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收场(七)


  方元夫赶下楼的时候,临仙楼里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很多的人。至于那条叫不出名字的狗,大概不会料到它死之后,会有得到如此多的关注。当然即便它知道,但它毕竟只是一条狗,大概也不会有别多余的想法。
  黄于升努力地拨开人群,走到许宣身边望着依旧蹲在地上的书生,口中疑惑地问道:“汉文,怎么这般不小心?下毒这种事情,应该做的隐秘一点啊。”声音里带着几分玩笑,似乎看不出丝毫紧张的样子来。
  许宣蹲在地上,抬起头费力地仰着脖子朝他看了一眼,随后目光依旧转过去,望着郑允明,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思地表情。
  黄于升想了想,伸手在左侧衣袖里摸索了一番。眼下的时代,宽大的衣袖有着类似口袋的功能,一些必要的东西,都是能够装进去的。他这时候所要找寻的东西,大概比较琐碎,因此花了一番时间,手已经快要伸到左臂的关节处,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放松下来,显然是找到了。
  方元夫过来的时候,见到黄于升满脸自得的表情,随后目光下移注意到他手中捏着的银针,微微有些愕然。
  “你们这些人,闹、闹、闹……临仙楼会给菜肴下毒?你们要有愚蠢,才能想到这一步?事情需要调查,这样的道理莫非不知道么?”黄于升伸出手指冲着众人点了点,紧跟着右手的拇指掐着小指的尖端,微微比划了一个动作:“屁那般大的事情,就知道起哄,唯恐天下不乱……”声音说到这里,稍稍顿了顿:“你们这些人……庸俗!”
  人群因为他的话,稍稍安静了片刻,但这样之后,哄闹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就冲着他而去了。
  “黄公子这话是何道理?菜肴有问题的事实再明显不过了,你莫非还想着否定么?”
  在岩镇一代,黄于升也算得上是臭名昭著的存在,在很多场合都惹出不少的事端来,因此认得他的人也比较多。早先的时候,因为写了一首“人生江湖”的诗,倒是给他的名声朝正面的方向拨了拨,但是随后鲍明道的事情,又有了那诗是许宣所写的说法。
  虽然最后事实到底是怎样,当事的人既然不曾说,那么也就无法知道,不过很多人还是选择相信鲍明道的说法了。当然,黄于升的为人,本质并不坏,身上原本的一些恶习,大抵也只是富贵家族子弟惯有的毛病,基本上是无伤大雅的。因此,倒不至于因为别人说的话不对胃口便打击报复之类。
  黄于升闻言,目光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但是这个时候很多人拥堵在一起,也无法确定先前的话到底是何人所说。他也不在意,咧嘴笑了笑,随后左手抬了抬,让众人都能够看清楚他手中的银针。
  “装门试毒,屡试不爽。”黄于升说着,伸手将银针朝身边的盘盏中插进去。
  银针试毒,是眼下很多话本小说中常用的桥段,很多人也只是偶尔听说过,在生活之中,并没有人真的见过。因此黄于升有些高端的举动,让很多人都有些无法应对。日光已经开始偏斜了,照耀在临仙楼里人们的身上,银针的尖端反射出一丝夺目的光芒。
  只是有些疑惑,为何这位盐商家的公子,会随身带着这样的东西?
  黄于升的这番举动,在许宣那里并没有造成影响,望着郑允明若有所思的表情过去之后,他的表情又一次平静下来。而对面的地方,郑允明被人小心地安排在椅子上,半仰着头,显然也是感受到了许宣的目光,身子微微显得有些僵硬。这时候也只好以呻吟的举动,来将这样的不自然做一些掩饰。
  黄于升望着人群好奇的目光,得意地笑了笑,随后取出银针对着前方的人群说道:“借个光。”
  人群稍稍让出一小片空挡,日光顺利地落进来,在地面上印出一大片斜梯形的光影。黄于升借着光线看了看,随后将手中的银针朝着众人一递,口中说道:“呐,你们看,没有毒的嘛……”
  众人的目光落在银针的尖端,那里片刻之前被插入一条鱼,拔出来之后,依旧是银晃晃的样子。
  “如果不信的话,那就每一道菜都试一遍好了……”
  黄于升将银针在每一道菜肴上插进去,随后拔出来在众人面前做了一番证明,显得有些专业的举动之后,银针依旧是原本的模样。
  没有毒……
  方元夫在一旁安静地看了片刻,到得这个时候,干咳了一声,待到黄于升将目光朝他看过去,他才斟酌着语气说道:“念卿,这个银针试毒……不太准的。”
  “呃……”黄于升闻言,稍稍愣了愣,随后露出些许恼怒的神色:“岂有此理,你到底帮谁?”
  方元夫在一旁讪讪地笑了笑:“银针试毒的说法是有的,但是其实也只是对于砒霜才有效果,若是其他的毒……那是试不出来的。眼下你的做法,也只能证明眼前的菜肴里,没有砒霜。”
  黄于升面色变得有些古怪,随后上下大量了他一眼,声音闷闷地又重复了一句:“你到底帮谁?”
  “他说的有道理。”许宣从地上站起来,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身子稍稍左右活动一番,将蹲在地上突然站起来之后造成的不适感缓解掉。
  “砒霜之所以能使银针变黑,那是因为眼下的技艺所提炼的砒霜含有少量的硫化物……呃,这个解释起来很麻烦,你大概听一下。银针能和硫化物其反应,随后在表面生成一种黑色物质。这也是因为砒霜本身不纯净,若是非如此,银针试毒甚至连这一步也做不到。”许宣说着,又笑了笑:“其实,有些无毒的东西因为还有硫,也能让银针变黑的,比如蛋黄……”
  菜肴里有蛋,黄于升闻言,稍稍迟疑了一阵随后伸手捏过一只,将手中的银针插进去,片刻之后再取出来,银针的尖端泛起一层黑色。
  “果真……”
  “所以说,要确认有没有毒,只要吃一次,也就知道了……”许宣笑了笑,弯腰在剩余下来的鸽肉上撕下来一片,随后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放入口中。
  “汉文!”这样的举动,让方元夫大惊失色。


第三百零一章 收场(八)
  骚动变得更加剧烈,特别是日光到得这个时候,带上了些许昏黄的色泽,也会将人们的情绪渲染得更加复杂和古怪一些。他们的目光落在黄狗身上,黑色的血迹已经凝固了。目光落在郑允明紧捂小腹的双手上,那双手微微有些颤抖,或许是因为痛苦。
  目光自然也落在许宣那里。鸽肉入口,滑腻可口的滋味,通过书生显得有些享受的表情,让人感受到之后,就觉得有些疑惑了——对于这道在众人眼中有着剧毒的菜肴,他吃起来居然没有半分犹豫。
  接着短暂的时间,有些事情,在许宣的心头形成大致的轮廓。
  临仙楼的菜肴,被人投了毒已经是一件可以肯定的事情。但是临仙楼自从徐木之后,留下来的厨子都比较可靠。在对于徐木的处理过程中,自然还是大棒加甜枣的做法。除了必要的惩处之外,许宣对于厨子们的待遇特地做了上调。放眼整个徽州府,每个月有着近十两薪酬的厨子,除了临仙楼之外,横竖找不出第二家。
  而且毕竟是要出人命的事情,这些厨子老实本分,大概也没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因此能够投毒举动,应该是在之后的过程中完成的。甚至连推理都不需要,临仙楼的小二们当然没有理由这么做,因此,最后所能怀疑的对象也只能是那个叫郑允明的人。
  如果能够选择的话,因为郑允明同白素贞的关系,许宣并不愿意做这样的怀疑。先前对方初来的时候,他也只是认为,大概是年轻气盛,又是行医治病的人,所以或许真的是过来临仙楼讨一些说法罢了。
  但是判断很多时候不应该被理智所左右,这样的道理,许宣自然明白。
  对于郑允明面脸痛苦的表情,其余众人因为被“投毒杀人”这件事本身所冲击,因此忽略了一些东西。而许宣将自己从事件中摘出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总算是看出了一些问题。
  那些痛苦,显然并不真切。
  后世西方的医理,许宣多少是懂一些的,因此体内的病变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这样的影响会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表现出来,也比较清楚。不说别的,仅仅一个阑尾炎,就能够让人疼得死去活来。如果真的是中毒,痛苦自然更加剧烈,郑允明肯定不会这般轻松——还能在椅子上安坐。
  ……
  其实要最终将自己的想法落实,也是需要稍稍做一个确认,并不算麻烦的事情。许宣心中想着这些,手中的动作便做了出来。
  众人对于对许宣的举动显然没有料到,在原本众人的想法之中,菜肴是有问题的,毕竟有狗已经被毒死了,而且郑允明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不管是不是临仙楼下的毒,那么都是不能吃的。
  许宣口中咀嚼了一番,随后狠狠地一咽嗓子,鸽肉被他吞入腹中。
  “汉文……”黄于升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黄狗,目光转而落在许宣身上,短暂的时间里,他根本来不及做什么。待到意识过来之后,便快步走到他身边,双手用力地将他扶住:“找大夫啊!”随后口中凄厉地喊了一句。
  “汉文,你不能死……”
  “呃……”许宣面色上微微露出几许无奈地表情,随手手臂稍稍用力,挣脱了黄于升的手:“死不了的。”
  于是,在其他人眼中,吃下鸽肉的许宣怡然冲他们笑了笑,随后朝郑允明走过去,身子在对方的身边稍稍伏下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我知道你没有中毒……”
  许宣说到这里,伸手按在郑允明的肩头,觉察到对方的身子有些僵硬,心中的一些想法便更笃定了一些:“你不用迫不及待的做出惊愕的反应,放轻松……不要让其他人看出来。嗯,对,就是这样样子。”
  郑允明眯着眼睛看了许宣的表情,但这个时候书生淡然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随后他将头稍稍低下来,避过许宣的目光。
  他虽然有勇气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心中并不是没有害怕的。在黄狗死掉之后,郑允明所做的事情面临败露的危险。事情败露的后果是能预料到的,因此,恐惧便是无法避免。
  随后脑中灵光一闪之间,做出佯装中毒的举动,心中试图以这样的应对举动,将一切嫁祸到临仙楼之上。
  这样的做法当然不是没有效果的——这些从四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便能够知道。并且,很多人也确实按照他原本所想的那般,已经开始将矛头对准了临仙楼。
  但是随后他躺在椅子上,一手按在小腹之上的地方,口中稍稍配合着呻吟几声,心中对于这样的举动还是有些后悔。
  有些……冲动了啊。
  在此之后,他就必须扮演好一个中毒者,那么随后临仙楼里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他也就无能为力了。从许宣的目光中,这个书生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心中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郑元夫的头皮微微有些发麻。
  事情若是败露,后果肯定比较严重,但是这个时候想的却是另外的问题……师妹,会怎么看呢?
  “我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你,当然,或许我这个人经常做出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不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既然想要杀我,那么就应该承受所有的后果。我保证,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许宣说着,又在他的肩头拍了拍,随后站起身,嘴角的笑容显得意味深长。
  “那么,我现在要说的是……这些菜里,并没有毒。”沉默了片刻,许宣冲众人笑了笑。
  “没有么?那便好了……”黄于升稍稍松了口气,随后伸手指了指地上的黄狗,又看了郑允明一眼,口中说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
  马蹄声骤,奔行在岩镇的街道上,带着些许昏黄古意的日光自马蹄下流泻过去的时候,仿佛要被踩碎了一般。声音随着阡陌的街巷,不断地变动,路上的行人望着马背上一青一白的身影,目光都有几分怪异。
  ……
  县衙门前,汪季舒右手抵在左胸的地方,牙关紧咬。在知道了许宣居然会是老九的弟子之后,他心中自然是有过意外的。但是,这并没有让他退缩。白手起家能到得他这一步的,显然心中都有着自己的坚持。因此,即便随后的疾如骤雨一般的犀利攻击,他也硬生生地扛住。
  不过到得此时,身上的伤痛一齐爆发出来,终于到了不得不退缩的时候。
  “能够拖住你这么久,也足够了。”汪季舒笑了笑,鲜血将他的齿间染成惨然的暗红。说话的声音显得极为勉强。
  “哦?”老九负手站在他身边不远的地方,随意地笑了笑:“其实,老朽的急迫,也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上次你在花山让我那不成器的徒儿吃了大亏,他暂时还没有朝你讨要,老朽代他收你一些利息……待到随后,事情还是要交给他自己来解决。”
  “今日你若不是一意孤行,老朽大概也没有理由将你伤到这一步。”他说着“呵”地笑出声来:“你这样的伤,明面上的还在其次,那些暗劲造成的内伤若是处理不好,随后的一些年,大概会很凄惨。”
  “至于许宣,啧……那小子横竖难以吃亏,这一次,他如果真的如了那些人的愿,那么,活该死去算了。”
  声音落下来,同古旧昏黄的日光混杂在一起,汪季舒愣愣地站在原地,老九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终于还是皱了皱眉头。
  这个时候,无处不在的剧痛堆积在一起,闷闷地发出一声呻吟。
  ……
  “大概是……吃坏了肚子了罢。”许宣朝黄于升笑了笑,随后目光朝着郑允明望过去:“郑大夫,你说呢?”
  郑允明望着许宣,表情显得有些怪异,心中对于他刻意隐瞒没有将事情揭露出来有些疑惑,但是这样的疑惑之中,也有一些不甘在里面。
  将黄狗毒死的鸽肉——同样的东西——自己是当着他的面吃下的。自己既然没有中毒,对面的书生又如何确定投毒的是自己?心中想着这些,郑允明眉头微微皱了皱,显然自己先前有些歇斯底里的举动,有些……
  弄巧成拙了啊!
  当下也没迟疑的时间,他咬咬牙,口中说道:“才想起来,昨日夜里喝了凉水,怕是有些闹肚子了……”他说着,伸手又在小腹处按了按,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让这样的说法显得更真实一些。
  “至于这条黄狗,大概是先前吃脏东西,这个时候正是发作了……先前,在下错怪临仙楼了。”郑允明说着,冲许宣拱了拱手,做出道歉的举动。当然,并没有多少诚意在其间。
  “嗨……”人群中有人发出扫兴的声音。
  “原来是闹肚子,还以为是真的。”
  “我便说嘛,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呢……”
  “这条倒霉的狗。”
  原本有些凝固和窒息的紧张气氛,登时便泄掉了,人们吵吵闹闹地说着话,脸上变得有些轻松。
  众人的说法听在许宣的耳中,嘴角不由地扯了扯。
  丁正在人群里,同身边金风楼的胡掌柜交换了一个眼神。在这些时间里面,他们算是看出了问题。
  临仙楼的菜肯定不对劲,并且同那个叫郑允明大夫脱不开干系。丁正先前就在疑惑他对于临仙楼的事情如此热心的原因,到得这个时候,就有些明白过来。不过因为黄狗的意外,事情的端倪被许宣发现了,先前在他的耳边肯定也说了一番威胁的话,因此就无法继续下去。
  真是……有些可惜。
  几个掌柜互相对视几眼,心中不由得泛起这样的想法。但是随后也觉得有些轻松,虽然同临仙楼势同水火,但是他们也并不愿真的死人——这同他们的初衷毕竟不一样。
  看来,那个叫许宣的书生,也知道这样的事情那个闹大了不好看,因此选择了暗地处理。几人心中这般想着,随后望着郑允明的目光,显得有些同情——按照许宣的性子,事情之后,怕是还有后续的。
  丁正望着地面上的黄狗,那些溢出来已经凝固的黑血,中毒的迹象在明显不过了。但是,那道鸽肉,郑允明也吃了……为什么他却安然无恙?
  想了想,也只是觉得对方大概事先服下了解药。但是,事先服下解药,这样的事情应该发生在话本故事中才对,现实之中,断然不可能有这样的药才对。这样的想法之后,丁正望着那条死去的黄狗,目光中的疑惑就更浓了几分。
  “郑大夫的仗义,在下是极为佩服的。以后临仙楼的事情欢迎你来监督,若是真的哪个地方做得不好,你直接说出来便是了,我们肯定改……来,吃这道鳜鱼。”许宣冲郑允明殷勤地笑了笑,随后取过筷子在一道鳜鱼的背面扯下一块鱼肉,朝郑允明口中送过去:“这鳜鱼,就是要弄臭才好吃啊,就如同臭豆腐……郑大夫尝尝。”
  郑允明皱着眉头看着许宣的动作,眼中露出惊疑不定的表情。莫非……他已经发现了么?
  许宣眼中满是热情的笑意,也看不出其他的情绪。先前的一些威胁的话语说完之后,这个时候他对于郑云明的态度就仿佛多年的友人。郑允明稍稍迟了片刻,随后张开嘴,将鳜鱼咽下去。
  见到郑允明爽快地将鱼肉吃下去,许宣眼睛微微眯了眯,随后又恢复了从容。
  “味道如何?”
  “不错。”
  “这样的菜肴,应该没有问题才对吧?”
  “没有问题。”
  “你是大夫,这样的话肯定是权威的。那么,汤老爷的事情,会不会有别的原因?”
  “恐怕……是有别的因果。”
  “嗯,不过话也不能说早了,为了避免汤老爷悲剧重演,我们还要再确认一下其他的菜……”许宣说着,筷子顿在空中,在满桌的菜肴上方寻找着新的落点。
  郑允明望着许宣手中的筷子,目光显得有些紧张……待到许宣将筷子朝一道名为“药膳鸡”的菜肴伸过去的时候,表情才稍稍放松了一些,这个时候,双手手心的地方,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但是还未等他将胸中的一口气喘出来,许宣手中的筷子在即将落下的时候稍稍一转。
  “来,尝一尝毛豆腐……这道菜几百年之后都是流行的。”
  郑允明闻言,脸上刹那间便得惨白。
  明白了!场边已经对局势关注很久的丁正,心中产生了一丝明悟。
  “呵呵,许公子……在下、在下已经吃饱了。这便够了吧,临仙楼的菜肴是没有问题的,怕是其他的酒楼在做菜的时候,出了些差错。”郑允明的表情显得有些紧张,但是这样紧张又无法表露的特别明显,因此表现出来之后,就让人觉得极为挣扎。
  “不行啊,今天大家都来了,不就是想要一个结果么。临仙楼肯定要让众人满意才是,郑大夫,还是后劳驾你了……”
  “不吃了、不吃了……许公子。”郑允明说到这里,往向许宣的目光已经有些哀求在里面:“这些菜,通通都没有问题。”
  许宣闻言,目光静静地望着郑允明,良久的时间,都没有再说话。郑允明被他这样看着,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这个时候,也终于明白,有些事情,还是被许宣发现了……
  “这些菜,真的……没有问题了么?”沉默之后,许宣突然古怪地问了一句。
  “没、没问题。”
  “那好吧……”许宣闻言笑了笑:“在场的诸位,这些菜,郑大夫已经验证过了,肯定没有问题……虽然有些凉了,但是味道还在,诸位若是有兴趣的话,不妨一同享用。”
  人群中有人闻言,便笑嘻嘻地准备上前。
  郑允明闻言,微微有些愕然,但随后意识过来之后,慌忙拦住上前的众人:“不、不、不……”
  被他拦住的那人微微有些疑惑:“郑大夫,怎么了?”
  “这、这些菜……”郑允明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宣,随后有望了望桌面的上菜肴,有些不知所措,表情简直要哭出来了一般。


第三百零二章 反击(一)
  素色的衣裙在人群中显得由为醒目,古意葱茏的日光跟随着女子的身影进入到临仙楼内。白素贞来到岩镇的这些时日,因为替人行医治病,落下了极大的名声。一些被病痛折磨了很久的人家因为她的善举,得以过一个安稳的年了。
  白素贞的气质与容颜,茶余饭后,也早已作为了众人的谈资。当然,这样谈话里面,因为女子身上的高洁,大抵都不会有亵渎在里面,相较于其他话题少了很多的烟火气息。因此,自她进入到临县楼里,就有人认出她来。其余的一些人虽然也有不认识她的,但待到朝四围的众人打听一番,也就立刻知道了。
  很多人今日之所以跟着过来临仙楼,背后有着李贤的推波助澜。但再深一层,因为郑允明同白素贞的关系,众人对于也给予了必要的信任也是很关键的原因之一。这个时候,人群的视线露在白素贞素雅的身姿之上,目光中不由得都带上了几分若有若无的尊敬。
  “白大夫啊……”
  在眼下的时代,女子在地方上比不过男子,这是事实。但是事无绝对,即便再苛刻的时代,女子也总是时代的组成部分之一,不可能被忽视掉,因此终究会有适合自己施展的空间。特别是行医治病方面,救死扶伤的事情,女子比起男子有着与生俱来的细致和悉心在里面,因此做起来或许会更出色一些。这些,白素贞都已经以自己的方式,做了很好的说明。
  “师妹……”
  郑允明迟疑地看了她一眼,下意识的口中唤了一句。在以往的很多时候,女子即便是手头在忙活,也会停下来朝他展颜露出笑容。但是这一次,女子并没有再同往常一样。
  他微微地闭上眼睛,表情显得有些黯淡。白素贞的到来,算是将他先前尴尬的场面打破掉,将他从骑虎难下的局面里开解下来。但是他的心中并没有多少轻松……因为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
  裴青衣跟随着进来,目光朝着郑允明打量了几眼,随后又看了看不远处正站着准备说话的许宣。这样之后,就面无表情地站静静立在不远的地方。
  许宣原本是有话要说的,但是因为白素贞的突然到来,他只是张了张嘴,随后并没有声音从口中出来。到得这个时候,也意识到眼下的一切,显然并不能像原本想打算的那样发展了。
  对于郑允明所做的事情,许宣在面上并没有多少怒意或是愤然,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笑容可掬,云淡风轻的做派。但这也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熟悉他性子的人都知道,这个时候在他的心中已经已经有一些深层的情绪在酝酿了。
  虽然对于郑允明做的事情,他心中觉得有些无奈。但是这个时候,对方能然做出投毒的举动,那么毫无疑问便能够算做是敌人了。因此,如果不做出一些必要的反击,断然不可能。
  在许宣心中,已经将郑允明的结局定了下来。
  他已经杀过人的,并且还不止一次,那么也不介意再多上一个。何况,如果不是先前的意外,现在他自己或许也已经死掉。因此,也就更不存在什么以德报怨。
  反击的手段也不复杂,菜肴既然已经被郑允明下了毒,那么让他自己来吃也便可以了。原本是这样的想法……不论郑允明怎样抵制,他都会让对方将菜肴吃下去。至于随后的死活,那都是之后的事情。
  但是这一切随着白素贞的到来,就暂时失去了意义。
  抛却对方名字的缘故,对于白素贞,许宣心中确实存了不少的好感。在初见之时,素雅的女子就给他留下了印象,后来在王村,二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性格方面也确实颇为投缘,算是不错的朋友了。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她同许安绮一样,有着自己的坚持,都是值得尊敬的。
  当然,偶尔也会去思考一下二人之间超过朋友关系的可能性,但这些大抵也只是想法而已。就许宣的心理年龄而言,他已经过了见到一个不错的女子,就想着娶回家的年纪。
  因此对于婚姻,他素来是不急切的——后世观念的影响,一时间也难以摆脱掉,以他如今的年纪,甚至还未曾到得法定的婚龄呢。
  但是他同白素贞眼下毕竟是朋友的关系,郑允明既然是对方的师兄,因此有些事情做起来,难免不太方便。这般想着,许宣耸了耸肩,随后他有些索然无味地撇了撇嘴。
  “师妹,你来了。”郑允明看着白素贞面容,虽然这个时候看不出情绪,但是对于自己的师妹,他多少还是了解的。从白色微微有些泛白的脸色之上,他能推测出女子先前可能有过的情绪,随后咬了咬牙:“你听为兄解释……”郑允明鼓起勇气,目光转向了身边的许宣:“这个书生、我怕你走错路……他是在害你啊。为兄只是不太忍心,师妹。原本是想要劝你的,但是没有用,你已经深受其害而不自知。为兄觉得,能帮你的不多,因此才出此下策……”
  或许是因为紧张,或许是这样的事情原本就很难讲清楚道理的,总之一番话急急地出完之后,并没有什么逻辑在其间。
  四周的众人一头雾水的互相看了看,没有人能将眼前发生的事情理清楚。
  白素贞闻言,只是目光平静地望着郑允明,也不去打断他的话。待到郑允明话音稍稍停住的时候,她想了想才开口说道:“师兄,这些事情,妾身知道了。”
  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女子将话说完,随后望着许宣,认真地说道:“这些菜,不如让妾身来尝一尝吧?”
  聪明的女人就是这样样子的。她显然知道许宣并不会在眼下的事情中放过郑允明,因此口中这样的说法,是想要以自己的性命逼迫许宣稍稍退让。
  许宣望着女子姣好的面容,偏头笑了笑:“这种事情,就不要太较真了吧?大家心里有数就可以了。”
  “但是,妾身确实想要尝一尝的。”
  女子又重复了一句,许宣才感受到她语气中的诚恳,似乎并不是在说笑或是气话。心中有了这样的判断之后,他的面色于是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围观的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因为白素贞同许宣的沉默,郑允明的沉默,因此大的气氛也就沉默下去了。场面仿佛一幅无声的画,不论从那个角度看过去,都有些看不懂的感觉。
  这些从先前被人撩拨着到临仙楼来闹事,也只是一时的热血,待到这个时候,时间过去了,冷风吹了几阵,心头的冲动也就淡了很多。太阳已经开始西偏,斜斜落在岩镇的街道和房屋之上,古意昏黄,倦鸟还家,于是心中都有了几分归家的念想。
  “菜已经凉了……”终于,书生望着女子的面容,无奈地说了一句。
  “菜凉了,可以再热!”
  “菜凉了可以再热,但人凉了,就真的凉了。而且……”许宣说着,目光落在菜肴之上,日光从门外斜斜地照耀进来,将菜肴镀上了一层光泽:“并不好了吃啊。”
  他的话刚说完,白素贞便坚定的语气跟着响起来:“原本……就不好吃的。”
  许宣闻言又沉默了一阵,黄于升在一旁,面色上露出几分不解的神色。眼前这个女子叫白素贞,名字他是听过的,但是人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然如同传闻中一般,是神仙中人,只是却不曾料到她同许宣居然相识。
  眼下的菜是有问题的,特别是先前方元夫同他讲解过了,黄于升就明白了其间的道道。
  那是一种新颖的下毒方式。
  眼前每一道菜单独来吃,都不会有问题。但是两道菜中因为不同的药物混合在一起,才变成了剧毒——这可以很好地解释为什么郑允明自己吃下菜平安无事,但那黄狗却死掉了。
  因为先前上菜之时,有临仙楼的小二失手打碎了盘盏,盘内的菜肴被黄狗吃了下去。随后许宣喂下的鸽肉,同黄狗腹中已经吃下去的菜肴混合,便立刻毒发身亡。
  “事情并不是你的错,犯不着这样……况且,你还要救死扶伤,牛痘也还没来得及种。”
  “牛痘……”白素贞低头沉默了片刻:“这确实是妾身的一个心事,若是、若是……”声音说到这里慢慢小下去,在稍稍顿了顿之后,有继续说道:“那么就劳驾许公子来做这些了。”
  “不过,在此之前……”白素贞说着,目光朝一旁的郑允明望了望,郑允明满脸木然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妾身代师兄道个歉。”
  这句换落下来之后,郑允明脸上才终于露出些许惊骇,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一些话。“啧……真是麻烦的女人。”许宣沉默片刻,咂摸着嘴说了句:“你若是吃了菜,那我也同你一起。”


第三百零三章 反击(二)
  白素贞看了许宣一眼,目光平静,没有半点迟疑在里面。素手伸出来,在照耀进临仙楼的最后的日光里取过一双竹筷,并没有仔细去看桌上的也菜肴,随后夹了一筷子便送入口中。贝口轻咬间,素雅的举动,显得很好看。仿佛不论什么事情,只要她来做,就总显得那么高雅。但这个时候,心中因为的一些情绪,白素贞倒是来不及品尝这些菜肴了,随后便咽下去了。
  来真的……
  啧。
  许宣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随后也拿过一双筷子。
  “如果你要继续的话,那么我陪你便是了……到了下面,也好做个伴儿。”许宣冲白素贞笑了笑,表情显得从容:“先前的鸽肉味道不错,不知道这道驴肉,味道怎么样了。”似乎是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响起来。
  书生的话音响起来的时候,白素贞手中的筷子已经朝另外一道菜伸出过去。许宣的话被她听在耳中,白净地素手稳稳地顿在空气之中,久久无法落下来。
  她微微蹙了蹙没有,精致的脸庞朝许宣望了望,这个时候书生脸上写满了与“奉陪到底”的意味。
  许宣先前已经吃了一道菜肴,如果下毒的方式是先前确定的那样,那么下一道菜就可能成为他人生中最后的菜肴。
  这些事情,白素贞自然是清楚的。因此原本坚定的动作,也变得有些犹豫了——自己原本过来,便是要救他的,若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让他死掉,那么这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但是……这一次过来,自己所要救的并不仅仅是许宣一个人。
  郑允明做出杀人的举动,不论有没有成功,那么恶念已经表露无遗。这样的话,如果想让他警醒过来,想来并不容易。
  在白素贞心中,拯救一个人最终到达的高度,除了肉体,更重要的其实在于灵魂。这也是她身体力行,总是向人们传达善念的根源所在。既然要拯救灵魂,那么总要有药。有时候,这种药,也可能是另一个灵魂。
  那么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将他唤醒过来,这样……也是值得的。
  女子轻轻叹了口气,随后目光落在一旁的郑允明脸上:“若是妾身不在了,有些事情,大概就可以避免了吧。行医治病,对于生死,终究是看得淡了……”她笑了笑,依旧还是还将筷子落下来。
  裴青衣站在一旁,笼在青色衣袖中的右手微微一震,一枚铜钱被她握在了手中。方元夫皱了皱眉头,临仙楼的小二觉得视线的余光里似乎有些动静,但随后偏头望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是原本的模样,除了……桌上原本成双的筷子少了一只。
  沉默着又沉默的人群,到得这个时候,终于开始反应过来……眼下的菜肴,怕是大有问题了。
  郑允明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着,时而沮丧,时而狰狞,时而又变得迷惘——但终究还是坚定起来。
  “不要!”
  郑允明突然大吼了一声,伸手一把按住太师椅的扶手,站了起来。
  “这些菜、这些菜……”他说着,声音显得有些疲惫:“有毒的。”
  ……
  人群外围,老九静静地看着临仙楼的动静,到得郑允明找起来之后,他扯了扯嘴角,随后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背影。背影走到借口转角的地方,右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一粒石子摩擦着空气,发出些许尖锐的声音,随后深深地嵌入在青石的石缝之间。
  与此同时,裴青衣手中的铜钱,也被她收了回去。
  方元夫将手中的筷子,不动声色地重新放回桌角的地方。
  ……
  临仙楼的里安静的人群,在死一般的沉默之后,陡然传出轰隆隆的响动,日暮时分,仿佛雷音一般。
  声音带着不可置信的情绪,不断地扩散、扩撒……
  ……
  “如果不是这次的事情,本官竟然还不知道,信鸽传递的消息,居然会被人泄露……幸好这一次的事情,并非机密。”
  县衙之内,一天繁忙的公务结束,刘守义望着眼前茶碗里被蒸腾的水汽带着上下浮动的茶叶,皱着眉头说道:“看来,花山的事情之后,本官身边有不少眼睛了。”
  日光从西边照耀过来,刺眼的光辉慢慢隐去,到得这个时候,就只剩下红彤彤的一轮圆日,显出几分苍茫的古意。刘守义久久地凝视着那轮圆日。
  “夕阳无限好啊……”他口中叹息一般的赞叹了一句,眉头稍稍松开。
  “好好查一查吧!”
  声音落下来之后,一切恢复了安静。
  黑夜带来了灯火。
  灯火隐没在黑暗之中。
  ……
  第二日的时候,临仙楼菜被投毒的消息很快传开了。见证了这些事情的人们,被很多人拉着询问,但是关于事情他们只是见到了一个大概,内里的很多东西并不清楚。
  官府很快介入进来,事情甚至牵扯到其他过来闹事的酒楼,以及掌柜们。虽然投毒的事情和他们并无太大的关系,但也依旧被官府带走,进行了一番盘查。这个过程之中,几个酒楼的掌柜利用原本的一些门里进行疏通之后,却并没有立刻就释放。到得后来,多方打探之后,才有消息传过来——这样的命令来自刘守义,因此底下的人并不敢将他们随意放出去。
  ……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些人真的不省心……”
  又一日,在县衙的后院里,许宣听完了老九对于事情的描述之后,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刘守义将那些掌柜的关起来,明面上也算是给他提供了一定的帮助,但内里的目的,还是朝李贤做一些警告——为的是那些暗中泄露的飞鸽传书内容。
  “那么,我也要做点什么了。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新年,总该热闹一点才好。”
  许宣在县衙的门前活动着筋骨,心中如是想着。
  随后,年关前的最后十天里,徽州府所有的酒楼,都开始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在这场危机之后,能够剩下了的酒楼,十不存一……
  当时,但是在此之前,书生在县衙的门前,心中想着却是毫不相干的事情。
  “许公子,你做的这些事情,妾身并不喜欢。”在带着郑允明之前,白素贞只是冷冷的扔一句话下来,随后便离开了。
  啧……她不喜欢呢。许宣有些苦恼地皱了皱眉头,日光正好。


第三百零四章 反击(三)
  再几日,越是靠近年关的时候,整个城市的忙碌仿佛陡然间陷入了停滞之中。从街边的店铺到得居宅的人家,都显出几分反常的从容。这当然是假象了,眼下的从容只不过是在下一轮的热闹到来之前的一个伏笔罢了——之前所有的忙碌,都是为接下来的大年做准备,到得这个时候,大致的准备已经完成了。所以稍稍闲下来,换一口气,随后的肯定还有更加忙碌的事情在等着。
  很多店铺已经收拾了年尾的许多工作,包括账目的核对、年终的总结、以及薪酬的分配等等,街上进城的小贩每一日较前一日都会少上很多。马车轱辘的响动几乎不见了,轿子出行倒是频繁了起来,多是在进行着一些年前访友的活动。
  总之,在这样一个类似中场休息的场景里,热闹在随后会换一种新的形式——那便是真的过年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
  ……
  临仙楼里,早晨的日光和煦而温润。过了年,立春很快就要到了,今年南方的暖冬,却是让春天的气息在这之前,早早地降了下来。许宣在某个雅间里,一面吃着糕点,一面指点着面前的黄于升,对于他写的八股制艺做一些明显不那么专业的点评。
  记忆里关于万历年间一些科考的真题还有些印象,但是那些试题具体的出现顺序,终究有些模糊了。许宣罗列了一些能够想到的题目,如果历史没有变化,那么这些在随后会决定无数读书人命运的东西,就已经在纸页上呈现出来了。这些原本都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他写起来,却显得太过轻率了一些。
  院试,是眼下大明朝正式的科举考试之中,等级最低的一环。院试前还须经过两次预备性考试,即县试和府试。这三次考试总称小考或童试。应考者称“童生”又称“儒童”。这样的听起来似乎过得去的称呼,并不正式。大抵的意思即尚未“进学”的童年人。话虽这么说,但只要没有功名,那么即便年过花甲,也还是一个“童生”。
  院试分两场进行,第一场正试,大致的内容是两篇文,一首诗。第二场覆试,考试的内容则是一文、一诗。这些东西,信息量不大,因此若真的有过事先方向明确的准备,那么不出意外的话,顺利通过是没有问题的。
  院试的第一名叫做案首。而通过院试的读书人便是一般意义上的“秀才”了。
  “这个写的……倒是什么东西啊?狗屁不通的……”许宣心中暗自撇撇嘴,随后见到黄于升有些期待地望过来的眼神,出于照顾其情绪的考虑,随口说道:“唔,其实还可以了,至少比我第一次写要好上不少。”
  随后“叽里呱啦”地点评一阵,很多东西,虽然许宣自己来写可能达不到那一步,但是后世的应试教育,让他也能够顺着一些已经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东西,做一个反向推倒。通过总结那些在眼下还未曾被人写出来的优质文章,得到一些经验性的东西,随后再运用这些经验,进行一些针对性的练习。
  整个的过程其实也就这般简单。相较去眼下其他的学子们走尽门路、挖空心思试图去摸清考官的性子,做大量的考前准备,许宣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了。
  这句话,其实蛮违心的,黄于升所写的制艺文章,读起来实在是一件折磨的事情。因为字句间的不通顺再明显不过了,甚至连错别字都有好几处。大概平日里疏于练习的缘故,黄于升的书法,更是难看得紧——这种书法上的硬伤,基本上都会将原本所能取得的成绩往下拉很多。
  能把字写到这样一种程度,大概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吧……许宣心头琢磨着这些,但这个时候,照顾到对方的积极性,以及某些可有可无的自尊,夸奖起来也毫无压力。
  “这个问题不大,能大概写出点东西也就可以了。一场考试而已,其实也测不出水平的。若是真的写不出来,回头花点钱,请几个老秀才代写两篇,你自己将之记牢,也便够了。横竖只是一个院试……只要能通过,方法什么的,并不重要。不过,字倒是要练一练了……”
  说这番话,完全是从应试的角度出发,并没有的什么大的理想或是志向在里面。科举时代,科考原本应该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即便只是最低级别的院试也应该是一样的。但是在许宣这里说起来,语气里没有丝毫的敬畏感可言。但是正是这样的态度,黄于升反倒能够接受。当然,偶尔也会不可避免的对许宣漫不经心的态度,表示疑惑……
  “呃,汉文……这些东西,真的会考么?”黄于升闻言,稍稍沉默了一番,最后还是开口问道:“你如何知道呢?”
  其实这样的问题在他的心中也已经存在好些日子了,先前一直压抑着,这个时候,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毕竟对于许宣能够猜中考题这种事,放在任何人那里,大概都是难以置信的。
  如果说试题是被泄露出来的,呵……眼下明显还不到泄露的时候。命题的时间或许都没有到呢。并且,即便是泄露,许宣一介普普通通的读书人,甚至连功名也都没有,所认识的官员里面,最高的大概便是县尊刘守义了。莫非这题目是刘守义透露出来的?
  可能性也不大。据说他年后便要去往京城,那么随后徽州府的院试自然也不会是他来负责。何况,对于一个在仕途上有着野望的人,大概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履历中留下这样的污点,以至于授人把柄。
  黄于升对许宣虽然极为信任,但是在这样的事情上,终究还是觉得有些荒唐。
  “不知道啊。”许宣合上手中的书册,望了一眼当头的日光,这般说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这样子的。但是到底是不是,也只有到得开考之后才知道。不过这样的考试,大致会遵循一定的方向。只要做足准备,把握总是有的。”
  黄于升有些无语的望着许宣,心中想着,试题都还没有出现,你从哪里去记得?先前你说是梦里见到的,但是托梦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很神棍的说法。还有……你以前那般自信的表情去了哪里?
  “这个样子,会不会就是你所说的坑爹呢?”黄于升有些闷闷地问了一句。但是这个是,他原本也没有别的办法。规规矩矩地去读书,那是办不到的,如果他真的是这样的人,那么或许早就有成就了。因此,若不朝许宣这里试试,那么院试对他而言,依旧是一件高不可攀的事情。
  学习了几日之后,虽然并没有所得,但是许宣原本已经准备好的几首诗他也已经记熟了,剩下便是找人将那几个八股题目些篇现成的文章出来,记诵一番。
  这样之后,二人的声音便沉默下去。临仙楼二楼的雅间里,若是紧闭门窗的话,隔音的效果是相当不错的。小二们偶尔会进来更换一番茶水,动作也尽量轻盈不发出声音。对于这些小二出身的人而言,读书终究还是令他们佩服的。因此有意无意地,目光落在二人手中的书籍之上,都显得有几分羡慕。
  临仙楼“投毒”的事情过去之后,如同眼下的生活,从容中带着几分紧迫,休闲里也存在着认真的意味,这便是许宣每日生活的大致内容。但是在这背后,有些事情也已经酝酿成熟了。
  郑允明被官府带走了,之后许宣也就没有再过问。如果刘守义没有出手的话,那么他肯定会以自己的方式来给对方一些必要的教训。但是既然如此,白素贞的面子也是一件要考虑的事情。
  女子对于许宣的意见,并不是因为郑允明。根源在于他故意泄露出去不对的菜方,影响到人们的健康,这件事情白素贞显然很有芥蒂。之后许宣有过上门去道歉的想法,但是终究还是没有这般去做。有些事情,他既然不觉得自己错,也就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听说几个掌柜已经被放出来了……啧。”许宣翻看着手中的书册,这样说了一句。
  “哦……”黄于升在不远的地方,耷拉这脑袋,毛笔的后端被他放在口中嚼着,眼光正落在身前的纸页上,表情显得有些苦恼,因此对于许宣的话就没有在意。待到随后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才恍然回过神来:“啊?”
  并没在意黄于升的态度,许宣随意地将一页纸张翻过去,目光自上而下的扫视,这样过的片刻,大概看完了几行字,他默默地念了几句,才停下来继续说着先前的话题:“经过这次事情,几个酒楼大概会被吓到。因此,短期之内的给临仙楼带来的压力或许会小一些。但是这不是绝对的,他们人毕竟还在,店也照常经营。待到这阵风波和压力过去,该来的终究会来的。”
  黄于升来临仙楼,最大的目的还是在应付随后的院试。因此生意上的事情有许宣决定也就可以。黄家是大商人,家资虽然不菲,但是这和黄于升本身没有必然的联系。因此,只要是涉及生意上的事情,他大部分都是沉默着的。
  二人就这般有一茬没一茬聊天,一些在随后看来似乎应该是大事情的,在眼下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下午,我们一起出去做点事吧。”
  这个算是在邀请了,黄于升这几日在临仙楼里憋得痛苦,因此,稍稍愣了愣,脑袋便点得如同要掉下来一般:“去做什么?”
  “当然是想办法给那些酒楼找麻烦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个肯定是必须的啊……哪有被人打了不还手的道理。”黄于升说着拿起笔,在纸页上写下几个大酒楼的名字,字迹歪歪扭扭的,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才能认识。这其间还写错了一个字,随后被他用墨涂成黑乎乎的饼状,这样的过程中,口念念有词:“玉屏楼,肯定要第一个干掉……”他说着,拿笔将“玉屏楼”三个字杠掉:“接着竹月轩和金风楼肯定也不能放过的。”又杠掉两个。
  “紫霞楼,这种小鱼小虾的角色……啧,不干掉会显得我们很弱的。”
  到得后来,纸页上就不剩什么了。
  “那么,要怎么来做?”许宣目光朝纸页间看了一眼,随后摇头笑了笑。
  “简单!”黄于升的表情显得很兴奋,在他的家中,生意上的事情只有长辈去操心,轮不到他来掌舵,因此心中早就按捺不住了。他在临仙楼生意上的沉默,也是因为没有帮忙的必要。这个时候,许宣征求他的意见,自然便觉得很高兴了。
  “找一群泼皮,每日去那些酒楼里闹……当然,举动显得文雅一点,不能太过无赖。比如吃饭还是要给钱的,但是可以朝他们的菜肴里扔进去一些苍蝇之类的,把他们的名声搞臭掉。”
  黄于升说着,右手在空气里划了划,显得颇有些兴奋,但是随后注意到许宣古怪的眼神,微微愣了愣:“怎么了?”
  “拜托,大冬天的,你倒是找一只苍蝇与我瞧瞧。”
  “呃,好吧。”黄于升想了想,随后说道:“那就耗子好了,这个随处能找到的。总之能把他们搞臭了便好。”
  许宣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眼下的情况同后世并不相同,酒楼的经营素来缺乏来自官方力量的规范,也没有类似消费者权益机构民间监督,因此即便黄于升的方法虽然可行,但是效果其实并不见的好。更为关键的是,这样的方法是可以效仿的,临仙楼也很可能会遇到类似的麻烦。其实并没有什么意思。
  黄于升说得唾沫横飞,声音稍稍顿了顿:“其实别的方法,也是有的。你不是能写诗么?放一些好诗词出来,肯定能给临仙楼带来极大的人气。我同你说,那些读书人最好这口,尤其有比较有影响力的读书人,这样带来的名气是很可观的。”
  “你要搞清楚了,我开的是酒楼,不是青楼……诗词风雅作为常规的手段还差不多,若是想要以此就给对方造成影响。呵,难度太大。”
  黄于升皱了皱眉头:“那你觉得怎么样好?”
  “想法我其实已经有对策,不过随后要怎么实施,还需要再斟酌和考虑一番。若是操作的好,那么效果一定会很惊人。”
  “是什么办法?”黄于升望着许宣,好奇地问道。
  许宣将一块糕点扔进口中,随后笑了笑:“直接挖掉那些酒楼赖以生存的根基。”
  “酒楼赖以生存的根基?”黄于升皱了皱眉头,疑惑地重复了一句:“那是什么?”
  许宣闻言笑了笑:“酒楼提供的膳食,都是需要食材的。眼下他们经营多年,食材的来源肯定有固定的路子。那么我们若是能够将这些路子掐断,那么,用不了多久,他们也便可以关门大吉了。”他说着,深处两个指头在桌上点了点:“这便叫釜底抽薪。”
  ……
  县衙之内,刘守义的心情并不算好。原因还在于飞鸽传书被泄露消息的事情上面。
  “如果真的要对李贤下手,本官觉得有些为难……”刘守义喝了一口茶,借着这样的机会缓解掉因为连续工作造成的疲倦感:“当然,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后辈,本官觉得矜持。而是他背后的人,实在是大大的麻烦。”
  “申时行……呵。”刘守义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摇头笑了笑,语气让人有些把握不住:“他眼下在首府大人面前正是当红的时候,但是……我是清楚他的,为人世故圆滑。交际方面是其最擅长的,因此在朝中的八面玲珑,人缘极好……但是实际的能力其实并不科考。”
  对于刘守义的话,老九只是在一旁听着,这个时候并没有发表看法。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于官场上事情并不太懂,另外的,便是也不关心这些。
  “他的为人,首府大人不可能不清楚。但是他足够听话,这一点,本官是比不过的。”刘守义细碎地说了一阵,随后叹了口气:“其实,若仅仅是为官,申时行的那一套已经足够了。若是首府大人的准备做的事情能够顺利,他今后能达到的高度,很可能超过所有人的意料。”
  老九闻言,终于抬头看了刘守义一眼,目光变得有些惊讶。看来,刘守义便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对那个叫李贤的年轻人,有些忌惮。
  “不过,以后的事情……倒也不能说得太死。现在下定论……”刘守义的声音说道这里,稍稍顿了顿:“呵,终究太早了一些。”
  “其实……”老九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这些事情,可以让许宣来做。大人只需要在背后适当帮一把,事情做得隐秘些,应该也不至于出太大的问题。”
  刘守义闻言,偏头看了老九一眼,半晌“呵”地笑出声来。
  “也好。”


第三百零五章 村头暮色暖人心
  余晖落下来,染得的视线尽头的远山如同铺上红妆一般。天边偶尔几朵云霞飘过去,被夕阳抓住,也被渲染得有些夺目。日光被云彩反射出一道道直冲天宇的光柱,显得有些庄严。便在白日尽头最美的场景里,许宣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富山。
  富山又叫余家山,但是其实四围并没有一座叫富山的山,并且姓余的也不多。因此,叫这样的名字其实也有些古怪。但是这些都不是重要,因此也就无需追究了。
  许宣到的时候,夕阳下的风吹过来,身前一条小溪从容流淌过去,清澈的流水可以望见水中圆润的石子,时而发出“汩汩”的鸣音,夕阳被水面倒映着,越发夺目了。
  在先前的了解当中,这里算是岩镇各大酒楼食材的最重要来源地。风调雨顺的年景,富山的村民每日都会向岩镇输送各种蔬菜瓜果,即便时候是冬天,也依旧如此。另外家养的禽类比如鸡、鸭、鹅,以及它们的蛋。或是畜类的肉,比如猪、牛、羊。
  岩镇的菜集自然也卖这些,但是那大部分是提供给城市里的平民家庭日常所需。而酒楼这种场所,因为每日人流量大,食材的消耗若是依靠市集,那么肯定是不够的。因此,在经营的过程中,都发展出了自己的食材渠道。
  在了解了富山的情况之后,许宣的反应是吃惊。之所以富山会成为重要的食材供应地,是因为在几年之前,这里就采用了很多与众不同的种植方式,有些类似后世的农场。甚至也有了反季节蔬菜的一些端倪,在眼下而言,甚至有些超出时代了。
  并不知道是具体是谁在做这些,但若那人的身份不是和他一样来自另一个时代,就格外值得关注了。
  ……
  村落隐现在日暮时分的烟霭之中,在后世看来是古村落的地方,眼下都只是依山伴水的寻常人家。几处池塘,塘边的垂柳迎风招摇,若是春天的时候,那么一定也是一处不错的精致。不过这时候,柳发新芽,万物复苏的时节还未曾到来,因此也就谈不上韵致。视线再远一些的地方,一道弧形的山丘的轮廓,更是让此地平添了几许山里人家的气息。
  村舍并不密集,往往是相隔的两户之间,有着大片大片的田园土地。因此要走过去,也必须要穿过这些充满生机的土地。
  “还真是个好地方。”黄于升从马车上跳下来,随意的拍拍手,口中这般评价道。虽然本就是农业发达的时代,现代化的东西也还没有,但是乡村和城市依旧是有着很大不同的。
  见惯了闹市的喧嚣和吵杂,这里当得是世外桃源之地。
  马车被停在溪畔,许宣等人到的时候,路旁的古树之下,已经有两匹马儿在摇着尾巴。虽然是冬日,但是这个时候已经有春天气息了。溪边水汽足的地方,冒出一片新绿的芽尖。主人不知道去了哪里,马儿惬意地啃着才冒出来的青草尖尖。
  老九不知为何,突然古怪地笑了笑。黄于升将探寻的目光望过去的时候,他只是摇摇头也不说话。
  随后,拉车的马被小心地在树上系好。低头吃草的时候,主人伸手在它的背上摸了一把。
  “老实等着啊……”
  ……
  随后在袅袅的炊烟里,三人沿着田间的小径朝村中走过去,那里便是此行所要最终去往的地方。
  许宣好奇的目光在田地之间来往打量,眼神中探究和疑惑很明显。
  在先前的了解当中,这里原本同其他的地方一样,主要的也只是自给自足的小农种植。即便在好的年景里,每家每户的收成也并没有多少。
  但不知道是谁最先想出将土地大规模聚集开发和利用的方法,使得种植的效率和产量大幅度提高。随后又进行一些商业化的运作,又同一些酒楼拉上关系。因此每年村里的人们因此可以获得一些额外的收入,虽然在许宣眼中,这些钱并不多。但是重要的是背后的意义——在眼下生产力落后的年代里,农人要想在生产上获得提升,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若是风调雨顺,那自然不错,但若是遇到一些坏年景,那么就会很艰难了。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呢?
  许宣立在田间地头,看着那一块块类似被合理规划出来的土地,以及作物,疑惑变得更加明显了。这样的情况,若是史料上有记载,那么他不可能忽略的。可是搜遍了记忆,关于眼下徽州府的历史记录里,似乎并没有。
  农夫们种菜,在历史的任何时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眼下这个类似后世蔬果基地的村庄,在许宣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名气,想来是史家也没有专门记载过。但是以农为本的时代,农业是一切的基础,这样的情况即便现在都已经有很多人在关注了,那么应当不会被忽略掉……
  许宣心中想了想,万历二年……那个叫张居正的人已经开始准备着手一些事情了,那么这样的种植方式以及土地的利用方式,在他的新政中,肯定收到了冲击。中华的历史中,出现了很多超前的东西,但是每每都因为朝前,而被固有的传统观悄然的抹掉了并不在少数……这个虽然让人叹息感慨,但是,历史原本就是这样了。
  至于真实的历史到底如何,也是一件不得而知的事情,但眼下而言,这个并不是一件急迫的事情。
  眼下的土地还是属于地主以及乡绅们,村里的佃农们只是租种而已,每年岁末的时候会上缴一些租金。一般不会太过苛刻,后世人们印象里面,地主老财,欺男霸女、横行无忌的说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宣传的需要,对某些个例进行的一些歪曲罢了,算不得全面。
  毕竟都是要过生活的,但凡有些眼光的人,都不至于将事情做得那般绝。特别是眼下家族观念重的年代里,一个村落很可能祖上都是出于同源,世代聚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无论是有钱人还是一般的村夫,凡事做得太过,面子上肯定都不会好看的。
  ……
  冬日的天地,若是在北方,大多数时候都是闲置的。但是南方毕竟温润,因此也种了一些耐寒的冬青,萝卜、茼蒿、菠菜、芥菜也有。大概得了精心的呵护,看起来长势喜人。田边地头,立着一些驱赶鸟儿所用的稻草人。披着一些破旧的衣服,头上带着斗笠,带日暮的时光里,乍一看过去,还真觉得有些像人站在那里。
  这边种菜似乎很有讲究,土地被充分做了划分。单位面积田里,所种的都是单一的蔬菜品种,颇有些后世农场的味道了。
  “开心农场呐……”
  许宣在一旁大面积种植萝卜的田边站了站,碧油油的叶子一望无际的感觉,在眼下讲究精耕细作的年代,看起来很有些冲击力。
  “似乎很有一套。”许宣右手托在下巴,心中这般想到。一般的乡野村夫,观念肯定达不到这一步,看来背后做这些人,是很有些想法的。
  ……
  山水之间,许宣慢慢行走,眼下的暖冬,温度其实已经同一般意义上的春天并无二致了。但是因为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人迹活动,气温却是要底上一些,但是好在并不算冷。没有任何现代化的痕迹,在后世其实已经很难见到了,相较于岩镇,这里又少了属于这个时代的繁芜。
  对许宣而言,在这样的环境里,身为异乡人的感受,就更明显一些。他望着不远处几只家禽,大抵是鸡、鸭之类,随后笑了笑。将一些就要泛起来的伤感情绪,悄悄地压了下去。
  村里既然都在做蔬菜的供应,那么最方便的便是去找牵头做这些事情的人。
  在村口找了村里人打听之后,那人指着远一些的地方一座巨大的宅院说出了一个名字,声音里有着明显的尊敬意味。
  “余仲堪么?”许宣朝远处的院落眺望了一眼,沉吟了片刻,随后点了点头。
  一些人家在做饭,灶台里干燥的柴火,被火烧撩着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许宣等人路过的时候,农家的人们会好奇瞅上几眼,露出一些善意的笑容。米饭在锅中,蒸腾的水汽顶着锅盖,将饱满饭粒的香气送入人的鼻子里。
  黄于升贵公子的打扮,最惹人注意。农家的少女们隔着篱笆,向他投来一些关注的目光。
  “啧……”黄于升口中发出这样的声音,情绪就显得有些飘飘然起来。许宣在一边看得有些好笑,这般再朝前走了一段路。
  又是一条长长的田埂。马兰头、荠菜之类的野菜,也已经冒出头来了,在微风吹拂之下,微微招展着。田埂边的小水渠里,水芹菜的叶子显得很绿。
  这虽然不是农家最好的时节,但是也确实让人有不同的感受。田边有捕鱼的老汉经过,黄于升凑上去看了两眼。冬天的鱼虽然不多,但是这个时候春天临近了,就还是有一些收获的。一种叫“黄鸭叫”的鱼,鱼鳍震动,发出的“嘎嘎”声音像鸭子。
  但是下一刻,许宣在田埂的一端,陡然间止住了脚步。
  笔直的田埂通向远方,那一边,一个身穿素衣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里。身影的轮廓有些熟悉,那边显然也已经注意到许宣了,俏生生的立在田埂的那端。
  夕阳就在那个方向,红彤彤的好大的一轮,已经开始朝山那边落下去。暖黄微红的日光照耀在脸上,并不刺眼,女子的身影便如同从夕阳里走出来一般。
  白素贞……
  没有料到的偶遇和相逢,想来是人生之中时常会遇到的事情。
  田埂并不宽,刚刚够人落脚。
  许宣的犹豫并没有经过太久的时间,随后便怡然走了过去。青草在他的脚下,微微瘫下去。风送来一些甜美的味道。
  白素贞的表情看不清楚,但是也只是稍稍犹豫,便款步迈上了田埂。
  黄于升在许宣的身后,显然也注意到一幕,同身边的老九对视一眼。
  无边的田野里,冬日最末尾的气息还在,但是春天也已经在田间地头露出了端倪。夕阳晚照,几处池塘泛着令人陶醉而微醺的光泽。碧蓝的天穹里,鱼鳞般的云彩从人的头顶朝天际铺开一大片。农谚有云:天上鱼鳞般,明天晒谷不用翻。因此,好天气大抵还会持续下去。
  视线缓缓上移,年轻的男女在贴梗的两端慢慢接近。暮时的光景里,带上了几分暖人的味道。男子姿态随意,脚步轻快。女子从容庄雅,款款而来。
  彼时相隔还远,但是这般走着,即便是慢,终究还是缓缓地相互接近了。
  “嗨。”
  许宣望着眼前的女子,简单的打着招呼。因为郑允明的事情,二人之间要是还如同先前一般,那当然也不可能。但毕竟错不在白素贞,许宣也不至于迁怒。但也因此也没有别的话说。一个简单的招呼,或者再加上一句简单的问候——“你好吗?”
  这样之后,许宣觉得,自己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了……
  “嗯。”
  素衣女子在她不远的地方,药箱斜斜地在右肩的地方挎着。双手交叉,微微朝外翻动一下。风吹过来,撩动她的裙摆,也将她乌黑光洁的秀发吹得有些散落。几缕青丝贴在白皙的脸颊上,有几根头发,甚至贴到嘴唇边。她于是伸手稍稍拨弄一下,夕阳将着一切呈现在眼前,仿佛一幅动态十足的撩人图画。
  “原先这些地方,来一趟不方便。但这几日学会了骑马,妾身就闲不住了,过来看一看……”
  “你一个人么?”这个时候,也明白过来,先前溪边的那匹马,原来是白素贞的坐骑。
  “青衣在等我。”白素贞笑了笑,这般回答道。
  先前在溪边只是见到马,并没有见到其他的人。倒是老九古怪地笑了笑,想来也是发现了躲在暗处的裴青衣了。这倒是奇怪了,这个一个冷酷的女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害羞了?
  呵……


第三百零六章 大明好农夫(一)
  虽然看着不远,但真的走到山前的宅院前,还花费了不短的时间。天色黯淡下来,夕阳慢慢隐去了。远远地,可以看见村中隐隐绰绰亮起的灯火。田间地头,植物散发的味道,在晚风的吹拂下,显得很清新。
  许宣在院墙之下稍稍站了站,院内一些长势喜人的竹子枝叶微微冒出来一些,在风中枝叶相交,于是擦出一些轻微的声响。
  “簌簌、簌簌。”
  院墙是新刷过的,白墙加上黛瓦,遵循了眼下建筑大抵的格局,显得大气而又婉约。马头墙在南边的墙头露出一个影子,因此这里无疑算是大户人家了。
  但是许宣的目光落在门前的一堆粪便之上,微微皱了皱眉头。既是大户之家,为何在门前堆这些东西呢?
  粪便不是人类的,其间混杂着一些沾染得腌臜的稻草和秸秆,应该是饲养的牲畜留下来的东西。再进一步判断,猪粪的可能性大概很大。
  有钱人家总是讲究的,越是乡野之地,或许更在意排场。即便真的也有不介意的,但也绝不会放任这些猪粪这般堆积在门口才对。于是,疑惑就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了。
  黄于升伸手掩住鼻子,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这家人,不会是得罪什么人,被人这样整了吧?”在黄于升这里,与人争斗之中也是做过朝人的门墙上涂抹粪便的勾当,当下就朝这一方面做了联想。
  “应该是不至于的。”许宣摇头笑道:“这些猪粪,味道其实已经不重了,而且色泽也不对,想来是在这里摆了一断时间,经历过雨打风吹,以及日晒。”
  猪粪在许宣三人这里,并没造成什么影响。老九一脸淡然的神色,而白素贞先前已经经历过一次,这个是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听了许宣的解释,黄于升讪讪地遮挡鼻子上双手放下来,狠狠地吸了口气。
  “咦?好像真的不臭……”
  正在疑惑当中,白素贞笑了笑:“妾身先前已经说了,此间的主人有些古怪。这算不得什么,汉文若是见到他了,怕才会真的惊讶。”女子说着话时,带着几分古怪的笑容,显然在先前她初来之时对于门前堆积的猪粪,也是有过疑惑的。
  许宣走上石阶,伸手拉住铜环,在显出几分古旧意味的门上敲了敲。过的片刻,有人过来开门。一袭家中下人的打扮,在那边露出一颗脑袋,望着许宣陌生的面孔,目光之中露出些许疑惑。待随后见到他身后的白素贞,脸上露出意外的表情。
  “啊,白大夫,你怎么回来了?”那下人这样问了一句之后,似乎是联想起了什么,随后说话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莫非老夫人的病……?”
  没有等他将话说完,白素贞笑着摇摇头。随后伸出素白的手指,指了指身边的许宣:“这位公子想见你们家老爷,要妾身代为引见一下。”
  ……
  下人离开了一会儿,进去禀报,留许宣等人在外间稍稍等了一阵,随后才将他们迎进去。
  走进门,所见到的是一个宽敞的院落,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四周灯笼的火光将院落照亮了。
  满院的农具,整整齐齐地在院落之内摆满。犁、耙、耖是耕地、整地的所用的工具;铁锄和耘耥是旱、水田除草的工具,筒车是灌溉的工具,甚至连水稻移栽工具秧马都有出现——它是拔稻秧时乘坐的专用工具,作用是用来减轻了弯腰曲背的劳作强度。
  收获的工具包括收割禾穗的掐刀、收割茎杆的镰刀、短镢;脱粒的稻桶、梿枷;清选的簸箕、木扬锨、风扇车……
  陡然间走进来,就仿佛进入到某个农具陈列的展览之中,水田、旱地,古往今来的很多工具,几乎都能在这里找到。石磨、簸箕、镰刀之类传统农业之中的必须品,这里自然有。而耘耥、梿枷等等,本是春秋战国时期的东西,到得眼下已经很少使用了,但这里居然也能找到。
  这个时候,即便老九,也露出几分好奇的神色来。
  下人大概是见惯了客人们这样的反应,因此边带着众人朝里走去,一边口中解释道:“老爷平日就爱摆弄这些,多少年的习惯了。这些东西有些是买来的,有些是老爷自己制作的……有些能用,但有些根本只能拿来观赏。”
  许宣随着下人朝里面走进去,一些稻谷、小麦在屋檐下堆积着,乡间地主的富裕,就这样体现出来。
  那下人碎碎地说着话,随后问道:“几位客人此番过来,是有何事?”
  毕竟天色已晚了,若是没有重要的事情,大抵也不会选在这样的时辰拜访。
  “这位小哥,我等从岩镇过来,想来这边购买一些菜蔬。”许宣笑着解释了一句。
  “哦?菜是有的,不知几位需要多少?”
  “自然是有多少要多少。”
  下人闻言停住脚步,随后抬眼上下打量了许宣一番。许宣此时还是保持着普通书生的打扮,黄于升倒是衣着华贵。下人这般看了看,随后说道:“几位如果只是家中食用,那么在村里随处找个人家也便可以了。但如果做买卖的话,其实找老爷根本没用的……”
  许宣闻言,还没说话,黄于升在一旁开口说道:“这又是为何?”
  “老爷对农耕比较感兴趣,邻里对他也信任,很多事情都托付给他。每年也是靠着老爷的法子,才连年大丰收。不过,这方面老爷是在行的,但是做生意就不行了。”
  毕竟是自家老爷,在客人面前倒也不好过于编排,下人这般简单的说了两句之后,就不再言语,只管在前方带路。
  许宣落在后方,同黄于升疑惑地对视了一眼。黄于升想了想,快步朝前走过去,伸手在袖口里摸索了一番,随后将那下人唤住,朝他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
  “我等是有诚意的,此中道理,小哥能不能详细地说一说?”
  下人掂量着手中的银子,估摸出来大致的价值,表情显得有些犹豫,随后才斟酌着语气说道:“几位是不是经营大生意的?酒楼?青楼?”
  “正是酒楼。”
  “岩镇的玉屏楼,金风楼的人我都认识,你们又是哪一家?”
  “临仙楼。”
  那下人闻言,停住脚步,随后目光朝几人打量了一下,表情有些变化。过得片刻,才继续说话。
  “老爷原本志不在此,前些年又被一些黑心的商人骗了一次,之后就比较小心。岩镇那边的生意,还是看在家中老一辈的关系之上,才勉强维持下来的。眼下的菜蔬粮食,一部分供应给酒楼青楼之类的地方。村里人家,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因此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放在集市上卖。如你们这般想法的生意人,其实已经来过很多拨了,从来没有成功的先例。”
  下人说到这里,又看了身边的白素贞一眼:“小的是看在白大夫替老夫人治病的份上,才说上几句。也是让你们心中有个数,免得随后失望。”他说道这里,摇了摇头,显然是对事情的结果不太看好。随后小声地说了一句:“啧,临仙楼……”
  许宣看了身边的老九一眼,心中想着,自己这边毕竟有官面上的人在的。如果真的谈不拢,那么就直接施压——今日他原本想着找老九的关系借两个衙差过来压场,结果老九因为无事,就亲自跟了过来。
  当然,这些话只是心中盘算一番,他自然不会当着余家下人的面说出来。而且,平心而论,老九过来也只是做一个必要的后手,若是事情没有到那一步,其实也没有用的必要。
  庭院深深,一路过去,知道此间主人的古怪爱好,随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路遇的一些花卉、盆栽、树木也总让人觉得长势极好。
  ……
  在一间偏房里,许宣见到了此行所要找的人——余仲堪。
  彼时,这乡间的地主老财正在点着灯火的屋子里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什么。以至于身后的脚步声响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半点意识。认真到了这样的程度,于是他所做的事情也引起了人的好奇。
  许宣借着灯火朝里看,一些原本用来栽种花卉的花盆之中,花卉被一些蔬菜取代了。都是同样品种的冬青,但是有的长势很好,墨绿的叶片宽大,隐隐地映出了灯火的光泽。有的显得小一些,叶子也不如先前的精神。还有的,稀稀疏疏的,仿佛山间野菜。
  余仲堪在一旁拿着毛笔记录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牛粪的效果,不及马粪,马粪又不如猪粪……单独来看,人粪是最好的。不过又不如马粪同猪粪混合的效果好。下一次倒是可以混合鸡鸭的粪便再试一试。”
  声音小小地传过来,许宣闻言在他身后咳嗽了一声,那边背影纹丝不动的样子,显然也没有将这样的声音听在耳中。
  这样之后,余家的下人冲许宣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随后出声提醒道:“老爷在做这样的事情时,轻易不管外间的事情。”
  倒是一个搞科研的好材料。许宣想着先前余仲堪所说的话,心中这般想着。
  “老爷,客人已经来了。”下人这般唤了几句之后,那边余仲堪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氛围之中,依旧没有半点反应。下人唤了几句之后,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随后看了许宣一眼,才咬了咬牙高声说道:“不好了,老爷,上次留下的豆种,被人偷了……”
  “什么?有这种事?”余仲堪的背影因此猛得一僵,显然被突兀的声音有些惊到了,随后转过身来。
  于是便能看到他在灯火下的面容。
  先前听家中的下人唤余仲堪“老爷”,许宣下意识地将对方当成了上了年纪的人,但是这时候他自灯火下露出脸,才发现居然也就二十多岁的年纪。当然,脸上胡子拉渣,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使他的年龄从表面来看,有些失准。但总体而言,不会超过三十岁。
  “余兄……”黄于升从余仲堪拱拱手,那边目光掠过他,直接落在稍后一些的白素贞身上,随后眼神微微变化起来:“哦?你是先前的大夫,叫……”声音说到这里停住了,显然是在思索着白素贞的名字。
  “妾身白素贞。”
  “哦,对,白大夫!”
  黄于升闻言,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随后朝身边的许宣望了一眼,伸出右手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小声说道:“不会吧,居然到了这一步?”
  余仲堪确定了白素贞的身份之后,面色有些紧张:“大夫,先前是在下送你出的门,但眼下你为何又回来了?莫非是家母的病有变化么?”当即也朝不好的方面做了联想。
  “令堂身体只是微恙,服了药之后,调养一阵也就没大碍了。”白素贞笑着解释道。
  余仲堪闻言点点头:“那便好……”随后继续低下头,提笔在纸页间写写画画。倒像是忘了在场还有其他的人一般。
  “老爷,豆种、豆种啊!”下人在一旁连声呼唤,才终于将他有拉回来了。
  “余兄……”黄于升收起连声古怪的表情,随后冲余仲堪拱拱手。
  余仲堪望着黄于升,露出思索的表情,随后说道:“这位兄台,我们认识么?”
  “呃,倒是不认识。”
  “那你为何同我称兄道弟?”
  黄于升闻言,稍稍愣了愣:“呃……”
  许宣在一旁,伸手将他拉住,口中斟酌着称呼:“余、余……”
  “余老爷。”那边提醒了一句。
  许宣有些无奈地耸耸肩,随后说道:“好吧,那么吴老爷……”
  “是余。”
  “哦,在下记性不好,呵。”许宣朝对方露出歉然的笑意:“那么李老爷……”
  余仲堪表情微微呆滞了一下,但这个时候,即便反应再慢也能看出来许宣是故意的。
  “好吧,你赢了。”余仲堪说道:“那么有何贵干?”
  “是这样的,余老爷,我们想要买下此处所有菜蔬供应渠道,听说你是负责人,于是便过来找你了。”许宣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我眼下在经营一个酒楼,同其他人产生了一些矛盾。”
  “矛盾……”余仲堪皱着眉头说道:“那么,没有何解的可能?”
  “你死我活的局面……”许宣笑了笑:“玉屏楼、金风阁那边给你多少钱,我们可以翻倍,如果对于这个价格你不满意的话,还可以谈。”
  “可是……他们即便不到我这里买进菜蔬,也有很多别的渠道。”余仲堪只是比较醉心于农学的研究,对很多东西不太关心而已,并不代表他笨。
  “我会将他们的渠道一一抹掉。”
  淡淡的一句话,却流露出几许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余仲堪又皱了皱眉头,随后说道:“生意的事情,我不懂。不过我不缺钱,因此许公子还是请回吧。”
  黄于升闻言,登时有些怒了:“你这人,简直愚不可及,这种找上门的生意,居然不做?”
  “我这个人,比较怕麻烦,若是答应了你,那边随后还要来找我麻烦……”余仲堪并没有生气:“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来应付他们?”
  许宣闻言,笑了笑,随后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许宣说着伸手在房间你的一些蔬菜盆栽上点了点:“很明显,你在实验肥料的使用。肥料的使用,究其目的无非几种——提供植物养分、提高土壤肥力、改良土壤成分等等。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很多肥料因为处理过程的不妥当,肥力流失掉了很大一部分……那么,这里有几种办法可以一定程度上解决这样的问题。”
  “首先是人粪尿,你不应该配合草木灰使用,这样效果其实很差。但是可以混合一些动物的骨灰来用,这样其间的肥力可以最大的发挥。”
  “猪、马、牛、羊,各类家畜粪尿也是很好的肥料来源,但是你的用法也不对。这些东西,要通过一定的处理,才能实现肥力的最大化利用。各种畜粪尿中,以羊粪的肥力最高,猪、马粪次之,牛粪最低;但是排泄量则牛粪最多,猪、马类次之,羊粪最少。这类肥料应该和秸秆、杂草、落叶、泥炭、干土等混合制作。可以直接撒入牲畜的圈舍里直接吸收肥料,也可以将牲畜粪尿清出圈舍外进行混合。”
  许宣的一番话,在前世如果拿出来说的话,算不得什么。但是这个时候,大明朝虽然是以农立国,但是因为各方面条件的限制,对肥料的利用只是停留在经验的基础上,肥料的利用几千年来,进步确实并不大。眼下余仲堪所做的事情,成效暂且不论,但是既然能够专门的对肥料的配制进行一些研究,虽然粗浅,但是意义之上也已经领先了很多。这一番话,黄于升等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是对面的地方,余仲堪却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三百零七章 大明好农夫(二)
  在眼下的大明朝,虽然农民本身作为土地的附庸,没有什么地位,但是在士、农、工、商的分类之中,种地是排在前面的。不过在后世来说,务农已经不算是出路了。靠着精耕细作,也只能勉强保证不被饿死。要真的想通过种地来赚钱,也多少会进行一些理论性的学习,采用一些新的技术和管理方式。
  因此许宣所说的东西在他来的那个时代并不特别,但是如今只能靠着经验去摸索的年代里,这些东西,听起来就显得有些不一样了。
  余仲堪虽然也在试验着提高产量的办法,从种植方式,到肥料的都在进行着努力,但是所能达到的效果因为时代的局限,在高度上终究是有限的。而且即便这般微不足道的成就,也很快就湮没在历史当中,甚至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
  白素贞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宣,灯火映在他的脸上,从容不迫的模样,这个时候难免有些疑惑。隔行如隔山,眼下大多数的读书人不事生产,甚至会出现连韭菜和麦子的分不清楚的情况,那么许宣又是从何处知道这些的?这样的疑惑,就如同在先前听他说起医术的时候,仿佛在医道浸淫了很多年一样。
  而在黄于升这里,许宣时不时的总会很多说法,这些都已经是习惯了的事情,因此甚至连疑惑的兴致都没有了。
  许宣话音落下来,余仲堪在对面伸手托在下巴之上,胡子拉渣的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色。他这些年在农学上面花的心思,已经能够让他对一些东西进行比较粗浅的分辨。因此从感觉来说,他并不认为许宣在说谎。
  “那么余老爷,有些事情可以谈了吧?我们不会让你吃亏,你在这边种地,有了钱,有些事情就可以做的更好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发财……”黄于升笑着说道。
  “你看我的样子,很像缺钱么?”场面安静了片刻,余仲堪抬起头,望着许宣说道:“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口中的语气虽然还是怀疑,但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已经有些相信了许宣的说法了,但是心中一些想法盘亘了一阵,过得片刻,也只是说道:“反正,你们还是走吧。”
  “嘿,你这人……”黄于升撇了撇嘴,口中说道:“泥腿子!”
  余仲堪闻言,目光落在黄于升的脸上,安静地看了他片刻,随后脸上露出几分自豪的神色,声音平淡地说道:“便是泥腿子。”
  “呃……”对于余仲堪满脸自豪而骄傲的神色,黄于升有些无法理解,横竖也只是一个乡下的地主,积累了祖上的家财,只不过在种菜上面有些微不足道的成绩罢了。
  “那么不能再谈了?”
  “没有谈的必要,在下做这些,原本就不是为了赚钱。只不过是兴趣使然罢了,在同样的田地里,种出的东西比别的好,收成比别人多,我便高兴……觉得很有意思。其他的,其实不重要了……”
  原本富山这边的菜蔬就不愁销路,余仲堪同许宣等人又非亲非故,相互之间都没有知根知底,因此也没有必要为此得罪原本的顾客。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黄于升想了想,口中这样问了一句,在他这里而言,这是用惯了施压手段。
  “你来问我是谁,难道不奇怪么?”余仲堪望着黄于升神情认真地说道,随后平静地目光转向身边的下人:“长耕,去叫人将他们赶出去。你看这样做行不行啊?”
  “老爷……”先前带着许宣过来的叫长耕的下人,面色上露出几分犹豫。眼下的几位客人,看起来还算和善。而且,买没不成仁义在的道理,他是知道的,即便不同意对方的要求,但也没有这样将人往赶的必要罢。
  长耕迟疑了一番随后说道:“老爷,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不怕再出现上次的情况么?”
  “上次的情况?”余仲堪愣了愣,随后伸手在额头上拍了拍:“想起来了。”他说完之后,目光转向许宣:“这位公子,如果将你们赶出去,你们会不会带人过来糟蹋庄稼?”
  许宣望了他一眼,随后笑了笑:“这个自然不会。”
  “这样的话,我便放心了……”余仲堪点点头,随后目光转向一边的长耕:“他说不会的。”
  “……”
  黄于升在一旁,被余仲堪的举动气得有些乐了,随后说道:“你如果不答应,少爷我回去就带人来这边的田间放火……”
  余仲堪闻言好奇地打量了黄于升一眼:“你这么狠?”
  “我就是这么狠。”黄于升点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你来烧便是了,在下家中已经储备了好几年的粮食,那些天地里的东西,都不会算在我的头上……不过倒是众人要是问起来,在下顶不住压力,可能就会实话实说的。”
  黄于升闻言,眉眼稍稍抽搐一番,随后说道:“还是你狠。”他说完之后,注意到身边的白素贞,于是冲着余仲看笑了笑:“还好本少爷有后手。听说令堂病了,你看,这位白神医同我们是老相识……”
  余仲堪偏了偏头,随后说道:“白大夫先前似乎已经说过,家母的病已经无大碍。”
  黄于升脸上于是露出愕然的表情,过的片刻,也在只是呐呐地说了一句:“不孝子啊……”
  余仲堪似乎完全不会动怒,平淡的说话间,让人有些没有脾气。
  许宣心中笑笑,就前世的经历而言,搞研究的人,很多都眼下类似余仲堪的性子。并不是他们不懂人情世故,而是很多时候,这些东西在他们的眼中并没有关心的必要。
  余仲堪不愿意为这些事情去烦,许宣提供的思路,他或许会去自行实验,但是如果说用这些就能换他的菜蔬,那是筹码肯定是不够的。并且,许宣的那些说法里面,到底是真是假,以及具体的效果,也还无法确定。三言两语,很多事情都无法说清楚。
  但他们也不是没有弱点的,最重要的是能投其所好。
  “余老爷……”许宣想了想说道:“在下先前一路过来,见到田间地头,庄稼长势喜人。原本心中是惊讶的,听说这些东西好你分不开关系,起初还有些疑惑。但是见到你之后,才觉得佩服……”
  “嗯,你佩服就对了。你还想说什么?”余仲堪的声音依旧很平静。他问完之后,又低头看起了手中的书册。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便是建立一个温室,将一些原本只能在夏天才能有的蔬菜瓜果,在寒冷的冬日种植出来?这样的话,会不会……很有意思?”
  “你也想过这种事情?”因为许宣的话,余仲堪原本平淡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意外的表情:“在下原先是有过这种想法,因此冬日的时候,在地窖中升了炭火。但是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并没有成功。而且烟太大,差点让自己昏厥在其间……”
  “岂止想过……”许宣笑了笑:“这种反季节蔬菜,其实是有可能的。”
  “要怎么做?”
  “咳,余老爷……那么先前商量的事情?”许宣笑着问了一句。
  “哦,这样的话……对了,长耕,你怎么还在这里?没有去喊人么?”
  “……”
  “汉文,这人……”黄于升说着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也不在意余仲堪的眼神,随后小声地说道:“脑子有毛病了。”
  许宣皱了皱眉头,看来力度还是不够。心中盘算了一下,随后眉头松开,望着余仲堪说道:“能不能问一个问题,你做这些,真的仅仅是因为……有意思么?”
  “反季节蔬菜……”余仲堪口中咀嚼着这个词,看在许宣的目光稍稍有些变化。这样的词语,眼下因为没有出现相应的事物,自然没有。但是由此也能看出许宣在这些事情,并不是简单的临时起意,是深思熟虑过的。
  也因此,在听闻了许宣的话之后,他将手中的笔搁在一旁的桌角,随后说道:“有意思……自然是重要的原因,但肯定不是全部。其实,我只是希望村里的人,能够过的好一些。孟子有云,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务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饿矣。但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要做到,哪里那么简单?”
  “在下原本并不是一个擅长做生意的人,村里的土地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每年收上来的地租颇为可观。自我出生之后,本身衣食可以算得上无忧。”
  “对科考在下也不感兴趣,最大的兴趣还是在农活之上。小时候喜欢和农户家的孩子一道玩耍,后来读了书,识了字之后,就喜欢读一些农经。”
  “看着农人们忙忙碌碌一整年,所有的收获到头来维持生计其实都是一件极为勉强的事情。原本试着降过几次租子,但是到得后来,引起家族中其他人很大的不满。邻村的李老爷也曾私下里警上告过,祖宗大义压过来,很多事情就没有办法了。”余仲堪声音低沉地说道:“这些事情,终究让在下明白了,靠降租来过活,并不是眼下农民们的出路所在。因此,最后的办法,还是在提高产量上面。”
  “在下对你们并不了解,你说的同其他酒楼的斗争矛盾,以及很多事情……在下也并不关心。但是你同那么多人为敌,谁知道会不会有明天呢?在这样的事情上冒险,成了那也就罢了。若是不成……村里人不容易啊。”
  原本就是偏房,平素出了余仲堪自己,大概很少有人来,因此屋内的油灯已经快要燃尽了灯油,火光昏暗将人影投射在四周的墙壁之上。
  许宣望着余仲堪的认真的面容,目光落在地面的一些盆栽之上。才注意到,屋内已经积累了厚厚的一层土,显然是长年累月搬运盆栽所掉落下来的。
  这样一个不修边幅,显得有些木讷而顽愚的人,心头居然有着这样的志向,实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黄于升在一边张了张嘴,但是没有声音发出来。他本身盐商之后,家中钱财多得难以计数,自然是没有因为生计问题担忧过的。这个时候,对余仲堪的理想有些难以把握,但终究还是知道,有着这样理想的人,似乎应该值得尊敬。这般想着,他对余仲堪原本的意见也少了很多。
  余仲堪将话说完,表情显得有些兴致缺缺的模样,随后便转过身子,接着灯火继续观察着盆栽之中的蔬菜。
  “你的愿望……倒也特别。”许宣望着余仲堪的背影笑着说道。
  余仲堪身形显得有些单薄,闻言也没有再回话。
  “如果单纯是要提高产量的话,到也不是不可能。”许宣平静从容的声音接着在余仲堪身后响起来。
  灯火之中,叫对面的背影有几分稍稍顿住的感觉。
  “在海外的地方,有一种叫番薯的东西。正常栽培的话,亩产可达六千斤。”书生的声音缓缓地将话说出来,话虽简单,但是说的很慢,仿佛这几句简单的话,在他这里说出来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其实说出这样一个事实,许宣在心中是颇为犹豫的。番薯或者也叫红薯、地瓜,这些东西会在随后的历史中出现在大明朝的国土上。根据后世的《金薯传习录》记述:明朝万历二十一年五月下旬,福建长乐县华侨陈振龙冒着生命危险将红薯带到福州,从此传到大江南北。
  如果许宣并不做什么的话,那么在他的有生之年,是能够见到的这一状况发生的。原本这些事情,是想着等往后有条件了,做为自己的筹码来用,但是这个时候还是说出来——眼下,不就是在为自己的实力积蓄做准备么?因此也没有必要太犹豫,至于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遇到的时候再说了。
  余仲堪闻言,拿笔的右手陡然间一抖,笔在摇曳的火光里掉落在地上。他脸上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先前说……多少斤?”
  “亩产六千斤啊……如果年景好,高产栽培可达万斤以上。若是能够引进大明的话,那么可以解决很多人的温饱问题。”
  白素贞在一旁,秀美的目光望着许宣,呆呆的半天没有反应。
  “这个……”老九皱了皱眉头,深深的看了许宣一眼,似乎想要证实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一直在刘守义身边,眼光之类的肯定是不差的。大明朝眼下虽然太平,但是也只是在总体上而言。因为小区域的饥荒闹出的波澜,也是时有发生的。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一种作物存在,那么它的意义将无可估量。在这样的想法之后,心思免不了更进一步。如果许宣说的是真的,这些事情若是能够在刘守义手上做成,那么对于他在官场上所能添加的资历,也会高到不可思议的程度。
  唯一的问题是,这……是不是真的?
  老九望着眼前这个自己的便宜徒弟,才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并且,番薯具有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的作用。白皮白肉,益肺生津。煮时加生姜一片调中与姜枣同功;同红花煮食,可理脾血,使不外泄。”这些也都是后世医书现成的话语,这个时候照着背出来,并没有半点压力。
  但是白素贞在一旁听了,庄雅的面容上就更加惊讶了。她听过许宣的高谈阔论——当然这样的高谈阔论其实已经被后世的实践所证明了,因此也就不算是在胡言——已经认可了他在医术上的造诣。这个时候听了他对番薯的说法,开始有些相信这种东西是存在的。
  “有这种东西?居然有这种东西?”余仲堪激动的表情持续了一阵,随后冷静下来,狐疑地望了许宣一眼口中说道:“但是,这种东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在下曾经在一本记载泰西风物的书籍中见到过记载。”随便胡邹两句,反正眼下也没有人能够真的反驳,那么也便够了。
  “这样的神物,生长的条件莫非很苛刻么?”
  “最简单就在这里……番薯的种植,对土壤的要求,并无半点苛刻之处。大江南北,随处可种。”许宣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还有一种马铃薯的作物,同番薯一样,都属于高产作物。但是马铃薯却非常适合在粮食产量极低,只能生长莜麦的高寒之处。若是能够迎进来,冬天里的食物,就不用愁了。”
  “还有一种……”
  “汉文!”老九终于忍不住出声,将许宣的话打住了。许宣看了他一眼,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这时候,对方显然是相信了直接的说法,不希望自己再将这样的事情泄露出去了。“那么,我们可以先谈一谈反季节蔬菜的问题。”许宣望着余仲堪,摊了摊手,原本想要说的“玉米”也就没有再说出来。


第三百零八章 大明好农夫(三)
  “反季节蔬菜生产的需要一定的条件,如今是冬季……事先选定气候温暖、阳光充足、处于平原或低山的地方……取水要求方便,土地的肥力要求适中,并尽可能有挡风屏障。可以是天然的山体,也可以人为的做一些人工的障碍物,总之用来避免冷风直接袭击……”
  “没有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岩镇这边有两处地方适合做这些……菜蔬品种的选择也很重要……”
  记忆里已经有些东西已经模糊,但是若是真的去回忆,总还是记得一些的。一些理论性的东西之后,跟随着一些实际的实践手法,摒除了一些眼下的条件达不到的,剩下的就能让人看出一个大概。
  在此之前并没有过这种形式——冬天中出夏天的菜蔬,大抵也只是存在于人们的想象之中。但是这个时候随着,昏暗的屋内,火光摇曳,怀疑、惊异、思索的情绪悄然蔓延开了。叫长耕的下人看了一眼对面的余仲堪,有些奇怪自家的老爷,脸上为什么会露出那般古怪的表情。
  关于反季节蔬菜,许宣的一番话,也只是勾勒出了一个轮廓。有心人如果遵循着这样的说法,肯定能发现一些东西。但这些东西要变成现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要走。
  余仲堪正听得入神,却见许宣在对面的地方摊了摊手,有些总结般地说道:“当然,眼下的条件进行反季节蔬菜的种植,投入和产出是不成正比的。因此,肯定没有大规模推广的可能……但是,若说仅仅是为了有意思的话,那肯定是足够的。”
  心头意犹未尽的感觉,让余仲堪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在自己的唇边用力地舔了舔。
  ……
  在历史上的很多时候,有人难免会有着关于民生的种种幻想——无论是孟子的“五亩之宅,树之以桑”还是杜甫的“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但是不管怎样,大同或是小康之类的说法,大抵上就是以人人能够填饱肚子为底线的,只要有饭吃、有衣服穿,也就足够了。这是一条保证社会稳定的线。社会底层人们很多时候最大的期望也只有这些,至于上层的一些人,只要维持住那条线,也就能够保证局面一时的稳定。如果这条线维持的时间足够长,那么盛世的场面也就出现了。
  许宣口中所说的话,以及随意的姿态,让余仲堪皱了皱眉,显然还在思考着他所说内容的可信度。但是在其余几人那里,因为一直以来的一些事情,令人惊讶而在他自己而言却浑然不在乎的文才,莫名其妙地知道五峰遗宝的下落,同他的年龄及不相称的医道造诣,甚至说的更多一些,还有那些仿佛一夜之间从天而降的极品好墨,那些古古怪怪效果却好的出奇的营销手法……总之,潜意识里,他们对许宣的话其实已经相信了几分。
  许宣笑了笑,身子朝余仲堪稍稍靠近一些,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道:“要引进这些东西,难度是很大的啊。不仅涉及到海禁,另外海上未知的危险也很多。要造船呐,要雇佣好的水手啊……即便真的引进了那些东西,推广的时候需要上下打点,这些都是钱呐。”
  他说道这里,声音稍稍顿了顿,随后说道:“你或许不相信我说的,但是这些东西,如果真的做出来,那么肯定青史留名。当然,你或许并不在乎青史留名,其实我也不在乎。但是这些东西只要早一天引入大明,早一天推广开来,那么能改变的东西,积累下来就有很多了。”
  在大明朝的后期,也就是明天启、崇祯年间,陕北连年旱荒,农民纷起暴动,这才有了后来李自成的起义,最终大明几百年的基业葬送掉了。随后清军入关,中华沦丧,如此总总,追根溯源,很大程度上都起于一场饥饿……若是红薯之类的作物能够推广开来,一定程度上就能缓解这样的危机,或许大明朝的气数还能朝后推一些年。
  当然,农民起义或许并不是大明朝覆灭的唯一原因,但是其他的事情,许宣暂时并没有去理会的兴趣。
  甚至他此时口中说的话,站在大义的角度,也多是说给余仲堪听的。事实或许如此,但他心中更多的并不是长远的目光。人生短短几个秋,无论是用来造反或是用来挽救山河,其实都是一项很不划算的买卖。到头来,即便真的成功了,自己也享受不到什么,至于留给后人……秦始皇留下的东西其实也不少了。
  眼下他万历二年,距离明亡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许在今后的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不介意顺手做点什么,但如果说眼下就奔着这些事情去,那么生活就变成一件很累的事情了。
  他没有太大的野心,所想的便是遵循生活本来的样子,虽然很多时候,从前的经历会让他在姿态上露出一些不同,但是终究还是一个普通人。
  ……
  余仲堪想了想,许宣在他面前所画的一张饼,终究还是勾起了他心中的饥饿。原本觉得是有些麻烦的事情,也觉得不是那么不可接受了。稍稍迟疑了一阵,他望着身边叫长耕的下人,口中问道:“你看行不行?”
  “我看行。”下人点头说道。仅仅是那个亩产六千斤的什么薯,就让人有些心神摇曳了。老爷家有那么多地,亩产六千斤。不对,眼下年景好,那可就是一万斤……这得是多少啊?
  “那便行了。”余仲堪转身冲许宣说道:“不过……”他说着,止住话头朝身边的黄于升看了一眼。
  黄于升的心情因此稍稍提了提,才听到对面的地方,余仲堪笑着说道:“两倍的价钱,这可是说好了的。”
  ……
  余仲堪也是个实干派,事情确定下来之后,就不愿意再等了。这天晚上,将村里的人们召集起来。地点就选在一处已经空旷的田间,许宣便将情况向众人做了一个交代。
  类似动员大会性质的场合,他在后世在熟悉不过,眼下虽然换了环境,但是本质的东西也没有什么不同。因此稍稍说了几句话,众人的积极性便被调动出来。
  “两倍的钱,肯定是有赚的。”
  “对啊……而且还是长期合作。”
  “唯一有些不好的是,之后就不能卖给别人了啊。岩镇郝掌柜那里不好交代了。”
  “这有什么,这个临仙楼……第一次就给一年的钱。不过,那个书生所说的签合同,是什么意思?”
  ……
  无论在哪个时代,大多数情况下,也没有人会同钱过不去。唯一的疑惑也有——虽然是有两倍的赚头,但熟悉余仲堪性子的人们,对于他这一次爽快的答应,还是有些意外。但是这些问题也不需要探究原因,总之他们有钱赚也便可以了。
  许宣这一次过来,也不是没有准备。事先兑的一些银票,打消了众人的顾虑。另外,老九代表官府的身份,也让众人觉得这样的买卖有了保障。虽然对于许宣要求的、只准卖给一家的举动稍稍有些抱怨,但是在高额的回报之下,最后自然也没有人来阻碍。
  ……
  在岩镇的某间高端大气上了档次的雅间里,白日里的一些商议,在这里得以延续。大抵是在筹划着针对临仙楼的一些对策。
  “临仙楼同我们的情况不一样,并没有专门的菜蔬供应渠道。来源都是通过集市,以及一些零散的农户。如此,只要我们操作好了,那么没有了菜蔬的供应,临仙楼支持不了多久。”
  “当然,这样之后,临仙楼肯定会选择其他的渠道,最大的可能是富山那边。只是余家同老夫有交情,余仲堪那小子也比较好应付,临仙楼的盘算肯定会落空。最后的选择便是从徽州府以外的地方将菜蔬运进来。”
  丁正在上首的地方,简简单单地讲话说完,随后端起一旁的茶盏,颇有兴致地喝了一口。歌女的声音和舞姿,在雅间里,将气氛烘托得极为艳冶。
  “这样的花费太过巨大,即便临仙楼背后有着来源不明的巨额资金支持,但是也不会是长久之计。眼下冬日,问题倒是不大。若是等天气热起来,那么菜蔬从外面运进来,即便走水路,待运到岩镇,也已只能拿来喂猪了。”金风楼的掌柜接过丁正的话头,在原先徽州府这边最不对路的酒楼之中,排在前面的便是这两家,但是这个时候因为临仙楼的关系,也已经走到一起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抵都是这样的道理。他这般说完之后,四周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笑声。
  “那么,事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动手。”
  “甚好、甚好。”
  附和的声音响起来,随后被红牙唱声咿咿呀呀地淹没掉了。流水依旧从容,万历二年末尾的某个夜晚里,大明朝随后会面临的来自农业层面的革新,眼下只翻起了一个小小的浪花,没有人注意到。大多数人的目光,还仅仅局限在意义不大的争端之上。
  ……
  许宣的晚饭在村中用的,鸡、鸭、鱼、肉以及各类菜蔬,虽然烧得味道算不上好,但是眼下没有工业污染以及各种化学用品的年代,这些菜肴保持了纯正,农家的味道让人觉得亲切。
  余仲堪将许宣送出来,在灯笼的火光里,有些认真地说道:“你说的那些东西,如果是骗人的……那么我会恨你的。”
  古怪的一句话,许宣笑了笑。
  ……
  最开始的部分既然完成了,之后就会更加简单。
  来的时候是三个人,回去的时候人数是五个。除了白素贞之外,裴青衣久候不得,也找了过来。
  白素贞要骑马的坚持被许宣几句话打消掉之后,随后也进到了车厢里。拉车的马是上等的健马,白素贞的体重又算不得什么,因此速度并没有慢下来多少。晴朗的冬夜,星斗漫天,马车在田野间的道路上奔行,星光被甩在后面。
  白素贞在车厢里显得沉默,许宣在对面同黄于升说着话。讨论的话题,是先前叫番薯的东西实现的可能性。
  “汉文,是骗人的吧?”毕竟亩产六千斤,这样的数据让人难以相信。
  许宣笑了笑:“如果你们见了番薯,就知道亩产六千斤其实算不得什么的。这种东西,也只能算作粗粮,起到一些充饥的作用。”
  “居然是真的?”这个时候终于确定许宣不是在说笑,黄于升的表情显得有些古怪。他虽然不学无术,但是眼光还是有的,这种高产的作物对于天下人的意义,实在无法估量。心中想了想,随后口中说道:“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其味道……虽然也还可以,但是吃多了也会很腻。”许宣望了一眼窗外的星光,口中随意地应了一句。
  这个时候,不仅是黄于升,甚至白素贞以及一直沉默的老九,脸上都露出几分古怪的表情——听这书生的话,似乎他吃过那种叫番薯的东西?这个……
  怎么可能?
  许宣收回神,注意到众人的目光,稍稍愣了愣,随后知道自己说的有些过了,便耸了耸肩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白素贞将头低下来,心情变得很奇怪。
  因为郑允明牵扯进临仙楼的事情当中,虽然没有造成特别不好的后果,但她依然觉得有些歉意。因此在知道许宣的目的之后,她便试图以自己的方式进行一些必要的帮助。余仲堪的母亲病了,她虽然不至于违背自己的原则将对方原本不重的病说得严重,但至少可以在随后的医治中做得更加悉心一些。
  原本都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但是没想到许宣以自己的方式解决了问题。并且解决的方式还是这么的……
  她在心头想了想,最后也没有想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直到这个时候,心头的疑惑还没有消下去。以许宣的年纪,若只是在读书方面有成就,那即便再高一些,也不是不能够接受。但是在并不属于他的范畴外的一些东西,居然也能知道那么多……就有些无法理解了。难道真的如人所说,书读到一定境界,就可以触类旁通了么?这个书生,到底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呢?
  马蹄声伴着车轱辘碾过地面的声音,偶尔皮鞭敲在马背上,会有一声脆响。但是大抵而言,安静的冬日夜空之下,也没有更多的动静了。
  老九的情绪也复杂的紧,今日许宣话以及背后的意义,即便是他也估计不出来,因此考虑着要同刘守义如何去说的问题。
  富山之行,算得上是顺利的,将这边的渠道敲定下来,许宣心中也就安定了一些,随后只要再做些修补,将其余酒家的一些其他零散渠道砍掉,那么事情也就成了大半。相信要做到这一点,并不算困难。
  众人各自想着心事,随后许宣望着白素贞的时候,那边女子的眼神明显有些躲闪。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在白素贞这里,从容不迫是常,似乎很难有事情让她觉得窘迫的。
  这样的情绪……许宣稍稍想了想,觉得有些把握不住,随后心中想起一些其他的事情。
  “那个……种牛痘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白素贞闻言稍稍愣了愣,随后才伸手捋了捋鬓发笑着说道:“先前便已经在准备了,只是一个人做这些,难免有些慢。眼下出了师兄的事情之后,就暂时停了下来。”
  郑允明的投毒,导火线便是白素贞正在进行的关于牛痘的准备工作,当然内里的原因自然更复杂一些。不过在事情发生之后,她也对自己的举动进行过一些反思。在医道之上遵循传统或者说守旧之人一直都不少,郑允明原本是他的亲近之人,在这件事情上,反对居然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其他的人,又会怎样呢?这是一件不得不去考虑的问题。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老九在一旁,脸上露出疑惑得表情:“牛痘?”
  许宣点点头,望着白素贞想了想:“还是接着做吧,这些都是好事……早一日做得话,获益得人就可能多一些。”他说到这里,声音稍稍顿了顿,随后接着说道:“如果缺人手的话,我可以来帮你啊。”
  白素贞在许宣对面,素雅得脸上路出惊喜得表情。
  “好!”
  ……
  老九想了想,最后还是将心头关于牛痘的疑惑问了出来。考虑到牛痘的推广之中或许要利用到官府的力量,许宣笑着解释一番。主要是将花山的事情之后在王村那边的经历说了说。然后将自己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拿出来做一次现身说法。那边老九愣了愣之后,就又沉默了。
  看来需要禀告的事情……又多了一件啊。马车继续前行,有雾气开始升腾起来。雾气渐浓,隐隐约约的透过来几许被雾遮掩的、朦朦胧胧的橘色火光。某一刻,岩镇城池的巨大轮廓,在雾气中出现。


第三百零九章 微雨
  除夕之前的最后一个清晨,岩镇微微落了一阵雨。没来由的雨水,具备了春日的特点,清蒙蒙地打在岩镇周遭的山川之上,打在黛瓦白墙之上,打在人走过的足迹之上。
  到得这个时候,年味已经很浓了。沿街的地方,挂上了灯笼,红彤彤的色泽,被风吹过的时候,稍稍摇晃一番。有些街道,大概事先有过商量,挂起的灯笼保持了统一的规格,显得齐整。从街口望过去,喜庆的气氛陡然间布入视野,堆积在人的心中。
  另外一些地方,灯笼就不太统一了。长形的灯笼之间,夹杂着扁圆的灯笼,面上贴着一些用墨写的字迹,或者是“春”、或者是“福”。
  雨丝斜斜地落下来,行人自底下匆匆走过去,一派忙碌的景象中,夹杂着韵味,显得很特别。
  一些糕点店铺里,络绎不绝的顾客,讨价还价声音,自多日之前就已经开始,到得眼下算是到了顶峰。偶尔也有因为价格不合适发生一些口角或者摩擦,但是因为除夕将至,也没有闹得太大。
  雨中偶尔会冒出一阵鞭炮的声音,硫磺的硝烟泛起来,被风吹着走。如果是“啪”的一声,随后响起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那便又是哪家的毛孩子再使坏了——十拿九稳。
  “右边的……再高一点啊……”
  冒雨归来,许宣在临仙楼的石阶之上,望着几个小二们合力将灯笼挂起来,口中比划着高度。
  “恭贺新禧。”
  许宣笑着将几个灯笼上的字迹连起来念一遍,随后伸手拍去衣摆间沾染的水迹——其实衣裳并没有被雨水打湿多少,但有些动作就还是习惯性地做了出来。随后他收了伞,走进楼中,在一个雅间里坐下来。
  雅间的位置有些偏,眼下就算是许宣的办公室。他坐在窗前出神地朝外望了片刻,润雨如丝,柳绦一般地在空气中牵扯出一条条的银线。
  半坐城市被朦胧的雨丝掩映,红红火火的气息不断朝远处铺过去。无论富人或是穷人,但凡过年,终究还是讲究一些气派的,唯一的差别只是在于各自所能承受上限——富贵人家自然可以奢华一些,但普通人家至少也可以保证热闹。
  临仙楼里有小二端着热茶进来,伸手在门边叩了叩,他才收回神,朝对方笑着示意一下。
  ……
  马不停蹄地走访,终究是有所收获的。在先前的调查中所能知道的其他酒楼预定菜蔬的来源和渠道,许宣都已经做出了应对。有些是他自己亲自来的,这些有十足的把握;另外一些让临仙楼可靠的下人来做,也能保证六七分的成功可能。能到这一步,也就足够了,他也没有对事情做太过完美的预期。
  有时候,当真的不惜代价去做一件事情,总还是能够有收获的。
  许宣喝着茶,伸手在有些泛酸地腿上稍稍敲了敲。不停的奔波,虽然坐的是马车,轻微颠簸积累到一定程度,终究对身体产生了一些影响。
  “呵,还真是不惜代价呢……”
  每一次走访的背后,是巨大的资金投入。
  将原本的菜价往上翻了两倍甚至更多,大部分菜农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了下来,随后签字画押走一走流程,事情就定下来了。
  不同意的自然也有,这些人都是事先就已经有过预计的,县衙里甚至派了衙差跟着许宣。有了来自官府层面的压力之下,威逼利诱,最终还是取得了比较满意的结果。事情已经做到这一步,接下来的结果,要通过随后的时间来验证了。但想来也不至于差到哪里去。
  但是,无论如何,就眼下而言这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如今的情况,其实已经算不得是在做生意了,但是有些事情又必须要去做,一步都不能退。对许宣而言,钱自然是小事,他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保证胜算。因为依照许宣眼下并不深厚的背景,哪怕是最小的失败,都有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并且撕扯到最大。所以,除了不择手段地去做,眼下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资金并不需要特别担心,花山的东西,在刘守义的默认之下,其实已经被洗白了一半,至少合法性已经不成问题了。虽然无法直接实现流通,但是有黄于升和方元夫的路子,将其中的一部分兑换成现银,也足够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当然,随后肯定还需要别的渠道将钱彻底洗干净,不然仅仅是通过黄于升二人来做,难免会被有心人发现。并且,所得的银子也不足以支撑许宣所要做的事情。
  或许是许宣关于番薯的言论引起了刘守义的重视,在加上本身对于李贤已经很有意见了,县衙里的人手虽然很紧,但依旧挤出了几个衙差跟随着许宣办事——才让事情比原本预料得轻松了很多,一些设想里的麻烦也没有出现。不过在离岩镇不远,一处叫罗田的地方,遇到了金风楼的人,双方稍稍交了一下手,随后才知道,对方竟也有了同样的想法。
  但是,毕竟是慢了一步了。这种事,既然已经慢了一步,随后再想要翻盘,就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不知道李贤知道这个事情之后,会有什么反应呢?
  这样的想法也只是掠过许宣的大脑,随后笑了笑,心思转到其他的地方。衙差们给许宣带了话,晚间的时候,刘大人有请……
  看来,应该是番薯的事情了。
  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呢?
  许宣喝着茶,脸上露出些许苦恼的表情来。
  ……
  时间还是够的,这个时候他拿起笔,就着已经铺好的纸页写些东西。
  对于大明朝眼下的农业,许宣其实很早就有些想法。无论在什么时代,人毕竟都是要吃饭的,因此农业生产就不可能被忽略掉。即便科技已经相对先进的后世,通过粮食的经营,大获其利的人也大有人在。不过大明朝以农立国,这些东西牵涉起来相对敏感,因此在许宣心中,原本准备稍稍推后考虑。
  但是在见到余仲堪之后,想法就有些改变了。虽然那个时代的很多东西不能照搬到眼下的大明,但有些思路还是可以利用一下。
  无土栽培,绿色食品……如今大明朝本就没有任何工业污染,因此断然没有可行性。倒是反季节蔬菜水果之类的,可以考虑一下。当然,即便真的做出来了,恐怕也无法做成规模。不过,这些新奇的东西如果有了成品,倒是可以用作送礼或者公关——除了达官贵人们的餐桌上之外,最适合的大概是御膳房了。
  可行性颇大的还有杂交水稻,虽然缺乏了后世的先进的设备和技术支持,但是基本的理念已经搞懂了。利用杂种优势提高农作物产量和品质——这是生物界普遍现象。这个如果能够成功,那么名垂青史肯定是跑不掉的,不过具体要做起来,难度其实堪比登天,不过好在有时间去慢慢经营。虽然许宣并不在乎青史留名,但偶尔想一想,也觉得蛮有意思的。
  另外,虽然按照眼下的条件,制造化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矿物肥料的可行性还是很大的,因此这也算一个努力的方向。
  零零总总的将一些想法写下来,许宣放下笔,认真地读了一遍,随后又在一些难度太大或是无法实现的想法上打一个叉……
  ……
  雨落在所有的地方,渐渐清澈的流水上泛起点点螺纹状的波澜。视线远望、远望……
  在玉屏楼的雅间里,有人摔碎了杯子。清脆的破碎声很响亮,显然也不是因为失手。
  丁正伸出去的手在空气中顿了顿,先前摔杯子的动作太大,一些茶水混着茶叶粘在他的五指之间。
  惊讶或是疑惑的情绪停留在再场的所有人脸上。
  玉屏楼的管事站在丁正的旁边,面色有些尴尬——他只是将所得到情况在丁正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不想却换来对方这样的反应。
  “滚出去。”丁正望着管事,一项文雅的他,也不由得爆了句粗口:“真是……他娘的。”
  原本还在因为有了对付临仙楼的对策,显得热烈的气氛,稍稍僵了僵。
  “老丁,没什么事情值得如此动怒的嘛,和气生财。”一个中年人开说道,是金风楼的掌柜胡毕言。他目光在地面茶盏的碎片上停留了片刻,随后注意到丁正的表情,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中这般劝了一句。
  先前有玉屏楼的管事过来耳语一阵,换来了丁正的暴怒。虽然有些不知所以然,但是胡毕言竟是觉得有些高兴——因为临仙楼的事情,众人聚在一起,但这并不能改变金风楼同玉屏楼二者原本是竞争者的事实。几次议事的地点都是玉屏楼,多少让人有种唯玉屏楼马首是瞻的错觉。这让胡毕言心中颇为不爽利。也正是这样的心态,让他忽略掉了一些东西,还能自顾自地做一些劝慰。
  丁正艰难地将手收回来,胡毕言阴阳怪气的声音自然是听在耳中的,但这个时候脑袋里轰乱做一团,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计较。很多原本清晰的思路和想法,被先前传来的消息搅得四零八落,面色因为这样的情绪,缓缓地变换着。
  良久,他才苦苦地笑了一声:“呵……”
  声音里带着几分明显的失落和苦涩,胡毕言这才有些意识到些什么。
  “众位……”丁正有些艰难地发出声音,仿佛从喉咙间生硬地挤出来一般,其实若是能够选择,他现在倒是什么都不想说了。
  “事情砸掉了啊……”
  简短的一句话之后,所有人都稍稍一惊。事情,自然指的是眼下众人商议的对付临仙楼的事情,但是“砸掉了”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叫许宣的书生,在这两日之内走访了很多人……”丁正斟酌着语气,一面压抑着心头某种若有若无的惊恐,一面小心地不去刺激到眼下其余的人。这个时候所需要的还是冷静,若是真的慌乱了,那么原本就不好的局面很可能会无法控制。
  但是消息毕竟太惊人了,即便他努力保持着平稳的嗓音,但依旧微微显出几分颤抖。
  窗外的雨点陡然间变大,“哔哩剥落”地敲打在微微敞开的窗户间,跳珠一般地蹦入房间之内。天空变得很晦暗,玉屏楼前石柱,作为营销手段挂起来的才子诗篇,被风吹着飞起来,随后落在几丈之外的雨里,被水打湿。墨迹大团大团地盛开成古怪的样子。
  四只分别写着“恭”“喜”“发”“财”的灯笼摇晃几下,其中一只灯笼突然掉下来,因为重力的作用,撞在地上“嘭”地传出响声。小二们急急地过去捡起来,却发现已经摔烂了,随后苦恼地说了句。
  “财没了啊……”
  玉屏楼的雅间里,原先唱曲歌女们被打发走了,咿咿呀呀的声音远去之后,丁正将事情稍稍解释了一下。围坐的众人间突然传出几声吸气的声音,随后竟是短暂的冷场。
  至少在一段时间里,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过了一阵,才终于有人吞吞吐吐地说了一句:“这个……开玩笑么?”
  说话的是竹月轩的掌柜梁简让。
  丁正望了他一眼,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其实昨日就已经有人感觉到不对劲了,出去办事的人回来说,那些农户情绪有些冷淡,对于一些事情打着哈哈,兴致缺缺。原本以为是要过年了,家中忙着各自的事情无暇顾及这些,但是应该是那许宣已经先我们一步……”说到这里,他扶在桌角的左手微微捏紧,骨节间泛出几许白色。
  他这样说完之后,众人脸上露出几分若有所悟。
  “难怪了,我的人也有这样的说法……”
  “怎么没有早发现呢?”
  下一刻,有人闷闷地问了一句:“老丁,富山那边,你不是有关系在么?其他的路子损失掉也就罢了,富山那边怎么能出问题?”
  说话的依旧是胡毕言。这时候,心中的怒火已经转嫁到了丁正的身上——是你说富山那边有交情的,我们信了你,但眼下出了问题,你是不是要负责?
  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到得他们这一步的人,心思都已经通透,自然是能够理解的。
  丁正闻言,脸上微微变幻,目光深深地朝胡毕言看过去,随后古怪地笑了笑:“胡老弟,眼下我等一条绳上的蚂蚱……”
  “哼。”单纯的言语交锋对于解决事情没有半点意义,胡毕言从鼻腔里挤出一个语气词,将脸转到一边。
  有人已经坐不住了,被惊得站起来之后,才意识到眼下的环境,于是犹犹豫豫地又坐了回去,只是屁股下总觉得有针在扎一般。
  “怎么办啊?”
  这些最先将慌乱表现在脸上的人,大抵都是一些小型的酒楼——挣扎在一些大的酒楼之间生存,原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眼下若是断了菜蔬肉食的供应渠道,对他们就是摧毁性的打击。
  随后,一些大酒楼的掌柜也有些坐不住了。
  “不行,我等要速速回去,找人商量!”
  “坐下来吧,还能去哪里呢?”丁正在上首的地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如今几大酒楼的掌柜都聚集在这里,怕是找不到比眼下更适合的商议场合了吧?”他说着,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心中想到,看来突兀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失了方寸。
  “是、是……”
  众人费了一番气力,按捺住情绪。随后,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有来送茶的小二被直接骂了出去,委屈得不行。
  “这个许宣,我们终究还是小看了……”待到众人将目光聚集到丁正脸上,他才有苦涩地笑了笑:“原本定下计策的时候,就应该要马不停蹄地去做的……最痛心的就在这里,他只是领先我们半步……只差半步啊。”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有人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个许宣,哪里来这么多钱?”
  这样的疑问,让茫然无措的众人稍稍愣了愣……
  ……
  风从四处过来,吹着灯笼漫无目的地摆动。雨势渐小,慢慢的停歇了。随后,日头没来由地从天空中露出一个角,透过厚密的云层,将光柱一根根地笔直降下来。诡异地天气,引得人笑着喝骂了几句。不过,太阳出来,终究算得是一件好事了。
  许宣冲一个正要朝他扔炮竹的熊孩子比划了一个凶恶的表情,那边孩子稍稍退远了一些。
  对于自己的威慑力觉得有些满意,他笑着点点头,随后转过身朝前走了几步,冷不丁身后猛得发出“啪”的一声响。
  “你这么野,你家里人知道么?”
  他心中暗自骂了一句,小心地避开青石路面上的积水,又朝前走了一段。热闹渐渐远离了一些,县衙大门就在不远处。两具石狮子肃穆地立着,一柱日光斜斜的打下了,恰巧落在他的身上。这情形,像极了后世舞台上的追光,但是却温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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