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血战


  在发现鞑靼人的目标转为自己之后,苏木意识到自己遇到穿越之后最大的一场危机。
  这种危机和以前不同,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找到解决的法子。
  逃跑显然是不可以的,在这种光秃秃的地方,只需站在高处,二十里范围之内的一草一木都尽在眼底,根本是无所遁形。没有战马,但靠两条腿如何跑得过鞑靼人。
  那么,只有战了?
  是的,战,或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
  眼前这几十个民夫都是地方上的乡勇,经过基本的战斗训练。这次因为是出公差,不少人还带着武器。再说,三秦子弟的血勇和武艺,并不比鞑靼人弱多少。真到狭路相逢,就算是一命还一命,也能拼掉这区区二十来个敌人。
  只不过,如今民夫们胆气已堕,且乱成一团。
  只一刹那,苏木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把大家都组织起来,若是再耽搁上片刻,等民夫一跑散,等待自己的就是悲惨的结局。
  苏木也不迟疑,一个箭步走到队伍的最末端,对着逃在最前面的一个民夫就是一声大喊:“站住,回到队伍中去!”
  那脚夫大叫一声:“大人,快逃吧,迟了就……啊!”
  话还没有说完,只听得“砰”一声,一团硝烟扩散开来。那人捂着大腿,倒在地上,口中发出凄厉的叫声。
  原来,在紧急关头,苏木抬起火枪就对那人的大腿扣响了扳机。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让骚动的民夫们同时一呆,停了下来。
  就连鞑靼人的战马也被惊得厉声长啸,鞑靼人的战马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枪炮声,顿时乱成一团。
  有一匹战马长嘶一声跑远,更有一个鞑靼人被发疯的马儿从鞍子甩了下来。
  气得鞑靼人不住口地咒骂着座下的大畜生,竭力让它们平静下来。
  苏木将已经发射完弹药的手铳扔给赵葫芦,换上一把,指着众人,大喝:“回去,跟鞑靼人拼了。否则,我这一枪就对着你们脑袋来了!”
  慈不掌兵,有关系到自己的生死,苏木也不会矫情,他已经做好了几天杀几个人立威的心理准备。作为巡按学政,他可是皇帝钦差,遇到紧急状况杀几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看到苏大人眼睛里的杀气,民夫停了下来。
  苏木大声冷笑:“人说关中汉子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呵呵,今日一见,苏某还真是失望啊。原来,三秦弟子都是一群懦夫!”
  已经有人被骂得抬不起头来,其中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面上更是露出了屈辱的神色。
  只一刹那,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猛地抽出腰刀,大叫一声:“不就是个死吗,苏大人,你瞧不起我不要紧,若是瞧不起咱们三秦子弟,却是不依。各位兄弟,同鞑靼人拼了!”
  “对,同鞑靼人拼了,绝对不能叫人瞧不起咱们陕西汉子!”
  见士气振作起来,苏木心中大喜的同时,又是一紧。因为他看到前方的敌人已经开始收束陷入混乱的战马,只需片刻就能冲杀过来。
  他立即快步冲上前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把大车横过来,围成一圈!”
  周围都是空旷的平野,这种地形特别适合战马冲锋。民夫们都是步兵,即便士气再旺盛,敌人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大家都冲散了。
  唯一可以依仗的就是这十多辆大车,前世在看电影的时候,苏木就从美国西部电影上看到美国牛仔将大车围成一圈,组成一座城池抵抗印第安人的进攻,效果还非常好。
  听到他的喊,民夫们虽然不明白苏大人为什么这么喊,可人家好歹也是状元公,刚才又毫不忧郁地射杀了一人,积威尤在。如果动作慢点,人家苏大人手中的火枪可不是吃素的。
  民夫们力气大,平日里又接受过基本的军事训练,只片刻,就将十几辆车围成一圈。
  所有人都提着兵器,狠狠地盯着前面的鞑靼骑兵。
  等苏木他们的车阵布置完毕,鞑靼人的战马也平静下来。
  一声怪叫,就有六个骑兵策马朝车阵冲来。
  苏木这也是第一次看到骑兵冲锋,本以为六骑战马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可敌人一全速冲刺,只感觉眼前有大片烟尘腾腾而起,如同起了一场连天大雾。急促的马蹄声敲打着地面,剧烈震荡着,将人的骨子都要震得酥了。
  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威势。
  中原本就不产马,骑兵这种兵种在明军中本就稀缺。民夫们日常也只见到过用来拉车的挽马和骡子、驴子,又去哪里见到这种集团式的骑兵冲锋。
  一个个都惊得面容苍白,有人的身体甚至还剧烈地颤抖起来。
  苏木心中也是震撼,不过,他知道自己不能慌,作为一个主帅,他若是慌乱,这支队伍还有同敌人作战的勇气吗?
  “大家不用慌。”苏木镇定的声音响起:“咱们前边有大车护着,敌人又不可能插了翅膀飞过来。要想我们短兵相接,只能下马。嘿嘿,没有了战马的鞑靼人,同咱们又有什么区别?”
  话音刚落,鞑靼人就已经冲到车阵前面。
  苏木也不废话,抬手就是一枪。
  场面实在太乱,灰尘实在太大,他也不知道是否射中。
  不过,听到苏木的鼓励,民夫们也不怎么害怕了。将身体竭力地从车后探出去,将手中的刀子、棍子乱七八糟地朝敌人挥去。
  “砰!”又是一声枪响。
  接着又是一声,苏木一边射击,一边接过赵葫芦装填好递过来的手铳,保持着连续射击的节奏。
  灰尘实在太大,根本就没办法瞄准。
  但只要枪声不停,民夫们就会保持高昂的士气。
  而士气,则是古代战争中最重要的决胜因素。
  鞑靼人的那六骑在车阵外绕了一圈,发现无法冲进去之后,只得失望地一拉马头,跑了回去。
  这一阵,双方都没有折损,不过,表面上看来,苏木他们却是略胜一筹让鞑靼人小小地吃了个憋。
  “我大明,万岁,万岁!”见打退了鞑靼人的进攻,民夫们的士气更是高昂,同时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大声欢呼。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咻!”一声,一支长箭射来,正中一个民夫的面门,将他射到再地。
  原来,敌人的第二波攻势又来了。
  这一回,敌人知道没办法直接冲进车阵里来,索性抽出大弓,将羽箭如雨点一样射进来。


第七百零一章 知悉真相
  终于出现伤亡了,先前那个面门中箭的民夫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知。
  接着,又有一人肩窝中插着一支颤悠悠的羽箭,疼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用牙齿咬着嘴唇不让自己惨叫出声,一丝鲜红的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见到血,关中男儿的血性终于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一个民夫顾不得胸口中箭,一棍将敌人从马上捅了下来,接着两个脚夫将大车猛地向前一推。几百斤重的大车碾在那人身上。
  鞑靼人一时未死,口中吐着黑血,大声惨叫。
  最后,还是苏木的一枪结束了他的痛苦。
  苏木也不知道究竟射出去多少枪了,燧发枪的装填速度不快,每分钟也就三发模样。三支手铳加一起,也就六到七发模样。
  身上的汗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大红的官服蒙上一层灰尘,和着汗水,变成灰仆仆的颜色。
  枪管已经在他手上烫出水炮来,鞑靼人在付出两条性命的代价之后,攻势依旧不减。二十多人分成两队,循环进攻,竟然没有停歇的迹象。
  苏木心中不住叫苦,车队到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崩溃,靠得不过是自己鼓舞起来的士气,靠的是自己手中的三只火枪。
  但士气这种东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维持不了多久。
  至于火枪,已经烫得握不住了。明朝的冶炼技术落后,这三支火枪的枪管也维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因为发热而变形。再勉强射击,只怕就要炸膛。
  只要枪声一停,这一队民夫只怕就再不会有同敌人绝死的勇气了。
  苏木也知道眼前的形势异常危机,且不说自己没办法逃跑,就算逃也跑不过敌人的骑兵。
  如今,唯一的生机就是谢自然那支生力军。
  据苏木所见,谢自然和他手下的伙计都是老江湖,剽悍勇健,同人动手的经验非常丰富,战斗力并不逊色鞑靼人多少。若他们能够加入战团,或许能够扭转局势。
  可是……苏木想到这里,心中突然一沉。
  这里又是枪又是炮,又腾起这么大烟尘,即便隔三十里路也能看到。
  谢自然他们又不是聋子瞎子,怎么可能看不到这里的异常。
  可厮杀了这么长时间,那七人却如石沉大海一样没有任何动静,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对于谢自然这几日对自己的不冷不热的态度,苏木好像明白了什么,心中也有了深刻的怀疑。
  难道他和宁夏游击将军仇钺相熟,没错,这个谢秀才常年跑宁夏贩运牛羊,和边军没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才怪。
  早知道就不因为贪近路,而走这条偏僻的道路了。如果走延安一线,遍地都是军堡,何至于被鞑靼人伏击?
  一想到这里,苏木心中一阵痛悔:“谢自然,贼子误我!”
  ……
  在不远处的山冈上,谢自然捏紧着拳头看着苏木那边激烈的战况,手心中全是汗水。
  鞑靼人刚出现的时候,就有手下提议是不是迎上去,和敌人杀个痛快。
  不过,谢自然还是摇了摇头:“且等等,鞑靼人只为求财,不会伤人命的。”
  其实,他心中还是非常吃惊的,自己当初在仇钺面前献上这个计策的时候,单纯只为回扶风老家,不做仇钺的师爷罢了。借鉴的不过是三国时,官渡之战时刘备为了顺利从袁绍那里脱身,不去做曹袁大战的炮灰。
  于是,就对袁绍说他愿意带兵南下,去抄曹操的老巢。
  只要能够离开河北,他刘皇叔天高地阔,干什么不干什么,别人也管不着。
  可想不到,一言成真,鞑靼人居然来了。
  看到乱成一团的车队,谢自然哭笑不得,差点给自己一记耳光:我还真是长着一张乌鸦嘴啊!
  至于带人杀下去,谢自然才不犯傻呢!
  心中反松了一口气,鞑靼人来了,而且还找上了苏大人。如此也好,将来见了仇钺,也好有个交代。
  反正鞑靼人只为抢劫车队,得了财物,自然会回去。这十多车财物是仇钺给的,白拣来的东西,丢了也不可惜。
  不过,看到苏木居然将队伍组织起来死守,谢自然反倒是迷糊了,心道:这个苏大学士怎么糊涂了,这不是送死吗?
  可一看到苏木身上的大红官袍,谢自然立即明白过来,苏木作为状元公,作为天下士子的领袖,若见到敌人侵略自己的国家,却扭头就逃,还如何为天下人表率,还如何报答皇恩,还又何面目在世人面前说圣人大义。
  子曰成仁,孟曰取义。
  苏大人今天是要成仁取义啊!
  谢自然心中震撼起来,自思若换成自己处于苏木的处境,怕也是做不到从容面对生死和民族大义。
  “今天这事麻烦了!”但到这个时候,谢自然还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该杀下去。
  可是,等到战况激烈起来,又看到奋勇作战的众人,听到“我大明威武”的欢呼。
  谢自然突然羞愧起来,霍一声站起来,狠狠地骂了一句:“天下者,天下人的天下。谢自然,你也是大明人,看到外寇侵你家园,杀你同胞,竟然作壁上观,你还配做人吗?枉你还是个读书人,你还有什么脸面对先贤古人的交道。苏木和仇钺的恩怨情仇关我谢自然屁事,这一刻,我谢自然是大明人,是三秦子弟,是赳赳老秦!”
  他猛地抽出腰刀,跃上战马,大喝一声:“诸君,报国卫家就在今朝,杀贼!”
  “杀贼!”七骑滚滚而下。
  ……
  苏木正颓丧中,突然,一阵疾风般的马蹄响彻云霄。
  抬头看去,却见着远处有一队战马滚滚而来。马蹄下的烟尘拉出一条长长的灰雾,直如长龙一般,直接撞进鞑靼人的马队中。
  为首的,却不是久违了的谢自然又是谁?
  “杀!”好个少年书生谢君服,手中的大刀一挥,就看到血光冲天,一个鞑靼人连惨叫都欠奉,直接被斩落马下。
  然后被狂躁的马蹄踩成烂泥。
  “赳赳老秦!”
  “杀贼,杀贼!”
  这二十来骑鞑靼人同苏木纠缠了良久,早已疲倦,队伍也显得散乱。
  被谢自然这支生力军一冲,知道事已不可为,不得不扭转马头,呼啸一声,退了个干干净净。
  这群鞑靼人什么剽悍,可论起剽悍,三秦子弟并不比他们弱。
  论起马步武艺,谢自然的人常年在边境行走,是见过许多血的,一对一甚至比他们还强上三分。
  被人一冲,败得不能再败。
  “我大明,万岁!”绝处逢生,有人在欢呼起来。
  更多的声音同时喊着一个名字:“谢相公威武!”
  “谢君服,好汉子!”
  喊完,又有人大声叫:“苏大人威武!”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若不是有苏木先前竭力维持,这队人马早就散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大胜。
  真若论起功劳来,苏大人并不比谢自然弱,甚至比他更大。
  在整场战斗中,先是苏木将大家集中在一起组成车阵,让鞑靼人的骑兵冲锋派不上用场。然后,以三支火枪稳住阵脚。有他的枪声在,大家都知道苏大人这样尊贵的大人物和自己并肩做战。
  苏大人并没有丧失斗志。
  也因为他激发起来的士气,叫大家坚持到了最后。
  刚开始的时候,谢自然听到众人对自己的夸赞,还有些得意。
  但一看到静静地坐在车上的苏木,心中突然羞愧起来。这一仗,自己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到最后时刻,终于受不了良心的熬煎,才不顾一切地杀了出来,和敌人拼死一战。
  若不是苏大人先前已经消耗了敌人的士气和力气,自己若是堂堂正正地同他们沙场对垒,只怕未必是鞑靼人的对手。
  说到底,他谢自然也不过是摘桃子而已。
  一个闻名天下的大名士,状元公,敢于和鞑靼人疆场见血。这份胆气和勇敢,却不是一般读书人和文官可以相比的。
  对于苏木,谢自然突然佩服到五体投地。
  他走到苏木面前,一揖到地:“晚生谢自然来迟,惊了苏学士,还请学士治罪。”
  苏木微一抬手:“君服请起,若非是你,本官已经为国捐躯,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又何罪之有?”
  他这么一说,谢自然心中更是羞愧,一咬牙,坦然道:“学生其实早就藏在不远处的山冈上,抱着袖手旁观的心思。看到大人为国家民族而不可惜身,学生羞愧得无地自容。”
  说着话,他就将仇钺和自己的布置一字不漏地说给苏木听了。
  因为到处都是民夫的欢呼声,谢自然的话也就苏木一人听到。
  一切都明白了,苏木立即明白了事情的始末,心中不觉一阵恼火:好,好得很,仇钺,既然你要找上我苏木,我若不是反击,你还真当我是一团任人搓圆捏扁的面团。
  他原来的打算本不过是让胡顺将真实历史上本属于仇钺的平定安化王叛乱的功劳夺过来,现在想来,好,这个功劳不但要夺,还得做些什么,将姓仇的也算进去。君子当以直报怨,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王道。
  仇钺,咱们的事情没完!


第七百零二章 咬碎牙齿和血吞
  听到谢自然将仇钺的毒计和盘托出,苏木心中怒极。
  但表面上却浮现出温和的笑容,他真起身来,一把就拜在地上的谢自然扶起,“君服,其实你先前带着人马一去不回,以你的手段,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本官只需微一思索,就知道这其中定有不对。你能在关键时候杀出来,说明你在民族大义上并不糊涂。这人在大的关节上只要站得稳,就是一个正直君子,至于小节,却不要紧。”
  谢自然一脸的羞愧:“多谢学士当头棒喝,小生受教了。小生就算是拼出一条命不要,也需护得学士周全。”
  说完话,一咬牙挺直身体,从怀里掏出火石点燃了一支火把,就扔在大车上。
  看着熊熊燃起的火焰,就有民夫惊问:“谢相公你这是为何?”
  谢自然大喝道:“不过是十来车财物而已,左右也就百余两银子,算得了什么。不烧了,轻装上路,休要耽误了苏学士的行程!”
  火苗子蹿起一丈多高,呼啦啦地舔着碧蓝的天空。
  那光甚至盖过了灼热的阳光。
  一百多两银子的财物,说烧就烧,苏木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声:这个谢自然,还真是个提得起放得下的。他今年也不过十六岁,再磨练上十几年,必然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可惜此人没有进入官场,否则,倒可以提携一二。
  火光冲天,原野一片开阔,山野苍茫。火光下,阳光下,黄土高原如同要融化了,金灿灿地流淌着。
  苏木忍不住长啸一声,“大漠风尘日色昏。”
  谢自然接着一声大喝:“红旗半卷出辕门。”
  “前军夜战洮河北。”
  “已报生擒吐谷浑。”
  “哈哈,哈哈!”
  两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很快,战果就出来了。
  本战,苏木和谢自然斩首三级,捕获四匹鞑靼战马。
  当然,民夫也死一人,伤六人。
  死亡那个民夫,上奏朝廷之后,自有抚恤。当然,那点抚恤经过层层克扣之后也剩不了许多。于是,谢自然又掏了二十两银子补上去。至于受伤的民夫,每人都有五两。其余一人二两。
  见谢自然如此大方,众人都是一阵欢呼。
  心中都是后悔,早知道伤者有五两银子可拿,先前同鞑靼人作战的时候,应该再勇猛些。
  斩首三级,那可是不小的功劳,自不能便宜了边军。
  苏木就命赵葫芦拿出文房四宝,一挥而就,将一篇捷报写得花团锦簇。自然,谢自然的名字也要落在上面。
  看苏木在瞬间就写出一篇折子来,一手行书如此漂亮,谢自然心中更是敬佩:不愧是状元公,这份折子虽然普通,可这种公文也没那么多讲究。单就这手字,已然开宗立派了。如果能够有这样的老师,却是我谢自然的造化。
  本来,谢自然对参加今年的乡试本没什么想法。能中固然是大喜事,实在中不了,也不打紧。他赚下了巨万身家,生活无忧,又有秀才功名,在地方上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
  至于能不能做官,倒没有什么执念。
  如今,心中突然有种中举的渴望了。
  “学士,谢自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秀才,写不写晚生的名字,却不打紧。”
  苏木一笑:“非也,若是君服今次得了举人功名,倒不妨入仕为国家效力。但以你这份功劳,得个官职不在话下。鞑靼人屡屡犯我边界,屠戮我大明子民。君服武艺出众,真该为国效力才是。”
  谢自然这才不反对了。
  其实,这事苏木已经想得明白,又爱这个文武全才的秀才。此人若是依征途一路考上去,等到他中了进士,也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不如现在就进官场,边军中正缺人才,尤其是文官。
  以谢自然之才,若是在内地做个知县、县丞,只怕发挥不出他身上的才能,倒是埋没了他。
  而且,谢自然刚才能够坦然告诉自己仇钺的毒计,从官场的潜规则来说,已经算是投入了他苏木的门庭。
  对于自己的手下,他苏木当然要好好提携。
  以苏木在皇帝那里的情谊,又有这件军功在手,给谢自然在边军弄个从七品的文官职务当不在话下来。
  很快,捷报就以八百里加急送报京城。
  ……
  正如仇钺所预想的那样,那一队鞑靼人探马在回程的时候,正好进入了边军的伏击圈。
  仇钺想得也是美好,鞑靼人在伏击了苏木的车队之后,又押送着大量的辎重,肯定走不快,到时候,边军只需一个冲锋,就能解决战斗。
  却不想,这队鞑靼人竟然没带任何东西,见到边军之后,竟仗着马快,只一个瞬间就杀出了重围。
  边军虽然出动了一千人马,可都是步兵,等到鞑靼人跑得没影,队伍都还没有展开,只能看着鞑靼人的马屁股吃灰尘。
  忙了半天,结果一无所获,反赔进去了上万两开拨银子,仇钺气得将传令兵抽得浑身是血。
  明朝军制糜烂已久,军户制度实行了一百多年,部队根本就没什么战斗力。说句难听点的话,明军不过是一群拿着兵器的农民而已。叫他们种地可以,上阵杀敌嘛,就不那么靠谱了。
  说句难听点的话,一旦边境战端开启,仇钺手下一万多兵卒中,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只有一百多家丁。
  对于这样的战果,仇钺气恼的同时,也在意料之中。
  不过,他心中也是奇怪,看鞑靼人的情形,好像没在苏木手头讨到什么好,难不成苏木手下那群民夫比老子的士兵打仗还凶?
  很快,就有探子就苏木和鞑靼人那一仗的情形报到仇钺这里。
  一切都明白了,原来苏木能够全身而退,完全是因为谢自然。
  “谢自然,好,好得很。苏木迟早都要离开陕西,本帅或许拿他没有法子。可你却是土生土长的陕西人,本帅要想拿你,有的是手段,等着瞧吧!”
  仇钺牙都快要咬碎了,琢磨着怎么才能给谢自然一点颜色瞧瞧。


第七百零三章 分别
  不得不说,作为陕西土著,谢自然对于陕西至宁夏的所有道路都是门清。
  他所选择的这条路比起苏木以前所走的那条,虽然难行些,却要节约大约五日路程。
  尤其是烧掉不必要的辎重和大车之后,一路更是走得轻快。
  队伍过红寺堡之后就进入平凉府,在陕西镇逗留几日,同当地学政见了面,然后过安东中护卫、崇信之后,就来到泾州。
  却见着眼前却是开阔的平地,阡陌交通,人烟繁盛,已经到关中平原了。
  这个时候,大家绷紧的神经才算是彻底放松下来。
  又几日,队伍到了汾州,算是进入西安府的地界。
  屈指一数,这次从宁夏回关中,也不过用了二十天,比起去时,节约了大概十日。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初一,离九月秋闱也不过一月时间。
  “苏编纂,这里距西安城若是坐船,最多再行三日。小生本欲护送编纂过去的,但手头还有差事需要会县衙缴令,只能说声抱歉了。”谢自然长长一揖。
  能够同名动天下的状元公同行,谢自然感觉到这一趟还真是不虚此行。
  其实,他这人日子过得不错,对于科举入仕并没有特别的执念。未来的乡试能中固然是好,实在中不了,也不影响将来的生活。实际上,他觉得就算自己中了个举人,将来若是想中进士,还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也许是十载,二十载,甚至终生无望。
  青春年少,大好人生,有价值的事情多着呢,又何必平白浪费在皓首穷经的故纸堆里虚耗时光。
  从这一点看来,这个谢自然比起苏木这个穿越者来,倒是更像一个现代人。
  但是,同苏木这一阵子的接触,谢自然依旧隐约地感觉到苏木身上的不平凡处。从表面上看来,苏木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老夫子没什么区别,说的依旧是子曰诗云的那一套。可在不经意之间,他却突然会说出一些叫人眼睛一亮的话来,让谢自然感觉到苏木智慧的闪光。
  其实,苏木所不经意说出的话也不过是现代人的一些常识,却大合了谢自然的胃口,叫他豁然开朗了。
  比如,古人都讲究要抹去自己的个性,将个人的利益和集体紧密的联系在一起。所谓存天理、灭人欲,如此才算是符合圣人大道。
  但苏木却说,圣人之所以这么说,那是因为当时的生产力低下。需要举全族甚至一个国家的力量才能办成一件事。后来,随着生产技术的发展,生产力的进一步解放。以前需要十个人才能办成的事情,现在一个人就能做好。因此,就有了实现个人价值的可能。
  所以,个人价值的实现,对于一个国家和民族却是有好处的。
  这样一些看起来离经叛道的话,有的时候很是让谢自然精神一振,感觉这一路走来,所学到的知识,比起以往十多年的总和还多。
  此刻分别,谢自然有些依依不舍了。
  又有些激动地说:“苏编纂,小生这半个月在随侍门下,有学士的耳提面命,收获良多,心中却是感激不尽。在晚生的心目中,已经将学士当成自己的老师了。”
  谢自然怎么说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苏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即便比起同龄人成熟许多,却还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
  苏木看出他的不舍,一笑,将他扶起,温和地说:“君服不需如此,据说你也有报名参加今年陕西乡试。好好考,若是中了,你们倒是一场师生的缘分。”
  “是,学生一定尽力。”谢自然连连点头,又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鞍。
  “君服……”
  “不知学士还有什么吩咐?”听到苏木叫,谢自然就要下马。
  苏木朝他摆了摆手:“没什么了,走吧!”
  “驾!”一声喊,谢自然的马匹卷起一股烟尘走得远了。
  看着他嚣张的背影,苏木俨然失笑,心道:“这孩子还真不错,我刚才险些忍不住要同他说说今期乡试的事情了。如果我愿意,无论是漏题,还是给个关节,送他一个举人功名,也不是难事。”
  “可是,国家自有法度。苏木如今已名满天下,这样的事情却是做不得的。”
  “况且,今期乡试,究竟该出什么题目,我苏木都还没想好的。”
  “如果这谢自然真是个可造之才,不用我漏题,他一样能够考个举人出来。到时候,再提携他不迟。”
  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也是靠着作弊一步一步走上来的。可他也是不得意,若是靠真本事,他又如何是古人的对手。现代人的学识和古带书生根本就是两个体系。
  但是,内心之中苏木也觉得这么做是不对的。这件事,也只能当成一个秘密深埋在自己心中。
  看着谢自然的背影,苏木突然有种预感,自己和这小家伙将来还有见面的一天,只要自己还在陕西的话。
  按照苏木的预测,从刘瑾干掉内阁两老,到改革军制,至少还有半年时间。然后,就是安化王之乱。
  无论怎么看,他苏木都很有可能在陕西再呆上一年。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主持乡试了。
  苏木回到西安府之后,并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到蓝田、骊山、华山等地转了一圈,将西安附近都游了个遍,这才进了城。
  一进城,就看到满眼都是青青子衿,不用问,定然是来参加乡试的考生。
  这样的情形,苏木并不陌生。只不过,当年他是考生,如今却是大主考。
  人生的际遇和变化,叫他心中一阵唏嘘。
  去年来巡按陕西的时候,他就在城中住了一段日子。
  那个时候,苏木做陕西乡试大宗师的圣旨还没有下来。现在一进城,就看到本期陕西秋闱的布告张贴在城门口处和各大衙门的大门口。
  不但如此,榜文还被好事者直接抄下来,四下传阅。
  听说状元公,一代词宗苏木要做这一期大主考,整个陕西的读书人都激动了。都说,如果能够做他的门生,当真是一跃龙门身价百倍。
  苏木刚一回到学政衙门,就被陕西巡抚接了过去,说是地方乡绅久仰苏学士大名,都想见见这个未来的大宗师。
  看到陕西巡抚递过来的帖子,苏木面上露出苦笑。不用问,那些乡绅要同他见面,不过是想从他那里探点口风,看能不能提前知道本期乡试的题目。
  这正是苏木所害怕的事,也因为这样,苏木先前才不急着入城,在外面玩了这一圈。估摸着进贡院的时间差不多来,才进了西安。
  却不想,还是被他们给逮住了。


第七百零四章 女魔头
  在路上行了几日,谢自然也如期回到了凤翔府扶风县。
  这一去宁夏,来回就是一个半月。仆仆风尘,谢自然正青春年少,也不觉得疲倦。其实,像这样的路程,他每年在贩运牛羊的时候都会跑上两三回。又没有父母高堂妻子儿女,了无牵挂,倒也自在。
  到了城门口,民夫们领了脚力钱,立即一哄而散,回家去同妻子团聚。
  早就有两个货栈的伙计迎在那里,上前就牵住谢自然跨下大马的缰绳:“东家,你可算回来了,这一路可辛苦,快快回商号去。大伙儿算着日子,又得了信,估摸着今天就要回来,早就酿好了几坛子米酒等着给你接风呢!”
  “大热天的酿什么米酒,不怕酸吗?”谢自然跳下马来,看了看身后的六个伙计,喝道:“都将兵器收起来,仔细让人看到了,又是一桩风波。”
  上次和两个人贩子斗殴,亮了家伙,结果因为非法执械,被罚跑了一趟宁夏。如今,还没销案,谢自然当然不肯再被有心人告上一状。
  他手下的伙计都是跑老了江湖的,也不在意,只笑嘻嘻地解下腰刀藏进包袱里。
  更有人道:“东家,不是小人说,你也是在乡兵那里挂了职的秀才相公。你不找人晦气,别人就要叫阿弥陀佛,谁敢寻咱们的不自在。上次那姓黄的篾片相公,若不是东家你的同窗。咱们早就杀上门去,将他的房子都给掀了。”
  其他几人同声叫道:“确实是这个道理,怕什么?”
  谢自然苦笑:“毕竟是同窗同学,凡事不能太过。你们几个也休要如此张狂,乡里乡亲的,收敛着些。否则,还真要人当我谢自然是个鱼肉乡里的土霸王了。”
  说来也怪,谢自然他们集在一起说话,守城的小卒很自觉地躲在一边,好像生怕惹他们不快一般。
  谢自然又对来迎的两个伙计说:“且不急着回家,我先去县尊那里交卸了差使再说。”
  两个伙计有些急躁的样子:“东家,县尊那里晚些过去也是无妨。”
  “怎么了?”谢自然浓眉一扬,感觉到伙计的话中有话。
  听到东家的问,一个伙计才道:“东家,你还是快些将商号里的那尊女菩萨给打发掉吧。她若再不走,咱们可都要疯掉了。”
  “哦,你说的是梅之华姑娘,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而已。”
  “十一岁了,囡囡姑娘大前天才在商号里摆酒祝了寿的。”
  “她一个十一岁的小家伙祝什么寿。”谢自然哑然失笑,背着手大步走进城去:“我还是先去衙门,毕竟,身上背着一件案子,虽然不过是芥子大点事,但如何不销了,却总叫人不安心。咱们边走边说,对了,囡囡姑娘怎么了?”
  话虽然这么说,谢自然却没想到自己才满十六,也就被囡囡大上五岁而已。
  在世人眼睛里,不过堪堪成年。
  既然东家都这么说了,那两个伙计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小快步跟在他后面。
  十几个人昂首走在街上,一个个精神饱满,面带剽悍之色,竟有一股说不清的气势。
  一路上,不断有人拱手做礼:“见过谢相公。”
  “谢君服,从宁夏回来了,可见过鞑靼人的模样?”
  谢自然一一颔首微笑,就有一个伙计得意地大笑道:“鞑靼人算个球,我们东家可是亲手砍下了一个鞑靼人脑袋的。”
  又有一群孩子追了上来,不住喊:“谢大爷,谢大爷。”
  谢自然朝旁边一个伙计点了点头,那伙计就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铜钱撒了出去。
  于是,街上顿时一阵大乱,不断有孩子在喊:“谢大爷看赏了!”
  如果苏木在这里,肯定会忍不住摆头: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土豪吗?谢自然才十六岁,将来还如何得了?
  土豪,能交个朋友吗?
  ……
  看见孩子们欢乐的笑声,谢自然面上也露出微笑,这才回过头问:“囡囡姑娘究竟怎么了,看你们的模样,好像很怕她的样子?”
  “怕,怎么不怕,太怕了。”一说起囡囡,那个伙计就打了个哆嗦,低声道:“东家,小人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子,你走的这一个半月,这商号简直就成了她的天下。家中上上下下,只要一听到她的声音,身子就发颤。”
  谢自然:“一个小孩子,顽皮些很正常,你们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如果顽皮就好了。”伙计面上变色:“东家你走的时候,说是叫小人们照顾好囡囡姑娘,毕竟人家是官家小姐,但有所需,不能短少了她。”
  “一个小孩子家,吃点用点,又能花多少钱?”谢自然不以为然。
  “花钱……那是,囡囡姑奶奶是太能花钱了。小人是看明白了,这个梅姑娘来历不凡,日常用度,简直……简直就是。”那伙计想了想,终于想到一个贴切的词:“简直就是贵比王侯,显然是有眼界的人。单说她出一次恭吧,咱们一般都用木片厕筹对付。这小姑奶奶却是要用纸,你给她的纸吧,还嫌太粗糙。竟自顾自地给书坊下了订单,定了上好的纸张不说,还叫人家在纸上弄出皱儿,撒上玫瑰香精油。”
  “这么厉害?”谢自然倒是吃了一惊:“说下去。”
  那伙计又道:“小姑奶奶又叫人用象牙做了个小刷子,从药铺子里配了一种药膏,每天一起床就粘了水,在嘴里刷刷的。”
  “等等,你说的是她用一把象牙刷子刷牙?”谢自然突然想起苏木一路上每天早晨也用同样的方法漱口,心中顿时一动。
  “没错,就是用象牙刷子刷牙。这也就罢了,一把价值六七两银子的刷子,她用上半月就扔废纸篓子里去,说是已经脏了,上面粘了什么细什么军的,不能再使。否则,会生病的。那可是六七两银子的象牙刷啊,足够普通人家吃上两年的了,她半个月就使一把。”伙计已经出离的痛心疾首:“还有,东家离开家的时候,叫小人去叫裁缝过来给她做衣裳。这小丫头可好,一口气做了二十多套里外衣裳,每天都会从里到外换一身新。穿过的衣裳,绝不再碰。”
  “啊!”谢自然还好,其他几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其中一人更是抽了一口冷气:“我的妈呀,这哪里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简直就是皇后娘娘!”
  伙计愤怒地说:“谁说不是,糟践银子也不是之中糟践法。小人一时不忿,说了她几句。结果,这丫头就大发脾气,说是她以前在家,和她爹在一起的时候,她爹就说,穷养儿子富养女。这女儿家,就得朝富贵里养,将来才有见识,才不可能被一个穷小子给骗了去。这都是家风,邪得紧。”
  “多说了几句,小丫头就作起怪了。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学了满手的江湖戏法,什么五鬼搬运术、口中吐火,生啖瓷器碎片。咱们还好,毕竟天天屠宰牛羊,血气旺盛,鬼神辟易。商号里的女眷胆子小,早就被她吓得天一黑就不敢出门,将一个商号弄得乌烟瘴气。东家你还好已经回来了,若再迟上几日,家里就快变成鬼宅了。”
  谢自然听得又吃惊,又好笑。
  囡囡所弄出的那些戏法,其实说穿了不过是江湖把式,自然瞒不过他。
  不过,梅之华吃穿如此讲究,却叫他心中一惊,对囡囡的来历更是有了极高的兴致。
  三代培养一个贵族,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爱和文章文化。囡囡区区十一岁年纪,从她的谈吐来看,显然是读过书的。在吃穿上又讲究,显然出身来历不凡,家中至少也是富贵两代以上的。
  否则,就算一个穷人骤然爆发,要学富贵人家的派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学。也就只知道大鱼大肉,见天可劲儿地造罢了。
  如果,照她以前所说,她父亲不过是区区一个巡检,后来做到长芦盐司的师爷,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培养出这么一个女儿。
  这事,倒是希奇了。
  其实,谢自然并不知道。囡囡的所有见识都继承自苏木,现代人的吃穿用度和对于生活和消费的态度,却不是古人所能想象的。
  在一个普通都市白领的眼中,即便是古代的皇帝,其实也是一个土鳖。
  想到这里,谢自然加快了步伐,心中竟急着要见到辛知县,看寻找囡囡家人一事是否有回音。
  辛知县今日正好在县衙之中,已经进入八月,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知县大人也热得厉害,正躺在胡床上,在后衙的一颗高大的白玉兰树下纳凉。
  谢自然忙上前行礼,又将宁夏军中的回执递了过去,算是交卸了这桩差事。
  辛知县年纪大,精力不济,说了几句话,就要端茶送客。
  谢自然忙问:“老父母,上回牛乙、师寒露两个贼子拐买人口一案,那个叫梅之华的女子如今正在学生家里养着,也不知道找着她的父亲没有?”
  辛知县这才摸了摸额头:“倒是忘记这件事了,梅之华所说的她爹爹是一个叫什么梅富贵的,竟然查无此人。”


第七百零五章 砸手里了
  听到辛知县这么说,谢自然大惊:“怎么可能,好好的一个朝廷官员,说不见就不见了?”
  辛知县突然来了精神,坐直了的身体,指了指旁边的一张椅子,示意谢自然作下。
  然后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静字,竟然是苏子乔的字体。
  如今,随着苏木的名声进一步响亮,他那手新异的行书更名噪一时,人人效仿,被人称之为苏体。如今,苏木一副三尺的字帖,在市场上已经炒到十两银子。
  辛知县道:“本来,当初本县在处置此案的时候,就叫幕僚将朝廷这几年的邸报都拿出来看了一遍,在上面也查到了梅富贵的名字。可惜,梅富贵一回京到兵部报到之后,就突然消失了。本官这次发公函过去问,上头已经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没有这个人。此事真是太古怪了,本县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是啊。”谢自然也点点头,问:“老父母,接下来该怎么办?”
  家里莫名其妙地养了这么个女孩子,谢自然也觉得是个麻烦。
  辛知县:“这个民女梅之华的父亲既然找不到,就只有去寻她的母亲和外公、舅舅什么的了。她不是说家中还有母族吗,如今正在山西大同一代。本县现在再些一份公函去大同那边,看能不能找着,也好叫她家里人来领回去。”
  一想起囡囡在自己不在家这段时间弄出那么大动静,谢自然就感觉一阵头疼。按照先前那两个伙计所说,囡囡姑娘在一个半月里已经消耗了自己好几百两银子,这他娘纯粹是供了一尊菩萨在家里。
  钱对谢自然来说倒是小事,他也不缺钱,关键是麻烦。
  就问:“县尊,囡囡姑娘还养在小人家里吗?小生尚未成亲,上面也没有高堂。和她同处一处屋檐下面,瓜田李下,对于她的名节也不太好。”
  “呵呵,这不又是一桩佳话?本县看那囡囡姑娘知书达理,显是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却是君服良配。要不,寻着她父母之后,本县出面给君服保媒。”辛知县忍不住开起他的玩笑起来。
  谢自然也不是那种矫情的人,笑道:“多谢老父母盛情,不过,谢自然一芥小小的秀才,怕是人家看不上。还是请大老爷另外找一户良善人家,先将囡囡姑娘寄养一年半载。谢自然成天在外面行商糊口,如今又要去西安参加乡试,恐照顾不到梅大小姐,却是不美。”
  辛知县却道:“本县如果没看错,梅大小姐来历不凡,非富即贵。她这阵子在我县可是大大地有名,一个月竟花消出去好几百两银子,只怕没有人家敢去照料这个大小姐。君服家资富饶,就勉为其难地再等上一年半栽再说吧。”
  说完话,他端起茶杯,旁边就有一个师爷忍住笑:“谢秀才,请!”
  谢自然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出了县衙门,几个伙计就迎过来。
  然后,就有一个伙计忍不住问:“东家,囡囡小姐的事情可有回信,老父母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没找着她的爹爹。”谢自然叹息一声,无奈地将刚才和辛知县见面一事同手下说了。
  那伙计面上就浮现出难受的神情:“东家,还得侍候这大小姐一年啊?也怪东家你当时仗义出手,却不想,这小姑奶奶却砸在你手里了。”
  谢自然苦笑:“谁说不是呢?”
  不过,他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哈哈一笑,又道:“多大点事,不就是多掏点银子养一个小姑娘吗。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事以后也不用再提。”
  又有一个伙计笑道:“是啊,东家马上就要参加乡试,这才是关系到你前程的大事。其他问题,算个鸟?”
  “就是,就是。”对于自己的东家,众伙计们经过这几年和谢自然在草原的刀口舔血生涯之后,有一种盲目的信任。
  只觉得,只要东家愿意去考,就能中个举人。
  举人是什么,那可是老爷,其中的风光却不是现在区区一个秀才可以比拟的。
  一想到东家就要做谢老爷了,大家都是精神大振。
  “老爷,还是快些回家要紧了。这段路走的累了,休息几日,就去西安。”
  “不忙。”谢自然一笑:“我还是先去拜见年老夫子吧。上次那案子,若不是年师说项,谢某人却免不了许多麻烦。”
  就有一个伙计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怪笑一声,道:“是啊是啊,东家是得先去年家,也免得别人牵挂。”
  大家都小声地小起来,知道这人说的是年小姐。
  谢自然:“你们想什么呢,却是没有的事情。”
  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了年教授家的小姐。
  “难道我谢自然真动了心,不可能的。”谢自然摇了摇头。
  走了两条街,就来到年家院子的门口。
  还没敲门,就看到秀才黄东正好推门出来,见到谢自然,顿时一愣,尴尬一笑:“君服做生意回来了?”
  做生意三字,黄东说得很大声,其中暗含了一丝讽刺的意味。
  商人本是贱业,堂堂一个读书人为稻粱谋,却干起了这个营生,说起来也不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情。就算你想生发,也可以在一个商号挂个名,哪里有赤膊上阵的道理?
  “正是,刚回来,黄兄怎么也在这里?”谢自然对于这个黄东一向不感冒,语气也不是太好。
  黄东心中有鬼,支吾一声:“不是马上就乡试了吗,自然要过来向老夫子请教学问。家中有事,先告辞了。”
  说完,一拱手,逃也似的走远了。
  “这个黄东,好像很怕我的样子,好生奇怪。”谢自然捧了礼盒,让手下在外面等候。
  自己进大门,刚到照壁处,还没通报,就看到一个小丫头偷偷地跑过来,对他说:“谢相公,你可算回来了。”
  这丫头正是年小姐的贴身丫鬟。
  谢自然:“刚到,怎么了?”
  那丫鬟看了一眼外面,忿忿地低声道:“那个黄秀才实在讨厌,每天都过来,明面上是向年老爷请教学问,可那眼珠子就不住地朝内宅里瞟。”


第七百零六章 年小姐
  “他瞟内宅做什么?”谢自然为人光明磊落,倒没想到其他,听丫鬟这么说,忍不住好奇地问。
  那丫鬟哼了一声,低声愤愤道:“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垂涎我家小姐的美色吗……黄秀才都一把年纪了,还想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哈,原来是这样。”说起美色,好像年小姐没有吧。谢自然以前来年教授这里,也仅仅见过年小姐几面,说过的话加一起没超过三句。
  在他印象中,年小姐又黄又瘦,鼻子上还有不少雀斑,也仅仅是一个普通女子罢了。
  这个黄东究竟是什么眼睛,竟然看上了年小姐。
  谢自然走南闯北多年,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顿时不以为然。
  不过,转念一想。黄东都快四十了,家境有颇为贫寒。年教授在凤翔府有不小的名气,在官场上也有不少人脉。黄东确实配不上人家的小姐,难怪这丫鬟如此恼怒。
  看到谢自然面上的笑容,那丫鬟立即恼了,一顿足:“谢相公,你还笑?”
  谢自然忙道:“我不笑,我不笑。”
  说着话,二人就走进年家前面的那座院子里。
  就看到一个女子急冲冲端着一口木盆出来,显然是出来晾衣裳的,不是年小姐又是谁。
  大约是突然看到丫鬟领了谢自然进来,年小姐吃了一惊。忙放在木盆,一福:“见过谢相公。”
  “年小姐好。”谢自然一拱手。
  年小姐面上一红,忙转身进了旁边那间屋,在进门的一刹那,她突然回头看了谢自然一眼。
  谢自然正想着她和黄东的事情,觉得有趣,目光也落到年小姐背后,心中正在琢磨:黄东这鸟人人品恶劣,最喜走捷径,如果真让他娶了年家小姐做了年先生的女婿,凭这年师在官场上的人脉,倒是能改变目前窘迫的现状。说句难听点的话,到时候只要年教授写一封推荐信给仇钺,让他去军中做师爷。一年下来,也有好几十两银子入项,却强似在扶风县穷困落魄。
  年小姐这突然一回头,两人的目光竟碰在一起。
  年小姐大羞,脸上的雀斑都红了,忙转头冲进屋去。
  谢自然心中也是一动,想起黄东竟然打起了年小姐的主意,心中莫名其妙地不舒服起来。
  “难道我竟然对年小姐动了心,呵呵,不可能的。谢某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肯这么早成家。再说,年小姐实在……的人才实在不怎么样啊……虽说娶妻娶贤,可老婆实在太丑,也对不住自己不是。”
  心中想着,就进了堂屋,年老先生已经坐在那里等着。
  师生二人说了几句话,年教授就问:“君服,这次去宁夏前线可见着仇钺将军了?”
  谢自然忙道:“回教授的话,见着了。”
  年教授点了点头:“说起来,老夫当年与仇钺将军也算是旧识。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这次,必然入得了他的法眼。老夫听人说,这次陕西乡试的大主考苏木苏子乔大人正在陕北宁夏一带巡按学政,可见着了人?”
  谢自然:“回先生的话,见着了。说起来,也是学生的造化,仇将军却令学生护送苏学生南下。半月旅程,学生和苏学士朝夕相处,所获良多。”
  年教授大喜,抚摩着胡须欢喜地说道:“苏学士乃是前一期殿试状元公,学问功夫自然是天下第一。你能够得他耳提面命,却是天大的运气,这次乡试,大可去得。”
  他心中极为满意,也甚是得意。暗想:还是老夫人面大,仇钺知道我的学生要参加今年的乡试,故意安排谢自然护送苏木南下。看来,这次乡试,谢自然中个举人应该不难。
  乡试乃是国家纶才大典,考生要想在考场中使出手段,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可如果能够提前在大主考那里探些口风,却也是在朝廷容许的范围之类。
  就年教授所知,没一期乡试。一旦朝廷派遣的大主考来西安,地方官员和乡绅都会殷勤接待,想的就是考官一时不慎,说漏了嘴,把题目泄了出来。
  谢自然为人精明,又和苏木相处了半个多月,又怎么可能不得手。
  年教授对于谢自然还是很有信心的,自己的学生如果能够中个举人,他这个做老师的也是面上有光。
  年教授笑毕,又问:“君服,你什么时候去西安?”
  谢自然:“回教授的话,学生刚回扶风,家里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处置,总归要耽搁十天半月,大约是中旬应该可以启程。”
  却不想这话让年教授非常不快,哼了一声,正色道:“什么事务,你家就你一人,上无高堂需要奉养,下无妻子儿子,赤条条了无牵挂。不就是想着你商号里的生意而已,一个读书人,不读圣贤文章,满口都是铜臭,成何体统?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你就算再有钱,又如何,难不成你好好的读书种子还去做下贱的商贾?”
  年教授越说越激动,声音逐渐地高起来,最后,狠狠地一拍茶几。
  痛心疾首道:“是,老夫知道你以前吃过许多苦,若不是经商,也没办法读书上进。可你现在也算是良田百亩,没事就在街上乱撒钱,阔得紧。一个读书人,当内敛含蓄,温润谦虚,看你如今这模样,还像个士子吗?”
  “你现在衣食无忧,却不可图一时痛快,还是读书做官要紧。生意,倒是可想停下来。”
  年教授这发了这一通脾气,自然是惊动了年小姐和丫鬟,谢自然是走老了江湖的,五感最为敏锐,就发现有两个女子的脑袋在窗外晃动,不用猜,就知道是谁。
  谢自然心中有是一动:难道年小姐真得对我谢自然有意?
  罪过罪过,那可是恩师的女儿,谢自然可不能做非分之想。
  他忙摇了摇脑袋,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老夫子话中的意思,谢自然如何听不出来。不外是,你现在有钱读书了,也不用再做生意。一心考试就是,科举才是正途,再这么行商下去,就连他这个老师也是面上无光。
  可谢自然却是不以为然,经商有什么不好,人谁会嫌自己钱多。别说自己现在不是官,就算将来做了官,官场之上,也需要用钱。没钱,一样行不通。
  现在做官,如果没有权势关系,要想升迁,就得拿钱去打点。
  读书要钱,做官也要钱。
  大明朝开国一百多年,上品无寒门的迹象越发地明显起来。
  当然,这话谢自然自然不会同老夫子说的,这个道理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
  就打岔,问:“教授,往届秋闱不是在八月吗,怎么今年却安排在九月初?”
  听到谢自然问,年教授这才停住教训,回答说:“没错,按照我朝科举制度,乡试在每省的省城举行,每三年举行一次,考期在子、午、卯、酉年的秋八月,又称秋闱,为正科。遇新君登极、寿诞、庆典,加科为恩科。届时,朝廷选派主考官,试《四书》、《五经》、策问、八股时文等,各朝所试科目有所不同。考中者称为举人,考三场,每场三日。”
  “不过,这考试时间定在八月却只针对关内各省。像陕西、辽东这样的地方,因为有边患,加之地域广大。像陕西,一个天水的考生六月间从当地出发来省城,路上就要走上一月,还有什么时间温习功课。所以,如果主考官觉得有必要,可以实现奏上朝廷,延后半月。所以,今天陕西乡试定在九月初一,也不奇怪。”
  “哦,原来如此,学生受教了。”谢自然恍然大悟。
  “君服,你读书四年就能拿到秀才功名,虽然说你早年也读过多年私塾,可上科场也就这几年的事情。老夫教授了这么多年学生,也就你一人可堪造就。对于你在今年乡试中拿到举人功名,老夫还是很有信心的。不过,凡事无绝对,还是早些去西安,温习功课要紧。你这人生性跳脱,是个不安分的人,老朽就怕你静不下心来读书,误了前程。你今天给老夫一个准信,什么时候能够去西安?”
  说了半天话,又绕回来了。
  谢自然心中无奈,他本打算等到考试前才去西安的。商号里那么多事务,没个十天半月工夫处理不完。
  只得郁闷地回答:“回先生的话,学生准备十日后就去西安。”
  “那就好,那就好。”年教授松了一口气,面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外面响起年家丫鬟的叫声:“喂,你什么人,怎么乱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然后,又是一人的声音,显得有些沙哑,听起来年纪不小:“小姐,小姐,姑奶奶,你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家去。”
  这人的声音却甚是耳熟,谢自然突然记起,说话沙哑这人正是一个半月前自己刚请回家里照顾囡囡的一个远房亲戚,也姓谢,平日里家里人都叫她谢婆子。
  谢自然一惊,她怎么来这里了,难不成囡囡也来了。
  果然,囡囡那清脆的声音传来:“谢秀才,谢秀才你在里面吗?听说你已经回来了,可打听到我爹娘的消息?”


第七百零七章 你们又如何辩得过爹爹
  正说着话,门“呼”一声被人推开了,一条窈窕的身影冲了进来,一把拉住谢自然的手臂就使劲地摇晃着:“谢秀才,你果然回来了。”
  面上满是喜悦。
  不过是一个半月不见,乍一见到囡囡的面,谢自然不觉吃了一惊,这小丫头怎么长这么高了?
  同当时相比,现在的囡囡高了将近半个头。皮肤也白皙了许多,呈现出一种少女特有的如玉般的光泽,在配合上她完美的五官,小鼻子小嘴巴大眼睛,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尊可爱的瓷娃娃。
  “突然发现,囡囡却是一个小美人。”谢自然暗想:“这小丫头,长大了。不觉中,竟从一个小丫头片子变成了青春少女。”
  被这么一个少女拉住胳膊,谢自然虽然是个不羁之人,可当着年教授的面却有些不好意思,忙拉开她的手,道:“有话咱们等下再说,谢某今日更回扶风,自然要先来拜见恩师。”
  男女授受不轻,特别是当着年教授这种老夫子的面,自然要惹得他不快。
  果然,年教授的脸就沉了下去,忍不住一声呵斥:“谢自然,你搞什么鬼,这就是你们谢家的门风?”
  谢自然忙道:“是是是,老师教训得是,学生这就带囡囡姑娘回去。”
  又回头道:“囡囡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
  谢婆也不住拉囡囡的手:“姑奶奶,你还是快走吧,这里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囡囡不解:“囡囡心中牵挂爹娘,来找谢秀才问消息,怎么就是胡闹了,难不成,年教授就不讲孝道了?”
  “你!”年老夫子被囡囡这句话气得面皮红了起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子!”
  这个时候,年小姐忙走进来,柔声对年教授道:“爹爹,囡囡姑娘年纪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气坏了身体可是你自己的。”
  又对囡囡道:“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谢相公等下和爹爹说完话,自然会跟你说你爹娘之事的。”
  囡囡却不走,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年小姐,然后怒视谢自然:“谢家哥哥,囡囡明白你为什么不急着回家了,你这么做可不是君子之道。”
  谢自然没想到囡囡回突然发怒,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小生怎么了?”
  囡囡恼怒地说:“原来是你来会这位姐的。”
  “啊!”几乎所有人都轻叫了一声。
  那年小姐更是羞得红了脸,将头埋了下去,局促得无地自容。
  “看吧,被我说中了吧?”囡囡得意地说:“谢家哥哥,你是不是对年家小姐有意啊?否则,也不会刚一回来,连家也不落,就跑过来。其实啊,依囡囡看来,年家小姐生得不好看,面上又有雀斑,怕是配不上你。”
  “哇!”被人当着面说自己长得丑,年小姐本就是个面皮薄的人,顿时捂了脸,哭着跑了出去。
  “小姐,小姐……”年家的丫鬟也跟着追了出去。
  “这哪里来的野丫头,谢自然,好,好得很!”年教授见女儿受辱,气得一口血差点吐了出来:“可是你授意的?”
  谢自然也急得额头冒汗,他知道囡囡这个小姑娘邪,却没想到邪成这样:“老师,误会,误会。”
  “滚,老夫……老夫没有你这样一个学生。”年老夫子气得说话也哆嗦起来了。
  谢自然知道今天这个误会一时间也消减不了,面色一黯,只得叹息一声:“老师,学生先告辞了,改日再来请罪。”
  就要走。
  见谢自然吃亏,囡囡就不乐意了:“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学教授而已,能有什么学问。谢家哥哥,你是不知道囡囡爹爹的学问大到什么程度,这种老师不认也罢,到时候,我让爹爹收你做学生。囡囡的学问好吧,高吧,也不过是在爹爹那里读了几个月书而已。”
  这已经是对年老夫子极大的侮辱了,年教授大怒:“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滚,滚出去!”
  这话叫囡囡大怒:“敢问教授,什么叫女子,什么叫小人?”
  “哼哼,未婚为女子,品性卑劣是为小人。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年老夫子怒喝:“你这野丫头,两则都占全了。”
  他也是急气攻心,开始同囡囡这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子对骂起来。
  谢自然看得头大如头,又要伸手去拉。
  却被囡囡推开,小姑娘冷笑:“年教授,说你没资格给谢家哥哥这样的人物做老师吧,你还不服,但这么一句话,就暴露出你学问浅薄,爹爹当初对这一句话可不是你这么解的。”
  年教授是一个迂夫子,顿时不服,问:“说来听听。”
  囡囡:“没错,未婚为女子。小人,指的则是小孩子。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女孩子和小孩子一样,都需要人疼,需要关心。女人就跟小孩子一样,过于宠溺她会恃宠而骄,不理她又会心生怨气。所以,这个时候,教育最为重要了。女人和小孩子都需要读书,只有读书,才能明白做人做事的道理。”
  谢自然听得心头一震,一直以来,无论是哪一个先生在教授《论语》这一句的时候,都将女人和小人联系在一起,反正一句话,女人和小人一样都是不可亲近,不可信任的。却不想,在囡囡的口中,小人却变成了小孩子,真真是叫人眼睛一亮啊!
  年老夫子大怒:“满口胡言,歪理邪说。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可能让女人读书?你曲解圣人经义,老夫定要将你扭送学政衙门治罪。”
  正要发作,突然想,自己就是本县县学教授,真要扭她去衙门,也没处送去。
  囡囡又问:“敢问父子,圣人的孝顺之道,包不包括母亲?”
  年教授:“自然,生我者母亲,养我教导我者父亲,孝顺之道自然包括父母双亲。”
  囡囡:“圣人也不是天生天养,自然也是有母亲的。圣人的母亲也是女人,《论语》中这句话将女人和小人联系在一起,合适吗?岂不是说,圣人的歧视女人歧视自己的母亲,是个忤逆不孝之人?”
  “你……”年老夫子被辩得面容发白,竟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这句话的小人指的是小孩子。女子和小孩子一样都任性胡闹,这是天性。需要经过后天的教育改变他们,这又涉及到圣人的一句话‘有教无类’,圣人说了,只要你肯读书,想知道做人做事的道理,都可以来我这里读书,无论你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孔子有两个理论,一个是仁爱之道,一个就是‘有教无类’,相信大家都知道。只是都重视了前者,忽略了后者。”
  “小人,就是小孩子。并不是指品行卑劣之人,也不是指粗鄙贱民。孔子又说过‘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从这句话来看,孔子也是贫苦出身,自然不会鄙视普通人。”
  ……
  一时间,满堂屋都是囡囡清脆悦耳的声音。
  谢自然听得目瞪口呆,很多道理他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表面上看起来好像离经叛道,可仔细一想,却越想越有道理,竟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别说谢自然,即便是年教授,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嘴。
  年教授也是万万没想到这十一岁的小女孩子这么能说,而且,从她这番话听来,显然是对圣人经义有深刻的认识。
  当然,以她的年纪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想来,定然是家学,学自她的父亲。
  这一番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可年教授也隐约知道其中的逻辑必然有大问题,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辩驳而已。
  由此可见,囡囡父亲的学问高明到何等程度。
  可越是学问高明之人,一旦对圣人经义的理解有了偏差,为害起来越是厉害。此人定然不是大贤就是大奸大恶之辈,而且,以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一口郁闷之气憋在胸口,吐之不出,仿佛就要爆炸了。
  年老夫子知道再说下去,只怕真要败下阵来,大叫一声,拍案而起:“邪道,邪道,滚出去!”
  囡囡知道自己这一阵赢的漂亮,毕竟是个小孩子,满脸都是得意。
  微微一福,拉了拉陷入痴呆的谢自然:“谢家哥哥,咱们走。”
  谢自然这才醒过神来:“老师……”
  年教授:“你也滚!”
  说完话,一拂袖,转身回里屋去了,惹不起,躲得起。
  囡囡咯咯一笑:“谢家哥哥,年老先生恼了,这是恨屋及乌,连你也赶呢!”
  那边,传来年小姐小声的哭泣。
  郁闷地从年教授家出来,在街上走了半天,谢自然才回过神来。
  小丫头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惹了事,忍着笑跟在后面,却不在说话了。
  看了看身边的囡囡,谢自然心中吃惊,这小丫头真能说,家学真真好生了得。
  大约是知道谢自然在想什么,囡囡笑道:“谢家哥哥,真若说起圣人之言,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辩过爹爹?”


第七百零八章 五体投地
  这个时候,谢自然是对囡囡的父亲彻底服气的。
  这个梅老先生不但学问出众,单就教导出这么一个古灵精怪、邪气逼人的女儿,就是不世出的高才。
  今天她这么一闹,算是彻底将年老夫子一家给得罪了,顺带着他谢自然也不好过去同老师见面,总归要等到教授将气消了再说。
  谢自然很是无奈,只得低头不语。
  “谢家哥哥,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因为惹恼了年教授,怕以后见不着年小姐。咯咯,美满姻缘就这么破灭了。”小丫头低声笑着。
  谢自然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刚满十一岁的小姑娘,懂得什么?”
  囡囡:“怎么就不懂了,女子十四就能出嫁,我都十一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爹爹说了,女孩子的一生啊,嫁对人家最是要紧,千万要擦亮眼睛。”
  谢自然大吃一惊:“你爹爹同你说这些?”
  “怎么就说不得了,爹爹说,这种事情关系重大,一家人,其实可以敞开了谈的。将来如果囡囡看上哪个男孩子,竟可对父母说,可以自己替自己做主的。”
  谢自然瞠目结舌:“礼崩乐坏,荒唐,荒唐!”
  囡囡是个小孩子,对于男女之情也是懵懂,就道:“谢家哥哥,其实那年小姐和你不合适的。”
  谢自然恼火地说:“我同年小姐根本就没什么,你不要乱说,毁人名节。”
  身后跟着的几个谢自然手下都憋得难受,想笑又不敢笑。
  囡囡正色道:“首先,爹爹说过,人的一生有三次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一是出生,二是读书,三是婚姻。出生好了,降到王侯之家,自然什么都不愁。可若是出身不好,就只能奋发读书做官了,所谓一跃龙门,身价百倍;如果科举无望,若是娶了个好人家的女子,也能过上好日子。可见,婚姻大事,却是马虎不得。以囡囡看来,谢家哥哥你志向远大,将来若是有个好的婚姻,对于你的前程却是有偌大好处。年家女子,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所以,这事你也不要急。”
  “其次,年家小姐长得好丑,比起常人都还差些,更别说比我了。”
  囡囡得意地在阳光下扬起了脸。
  “好邪的小丫头片子!”谢自然听得身上冒汗。
  看到囡囡那张娇好的脸和精致的五官,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真是个美人坯子。
  没比较还不知道,刚才在年家,年小姐和她站一起,立即被她的容光给比下去了。
  年小姐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女子,而这囡囡……简直就是一只凤凰。
  我谢自然是什么人物,将来的妻子,自然是要知书达理,能说会道,美貌如花,且有见识的名门望族小姐。如此,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无论从那一条来说,囡囡姑娘都是上上之选啊,就是太邪性了些。
  这个古怪的念头一起,谢自然倒被自己吓了一跳。
  忙默念了一声:罪过罪过,囡囡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我竟然起了这种心思。谢自然,你有这个心思已经是禽兽了。
  心中有事,只片刻,不觉就来到自己家的院子。
  不得不说,谢自然的家非常宽大。
  同年教授家的那个四合院不同,谢自然家一共有四座大院子。
  他自己住一间,店中的伙计住一间,一间被囡囡给占了,最前面那间则作为商号的经营场所。除此之外,宅子还附带着一处大得出奇的马厩,里面关着的贩运回来的骡子、驴子和猪羊加一起,有上百口。
  商号中,进进出出都是一身油腻的屠户们。
  谢自然的屠宰生意做得大,主要是因为商号里贩卖的大牲口都来自鞑靼草原,质量上乘,价格也比别人便宜。如今不但整个扶风县的屠户都在他这里进货,附近几个县城的生意都被他垄断了。
  其他商家虽然眼红谢自然,可却没有本事和胆气如他一般提着刀枪在关中和草原之间行商。
  谢自然今年才刚满十六岁,每日就有好几十两银子的入项。如果不出意外,即便他不去参加科举做官,几十年下来,摇身一变成为扶风县首富当不在话下。
  又因为他又有秀才功名,别人不但不敢欺他年纪轻,反对他异常恭敬。
  所有人见了他,都会规规矩矩地叫一声:“谢相公。”
  至于商号里的伙计,一见到他,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往常,谢自然走货回来,早就有人迎上去。
  今日却是奇怪,见他来,就有几个伙计大叫:“囡囡姑娘回来了,快快快!”
  神情中对于这个小姑娘,竟比谢自然还尊敬,甚至还带着一丝敬畏。
  又一个人跑过来讨好地问囡囡:“姑娘,今日的菜谱已经拟好了,你请过目。若不满意,咱们再叫伙房改。”
  囡囡接过去看了一眼,道:“这道黄酒蒸猪头不错,但蒸的时候记得用筷子将猪嘴撑开。对了,在猪上颌钩一个孔,也方便蒸的时候秽物流出。”
  等到进了屋中,更有几个账房伙计将帐本子递过来,“姑娘,这个月的帐本都在这里,你过目一下,看数目对不?”
  囡囡接过帐本,小心地看起来,再不理睬谢自然。
  从头到尾,谢自然好像都变成了一个看客,他心中纳闷:这还是我谢自然的商号吗,怎么反倒像是外人了?
  出了账房,在门口拉住一个伙计喝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伙计道:“回东家的话,囡囡姑娘可惹不得,若叫她恼了,也不知道会变出什么花样来折腾人。还有,前几天,囡囡姑奶奶不知道怎么的跑去了账房,和账房先生一言不合,就口角起来,说是要比试算术。结果,这姑奶奶也不用算盘,硬是靠着一支笔,在纸上画了些奇怪的符号,就让账房先生输得一塌糊涂。最后,账房先生收拾了东西就辞职了,说是,既然咱们这里有这么高明的女先生,他也没脸呆在这里吃闲饭。”
  谢自然大惊:“囡囡姑娘不用算盘就赢了账房先生?”
  屋中,囡囡咯咯一笑:“四则混合运算,用阿拉伯数字笔算,尤其是碰到乘除、平方、开方,却比算盘要快些,赢一个小小的账房很困难吗?”
  谢自然即便见多识广,也听不懂囡囡在说什么,心中对能够教出这么一个邪到极处女儿的人物敬佩到五体投地。


第七百零九章 没有消息
  上次救了囡囡之后,谢自然第二日就押运粮秣去了宁夏前线,一直没有同她接触。原本以为,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个失足少女。大不了花点银子养在家里,跟喂个小猫小狗一样,权当做个善事。
  想不到一个半月回到家之后,这个囡囡身上却有那么多叫他感觉惊讶的地方,又闹出这么大动静。
  当下,心中就大觉有趣,决定和她好好谈谈。
  “囡囡,去你院子,有事情同你说。”
  囡囡面上带着一丝惊喜:“可是有囡囡爹娘的消息了?”
  谢自然也不回答,背了手朝囡囡所住小院子走去。
  “咳,等等我,我有些饿了。”囡囡顺手抓了把松子,一边磕着,一边小步追了上去。
  进得院子里,一看到里面的景象,谢自然顿时吃了一惊。
  他以前光棍一条,无父无母,天生天养,家里也没什么讲究,院子里也邋遢混乱,这间院子以前多用来堆放羊皮、牛皮,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膻味。
  可今日一见,院子里的杂物都已经被搬走,打扫得极其干净。青石地面还有水洗得可以照见人影,长满长草的花坛也清理出来,种上了一丛芭蕉,绿油油地在夏日的热风中招展。
  靠墙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搭了一个紫藤架子,花儿开得正盛,引来嗡嗡的蜜蜂飞舞。
  往日热得恼人的院子突然满眼红绿,竟然散发出丝丝凉意。
  不但院子旧貌换新颜,就连以前住在这里的那个专门负责削猪皮的、浑身肮脏的小丫鬟也穿着新衣裳,洗过的脸看起来叫人顺眼了许多。
  不知道怎么的,谢自然心中突然一畅。
  “深庭长日静,两两出婵娟。绿蜡春犹卷,红妆也未眠。谢家哥哥,如何?”囡囡得意地问:“是不是感觉像是进了别人的家门?”
  “哈,《红楼梦》里的诗词。你这小丫头才多大点年纪,也敢看这种书。”谢自然哈哈大笑:“说起这首诗,这次去宁夏,我还见着作者了,正是当朝状元公,翰林院编纂苏木苏学士,当真是不虚此行啊!”
  囡囡有些生气:“谢家哥哥,我是问你这院子收拾得如何?”
  “一般,一般。”不顾囡囡面上的郁闷,谢自然大步进了囡囡的房间。
  一进门,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愣了片刻,才发现这屋中实在太亮了。
  一般来说,明朝的房间因为采光的问题,都显得非常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般的大户人家都用紫檀木家具,好叫房间显得亮些。
  而囡囡则直接在房顶大量使用水晶玻璃亮瓦,不但如此,就连窗户上也是大片大片的玻璃。
  这东西可是奢侈品,估计也花了不少钱。
  一想起先前那个伙计说囡囡一个月就敢使出去几十两银子的零花钱,谢自然就抽了口冷气,心想:已经没问题了,敢这么花钱,又这么会花钱的人,非富即贵,这个囡囡的来历显然是相当不凡。
  按照苏木所在的现代社会的说法,囡囡这种使钱法已经脱离了土豪的层次,进入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阶段。
  坐在椅子上,谢自然发现几上放着一叠字,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手略显幼稚嫩的苏子乔苏体行书,心中越发肯定囡囡不是寻常人。苏木学士的字流传在坊间的本就不多,一般人别说学,就算见都没见过。
  削猪皮的那个小丫鬟轻手轻脚地端着一杯茶过来放在几上,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谢自然心中又是大奇,要知道当初,自己买这个丫头的时候,也是看她可怜,就让她在商号里做工,女人当男人使。却不想,今日见她送茶水过来时,动作轻盈端庄,走起路来颇有大户人家丫鬟的味道。
  不用想,定然是囡囡调教出来的。
  “谢家哥哥,快说,快说,可有我爹娘的消息了?”囡囡急问。
  谢自然抱歉地摇了摇头,缓缓地将自己刚才去辛知县那里打听的消息同她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抱歉地说:“囡囡姑娘,实在对不住,却是没有查到你父亲的消息。”
  话还没有说完,“哇”一声,囡囡就张开小嘴哭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物,怎么可能没人听说过。他叫梅富贵,你去沧州一问,没有人不知道的。”
  “囡囡姑娘,别哭,别哭,此地离京城和沧州千里万里,一时间也没办法查个明白,容我再打听打听。还有,你娘不是在山西吗,还有你外公和舅舅也在。你不妨将他们的名字和地址说给我听,也好带个信过去,也好叫他们过来接你。”看到哭成一团的小姑娘,谢自然心中一痛,突然有一种想将她抱在怀里细心抚慰的冲动。
  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而已,罪过罪过,谢自然啊,枉你也是个读书种子,怎么能够起这种邪念,不当人子,不当人子!
  谢自然一阵自责,大为羞愧。
  “外公和舅舅……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叫什么名字,住什么地方?”突然间,囡囡面色一变,神色中闪过一丝惧怕。
  然后又大哭起来。
  这如何瞒得过走老了江湖的谢自然,若说别的十一岁的女孩子不知道自己外公和舅舅的名字,不知道母家的地址,他还相信。至于这个囡囡,人鬼成这样,可能吗?
  显然,她隐瞒了什么。
  谢自然知道就算自己问,她也不会说实话。
  想了想,就放弃了。
  不一会儿,那个小丫鬟就过来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请囡囡姑娘和东家过去用饭。
  囡囡却摇着头,依旧哭个不停:“爹爹,爹爹,你究竟在哪里,你不要囡囡了吗……晚饭,我就不去了,没胃口……对了,冲嘴,今天那道红烧牛肉不要放芫荽,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谢自然一愣,却不想就连这个以前在削猪皮的小丫鬟也有名字,还叫“冲嘴”这么难听。
  冲醉是湖北方言,意思是猪嘴巴。
  冲嘴:“是,姑娘。不过,不放香菜,怕是味道不好。”
  囡囡:“用芹菜叶子代替,切碎了撒上去……爹爹,爹爹,囡囡想你。”
  吩咐完,囡囡又开始哭起来。


虎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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