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婚姻小事(一)
作者:寄奴|发布时间:2024-06-29 01:38:25|字数:14073
去许家问明情况,关于人力拉车的构想。娶妻或者其他。一些科考试题流传出来,没有人注意。
去往许家的路上,街道两旁显得有些安静,树木之类的已经抽出了嫩芽,鸟儿鸣啭带着几许欢愉。今日大部分的人都被十里长街的热闹景致所吸引,纷纷聚集去到了庙会的现场。
他的脚步之间带上了几许很少有的急躁,心中也翻起了波澜,一阵一阵的。有些心头的疑问,需要尽快弄清楚才行。
如果事情真的是自己所猜的那般……呃,虽然也不知道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去做,但是总觉得要和那个女人面对面谈一谈才是对的。真的不行,大不了就娶过来了。对于自己而言,这也不是不能接受。总归还是一个美人,自己也不亏的。至于其他的,并没有什么真的不能放弃。
当然,如果要放弃,也会有些舍不得就是了……属于男子的占有欲,在眼下变得很明显。
但如果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
这样的想法自心底泛起来之后,居然有些失落。
也挺奇怪的。
不过不论怎样,都不会让她轻易嫁给别人。
走了近路到了许家,大门上两个雀头铜环静默无声。随后他便径直走过去,伸手拉过铜环敲了几下。
门房的脚步声传过来,随后门被打开了。他侧了身子便要朝里面进去,并不是第一次来许家,轻车熟路,就如同往常的所有时候一个样。
但是眼下他脚步才跨出去,对面的地方,许家的门房将他拦下来,随后恭恭敬敬地冲他行了礼。
“许公子,可有拜帖?”
许宣闻言站出身子,随后光狐疑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
既然能叫得出自己的姓,看来也是许家的老人。再仔细地看了看,确定是自己认识的,许家的老面孔了。
“拜帖?”许宣皱了皱眉头有些惊讶地说道:“需要这种东西么?”
那边门房闻言,稍稍躬了躬身,随后说道:“既然没有,那便公子不能进去了,小姐已经吩咐过了……”
这是要和自己公事公办的态度么?
许宣看了对方一眼,微微咂摸了一下嘴巴,将自己当做一个外人?
心中虽然不至于因此而生气,但是许家的态度,依旧让许宣觉得有几分无语的感觉。
“那么……是大小姐还是二小姐?”
“大小姐,还有……二小姐,都吩咐过了。”
门房说着,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脸上对许宣抱歉的笑笑。其实这种事情他也搞不懂,眼前的书生在之前是帮过许家大忙的,算得是许家的恩人。对于许家,他一直来来去去,也不会有阻拦。但是近来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家里两个主人都特地吩咐他不许对方近来。
说起来,二小姐同他还有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原本在一众下人眼中,都已经将对方当做半个姑爷来看待。因此陡然间见到眼下要同对方划清界限的举动,都有些茫然。
但是自己眼下毕竟还是许家的人,主家的事情,反正也搞不懂了,做下人的也只好本本分分,将事情做到位也就是了。
门随后就要被关上了。许宣伸手在门上推了一把,那边门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许公子,小的也只是依了吩咐办事,并不是诚心同你过不去。”
“我知道。那么烦请你去通报一下,就说我有事。”声音变得有些冷意,那边门房见到他严肃的脸色,想了想,也只好点点头。
……
许家的院落里,树木之类的都已经开始抽搐嫩芽了,万历二年的寥落气氛到得眼下算是一扫而光。许墨在经历了连番的波折之后,也算是迎来了自己的春天。立春在正月初四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但是真正的春天气息在那之前很早就已经降下来了。
这是很多年都不曾遇到的暖和天气,冬日的寒冷几乎不曾体会到。随后变速万物复苏的时节,在这样的春光里,原本应该舒适的。但是这时候因为被一些事情所困扰,许安锦心头烦闷堆在一起,也无心去关注这些属于早春的美丽景象。
此时此刻她坐在窗前,任凭日光从外面照进来,打在她的身上。隐隐约约的,十里长街的方向传来热闹的喧嚣声。从杭州回来之后,思绪就一直不平静。到得除夕的时候,这种烦闷到得了极点,做出了难以理解的举动。之后确实是平静过一断时间的。但是,这样的平静……也太短了些罢。
春衫换在身上,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体态。慵懒或者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感受着春日的暖阳,随后下意识的伸手在之间的小腹间抚摸了一把。平坦的小腹如同往昔一样,曲线也是属于眼下这个年纪的女子所特有的。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但是或许有些东西已经在酝酿了,只是感受不到而已。心中想着这些,许安锦的心头闪过一丝害怕的情绪。虽然已经嫁过人,在除夕的夜晚做的事情也够荒唐了,但是对于有些接下来可能会有的某种结果,确实还没有做好准备。
一点准备也没有的。
只是月信没有如期而来……这个是已经确定的事情了。若是晚了一天、两天那也不至于太过担心——以前这样的情况也有过——但是,眼下已经整整过去九天了。
九天的时间啊……
根本不敢对任何人提起来。如果真的有了孩子,就自己个人而言,不会太过抵触。这原本就是女子一生中该遇到的事情。但是问题是,这样的局面里,很多牵扯不清的东西,就让事态变得复杂了。
没有结婚就有了孩子……这算是给祖上抹黑的事情,是不守妇道最典型的体现。虽然或许也能生下来,但是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人前人后,甚至会低人一等。流言蜚语,或许不会害怕,但是对于孩子而言,孩子是没有错的,不应该自出生起就要遭受这种不公评的待遇。
孩子的命运会很坎坷——因为自己这个母亲的缘故——没有人同他嬉耍,没有人同他说话,他甚至还会天真地问自己这是为什么。
倒是要怎么说呢?
想到这里,她稍稍皱了皱眉头,知道想的有些远了。但是就眼下而言,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是一件无法对人交代的事情。
但荒唐的事情,总是要忍受结果。这些都是在先前就注定的事情。那个书生,前途必定远大,至于到底会远大到什么程度,她自然不清楚,但是也知道,并不会简简单单的过一辈子。
他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斗争之类的肯定都不会少,自己能做的,便是不再给他造成阻碍和困扰。
这些日子,虽然不曾见面……但是,却已经喜欢上他了。
总之,一定不能影响到他。算算时间,在这个时候将自己嫁出去,大概是最好的选择了。自己先前连死的想过,眼下不过是再嫁一个人,也不算不能接受的事情。
许安锦靠在椅背之上,日光映照在姣好的脸颊,耳廓旁的带着几分青春气息的绒毛清晰可见。心中想着某个无法应对的局面,随后有些像是呻吟一般地叹了口气。
无处不在烦恼、凌乱而纠结的思绪,更多的还是来自于月经不调——这个,对于女人来说都是一样的,不论哪个时代。
门房在这个时候过来敲门。
“大小姐……在么?”
“何事?”
“许公子来府上拜访,眼下正在门口候着。”
“……”
房里沉默了一阵,久久没有声响,门房等候了片刻,才又小心地说了一句:“大小姐?”
“哦……”屋里反应过来,这般回应了一句,但怎么看都像是在敷衍:“不是说过了么,不许他来的……”
“小的已经如实告诉他了,但是他执意要小的前来禀告一声。”
“……”
“大小姐?”
“这样吧……你去找二小姐,看看她有怎样的说法。”
“是。”
门房声音低低地在外面应了一句,随后脚步声远去了。许安锦猛地站起身,随后走到门前,将屋门推开一条缝。虽然不知道许宣到来是为了何事,对于他的突然来到,心中其实是有几分惊喜的。毕竟除夕之后,有些事情一直无法忘怀。但是伸出去的手,在将门打开了一道缝隙的时候,还是顿住了。下一刻,狠狠地将门关起来,受了心中情绪的影响,这样的动作没有控制好力道。
“嘭”的一声。
那边门房被身后巨大的响声吓了一条,转过来看了一阵,才带着几分疑惑的走开了。
屋内的地方,许安锦转过身子斜斜的靠在门上,心情……复杂极了。
……
许安绮正在厅堂里招待客人,自从京里关于墨贡的消息反馈过来,许家作为徽州府墨业行首的地位也就确定了。这样的情况下,最后观望的人就下定决心,配合着许家的举动。
然后,自然就会很忙了……
从正月初三开始,每日都有很多人前来拜访,打着拜年的理由,实际上也是想探一探许家的口风,除了想了解一下许家下一步的安排之外,也是借此估摸一下自己在许家的心中的分量。不论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盟友,需要一个群体的有力支持——就经商而言,自然更需要了。
而在许安绮这里,万历三年是准备做一件很大的事情的。虽然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功,但是她而言,毕竟是自己亲自操刀,因此也算是颇费了番心力。
她毕竟年轻,又是女孩子,虽然在墨道的经营上已经有了一些经验,但是眼下的局面所面临的是徽州墨业的一次巨大整合,要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好在有胡莒南等人的帮衬,那边程家也算得配合,交接起来暂时不曾出现太大的问题。因此少女的信心还是有的,而且……即便真的出现了问题,也不会觉得有多么苦恼,还有他在呢。
每日都很忙,因此关于除夕之前的一幕造成的影响,也稍稍减轻了一些。但是也并没有忘记掉,只不过压在心头罢了。等到忙过这一阵,肯定还是会再度纠结起来的。而且,即便努力压制,其实效果也不算好。因为许墨眼下所有的一切,同那个书生都是分不开干系的。
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这个时候同几个墨商说些话,当然都是关于前途光明,大家一起努力之类的。主要也是让对方安下心来,许墨在接下里的动作里,这些人都是重要部分,自然要处理好关系。
“许墨如今可谓大放异彩,我老韩之前就说过,徽州府墨道的出路还是在许家啊。”说话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脸上有些红润,蓄着很长的胡须,也已经花白了。
“老韩你总算说了句对的话,许墨能到这一步,我等也是服气了。今后当然会配合,有钱大家赚么。”
“总之,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的。”
赞叹的声音里面,更多的客套,但这个时候,许安绮也不会觉得不耐烦。微笑着赞同一下,而对于对方明显是在奉承的说法,就笑而不语。
“喝茶。”
“哦好、好。”
随后将人送出厅堂的时候,门房急急的走过来,在她身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什么?汉文来了……”她下意识的喊出来,随后意识到有些失态了,才对着对面的几个墨商歉然的笑笑,随后转回来,压低声音:“他怎么来了?有说因为什么事情么?”
心头泛起一丝古怪的期待。如果是为了那件事,那么或许自己就能原谅他了。
“倒是没有说……”
许安绮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不是说过,没有事的话,不让他来的么?”这般说着,其实自己也知道大概是气话了,只不过,这个时候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发泄一下。对于自己先前拒绝许宣来家的想法,姐姐许安锦在第一时间表示了支持,看起来比她还有些急切。
门房在旁边,脸上露出几分苦色,心中想着我只不过是一介下人,何苦这般为难我呢?
“姐姐怎么说?”
“说看二小姐的了……”
“哦”许安绮低下头,随后说道:“那还是不见了吧。”
这样说完之后,领着客人朝门口行去。眼下能来许家的,都是对许家表示着几分臣服的意思。对方姿态摆出来了,自己这边也不能太过怠慢,终究还是要亲自送出去的。
“那个谁……还在门口?”快到门口的时候,望着紧闭的大门,许安绮这般又问了一句。
门房闻言点了点头,许安绮又沉默了一阵,才看似随意地说道:“知道了,你去吧。”
随后依旧保持着谈笑地姿态,将几个墨商送到门外。门打开的时候,心中“突突”地跳了跳,那边书生的身影很快出现在视野里。颀长的身子站在打在屋檐下的日光里,面色带着几分少见的焦急地朝里望,看来已经等了很久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焦急,但许安绮也是惊鸿一瞥地斜了斜他,随后冲着身边的几个墨商说道:“几位今日原本还想留你们下来用膳……”
“哈哈,太客气了。来日方长嘛,我等还有事情,改日再约。”
“如此、甚好。”许安绮从容地点点头:“几位慢走。”
“好,留步。”
许宣见着许安绮,原本立刻就想上来说话的,但随后见到她身边的几个墨商,于是稍稍在一旁站了站。
那边客套完之后,几个墨商注意到一旁许宣,露出惊喜的表情。
“哎呦,许大公子……”
“呵。”
“何时来的?怎得不进去呢?”墨商说着,望着那边的许安绮一眼,暧昧地笑了笑。
这个时候连忙上前打招呼,带着几分即便对于许家也没有的殷勤。
眼下只要知道情况的人,都明白许家眼下的成就同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书生分开干系。原本的程家算很厉害的了,家主程君房甚至都在朝廷了谋到了职位。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是毕竟跻身官吏阶层,代表的意义已然不同。
但是即便如此,眼下的程家却依旧小心翼翼的安静下来,甚至对许家表示出了某些臣服的举动。这背后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道道,其他人自然不会清楚。但是就表面而言,这个书生所做的事情肯定占了很大一部分。
而且,那些几乎颠覆了徽州墨业传统格局的好墨,也出自眼前这个书生之手。
几个墨商纷纷走上前同许宣拱手说话,而这个时候许宣的心中已经颇为急切了。有些事情,若是不能弄清楚,那么实在难受。说起来,他在很多场合面对很多局面,都能够做到必要的淡定从容。但是在男女之间的事情上,却是无法云淡风轻的。不过这个时候表面工作还是需要的,说几句“托福”“仰仗”“呵呵呵”之类的话。
知道临仙楼的事情的人,也会稍稍问一下情况,表示一些安慰。许宣自然也是满口称谢。和和气气的场面。
终于将人打发了之后,许宣稍稍松了口气,随后目光转向许安绮的方向,脸色变得有些愕然。那边少女已经开始将门关起来,俏丽的脸庞上,平平静静得看不出情绪。
“哎……”许宣冲那边喊了一句:“有客人啊。”
“有客人么?在哪里?妾身怎么不曾见到?”声音冷冷的,随后加快了关门的速度。
许宣伸手将门抵住,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样不太好吧?过河拆桥……我又不曾对不起你?”
“你还没有对不起我?”少女闻言,抬起头,闷闷地说了一句,随后便也察觉到这句话有些情绪太明显了:“反正,你不许进来。”说完之后,双手猛的一用力。
“嘭!”
许宣的手僵在空中,稍稍沉默了一阵,才望着紧闭的大门摇摇头说道:“相亲的事情,并不是我自己的意思啊……你知道的,我自幼父母双亡,吴婶是多年的隔壁邻里,对我比较关心,一直是当做自己的子侄之辈来看待的。见我一个人生活孤单,也到了年纪了——虽然我本人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那边因此操一下心,也说的过去。”
这个时候,所说的也是一些实话了。
许安绮在里面贴着门听了一阵,虽然知道他说的或许是真话的,但是女孩心性,这个时候依旧堵着气,没有开门。
“而且她开始筹划这些事情的时候,事先我并不知情。”许宣的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才接着想起来:“如果你的父亲在世,或许也会做类似的事情罢。”
许安绮沉默了片刻,随后隔着门缝,瞧着外间书生一脸无奈的表情,嘴角稍稍扯一下。在她而言,许宣这样的话,其实也就是对一些事情做了说明了。只要说明……那么也不是不能原谅了。
这般过得片刻,她伸出手,准备将门打开。
“许安绮……听说你姐姐要结婚了?我就是过来问一下,怎么回事?”许宣在门外这般又问了一句。
许安绮的手才伸到门边,听到这几句话的时候,稍稍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你来……就是为了此事么?”
“唔,或许也有别的事情吧……但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
门那边沉默了很久,才有声音传过来,闷闷的:“不能。”随后脚步声远远的朝院落之中走去了。
啧……真的不被待见。
许宣转过身,在屋檐下站了站,偶尔几个人走过,讨论的也是关于“上九”庙会的事情,不过这些热闹眼下同许宣已经没有关系了。午后的日光显得安详而从容,他在眼下站了一阵,肚子传来“咕咕”的响声,随后想了想,走下了石阶。
……
许安锦走到闺房的窗前,在她的位置能够清楚的看到许家门前的整条长长的巷子。书生的身影落在她的视线里,在巷子里徘徊了一阵,随后朝着右边走过去。许安锦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落在他的身上,随后院墙遮挡了书生的身影,她也稍稍地移动一下脚步,才得以再见到他。
但是这样持续到许宣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终究还是见不着了。心头泛起一阵失落,眼睛有些酸酸的,也不打算去管了,默默地想着心事。
过得片刻,视线里,书生的身影又出现了。手中拿了一些糕点之类的东西在吃着,偶尔朝这边看看,她下意识的连忙躲避了。那边自然也不曾看到她,随后来到许家的门前,并没有迟疑地在石阶上坐下来。
有辱斯文的样子。
“姐姐……”
许安绮推门走进来,湿润的眼眶还来不及出理,许安绮愣了愣,随后说道:“怎么哭了?”
许安锦连忙用袖子在眼前拭了拭:“风大……”
许安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走到窗边,伸手准备替她将窗户关上,视线的余光能够远远地望见远处坐在石阶上的书生背影,手僵在空中……
“还没走呢……”许安锦在她身后叹了口气。
“唔。”少女脸色木木地点点头,随后在屋内坐了下来。二人久久不曾开口说话。气氛沉默了一阵,许安绮回过神来。
“姐姐,他今日过来……特意问你成婚的事情。”许安绮说这句话的时候,也有些奇怪,现在事情还没有定下来,那边书生反应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倒是有些搞不懂。
许安锦目光猛得闪烁了一下:“是、是么?”随后脑袋偏到一边,这样的过程中,几分局促和紧张的情绪被掩饰过去了。
……
许宣在石阶上坐着吃完了糕点,勉强将肚子填饱之后,有些无所事事。偶尔路过的人拿奇怪的目光打量他,他也浑然不在意。原本今日有些其他安排的,但是因为听到许安锦要结婚的消息,就将其他的事情先放在一边了。
虽然不擅于处理男女之间的事情,但是终究还是有些私心的。除夕之夜发生的事情,暂且不论二人之前的感情如何,只是滚了床单之后,他也在心底将许安锦当做自己的人——只要是男人,有些东西总归是放不下的。
原本也打算先缓一缓,按照以往的方式不去想它。能拖一阵,终究能够清闲一阵。但是陡然间的消息,打破了他的计划。
特别是在这之后,他心中升起的某个猜想——这个才是最让他有些混不守舍的原因所在。
没有安全措施的年代,约个炮都得冒着这般大的风险……
喜当爹。
啧。
虽然纠结是一方面,但如果猜测是真的,他心中也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喜悦。前世的自己并没有留下子嗣。打拼的日子久了,身边不缺女人,但是终究没有一个家。因此对于许安锦情绪就显得很复杂。
这个时候也开始对自己有些恼火了,在他这里而言,后悔的时候虽然不多,但是对于在此事上的优柔寡断,终究觉得不对。看来,有些事情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总是要面对的。
许家的后院,黛儿捡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胡乱地画着。云珠从她的身边经过,低头看了一眼,口中疑惑地说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日子,小丫鬟也开始习字了,但是写得并不好。因为才开始学,许安绮对她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够认得一些简单的东西也就够了。不过私下里小丫鬟还是蛮努力的,偷偷藏了一副许宣先前写过的对联,对着练习。但是对于她而言,许宣的行楷模仿起来难度实在有些大了,因此看着便如同画画的线条一般。
“不做什么。”小丫鬟声音闷闷地说到,随后拿了手中的枯枝在地上戳、戳、戳,小声地又重复了一句:“不做什么的……”
小丫鬟大部分时候都是天真浪漫的样子,无忧无虑的,即便许家遇到困难的那些日子,她也用自己的方式给众人带来几许快乐。但是这个时候,应该是遇到一些事情,虽然口中说着无事,但是不开心的情绪明显地写在俏丽可爱的脸蛋上。
“你是不高兴了吧?”云珠在她身边蹲下来:“怎么了,告诉云珠姐啊?”
小丫鬟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可爱的脑袋又低下来,望着沙地上她自己也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鬼画符。
“云珠姐,小姐生许公子哥哥的气了……眼下他就在门外,不让进来。先前黛儿悄悄跑过去,自门缝里瞧见他。”小丫鬟说着抽动了一下鼻头:“坐在地上……真可怜。”
云珠闻言,稍稍愣了愣,随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来是为这事儿……
许安绮的吩咐在除夕之后就做出来了,显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但是在云珠看来,也是赌气的成分更多一些。关于其中的原因,她也知道一些。男女方面的事情,真的很难说清楚的……眼下许家又没有长辈来做主,事情是很难办的。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许宣对于许家,终究是有着莫大的恩情。如果没有他,现在的许家还能不能从容的面对万历三年的日光,也是一件未可知的事情。
“这样的话……要不要偷偷将他放进来?”云珠伸手在黛儿的脑袋上摸了摸,那边小丫鬟闻言,大大的眼睛眨了眨。片刻之后,仿佛陡然惊醒了过来,将手中的枯枝胡乱一掷,燕子似的飞跑出去。
“云珠姐姐,你真是太聪明了……”
声音远远的传过来,云珠在身后地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第三百三是七章 婚姻小事(二)
先前已经从云珠那里知道,眼下姐妹二人正在一起。闺房的方向因为万历二年秋日的某一天,他曾经去过,眼下依稀还记得,随后摸索着朝那边走。黛儿跟在他后面,一袭湖绿色的侍女群穿在身上,身影跑动间,带着几许属于十五六岁年纪少女的烂漫。
“许公子哥哥,那边是小姐的闺房啊。”声音可爱地提醒了许宣一句,不过前头书生只顾赶路,也不搭理她。小丫鬟撇撇嘴,随后一溜小跑,很勉强地赶上他的脚步。
又走了一阵,许宣突然站住身子,稍稍想了想,转身冲黛儿招了招手。小丫鬟颠颠地跑上前,随后被书生抓住稍稍耳语了几句。声音轻轻地落在她的耳中,气息撩动着耳廓,有些麻痒的感觉。俏脸变得有些红了,不过下一刻上露出几分疑惑的表情。
“不行的啊,这是说谎话……”黛儿俏丽的小脸上露出犹豫的神情。
“肯定不是啊,这是善意的谎言。”许宣说着伸手在她扎着可爱包包头脑袋上用力地揉了揉。
头发有些乱了,她伸手整理一番,小脸红红的,恍恍惚惚的感觉中,不知不觉地就点了点头。
“许公子哥哥,这样做会让小姐原谅你的,对不对?”虽然答应下来了,但是下意识地还是为许宣要求她做的事情找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
“嗯。”许宣露出笑容,伸手又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那么……都记住了?”
黛儿下意识地点点头:“唔,一刻钟之后……”
随后许宣沿着台阶到得了二楼的地方。视线有些开阔,这一代的房舍掩映,在晴朗的日空下,黛瓦铺开,偶尔有人家烟囱里冒着烟火气。远一些地方,十里长街传来一阵阵喝彩的声音,是庙会的游神节目带来的欢呼。
他稍稍看了看,随后踩着二楼回廊下的日光,慢慢地走到女子的闺房之前,里面有人在说着话。
“我被人救……”
闺房的门微微掩着,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他稍稍愣了愣。这个时候,居然是在坦白么?
关于除夕晚上的一幕,虽然也不是刻意要遮掩,但若是真的说出来,很多事情就不可控了。心中这般想着,他伸手在门上轻轻推了一把。
……
许安锦在闺房之内,努力地平复着情绪,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平稳一些。虽然是鼓足了勇气才决定将心中纠结了许久的话说出来,但是面对自己的妹妹,对于这样做了之后可能有的后果还有些忐忑。
不求被原谅……只是也应该说出来。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地的阳光洒落进来。她抬头朝那边看过去,书生的身影从日光里走进来,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说道:“对啊,被我救了。”他说完之后,又深深地看了一眼许安锦。
许安锦张了张嘴,有些话便说不下去了。
许安绮站起身来,看了许宣一眼,随后目光又落到身边的许安锦身上。除夕那日,许安锦离家出走,到得大年初一的早晨才回来。这之后她自然也好奇对方在这些时间里做了什么,但是一方面对方并没有要说的意思,还有便是那日自己情绪不好,有些话说重了,大概伤了人。于是也只是关切的问了几句,对于细节,则不曾追究了。
这个时候才知道其间原来还有这样的经过。
许安绮望着许安锦,脸上露出歉疚:“姐姐,倒是不曾想到那日口无遮拦,对你造成这般伤害。若是你真的……”她说道这里,声音停了停,才继续说道:“是要让我内疚一辈子么?”
这般说着,大大的眼睛里带上几分湿润。
“不是、不是的……”许安锦有些慌乱地说道,伸手将许安绮的手握在手中,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许安绮的声音有些哽咽,眼下对于她而言,也只有许安锦一个亲人了,轻易失去不得。如今知道许安锦曾经有过的想法甚至做出的举动,心中不由地一阵后怕。这样之后,才注意到眼前的书生,于是匆忙地捋捋耳际的发丝,想了想,随后说道:“如此、多谢许公子了。”
许公子……
呵。
许宣摇摇头,随后正式步入房间之内。这里是属于许安锦的闺房,就格局而言同先前许安绮的大抵相当。只不过因为年龄和性格的缘故,装饰的物品,多了几分成熟罢了。书籍多上一些,另外有些书生的头巾装扮——这也是许安锦的喜好。
稍稍瞥了几眼,毕竟在女子的闺房里,也无法看得太过仔细。随后他才望着许安绮说道:“许小姐真是太客气了。”
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看来也不算真的生气。
许安绮听出他话中揶揄的语气,随后偏过脑袋不搭理他,而许安锦则悄悄地低下头,目光游离间也不知道望着哪里。
对于书生的闯入,二人其实都没有生气——在许安绮这里,先前许宣也到过她的闺房,因此已经已经适应了。而对于许安锦而言,眼下心思慌乱,也顾不得计较这些。心中所纠结的是先前的话题……
只是说了个开端呢。
“许公子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眼下许家真正的主人是许安绮,因此有些话还是需要她来说。只不过说话间几分公事公办的姿态,同闺房这样的场合结合在一起,总觉得有些古怪。
“来看看。”许宣淡淡地说着,目光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许安锦,随后转过来笑了笑:“那日自杀可是把人吓了一跳……不过还好了,大概没有选对地方,水只是没过脖子,淹不死人。”
许安锦原本紧张的情绪,因为这句话微微一窒,随后带着几分羞怒朝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原本自杀所造成的严肃气氛,因为这句话稍稍冲淡了许多。
许安绮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意识到某个滑稽的场面,随后嘴角稍稍抽搐了一下。
……
“小姐,徐老爷来了……”
黛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打破了闺房里短暂的宁静。许安绮回过神,起身朝屋外走去。
“这便来了。”
冲着屋外喊了一句之后,她转过来又看了许宣一眼,眼下也不知道怎么安置他才好。稍稍犹豫了之后,咬咬牙,脚步声朝楼下过去了。
……
闺房之内,书生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许安锦,那边女子的眼神稍稍闪躲着,身子朝一边转过去。
“这里不适合男子久留,你出去……”
闷闷的声音响起来。
许宣又笑了笑,随后伸手扯过一旁的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听说你要嫁人了?”
“……”
“婚姻大事,为什么这么急呢?”
“……”
随意地问了几句话,也得不到回应。但许宣也不觉得尴尬,随后站起身,慢慢走到窗户边上。日光透过敞开的窗户,在地上找出一个斜斜的梯形光影。能够见到许家的院落,院落外的巷子。他伸手在窗沿上敲了敲,随后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
“哦怀孕了。”
声音轻轻的,若果不是因为眼下闺房周围静谧的环境,或许都不会被听到。但在落在许安锦耳中,却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素雅的身子猛得僵在那里。过了很久,才艰难地将身子转过来,望着许宣,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你、你如何知道的?”
许宣原本扶在窗檐上的双手猛地抓紧,随后才缓缓地松开。虽然已经是有过猜测的事情,但是这个时候从许安锦的口中证实了之后,依旧对他的心神造成了某些冲击。不过,也只是一瞬之间。
随后他转过身子,背对着窗口的日光,静静地将目光落在许安锦身上。
女子将头抬起来,素雅的脸上,比起之前显得清瘦了几分。那边书生平静的神情落在她的眼中,眼神里明显有种不一样的东西。是类似温柔的那种吧……
随后,她才惘然地将头低下来。
沉默并着沉默,良久之后,许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么,不要嫁人了罢?”
书生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来,只是听着,心情就变得轻快起来。只是这个时候,理智依旧告诉她,有些事情,不能轻易动摇。
关于婚姻,她已经失败过一次,伤害过一次,而这一次……就觉得,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当然,她沉默的表态,并没有对许宣造成影响。
“不要嫁人了。逃避不是办法,这些事情,虽然我也没有准备好。但是毕竟是到了这一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他说着又看了许安锦一眼:“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这些事情,终究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担心、害怕、或是忐忑……”他说着摇了摇头:“这样的情绪你现在或许都有,但是其实并没有什么。生孩子的事情我虽然不太懂。但是,总不是件坏事情。”
书生的声音恍恍惚惚地自耳畔响起,许安锦静静地听着,目光偶尔波一下,除夕夜晚的一幕幕不由自主地自脑海中浮现出来。
飘着花瓣的浴桶,梅花和月季……洗刷的声音带着几分从容,书生将她贴身地衣物在月光下展开……那边叫《金瓶梅》的书翻得很旧了……拖鞋……只能包住半个脚背,但是穿起来舒适……同样舒适的还有蓬松柔软的枕头。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被浪之下,连同烛火的光芒一道被遮住,而她只是徜徉在无处不在的温柔里。
……
“你看着我。”
书生的声音有些严肃,许安锦下意识的将脑袋转过来。
四目相对。
“你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噗嗤。”
终究还是发出了一声很突兀的笑,先前点点滴滴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冲淡了心头的烦躁,这时候,书生就坐在他的面前,心情放松下来。
于是就笑了。
“眼屎……”促狭的说了一句,随后慌乱的将目光移开,心头被某种奇妙的感觉萦绕着。妹妹才刚刚离开,现在只有二人的闺房里,有些事情不清不楚……
许宣有些恼火地揉揉眼睛,随后撇撇嘴,很铁不成钢的声音落下来:“是真诚啊!”
他自然知道许安锦急着嫁人的原因是为了不连累自己。但是对于他而言,这些事情并没有什么。男人有时候有着奇怪的责任感,在他这里,这种想法就更重一些。
大不了离开徽州府了,换个环境去生活。虽然需要很大的决心,但是终究比让眼前的女子来背负一些原本不应该属于她的重担要好。
一场并没有结果的谈话,最终以书生一句“我会负责的”宣告结束。
“事情还要准备一下,太仓促了……”落下一句话,许宣推门离开了。下楼的时候,遇到迎面过来的许安绮。
“你这丫头,做事如此粗糙……哪里有徐老爷了?”
“黛儿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的。知道先前他同许家有一笔很大的生意,因此就过来告知小姐了嘛。”黛儿吐了吐可爱的舌头,这般说道。
当然不好责怪小丫鬟了,到得最后,许安绮也只是气恼地伸出手指在她的额头上点了点。只是下一刻,心头突然泛起几许疑惑。
“同徐老爷的生意,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吓?”黛儿大大的眼睛眨了眨,随后慌乱地四下环顾着:“对哦,黛儿是怎么知道的呢?”装作很苦恼地思索模样。
许家的很多安排,都是许宣在之前做下来的计划,眼下生意顺利地铺开,她所做的也只是对计划做一些修补罢了。同徐老爷生意,并没有同其他人说过。黛儿又是如何知道的?
许安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注意到对面过来的书生。
“走了?”她声音淡淡地说了一句。
许宣看了她一眼,随后笑了笑:“走了。”
“哦”
侧身而过的时候,许宣敲敲地冲黛儿竖了大拇指。
随后走出许家的院门,心中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天色还早,就先去做些别的事情吧。
……
岩镇西边的地方,有些菜园。虽然及不上城郊那般是大片的土地,但是开垦出来种些日常所需的菜蔬还是可以的。春天的时候,有些生机勃勃的感觉。
许宣在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阵响动,随后门打开了,赵大宗从那边探出脑袋看了看。
“许公子……”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和意外:“快请进、快请进。”
院落里一些木工作品——农具以及才制作了一半,但是看起来很精美的家具——依旧如同曾经一般胡乱摆放。赵大宗那叫阿囡的四岁女儿,哦,眼下已经是五岁了,正在院里奔跑玩耍。见着许宣进来了,小脸上呆了呆,可爱的小手,背在身后的地方,紧张地看着他。
“阿囡,这是许公子……你见过的。”赵大宗冲女童说着,随后歉然地看了许宣一眼:“这丫头,越长大,反倒是越怕生了。”
许宣当然不会介意这些。随后跟着赵大宗进到了厅堂之中。
“怎不见赵老爹?”
“呵,家父去庙会了。在下昨日已经去过了,今日便在家中将一些没做完的器物完工。”
赵家原本就是木匠世家,做出的木工活计极受欢迎。特别是在临仙楼的装修之后,大概思路受到了启发,赵四所打造出的家具在岩镇紧俏的很。因此如同“上九”庙会这般热闹的场合,是无论如何不会错过的。
“许公子可是稀客啊。”赵大宗将泡好的茶叶端了过来,口中好奇地问了一句:“可是……为了临仙楼的事情么?”
临仙楼的装修之中,赵家是出了大力气的。除夕之前被大火焚毁之后,他还特地过去唏嘘了一番,算得是某种凭悼。因此这个时候见到许宣上门,便觉得大概也是为此事而来的。
“呵,临仙楼的事情,倒在其次了。”许宣摇了摇头,随后迎着那边赵大宗疑惑的眼神,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页。随后伸出两个手指压在桌上:“这个……有没有可能做出来?”
赵大宗见到许宣的神色,有些慎重地将纸页接过来,拿在手中看了看。最上面的一页纸上画了一些图案,方的、圆的,有些复杂。
“这个、是马车么?不太像……”口中疑惑地喃喃自语一阵,赵大宗才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了许宣一眼:“画的什么啊?”
许宣笑了笑:“不要急,下面还有,你接着看下去。”
赵大宗将最上面的纸页拿开,底下的纸页就见不到图画了,纯粹是一些解释性的文字。赵家虽然是木匠之家,但是祖上也是荣光过的,曾经参与过北京城的建设。因此,赵家同一般的匠人之家也不太一样。总而言之,就是有着一些修养的高级木工。而赵大宗平日里对诗词之类的东西也很感兴趣,并不像一般工匠那般目不识丁。
这个时候目光扫了扫,随后眼神猛地顿住。“人力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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