声音里完全听不出有任何紧张的情绪。


第四百零八章 墨战(五)
  先前许家遭遇大难的时候,许安绮便如眼下这般焦急过。从那之后,许家虽然也遇到过一些困难,但是有着那些新墨做支撑,也都只是波澜一阵,随后就平稳地过去了。
  这一次在知道严知礼要对付许家之后,少女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斗肯定是斗不过的,但是按照许宣的要求,许家要尽可能的拖上一阵,这个应该不算太难。
  而许宣在对生意的收缩计划上做出安排之后,也开始忙活起来。他先是从许家借了一批墨匠,这些天甚至自己也经常往许家的墨坊之中跑。
  只是到底再做什么,连许安绮如今也被蒙在鼓里。不过一直以来的信任,让她觉得许宣这样的做法一定有其道理,因此她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应对官府的审查之上。
  过程或许有些煎熬,但大抵还是自信的。这主要也是因为那些新墨眼下确实是许家足够的资本。只是却不曾想到,原本准备的拖延战术,才没过多久,到了眼下却已经无法再打下去。
  严知礼想要许家的墨方。
  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许安绮在椅子上怔了好久。日光很好,清新的风流淌过院子中的凉亭之上,但是很久都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是釜底抽薪……”她口中喃喃地说道:“这是要挖许家的根啊。”
  后来许安锦得到消息过来看她,见到的便是在院子之中来回走动,苦恼地思索对策的青衫少女。
  “墨方不能给,绝对不能……”
  勉强控制住情绪,许安绮脑袋摇成波浪鼓,对着许安锦声音坚定地说道。
  许安锦在一棵树下站着,见自己妹妹在眼前来来回回地走都。烦躁、不安、紧张、忐忑、愤怒、恐惧……不一而足的情绪实在让她心情复杂。
  她素来对许家的事情不怎么插手,但这个是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那些新墨,是许家赖以生存的基石,也是眼下这个才堪堪建成的墨业联盟赖以为系的关键所在。若是交出去了墨方,许家就没有了什么优势可言了……论积累,许家比不过程家、方家这些老牌的家族,人脉这一层面,近来倒是补齐了短板,但是时间还短,也还来不及发酵出东西。
  而且很多生意才刚刚铺开,没有了新墨带来的利益优势去填,那就是一个无底洞,会将许家整个吞噬进去。这个坑是许家自己挖的,原本是为了给许家的腾飞做准备,但是这个时候待到危机来临,反而却成了许家最大危机的来源之一。
  严知礼那边大概也是看准了这一点,一棍子就敲在了许家的七寸之上。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的便是来交出墨方之后,会面对的来自其他墨商的打击。商人逐利,这个是千古不变的道理。眼下很多墨商看起来同许家关系不错,也在进行着深浅不一的合作,但这也是建立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之上。并不代表对方有多么深的认同和归属感。
  只要有了机会,无论是谁总归都是想做龙头老大的。许家若是交出墨方,这些东西必然会通过各种渠道流到其他墨商那里,这样之后,这个本就松散的联盟,立刻就有着倾覆的危险。
  这些问题都是一目了然的,即便不是内行之人,也能够很清楚地看到。
  来回走动一阵,终究是难以平静。过的片刻,许安绮在院子里站住身子,抬头看了看天空。时间是春暮时分,阳光开始变得刺眼起来,已经隐隐有了几分夏日的炎热感觉。
  她伸手在额前挡了挡,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来很多日子以前……去年秋天的时候,那时许家面临即将倾覆的危机,她也曾这样子叹过气。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但是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让她觉得似乎还在原地,始终不曾离开过一般。
  情景也是似曾相识,感觉也是似曾相识……
  那时候,那些棘手的问题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呢?这个心中想着这个问题,随后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书生的身影。
  她定了定神,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随后转过身朝着门外跑过去。但是没跑几步,身子就定在那里了。
  四周是泛着绿意的花木,日光照在其间,书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站在那里了。
  “啊!”
  少女口中发出一声惊呼,短暂的时间里,情绪还停留在自我意识当中,到脑海中的一幕陡然变做现实的时候,未能及时反应过来。待到恍恍惚惚的感觉稍稍褪去,终于意识到眼下的环境,那个书生真的已经站在那里了。
  “二位娘子,我来了……”依旧是带着几分轻浮孟浪的语气,就如同曾经的秋天里,他随意地坐在石阶上画那些古怪的画的时候一样。
  那是他似乎只是挥手间,许家的问题就被他解决了罢?
  事实自然不会那么简单,无论面对困难或是解决危机,总归有一段布局的过程。分析问题的关键、提出相应的解决对策、紧接着实施,再到最后见到效果。总归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过程也是很复杂的,很多的人手、资金、人脉关系都需要操心。
  但是在许安绮这里,所有的东西似乎都被做了大幅度的简化,似乎是许宣站出来的一瞬之间,问题就被解决了。
  前面已经说过,她虽然开始朝着女强人的方向在成长,并且已经走出很长一段了,但是时间毕竟不够,涉及的高度和层次也不够。于是这个时候体现出来的就是复杂的两面。
  “说什么呢……”
  许安锦站在凉亭之中,相比于才回过神的许安绮,她还算比较冷静。这个时候听闻许宣有些轻佻的话,登时就微嗔着说了一句。但要说多生气自然也是不可能的。一方面,如果不出现太大的意外,在不远的将来,她嫁给许宣应当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甚至比起许安绮,她还要更有底气一点,毕竟、毕竟已经是他的女人了……
  还有的便是眼下许家紧张的氛围里,到也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为这些小事生气。
  “汉文,严知礼、严大人……居然说许家要谋反……这样的事、这样的事……”许安绮贝齿轻轻咬着下嘴唇,脸上露出几分无辜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委屈。
  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语气里问题,随后就见着许宣朝她走过来,伸手在她的头顶上按了按,随后似乎还不曾过瘾,又用力地揉了揉。
  少女的表情呆呆的,心中登时就没了想法……
  呐呐的站在那里,许宣随后已经朝凉亭里走过去,伸手要摸许安锦的头,被女子很快躲开了。
  “都什么时候了啊……”
  在姐姐微微抱怨的声音里,许安绮回过神,许宣已经在那边开口说话了。
  “事情我已经听说了。”许宣点点头,声音淡淡的,边说还边拿起桌上的一壶凉掉的茶。因为没有多余的杯子,他就拿起来仰面直接倒进嘴里。
  咕咚咚地喝了一阵,畅快地出了口气:“渴死我了……”随后将茶壶放回原处,表情才认真的了一些:“谋反这种事情……啧。”他说着摊了摊手,脸上露出几分无语的表情,目光看了一眼许安绮,随后说道:“谋反都是大罪,只要有这样的说法,大概都是宁可信其有……”
  少女闻言,俏丽的脸上微微有些白,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那么,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许宣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看把你的吓的。眼下这大概还不是官方的说法,严知礼将消息放出来,或许是想要试探一下。若是许家表现的不能让那边满意,随后估计就会来真的。”他说着眯了眯眼睛:“严知礼这个人,从他先前做的一些事情看,虽然不是百无禁忌,但是在使阴招、下黑手这种事情上,大抵是不会手软的。”
  他说在凉亭的石凳上缓缓坐下:“让他顾忌的东西或许有,但是许家一介商贾,大概还不被他放在眼里。若是真的让他将着谋反的罪名构陷出来,即便最后许家能够洗脱,那么即便不死,大概也要丢一层皮了。”
  书生坐在凉亭,声音平静地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两个女子站在一旁,听得俏脸都是白白的。过的片刻,许宣反应过来:“你们也来坐啊。”
  安静的小院里,许安绮二人慢慢踱步到凉亭里,思绪还是有些纷乱:“谋反……这种事情,如何敢做呢?也不会有人信啊……”
  “当然不会有人信,但只要有这样的说法,官府就必然会重视,一切若是按照流程来走,许家就会很被动了……这个过程之中,一些预先设计的阴谋诡计都能砸过来,基本上是防不住的。”
  也许是感受到女子眼下心中的无助和忐忑,许宣也没有在卖关子,直接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因此我们这边能做的,就是让严知礼没有机会走这个流程。”
  许安绮同身边的许安锦对视一眼,随后咬咬牙说道:“大不了就散财,托人上下打点一番……这些日子许家也走通了不少门路,原本这些关系是准备留到后面再用的,但眼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声音虽然这么说,但语气其实也不是很自信,毕竟谋反的罪名压下来,几乎在一开始就将她吓到了。
  “钱使出去,总归能够有所收获吧。即便结果不理想,但是至少能保证局面不继续恶化……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便是将那些墨方交出去。”
  声音说道这里,渐渐小下去,显得颇有些不甘心。
  但是几乎在许安绮的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许宣已经在那边笑了起来:“你说错了,将墨方交出去……其实应该算是最好的方法。”
  许安绮闻言,秀美的双目陡然间张大,抬起头来的时候,那边书生的目光正朝她看过来。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后又认真看了几眼,书生今日穿着青衫,表情很严肃,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笑。
  “你、你说什么?”她声音有些干涩地问道。
  “我说,许家要将墨方交出去。”
  这个时候,即便一旁的许安锦,脸上也有些不可置信。严知礼的这一次便是要图谋许家的墨方,谋反的罪名扣下来,成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即便许家最终迫于压力要将墨方交出去,但那也应该是到了最后那一步才能有的举动。至少,在这之前肯定要有必要的反抗和争取才对……
  许安绮张了张嘴,呐呐地想要说话,但最后也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声:“墨方原本就是属于你的,既然要交……”少女的声音有些疲惫。今日知道消息之后,情绪就一直有些慌张。先前见到许宣,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心情稍稍松了松,但是随后听到对方的对策居然是交出墨方……心情起起落落间,有些索然无味的感觉。
  到底是民不同官斗,即便是他……也已经放弃了。
  心中想着这些,许安绮微微低下头:“那便交出去吧……”
  纤细的肩膀稍稍沉下去,在四周绿意葱茏的环境映照之下,给人几分萧索的感觉。
  “抬起头来。”
  书生的声音突然有些威严,她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那边许宣注意到她脸颊上湿漉漉一抹晶莹之色,摇了摇头,原本严肃的表情慢慢软下去。
  “说起来,我在徽州府最早认识的人就是你。对于许家,我也是有着感情的。墨业,呵,墨业啊……”想起了遥远的那个时空,心情有些复杂,随后回过头来解释一般的说道:“有些事情,是我不曾说清楚。先前说的交出墨方,其实并不是意味着放弃,而恰恰是作为反击的开始。”
  “严知礼大概已经为此最好的准备,不论谁来做,无非是两种应对手段,第一便是爽快地交出墨方,另外一种便是进行一方抗争,待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还是会乖乖交出墨方。这两种态度,最后的结局是一样的,不论哪一种,严知礼横竖都是赢家。”
  “若是前一种情况,那些墨方在他的运作之下,随后通过各种方式透露给其他的墨商,一方面瓦解掉许家势力的同时,也让他在徽州府的生意人中树立起威信来。而若是后一种,或许他更愿意见到。”
  “按照许家眼下的局面,爽快的交出墨方,大概是不可能的。毕竟很多的生意才刚刚开始,有了去年在墨贡上的成绩做基础,奋力地搏上一把,要想成为皇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喂,那个谁,你也坐下来啊……不要紧张,听我把话说完。”许宣冲一脸狐疑的许安锦笑笑:“一般而言,肯定不能那么容易就交出墨方,但是眼下情况却有些不一样……”
  “墨方是许家眼下根本。”许安绮斜斜的并着双腿,目光游离地说了一句。
  “哈,根本……都以为眼下的那些墨方,什么八宝五胆墨……啧啧。”
  许宣说着,那边少女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些墨,原本都是许宣做出来的,但是眼下他说起来,居然带着几分轻视。这个不对,许安绮同身边的许安锦对视一眼,有些搞不清状况。按理来说,能做出那样的墨,肯定是费了极大的心血的。
  为什么他如今的态度会如此不屑一顾呢?
  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那边书生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困扰,摇头笑道:“先前我说过的,有一个大杀器……”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一个大大圆圈:“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放出来。因为涉及到的观念上的一些问题,总觉得还不是时候。但是眼下到了这一步了,也没有犹豫的必要……至于随后可能要遇到的问题,虽然会有,但是那是另外的事了。就眼下而言,拿出来应付这一次危机,那是肯定足够的。”
  许安绮闻言,苍白的脸上回复了几分血色。这些天许宣一直在许家的墨坊里,带着一批工匠在倒腾一些东西,她是知道的。原本就猜测他可能在制一些新墨,这个是大概能确定下来了,带着几分惊喜地问道:“汉文,你又做出了什么好墨么?”
  “倒也不算是。”许宣摇摇头,随后在稍稍微微失落的目光中又笑了笑:“眼下仅仅是制墨,恐怕还不够。要突围,就需要另辟蹊径……”他说完这些,抬头看了一眼蓝蓝天空中几朵如絮的白云,过得片刻收回神。
  “我把墨汁做出来了。”
  声音带着几分复杂,但是在少女这里听起来有些奇怪。
  墨汁?这有什么奇怪的么?明明是将墨用水化开之后,很简单就能得到的东西。
  “有了这墨汁,那些墨方……就卖给其他的墨商吧。这事情也不用等,趁早去做……与其让严知礼捡便宜,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即便打个八折卖出去,也是一笔巨大的收入。而且,这样之后,只要许家没有真的谋反,徽州府的大部分墨商还是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许宣说到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看着许安绮问了一句:“对了,你到底有没有谋反?”


第四百零九章 墨战(六)
  “不过,你到底有没有谋反啊?”
  细碎地日光打在房舍的瓦间,仿佛流淌而过的清泉撞在岩石上蹦出的清泠水花一般清澈无暇。这个时代的天空和日光总是那么明澈,没有污染,也没有太多的繁芜,生活的节奏也不快。做生意的人家里,虽然也会有忙的时候,但比之许宣曾经经历过的生活,还是有很大差距。
  院落之中的花卉还有着春日的幽香,夏天也还没有正式到来。听闻了他的话,许安绮脸上露出几分懵懂和无辜的表情,随后见到对面书生满脸坏坏的笑意,才有些生气的鼓鼓腮帮子。
  “肯定是……反了啊。”
  气呼呼地说完之后,偏过头去想要不再理他。但是心中挂记着先前听到的墨汁,过得片刻,有些无奈地转过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研墨之后留下来的那些东西……而是墨汁啊。”许宣感慨地摇摇头,在心中组织着语言,试图将一些观念理解上有些差异的东西,尽量得表达清楚一点。
  “就只是墨汁,不用磨……很方便,效果比墨块要好,而且可以添加香料……做法很简单,成本低廉……这个几百年后也是很流行的。”
  这时候,若是从门口的地方看过去,就能见到三个人坐着的凉亭里,气氛有些古怪。作为听话者的两个女子,皱着眉头似乎很难把握住一些东西,而说话者的神色就更加苦恼了。
  “没听懂?”说了一阵之后,发觉二女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露出佩服或是赞叹的表情,他这般问了一句。随后又看对面一脸懵懂的表情,才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好吧,那我再说一遍。”
  随后又聊了一阵,将一些细节剖开来说。几人对墨业都是熟悉的,这一次倒是开始听懂了。
  小院的门口,一只猫跑过,身子在门槛边蹭了蹭,口中“喵呜、喵呜”地叫唤着。丫鬟黛儿追过来,将它抱在怀里,那猫儿也很乖巧,伸出舌头在她的手背上舔了舔。时间过去了,小丫鬟的身段明显长高了一截,面容虽然还有些青稚,但总归也是在慢慢长大。
  书生在里面说着话,注意到她,露出一个笑容。小丫鬟也冲那边笑笑,随后抱着猫儿离开了,余光瞥见自家的两个表情小姐的身形有些僵硬。
  走了几步,小丫头将身子小心翼翼地靠在墙上,一头青丝垂下来,风微微撩起她的发际,露出有几分黯然的脸庞。书生说话的声音隔着一堵墙传过来,许安绮许安锦急切地问着问题,都是隐隐约约的。
  她听了一阵,也没有听清楚,随后如同大人一般叹了口气,慢慢朝远处走去。虽然比起去年,她的个头长了很长的一截,但是这个时候看起来有些颓然,似乎反倒要矮上一些。
  小丫头也开始有自己的心事了。
  关于爱情,关于那些心头的情绪,其实也是模模糊糊的,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小姐要嫁给许宣,这事情她还是很开心,另外一方面,那是她心中的“许公子哥哥”,要娶别的女子,她依旧觉得难过——即便那人是自己的小姐。
  当然也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对,因此平日里都小心地藏在心底不露出来。她没有别的心思,总之,都是少女时代的一些情愫,带着属于她这个年纪所特有的忧愁,伤感而惆怅。
  正走着,身后有人喊她。
  黛儿转过身,那边许宣大概已经将说完了事情,正从院子里走出来。很快到了她的身边。
  “长高了啊。”
  黛儿将头低下去,过得片刻,才抬起来:“许公子。”
  许宣闻言,微微怔了怔,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一时间有想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随后边走边说些话。
  “听说前些时候你家里出了点事情?”
  “嗯,爹爹病了……”
  “哦,严重不?”
  “已经没关系了,谢谢许公子。”
  “呵。”
  许家今日鸡飞狗跳,黛儿这里也难免受了些影响。随后就说道眼下的事情上。
  “不用太担心,做生意么,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只要找出问题的关键,想办法去解决就好了……”许宣随意地说着,黛儿在他身边站住了,他停住身子疑惑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黛儿认真地看看她,随后目光偏到一边:“许公子,只要有你在,黛儿知道一定没问题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
  许宣笑了笑,打趣地说道:“那是,本公子几层楼高的本事。”原本只是说笑,但随后一旁的黛儿却是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反倒让他某些臭屁的话不好继续说下去了。
  再到下一个路口,二人分开,许宣朝门外走去。黛儿走了几步之后,回头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许宣走了几步,才意识到为什么先前的黛儿给他一种古怪的感觉。
  往常都是喊他许公子哥哥,今日却显得有些客气。
  这丫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许宣想着心中笑笑,这些小事情,很快就放过去了。
  ……
  太阳渐渐爬到了天空之中,炊烟的痕迹弥漫在岩镇城郊的地方。有些偏僻的院落里,中午的时候传来一些声音。似乎是在争吵。
  “你不许出去。我说的,你要敢出去、你要是敢出去……”似乎是不擅长说粗话,声音的主人犹疑了一阵,有些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如何?”回应的声音显得有些冷漠,但如果仔细听的话,似乎也有着几分怒气在其中。
  黑衣男子李善基端了一只盛着脏碗筷木桶,去井边取水洗碗。一桶水没提到一半的时候,那边传来冷然的声音“再拦我,就杀了你”。
  手中一抖,“噗通”一声,水桶掉回井中,随后重重地砸在水面上。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朝着不远处看过去……
  那一对姐妹,眼下正针尖对麦芒。
  素雅的女子被气的不轻,原本就白皙的脸颊上,这个时候显得几分苍白。用手抚摸着心口,随后认真的说道:“既然这样,那你杀了我吧。”
  青衣女子闻言,沉默了片刻,居然真的伸手将短剑拔出来。
  “喂喂……你们两个。”李善基紧张地跑过去,将木桶搁在一边,伸手拦在她们二人之间:“没有必要搞成这样子吧……都是一家人。过去这么多天,有些事情,就不要再计较了。”
  白素贞脸上恢复了平静,随后淡淡地看了对面的裴青衣一眼:“无论如何,你今天不能出去……严知礼现在在对付许家,我不知道你因为什么原因站在他那一边,但是我是你姐姐。你不是很会杀人么?那么你过来……”她说着朝前走了半步:“把你那把剑朝我的心口刺进去,今天我就拦不了你了,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拦你。你来!”
  声音很平淡,说出“你来杀我”的时候,白素贞其实真的做好了这样的准备。裴青衣在她对面的地方,神色有些复杂。过的片刻,手中的短剑还是缓缓收起来。
  李善基闻言,心头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下一刻,利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嗖”的一声朝他靠近。电光火石之间,完全反应不过来,只是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做出一些规避的举动。
  须臾之后,一柄短剑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去,他惊魂未定地偏过头,右脸颊上传来几分微微的刺痛。而裴青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眼前。
  “我可以杀他,而且绝不手软。”
  “你……”李善基闻言一阵愕然,伸手指了指裴青衣有些话想骂出来,但是见到女子脸上淡漠的神色,还是努力的按捺下去,低声说了句:“你疯了啊!”
  裴青衣虽然说出要杀他,但也没有真的动手,这个时候不过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表明一些决心罢了。
  白素贞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看裴青衣一眼,慢慢地走到破碎的盘盏旁边,将几只还保存完好的碗筷捡起来,低头看了一眼,随后狠狠地朝裴青衣砸过去。
  “乒呤哐啷!”
  盘盏撞在裴青衣身上,随后在地上狠狠地砸碎了。她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紧接着将第二只盘盏扔过去。力道并不算大,但是这时候离得近,也很简单地就能命中。
  那些盘盏对裴青衣而言,自然不算是什么,但是她并没有躲避。甚至那些油渍溅在她的青色衣裙之上,也没有去在意。
  李善基一边擦拭着脸颊的伤口,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身前发飙的白素贞。这个时候,她的举动有些剽悍,但是却依旧保存着几许优雅。
  一只盘子砸在裴青衣的额前,崩碎了,白素贞回过神来,看了看了手中的最后一只盘子,随后还是扔了出去。
  “我不怪你对我做的事情……”迟来的声音这个时候才从她的口中传出:“你是我妹妹,你做什么事请,我也不会怪你……”声音喃喃地说到这里,猛得提高:“但是,那些人先前是要让整个城里的人染上天花,你可是知道这样的后果?城里的人是无辜的……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们都是有爹娘的,有孩子的……若不是,若不是……”
  “我不想你嫁给许宣。”
  白素贞指责的话语还没有说完,裴青衣的话有些突兀地响起来。整个院中的气氛登时就安静了下去。
  “谁、谁说我要嫁给许宣了?”白素贞脸上原本坚毅的神情仿佛化开了一般,素雅的双目中,眼珠有些慌张的转动。
  “呵。”
  裴青衣笑了笑,随后说道:“今日我出不出去都不要紧,杭州刘家的人已经到了,今天就想见你……”
  她说完之后,朝院内走去。
  白素贞落在她的伸手,目光定定的望着地面,半天回不过神来。
  刘家的人……来了?
  ……
  曹家这几日,也并不轻松。
  针对许家的举动铺开之后,这边所能做的便是将先前积蓄和隐藏的一些实力放出来,但是因为本身没有什么好墨。在抢占市场之上,也没有什么优势可言。
  但是收获也不是没有,至少严知礼要对付许家的消息已经被传开了。很多人疑心曹家突然的举动背后的含义,就会发现很多东西明里暗里也都指着严知礼。这个过程中,即便曹家眼下在徽州墨业里已经不算什么,但众人还是给与了足够的重视。
  今日甚至程家也收到邀请,派了人过来。来的是程家的三公子程子善。
  虽然对于程家只派了一个后辈过来,曹功英很是不悦,但是这一次县试程子善也是中了头十的,面前能说得上话。而且眼下的局面,只要能够拉拢到一个,或者说即便没有办法拉拢,但只要能将一些原本属于许家的墨商从阵营里剥离出去,那么就是在削弱许家。
  交谈的场合被安排在书房之中。
  “这么说,曹伯父是觉得把握很大了?”
  程子善端着茶微微抿了抿,表情谦和地说道。先前他也听了一阵,主要是曹功英在陈述一些事实。将眼下许家面临的劣势,他这边的优势一一说明。
  “把握自然是有的。”曹功英闻言笑了笑:“只要许家倒台,程家同我曹家,便还能做回徽州墨业的前三甲。你程家原本就底蕴深厚,即便回到行首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程三公子,我知道你们同许家仇怨颇深……眼下不过是暂时的蛰伏罢了。但是眼下是个机会,只要我等通力合作,将许家做成众叛亲离的局面……”
  程子善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曹功英说了一阵,见到他并没有如同预想的那般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态,皱了皱眉头。
  “程三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子善闻言,笑了笑,随后站起身来:“曹伯父的意思,侄儿是明白了。不过此时体大,还需要家里拿主意才行。你的话我会如实转达,但是眼下却并不能给伯父任何保证。”他说到这里,冲曹功英拱拱手:“伯父,告辞了。”
  他说完之后,转身朝屋外走去。
  “站住!”
  身后曹功英的声音传来,程子善闻言,偏头笑了笑,随后依言转身。
  “伯父还有什么事?”
  “你、你们程家,这是什么态度?”曹功英从椅子上站起来,表情显得有些怒意:“你这完全是在敷衍……眼下是什么局面,你就看不清楚么?许家能给你的,只要事成之后,都能给你。许家不能给你的,有严大人在,也能给你。你程家世代经营墨业,好不容易做到行首,莫非真的甘心被许家这般打压下去么?”
  “原本曹某是念在同你程家有几分交情,这是难得的机会,大家可以合作。但你程家居然如此蔑视我曹家?居然只派你一个后生过来……还如此敷衍,真是岂有此理。”
  程子善闻言也不恼火,脸上依旧保持着恭敬而谦和的笑容,冲着曹功英躬了躬身:“伯父为何这般火气?侄儿不过是说明事实,切勿伤了身体。”
  曹功英闻言,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
  程子善又笑了笑:“伯父先前的话,侄儿已经听完了。无非是觉得事成之后,如何如何……但是若是事不成呢?这个可能性伯父为何不曾考虑进去?”他说着摇摇头:“事成之后、事成之后……通通都是事成之后,但是若是此事败了,曹家就完了。伯父啊”
  虽然还是保持着必要的恭谦,但是这个时候,有些话也是毫不遮掩地说了出来。
  曹功英闻言,脸色一窒,随后露出几分恼火的色彩:“此事会败?哼,笑话……你大概还不知道,严大人已经觉得许家同你等结盟是在图谋大事,是在谋反……你知道这个罪名的分量么?基本上只要压过来,那么许家的下场就不可能好。我是念在同程家有情分,想要拉你们你把。”他说到这里,目光带着几分不屑:“不是好歹!”
  “谋反?”程子善闻言,皱了皱眉头,显这样的说法让他有些惊讶,脸上露出几分凝重。
  曹功英见到他的表情,脸上露出几分满意的色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但是下一刻,程子善的话还是让他陡然一阵愕然。
  “多谢伯父告知,在下告辞了。”
  片刻之后,程子善神情放松下来,再一次告辞了。
  曹功英闻言,嘴唇嚅嗫了半天,随后愤然说道:“混账。”
  程子善在门口的地方站住身子:“今日午时,许家也召集了各大墨商……”
  “那又如何?许家如今某非还能有什么办法不成?”
  程子善摇摇头:“问题是许宣参加了。”
  曹功英闻言,脸上一怔,随后“哈哈”地笑起来,响亮的笑声传出很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似的。半天之后,才勉强按捺下来:“许宣?哈,就凭他?”程子善摊了摊手:“或许行,或许不行……但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谁知道呢?”声音说到这里,稍稍停了停:“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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