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章 翻脸
作者:虎臣|发布时间:2024-06-29 01:37:10|字数:25779
苏木哭笑不得,不过,老先生瞌睡成这种样子,他也有一定责任。可是,为了防备他在考场上再疯,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在城门口等了半天,眼见早朝出来的官员们纷纷回自己衙门,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还是没看到三位大人的影子,苏木心中奇怪。
又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模样,早朝的官员逐渐变得稀疏,苏木才看到通政司的通政使、左右通政三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
这三人就是主持通政司的三驾马车了。
通政使和右通政都是老头子,每天一大早就起床来早朝,面容显得有些疲惫。倒是那左通政华察显得神采奕奕,一脸色激奋地正对着通政使和右通政说着什么,还伴随着大幅度的肢体语言。
看到他的表情,苏木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忙拉了身边的吴世奇一把:“老先生,三位大人出来了。”
“怎么来得这么迟?”吴老先生倒是有些不满起来。
两人迎上去,同时作揖:“拜见通政使,拜见左右通政大人。”
通政使倒是和气,右手虚扶一下:“原来是吴经历和苏知事啊,起来吧。你们二人这么早等在这里,可有事?”
苏木自然是顺势直起了身子,道:“禀三位大人,明日就是今科春闱,下官和吴经历都报名参考。这科举场上一考就是九天,怕耽误了政务,特来同大人们知会一声,请个假。”
“哼,政务,你们还怕耽搁了政务?”华察冷笑一声。
“原来吴大人说要说封厅一事啊,早就知道了。”通政使品级极高,算是九卿之一,为人也和气,就朝华察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然后微笑道:“怎么不到衙门里去说,反等在这里?”
还没等苏木说话,在旁边迷糊着的吴世奇插嘴道:“三位大人上完早朝之后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一个月中,能够见着两三次面就算是好的。不在这里等,又如何找得到你们?”
听他这么说,通政使和右通政使都是一脸的尴尬。
苏木心中也是咯噔一声:当面揭上司这短,这个吴老先生也太不懂得做人了。
吴经历这话分明是当着众人的面指责他们荒废公务,简直就是打脸啊。
他们二人年纪大,修养高,倒不同吴世奇一般见识,旁边却惹恼了华察。
立即愤怒地叫了一声:“封厅,封厅,你吴世奇就笃定能够考中进士?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小人,小人!”
吴世奇却是睁开迷糊的双眼,愕然问:“华左通政此话何解,这朝廷又没禁止在职官员参加科举。下官事先也向吏部报备了的,也有行文给你们,今日为何口出恶言。”
“说的是就是这个小人。”华察气得身子都颤了,指着吴世奇道:“吴世奇,你要封厅去参加春闱,自去就是了,怎么裹胁了一众知事撂了挑子。今日你且去经历司看看,都走了个精光。想不到啊想不到,本官当初也不过说你了几句。你这小人却记恨在心,挑唆众人都去参考,给本官摆了个空城计。好,好,好,好得很!”
他今日心情非常恶劣,刚才散了早朝,他和通政使一道回衙门,却被人告之经历厅的人都走了个精光。大量的文书积压,也找不着人办理。
这可是一件极为重大的事件。通政司这个地方也就是一个传达室,养老院。平日里也看不出有什么要紧,好像换谁来都能顶上去。
可文书该如何处理,大臣们的折子该如何登记、送呈,内阁的批复该送去哪里,政务的交办、催办,都有严格的制度和程序。一个新手,没十天半月上不了手。
一旦彻底停摆,大明朝这台精密的机器就会运转不顺畅,搞不好就会弄出大事件。
一想到御使们如雪片的弹劾折子,华大人就出了一身冷汗。忙同另外两个大人一道出来,准备去吏部选调些官员,却不想一出来就碰到苏木和吴世奇,这才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可惜吴老先生是个正直到迂腐的老夫子,被华大人这么一通骂,不但不惧,反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喝道:“笑话,华大人你也是读书人出身,两榜进士。自然知道功名对读书人究竟意味着什么,经历司的公务该如何安排,那是华大人你的责任,所谓在其位谋其政。你吃的是朝廷俸禄,自然要负起责任来。经历司有事,那是你的无能。你不但不想办法解决,反来怪起本官。难不成,你还想把大家都抓回去当差,毁灭了大家的前程。就为了经历司有人做事,就为了大人你不被上头责罚。做人,可不能这么自私!”
吴世奇是何等能言善辩之辈,这一通骂,滔滔不绝,足足有一壶茶工夫。偏偏他骂起架来,又占着道理,竟然让华察还不了口。
苏木看得好笑,若论起嘴皮子功夫,自己未来的岳丈战斗力爆表。在他面前,华察不过是战斗力不到五的渣。
他们这一通闹,立即就引起了不好人的注意。
只片刻,周围就聚拢了不少散朝出来的官员,大家天天天见面,彼此都非常熟悉。见这里骂成这样,都小声议论起来。
见自己被骂得回不了嘴,华察一张脸由白转红,再转为青色。
良久,才怒喝一声:“住口,吴世奇,你这个无耻小人,口口声声说你要去参加进士科。嘿嘿,你若真有那本事,早十年前就中了,还等得到现在。还需要靠着佞进,混进了朝廷命官的队伍之中。当初,你贪沧州长芦盐司转运使一职,不顾天下人耻笑,厚着脸皮当了几个月。结果如何,还不是来通政司混日子。你这小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过是一场春闱而已,就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想哗众取宠吗?本官拭目以待,等着看你中进士那天。”
说完话,一挥袖子,脱离战场。
再同吴世奇骂下去,华大人觉得根本不可能战而胜之。
听到着话,其他官员看吴老先生也是一脸的鄙夷。
华察一击即走,又被他揭了短,吴世奇一口气憋在胸口,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感觉众人的目光如此针一样刺到自己身上。
第六百零一章 能中吗,真的能中吗
只见,吴老先生闷闷地站在那里,手颤个不停,额头上不断有冷汗沁出来,嘴唇也开始发乌。
眼珠子也变得木讷,好像没有一丝活气。
苏木大惊,摸了摸他的手,只感觉又冷又滑,忙叫道:“吴老先生冷静,冷静,明日就是会试进场的日子,不能因为同人至气,影响了考试。这才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啊!”
听苏木说起会试二字,吴老先生已经呆滞的眼珠子动了动,好像恢复了一丝神智。
“走,回家去。”
苏木忙扶了他凑出皇城,问早等在外面的轿夫要葫芦,将一口凉茶灌了进去。
原来,轿夫干的是体力活,日常都会自己带茶水,有的人甚至还会带酒。
这一口茶水灌下去,良久,才听到吴老先生喉咙里“咕咚”一声。
吴世奇的眼睛里也泛出一丝泪光,显然是感觉到了异常的羞辱。
古人对名节看得极重,上次老先生受辱之后,就想过要去跳水自杀。这次可是当着满朝四品官员的面,所受的羞辱比起上次更甚。
苏木心中大为担忧,生怕吴世奇经受不住,做出更过激的举动。
突然,吴世奇哈哈大笑起来:“华察,好贼子,险些中了你的毒计了!”
苏木见他清醒过来,心中欢喜:“老先生,身上可觉得有什么不妥。”
“甚好。”吴世奇继续大笑:“我若是真同他使气,岂不影响了科举考试。到时候,一旦落榜,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苏木大为惊喜:“老先生能这么想自然最好不过。”
“走,回家。”吴世奇哼了一声:“本官今次非要考个进士出来,给那些侮辱和损害我的人看看。苏木,你说,我能中吗?”
苏木随声附和:“能中,定然是能中的。”
就扶着他上了轿子,应该担心老先生路上又出状况,苏木索性同他挤在一起。
明朝的早朝都是在卯时,到此刻也不过是后世北京时间上午六七点钟模样,今日的天色显得暗淡。
轿子中,苏木只看到吴世奇两颗绿油油的眼珠子:“苏木,你老实说,本官真的能中吗?”
这眼睛里的绿光突然让苏木心中有些畏惧,像吴老先生之中宅男,本身就有抑郁症,切忌大喜大悲,今天闹腾了这半天,他的精神已经处于高度兴奋状态,再不可受其他刺激。
苏木只淡淡一笑,用平静的语气说:“科举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凡事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晚辈信奉一个准则,努力就会有回报。”
吴世奇的目光还在闪动着:“能中的,能中的,苏木你是向我保证过的,肯定能中。”
声音高亢起来。
苏木大惊:“能中,一定能中,老先生你别说话了。”
吴世奇醒悟:“是,是不能乱说的。”然后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嘴巴。
但从指缝中依旧传出来一丝冷笑:“本官一定要中,也只有上榜才能一雪前耻。他们不是说我非正经出身吗,好,我就考个进士;他们不是说我佞进吗,好,我中进士之后就从七品知县做起。”
这一声声,又是兴奋、又是愤怒,又是哀怨,其中还带着一股得意,听得苏木毛骨悚然。
回到家之后,忙找到小蝶,将今天的事情同她说了一遍,道:“你去跟吴小姐说说,叫她注意一些,别有个什么好歹。”
小蝶:“是是是,这药确实是不能停。”
接下来,吴老先生的遭遇自然可想而知,新开的大剂量方子自然是不能停的。
据小蝶回来说,老先生服了药之后,本打算再看几页书的,可驾不住瞌睡,就上了床,一觉谁到午饭才醒过来。吃过饭,继续服药,继续睡。
反正整整一天,老先生都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也没生出事来。
对于吴老先生的表现,其实吴小姐姐弟还是很满意的。父亲能否中进士,她们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他平平安安就是了。甚至连经历司那官做不做,也没什么打紧。
这九日的春闱,权当让他进考场去散散心。
吴老先生能不能中进士不要紧,但对于苏木来说,这却是背水一战。只要中了,就是锦绣前程,否则,也不知道要在宦海之中沉浮多少年。
至于皇恩这东西就算再厚,你不能天天在皇帝眼皮子面前晃,也有尽时。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一两个人身上,确实有些不靠谱。
要想在大明朝混得风生水起,你必须混进文官队伍里去。
为了这一天,苏木已经准备一年多了。其中的寒窗苦读自不待言,遇到了事,也让别人出面料理,自己一直躲在后面,为的就是保持良好的名声。有的时间,难免有些憋屈。只要中了进士,做了文官,很多事情都能快意为之。
吴老先生大概还以为他从苏木这里得到的是真正的会试考题,以为自己肯定能中,肯定能将憋起胸口那口恶气发泄出来,叫以前那些侮辱过他的人看看。
但苏木自己才知道,那三道题目不过是骗他玩的,这一期的题目究竟是什么,鬼才知道。
正因为如此,苏木对这场春闱一点把握也无。
吴老先生可以一整天酣畅大睡,可苏木却愁得食欲全无。
从早晨回家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书屋里面,不在同人说话。只拿起书反反复复地看着,之将脑袋都看得发胀了。
这样个温习效果究竟如何,自然不用多言。
为了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苏木索性磨了墨,准备随便写一篇文章调剂心情,调整状态。
这一提笔写了几个字,苏木却哂然失笑。
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写的却是《欲齐家者必先修身》,这不是他胡乱出给吴世奇的题目吗?
既然已经写出这个题目来,反正也是闲着无事,索性就依这个题目作一篇吧。
于是,苏木思索半天,开始作文。
刚开始时的破题和承题部分还简单,可写到后面,却觉得文思不畅,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原来,像这种大路货的题目真的是太简单了,几乎全天下的读书人都作过同题作文,要想再写出新花样来,却是千难万难。
第六百零二章 依旧昏睡
在书屋里呆呆坐了大约一个小时,喝了一杯茶,苏木突然失笑:“我这是跟自己折腾什么劲,本次会试又不考这道题目。我刚才之所以作文,不过是想调节一下心情和状态,干吗费劲和自己折腾。”
“这才是忽悠吴老先生反将自己忽悠得魔障了,既然如此,还费这个劲做什么。不如,随便拿同题的优秀范文抄上一遍,当做一种休闲好了。”
想到这里,苏木也不费脑,就在心中将以前帮导师编《历代八股状元文》过了一遍,然后将弘治十六年的状元文那个叫什么康海的进士的范文誊录了下来。
还别说,记忆这种东西,如果你不经常拉出来晒一晒,还真得要忘记了。
想了半天,总算将那篇文章给回忆完整。
一篇八股文不过八百来字,苏木也不用全部抄,只将其中的要点摘录下来,三两百字OK。写了两页纸,他感觉自己的心绪逐渐平和下来。
竟有一种隐约的兴奋感,书法这种东西确实有一种让人解释不了的魔力。
写完之后,苏木索性又将真实历史上弘治十六年的会试题目都找出来,按照回忆,将康海的范文大概地过了一道。
一整天的时间,就这么飞快地过去。
这一天的时间里,家里显得极其安静,下人们走路也是轻手轻脚,生怕打搅了大老爷备考。
到晚上,苏木愕然发现自己浑身松快,就好像洗了个热水澡一样。
他心中很是满意:看来,这个调节方法非常不错啊。
这一天的时间里,小蝶已经将苏木和吴世奇的考篮和科举所用的物件都准备完毕。
吃过晚饭,苏木也不再看书,又提起笔在纸纸上抄了两首唐诗,然后上床睡觉。
这一觉睡得舒服,到凌晨大约是北京时间两点半钟模样,苏木就被小蝶叫醒。实际上,不用她喊,苏木也会醒的。在通政司朝四晚四两个多月,他早已经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
天还没有亮,可外面却显得明亮,抬头一看,天边有一轮残月。清光落下,好像有一层乳白色的东西在大地上流淌。
按照科举制度,今天凌晨四点他就要去贡院点名。
七千多考生,光点名就要一整天时间。如果运气好,或许一大早就能进考场。否则,搞不好要傍晚才能进去。
进考场之后,天一黑,考试题目就会下来。到时候,不管你是蒙头睡觉,还是熬夜答题,也由得你。
反正第一场就五道题目三天时间,该如何安排,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这已经是苏木穿越到明朝之后第四次参加科举考试了,童子试三场,乡试一场,现在则是最重要的会试。
虽然说,一个古代的读书人要想将整个科举流程走完,除了春闱,还有一道殿试。不过,只要会试这一关过了,你就算是拿到了会士的功名。至于最后一关殿试,不过是给中试的考生们排个名次。
到那一关已经没有淘汰一说,因此,只要会试这一关过了,你就算是货真价实的进士了。
这一关的紧要之处,自然不用多说。
苏木本以为家里人会如临大敌,显得异常郑重。
可这个清晨感觉同往日也没有什么区别,家里人依旧是一脸的平静。
在一年多的时间中,苏木一口气参加了四场考试,童子试三场都拿了头名,夺了个小三元。只乡试稍微有些波折,名次很靠后,但还是有惊无险地中了举。
看得多了,也审美疲劳了,再加上小蝶对苏木又有一种盲目的信心。好像苏木中试是正常的,不中,那才是咄咄怪事。
至于考前要干什么,小蝶自然清楚,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将苏木所需要的一切物件准备妥当。
按说,考前这一餐应该以清淡为主,以免荤腥太过,让考生脑子不清醒。不过,今天光是点名都有可能需要一整天时间,中午饭考场也没有义务为大家准备。
所以,今天早晨这一顿却是异常的丰富。一共六荤三素一汤,还有酒。
吴老先生也过来了,说是想在考前在尝一下小蝶的手艺。要知道,小蝶的厨艺,当初连正德皇帝都是非常喜爱的。
同院试和乡试不同,会试才是真正的国家纶才大典,考场中也会提供伙食,不用自己带口粮进去。
苏木也知道这一顿早饭很关键,索性敞开了肚子,撑得实在填不下去才罢手。
大约是害怕吴老先生进考场后又犯病,一大早起来,照例服了药,又起得早,老先生一提起筷子就眼皮子打架。
吃着吃着,竟迷瞪过去,被人叫了一声,才惊醒过来,嗯嗯几句,吃上几口,又将眼睛闭上。
脑袋如鸡啄米一样,不住地点着。
小蝶担忧地看了苏木一眼:“老爷,这吴大老爷瞌睡成这样,进了考场可如何是好?”
苏木将一口牛肉咽进肚子里,道:“不用担心,有一整天时间呢,要到晚间才发题目纸,明天作也来得及。到时候,药性早就过去了。”
小蝶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在担心呢!”
说完,小蝶又悄悄道:“据吴大老爷那边的丫头说,老先生开始吃药之后,那边清净得很,府中上上下下都觉得很舒畅,还说如果吴老先生以后都这样就好了。”
看来,老先生的唠叨和难缠,下人们也经受不住。
苏木哈一声笑起来:“你们可不能在背后说吴老先生的坏话。”
这个时候,吴世奇猛地惊醒过来:“谁喊我,谁喊我?”
倒将苏木和小蝶吓了一跳。
小蝶忙道:“大老爷你快些吃吧,也好早一点过贡院去,若是去得迟了,仔细挤不进去。当年我家老爷参加乡试的时候,那个堵啊!”
吴世奇醒悟:“对对对,别吃了,走吧!”
就一振精神站起来,大步朝外面走去。
苏木只吃了个八分饱,只得无奈地站起来。
大门外面,早有两顶轿子等着,灯笼的光晕中,苏木看见吴小姐站在那里,静静地候着。见了父亲和苏木,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福,目光中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又是期待。
她身上穿着单薄,立在清晨的微风中,衣袂漂动,竟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苏木走上前去,低声道:“天亮,你回去吧,不用送了。”
“是……”吴小姐是一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只轻轻地应了一声:“妾身预祝子乔和爹爹马到成功。”
“自然会成功的。”即便对这次会试毫无把握,苏木还是提起精神,安慰她道:“放心好了,到时候咱们翁婿二人同登金榜,虽说不能一门三进士,却也是一桩佳话。”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阵如雷的鼾声,在黎明时分显得异常响亮。
苏木和吴小姐大骇,回头看去,却原来,吴老先生已经在轿子里睡着了。
双倍的药量果然厉害。
第六百零三章 胡莹也来了
骇然而视,须臾,吴小姐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笑靥如花,仿佛这混沌的黎明也亮了起来。
苏木心中一荡,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妹子!”
见到这旖旎的一幕,苏家所有的下人都同时将头扭到一边,不敢多看。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吴小姐的脸红了,急忙抽手。可她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又如何是苏木的对手。
苏木手上一用力,忍不住道:“妹子你放心好了,等我考完,无论中不中,都会请媒人过来提亲的。这一年多来,委屈你了。”
“哎哟,你捏疼我了。”吴小姐听到苏木这么说,想起自己这么长时间的等待,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眼圈顿时红了,忙叫了一声。
苏木呵呵一笑,却不放开她的手。
吴小姐柔声道:“子乔,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的心,妾身自然是明白的。马上就是会试了,你要保持心智空明。”
苏木:“放心好了,我冷静得很。”
这个时候,赵葫芦忍不住提醒:“老爷,时辰要到了,快走,快走!”
苏木这才放开吴小姐,上了轿子。
离开家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从挑开轿子的门帘,回头看了一眼。
就看到吴小姐和小蝶站在众人的最前面,伸出手轻轻挥动着。
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就好像已经经历过一样,心中突然有一种暖洋洋的东西涌上来,堵在喉头上。
不过,他还是感觉少了点什么。
这感觉没有由来,也无从捉摸。
今日正是正德一年恩科入场的日子,参加考试的举人有七千之巨。
而能够来参加会试的谁不是人尖子,在地方上也是被人称之为老爷的。通政司的经历们是特例,穷得浑身都是虱子,至于其他人,其实都挺富裕的。在这个时代,只要你中了举,有的是人给你送房子送土地。一登龙门,就算你以前是个穷小子,也会立即变成金凤凰。
因此,来参加考试的举人们不少人都带着家人和奴仆,加一起,至少有两三万之巨。
因此,随着卯时一点点临近,整个北京城都喧哗起来。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沸腾的人声,都同时朝北京贡院汇聚。
人一多,你不知道麻烦什么时候就会降临。这么多人在街上挤着,手中又都提着灯笼,保不准就将什么点着了。
因此,顺天府的衙役全体出动,带着水火棍、灭火用唧筒水车水龙、铁尺镣铐,上街值勤。
说起来,古代的衙役地位低贱,却担任着警察、环卫工人、消防员等众多角色。今日乃是正德皇帝的恩科,如果出了意外,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砍了脑袋。所有,整个顺天府的衙役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除了他们,锦衣卫和东厂也全体出动,分路分段值守,纷乱的人群中时不时闪过一袭鲜艳的飞鱼服的影子,响起几声公鸭嗓子的尖叫:“可挤死咱家了!”
除了公人和考生,很多小贩也不肯放过这个绝好的商机,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大声吆喝:“炊饼,炊饼。”可惜此人身材高大,又不是山东阳谷口音,叫人微微有点失望。
“韭菜盒子,韭菜盒子!”
“豆汁儿,豆汁儿!”
“片儿汤嘿,片儿汤嘿!”
“老爷,不来几个饼子带上吗?”有人招揽着生意。
“考场里有伙食的,本老爷需要买你的吗?”
“老爷,不能这么说,谁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进考场,架不住一等就一整天,不带些吃食,仔细饿坏了。”
“那么……给本老爷来两块饼子带上。”犹豫了片刻,那考生终于和小贩达成了交易。
……
坐在轿子里,听到这外面鼎沸的人声,苏木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就好像自己又穿越回了现代社会,置身于一热闹的菜市场里。
在这片喧哗中,突然有响亮的鼾声传来,竟然将所有的噪音都压了下去。
不用问,必定是吴老先生。
“扑哧!”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外面,赵葫芦等人也都在笑。
苏木和吴世奇的轿子刚开始的时候还走得顺畅,但随着越来越靠进贡院,渐渐地就走不动了,被堵在一条不太宽敞的街道中。
作为有一久经考验的考场老手,苏木这个现代人从小到大都是在不同的考试中过来的。特别是高三那个年,三天一小考,五日一大考,早就磨练出来了的。
自然知道,越是在大考之前,越是要保持平和的心态。
所以,一坐上轿子,他基本都是在闭目养神。可轿子一堵在这里,一堵就半天,也没办法朝前挪一步,苏木心中就有些急了。
忍不住伸头朝外看去,顿时抽了一口冷气。
这条街确实挺窄的,尤其是在前方十米处还有一个九十度的拐角,十几顶轿子和十几个推着小车的商贩一挤,顿时走不动了。
见要耽搁时间,举人老爷们下人开始大声喝骂,相互推搡。
可这样一来,情势更是混乱。
现在离卯时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此地距离考场也不过一两公里路程,若是在平时,半个小时准到。问题是,这一挤起来,谁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畅通。
于是,轿子上的举人们纷纷下轿,看着这混乱的局面,都是脸上变色。
赵葫芦急道:“老爷,这下可糟糕了,要不咱们换一条街。”
苏木苦笑着指了指身后:“后面也堵上了。”
“哎,哎,可如何是好啊!”赵葫芦等人都急得直跳脚,额头上都沁出汗水来。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杀出来一群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声暴喝,将小贩们的摊子掀翻在地:“混账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竟然和贡生争道,都捉了!”
“锦衣卫来了,锦衣卫来了!”小贩们齐齐发出一声喊,作鸟兽散,大有后世贩子们见到城管的架势。
这下,街道终于通畅起来。
其实,有的时候,这种暴力机关还是非常必要的。苏木松了一口气,将脑袋缩回轿子里,正要吩咐赵葫芦等人继续前进。
一个声音传来:“里面可是苏子乔苏老爷。”
“正是,什么事?”苏木将头伸出去,却见到一个锦衣卫力士恭敬地站在轿前。
那力士指了指街角,低声禀告:“回苏老爷的话,我家大小姐想同你说一句话。”
苏木一惊,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胡莹站在拐角处。
她生得本高,站在一群平均一米五十的古人当中,当真是鹤立鸡群。
“她也来送我苏木了。”苏木心中突然一阵温暖,这才想起先前自己心中空荡荡的总感觉少了什么的缘故,原来是没看到胡莹。
第六百零四章 你这是截胡吗
苏木忙跳下轿子,走到胡莹面前,欣喜地说:“莹儿,你怎么也来了?”
看到久违的胡小姐,苏木心中自然欢喜,可还是觉得十分的忐忑。
上次他和胡顺所说的让胡莹做两头大的事情,也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如果胡顺已经同她说了,以胡小姐暴烈的性子,也不知道要生出什么事来。
苏木心中不安,又暗自叹息:大考之前,要保持心绪平稳,可我这心怎么乱得如此厉害?
胡莹微微一笑:“苏木,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听人说每届会试,这街上就会堵上一阵。我也是心中担忧,这才带人过来看看,正好碰到你。”
“多谢多谢。”
胡莹:“子乔,我已经有一阵子没见着你,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今日……却是个好机会。”
苏木心中一凛,知道不好:“咱们边走边说,马上就是卯时了,不可耽搁。”
胡莹点了点头,就和苏木在并肩在街边朝前走着。
苏木身材高大,胡莹又是少见的长腿美女,两人这一走起来,并不比轿夫们走得慢。
苏木心中有鬼,没话找话:“莹儿,最近可好。我这阵子忙着备考,没能来陪你。”
“陪我做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前程要紧。”胡莹突然冷笑一声:“再说了,咱们孤男寡女,成日结伴出游,叫别人看了也不好。我胡莹是军户的女儿,也不要紧。你苏木可是大名士,将来又是要做进士的,坏了名声却不妥当。”
这一句话将苏木憋红了脸:“莹儿……你……”
“我什么我?”胡莹狠狠地盯了苏木一眼,见他满面的狼狈,心中却软了,幽幽道:“子乔你今年二十一了吧?”
“已经满了。”
“我也十九了。”胡莹难得地叹息一声,“如果那一年爹爹强行将你入赘进我们胡家,让你与我成亲,也许,咱们的孩儿都能说话了。”
“我今日赶在考试前来找你,就是想问子乔你一句,那天东厂围攻甜水胡同百户所时,你所说的话还当真吗?”
苏木忙道:“怎么不当真,大丈夫一诺千金。莹儿,这些年你为了我吃了不少苦,这份情义我是永远记得的。我实在是无法想象你嫁给别人的情形,真到那天,还不如死了。”
听苏木说得真挚,胡莹目光中带着一点水气,大着胆子牵住苏木的手。突然叹息一声:“我都十九了,再过得一阵,就是二十,都快老了。”
苏木捏了捏她的手掌:“不会老的不会老的,在我心目中,你永远是小女孩子。”
胡莹:“既然子乔还记得当时的承诺,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今日,就想问你讨个准信,你什么时候叫媒人过来提亲?”
苏木僵住了,“我,我,我……等考完再说吧!”
“怎么,你舍不得你家里那个千娇百媚的吴小姐?”胡莹冷笑起来。
“不是,不是,莹儿……”不知道怎么的,苏木感觉自己一站在女孩子面前,脑子就好像是生了锈,竟变得束手束脚。面对着小蝶和吴小姐的时候这样,面对胡莹的时候更是如此。
“什么不是,子乔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胡莹的眼睛里突然有两滴水落了下来,正好掉到苏木的手掌上。
感觉到一丝冰凉。
胡莹哽咽着道:“我什么都晓得,你已经答应了吴家,等到会试结束,就派媒人上门提亲。苏木,我今日找来,就是想再问你一句,对于我,对于你的承诺,你又有什么打算?”
两人停了下来,就这么站在街边。
两顶轿子也住了,赵葫芦等人呆呆地看着自家老爷和胡小姐,只吴世奇痛快淋漓的鼾声,依旧没心没肺地响着,一声声震耳欲聋。
苏木心头混乱,胡小姐和吴小姐两位红颜知己其实在他心目中都是同样的分量。这两个女子对他苏木,也是同样的情义深重。
正因为如此,让谁做正妻,让谁做妾,苏木都开不了这个口。也这样,他甚至还使出手段想让胡顺去做胡莹的思想工作,叫胡莹做两头大。
扪心自问,苏木突然发觉其实他一直都在逃避。
如今,却是到了应该直接面对的时候,就算想躲,也没地方躲了。
总归要有直接面对胡莹,将这事做个了结。
想到这里,苏木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他抬起头来看着胡莹,然后伸出手去擦了擦她面上的泪水,平静地说:“莹儿,一切都是我的错。能够有你这个知心的女子,是我苏木的福份。其实,如今回过头去想想,当初我若是入赘了胡家,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咱们在一起,过着平淡的生活,也是幸福的人生。至于世人如何笑话,说我是个倒插门的,却没什么要紧。”
胡莹哽咽着点头,泪水落得更多。
苏木:“无奈世事变幻,很多事情都不是我们所能把握的。到后来,吴小姐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对于她,我也有一份责任,若是始乱终弃,我还是人吗。只怕到时候,就算是你也会不齿我的为人,莹儿,你说是不是?”
胡莹点了点头:“我的子乔自然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苏木接着说道:“其实,对于你们俩该如何安置,我也想了很多,直想得脑袋就要炸了。莹儿,真若娶你进家门,以你的脾气,只怕要受委屈。”
这话说得没错,胡莹以前和小蝶就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以小蝶的手段和吴小姐在家里的威信,胡莹一旦过门,只怕要受到所有人的排挤。手心手背都是肉,苏木自然不肯看到自家后院众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宅斗。
苏木:“而且,胡大人就你这么一个独女,肯定舍不得放你出去。这也是当初,胡大人为什么要招我苏木入赘的缘故。前年,为了这事,我和你父亲还闹得很不愉快。所以,我想……我想……”
他说话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胡莹一把将苏木的手摔开,止住哭声,低低冷笑一声:“你想什么,有话直说就是,我胡莹倾慕的男子可是顶天立地有担当的男子汉。”
苏木这才道:“所以我想,既然如此,还不如莹儿你留在胡家别过来好了。你我自之间该成亲还是成亲,将来生的孩子,跟你们胡家姓。”
胡莹突然笑起来,笑声显得有些诡异:“原来是两头大啊,想来子乔你想这事已经有些日子了。”
苏木羞愧地将头低下去,脸烫得吓人,讷讷道:“我这不就是这么一说吗,如果你不答应,咱们再商量,再商量……”
不知道什么缘故,见着胡莹,苏木心中总是觉得一阵畏惧。
至于吴小姐,他更多的是尊敬。
至于,小蝶,则是纯粹的无话不可说的亲情。
这大概可以概括他和这三个女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吧?
“商量,商量什么?”胡莹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你心目中,只怕也是觉得也只有吴家女儿那种书香门第地女子才能做你的正妻吧?”
苏木更是窘迫,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隙可以钻进去:“莹儿你误会了。”
“想不想听到我的答复。”
苏木低头着:“要不……等我考完再说,我再想想,我再想想。”
“别想了,若是为了这事影响了子乔你的前程,不用别人说,我胡莹也没脸再活在这世上。”胡莹一咬牙,“我的答复是———我愿意!”
“什么,什么?”苏木愕然地抬起头。
胡莹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子乔,我愿意,我愿意做两头大。胡莹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军户的女儿,你前程远大,肯定是能中进士的,搞不好还能点翰林。若叫别人知道你娶了一个军户的女儿做正妻,你以后在世人面前也抬不起头来。再说,我也不知道离开了你还能不能活下去。只要能给你在一起,胡莹就足够了。至于名分,也管不了那么多。当年,是我们胡家对不起,逼你入赘。以后,再不能对不住你的。”
苏木心中一阵欢喜,忙又握住她的手:“妹子,委屈你了。”
这才是,惊喜来得太突然,想不到困扰自己将近一年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
胡莹:“这事爹爹早就同我说过,为这事,娘和爹爹还吵过好多次。我看了心里也是难过,不就是两头大吗,依我看,这样也好,比起直接入你的门自在多了。”
说到这里,胡莹甩开苏木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突然笑起来:“胡莹自在惯了,却无法想象做了别人家夫人要受诸多约束的情形,真到那一天,还不把我给闷死。那比得在自己家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来得逍遥?还有啊,你家的那什么小蝶仗着同苏木你共过患难,颐指气使,将来我免不得要被她折腾。所以,还是不过你家门的好。”
苏木尴尬地一笑:“小蝶是个刀子嘴豆腐心,或许你和她有误会。”
“你呀,就不是能治家的,吴家女儿也不成。”胡莹叹息一声,又道:“对了,你答应爹爹的事情可要算数。”
“什么事?”苏木故意问。
胡莹脸一红,“就是,就是……将来我们有了孩子,都得姓胡。这事,爹爹可是一直都记挂在心头的。你这人心地大大地坏了,为了能够娶吴小姐,竟伙同爹爹弄了这么一出,爹爹也是糊涂,竟然被你给骗了。怎么想,我胡莹都觉得亏得慌。”
苏木大喜欢,一把搂住胡莹:“是是是,我这人是坏得很,将来还会更坏的。”
胡莹大惊:“别,这里这么多人。”
挣扎开来,胡莹又低声道:“子乔,这次考试的重要性我就不多说了,一定要点翰林。毕竟,爹爹虽然不是公侯,可也是有权势之人。自己女儿给人做了两头大,说起来也是没脸。不过,爹爹说了,只要你点了翰林,以你在皇帝那里的恩宠,自然就是储相了。给你一个未来的阁老做两头大,也不亏。”
苏木:“好,一定会的,我会努力的。”
和胡莹说妥这事,苏木心中一阵松快。不过,听胡莹说起这事,他又开始紧张起来。老实说,能不能中进士他也只有五六分把握。至于点翰林,却是一分自信也是没有。
但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镇定模样。
又没话找话:“刚才听你说起婚事,还真真将我吓了一跳?”
“你吓什么,难不成还以为我来逼婚?”胡莹微微恼了。
苏木忙赔笑道:“我还真以为是这样,这就好像打叶子牌里的截胡。”
胡莹听他说得形象,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就来到了贡院广场。
定睛看去,又是一惊:实在是太多人了。
贡院的兵丁早早地把住入口,查验凭证,只放考生进去,别的人一概挡了。
走到这里,如胡莹和赵葫芦者都不能进去,于是,轿子就停了下来。
众贡生纷纷落轿,这地方开始挤起来。
抬头看去,就见着贡院高大巍峨的明远楼在灯火的照耀下忽闪忽闪,如同一头巨大的洪荒猛兽伏在前方。
胡莹趁着天还黑着,伸手捏了苏木一把:“子乔……”大约是被这肃穆的科举重地所慑,一向胆大包天的她,嗓音带着一丝颤抖。
苏木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好了,我会好好考的。你忘记了,苏木可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啊!”
此刻,也只能这样安慰她了。
胡莹难得艰难地一笑。
正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在暗处一笑:“子乔有佳人相送,想必是红袖添香夜读了一个通宵。”
苏木抬头一看,说笑的正是通政司的李知事。除了他,牛知事和段知等参加这期春闱的同事也都到了,正排着队等待通关。
听到李知事的调笑,胡莹眉毛一扬,立即就要发作。
苏木:“都是同事,开个玩笑,你也不要恼,回去吧!”
胡莹这才罢了,低声道:“子乔,我先回去了,娘说了,她已经给白云观许了一百两香火钱。只要你点了翰林,就去还愿。你也不要担心,即便进不了翰林院,我胡莹大不了再去求求爹娘。”
苏木点点头,心中一片温暖。
第六百零五章 过关的小波折
待到胡莹离去,苏木笑着朝几个同时拱了拱手:“各位仁兄早就来了?”
牛知事:“子乔,咱们已经到了一壶茶时间。”
“那怎么还没进去?”苏木问。
牛知事苦笑着指着拥挤不堪的关卡:“子乔你看看眼前这般情形,有那么容易进去的吗,看样子,最多大半个时辰就要点名,这些公人们手脚也慢,别耽误了进龙门才好。”
到处都是人,吵得不能再吵,偏偏那守关的兵丁耳朵尖,心中就不乐意,扯着嗓子骂道:“放你娘的屁,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干这差事多少年了,送贡生进去也不是一会两回,什么时候误过事。你们若不吵闹,早就进去了。”
这人说话粗鲁无礼,牛知事身为举人老爷,又做过八品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眉毛一扬,就要大声呵斥。
李知事一把拉住他,劝道:“牛兄别闹,同一个小人至什么气,到时候纠缠不休,反要误事。”
牛知事听他说得有理,这才罢了,悻悻地闭上嘴巴。
那兵丁听两人说得难听,指桑骂槐地呵斥着正在进关卡的那个举人:“老实点,别以为你们是举人老爷。进得这里,国法、制度大如山,老子说了算数。就算是头老虎,你也得给我伏着。”
苏木也是摇了摇头,怕牛知事按捺不住,忙叫道:“牛兄帮个手,将吴老先生扶下轿,他身子有些不妥。”
牛知事和苏木一道将吴世奇从轿子里扶下来,老先生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太好。一脸的憔悴,只微微朝众人一拱手:“都来了。”然后就将眼睛闭上了。
“老先生这是怎么了?”众人忙问。
苏木:“没什么,偶感风寒而已。”
其实,他才知道,老先生这是困的。当然,这事也实在不好同大家讲。
接下来,就是依次将手头的凭证递给那兵丁看,待查验无误之后,就挥手放行了。凭证上写着考生的名字和籍贯已经相貌特征。
这才是第一道关卡,等下进考场之前,还得搜身。
这一行人中段炅是第一个过关的,接着就是李知事。
段炅今天早晨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一句,见了苏木和吴世奇也不上来见礼。
苏木前头正是牛知事,他已经将那查验的兵丁得罪了。
兵丁看了看牛知事的凭证,突然一板脸:“不对,不对,你不能进去。”
众人都是一惊,牛知事大怒:“我怎么就不能进去了?”
那兵丁指着凭证又指着牛知事的下巴道:“凭证上写着牛得水面白无须,你下巴上怎么有颗粒肉瘤,定然是冒名顶替的枪手。”
听到他的呵斥,等在后面的人都是一惊,齐齐看来,一时间,竟是异常的安静。
牛知事一呆,怒道:“什么肉瘤,那是我上火生的火疙瘩好吧!”
原来是他下巴上生了一颗类似青春痘一样的东西。
所有人都扑哧一声笑起来,牛知事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哆嗦起来。
兵丁一笑:“哦,原来这样,看你几十岁的人了,还长这玩意儿,定然是德行有亏。进去吧!”
牛知事恼火透顶:“怎么就德行有亏了?”
“你平日间定然贪花好色,以至身子亏需,这才服用大补之物,以至内火郁结于心,这才生了火疖子。你说,是不是德行有亏啊!”
众考生听他说得有趣,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吴世奇本迷糊地站在一边,听到这阵惊天动地的笑声,惊慌地睁开眼睛。一见平安无事,又恹恹地闭上了眼睛。
牛知事大叫一声:“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我……”
苏木忙推了他一把:“牛兄,何必同一个衙役一般见识,进去吧,别耽搁了,功名要紧。”
牛得水这才一脸屈辱地罢休了。
接着就是苏木和吴世奇过关,苏木还好,吴世奇的模样引起了兵丁的注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木回答说他病了,刚服了药,有点迷糊。
兵丁立即提高了警惕,问:“究竟是什么病,会不会过给别人。若是进场之后将别人给传染了,又当如何?”
听他这么说,排在吴老先生和苏木后面的考生都吃了一惊,纷纷避到一边,有的人甚至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
科举对古代读书人意义重大,可说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
偏偏像乡试和会试这种直接关系到你是否能挤进体制之内的考试三年才考一次,错过了就得等上两年。
而人生苦短,又有几个两年可耗。
所以,很多考生即便得了病,也会咬牙坚持上场。
一般的感冒发烧还好,若是遇到传染病。
几千人在一起关上九日,考完之后,一大群人病倒在地,无法出场也是有的。
吴老先生被人打搅了瞌睡,本就有起床气,立即发作,喝道:“你这个卑贱的小人,你什么身份,竟然在我等有功名的举人面前颐指气使。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本老爷也不过是感觉有些疲乏,想睡觉而已,你这小人却胡搅蛮缠,还真将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说老爷我得了传染病,混账东西,满口胡柴,你摸摸,你摸摸我额头可在发热。否则,本老爷得找总裁讨回这个公道!”
说着就低下脑袋,不住地将额头朝那兵丁面上凑去。
这才是恶人自有恶人磨,那兵丁立即招架不住,连退了几步,脸色都变了:“看你这模样,就算是进去了,也不过是睡上几日,又有什么可考的。你要进去,自去就是了。”
语气中却是怯了。
吴世奇哼了一声,背着手很气派地进了关。
刚才这个兵丁蛮横无礼,众考生见他吃鳖,心中都是一阵快意。
苏木见那士兵刁难吴老先生,本打算上前说话的,见此情形心中也是赞了一声:老先生做了这一年的官,也是历练出来了。而且,他老人家性格怪僻,不按常理出牌,一般人遇到他还真对付不了。
一笑,就飞快地掏出凭证,查验之后,追了上去。
第六百零六章 我想问一件事
一过关卡,前面的场景更是壮观,超过七千人立在小广场上,依着地域分成一个又一个方阵,等到点名进场。
这么多举人老爷挤在一起,还真是少见。
这些考生中有老有少,老的头发胡须都白了,也不知道考了多少年,想来是屡试不第。年纪小的,如苏木者,嘴唇上才生出一层薄薄的绒毛。尤其是那种第一参加会试的少年举人,都是一脸的傲气,大有踌躇满志,一举成名天下知的架势。
同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贡院一样,北京贡院也有一个小广场,广场前有一座小石桥,也叫飞虹桥。至于明远楼、至公堂等建筑,同其他地方也是一样。
恍惚间,苏木仿佛又回到乡试的考场上。
苏木也没急着去北直隶考生所属的方阵,而是先去寻吴老先生。
他这个未来的岳丈人本就糊涂,加上刚吃了药,被瞌睡虫儿折腾得五迷三道,须防他跑丢了。
可眼前全是同一打扮的读书人,天又黑,却如何找得到。
这个时候,明远楼前的那根旗杆上升起了一个红灯笼,就有人喊,山西的贡生们可以如场了。
又是一通混乱。
会试和乡试的入场规则完全一样,都是按照地域点名入场。考场每次放一个省的考生进龙门,比如你上四川的,轮到你是,就会在旗杆上升起个写着“四川”二字的灯笼,方便让人看到。
也不知道北直隶什么时候入场,加上看不到吴老先生的人,苏木心中就开始急躁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就有人拉了他袖子一把:“子乔,这边,这边。”
转头一看,正是李知事。
就见着,在飞虹桥边上,原通政司的几个知事都围成一圈。吴老先生正好站在其中。他靠在桥头那只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神兽身上,睡得正香甜。
苏木松了一口气,走过去站在吴世奇身边,笑着问大家:“你们怎么不去自己省的考生那边。”
“不急,我是湖北的,按照往年的成例,应该排在后面,还不如大家在这里闲聊,打发光阴。”李知事回答说。
苏木点头:“也对。”
比如他是北直隶的考生,上次参加乡试的时候,就在通州贡院外面等了足足一整天,到晚上才进了考场,将他郁闷得透了。
当下,就同李知事聊了起来。
这一聊,才发现不对。只见着他和李知事两人说话,其他人都保持着奇怪的沉默。
他心中奇怪,可转念一想,又释然了。吴老先生瞌睡得紧,而段炅和自己又不对付,牛知事先前入关时吃了兵丁一肚子气,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可如果就这么站上一整天,却是无趣。
苏木就道:“李兄,这次会试准备得如何。其实,这考试也没什么的,天下文章都那样。四书无经就那么几本,又必须在朱子的注解范围之内解题。从古到今,书中的每一句话都被读书人每给读透了,都跟着不少范文。只需将这些文章都背熟了,按经义拿进考场中来重写一篇,名次定然不差。”
说着无心,听着有意。
众人提前从吴老先生那里套出了题目,心中本就有鬼,见苏木说起这事,同时霍然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木。
苏木倒被大家看得有些疑惑:“怎么了?”
牛知事性子最直,首先将头低下去:“没……没什么……子乔,我想问一件事……”
几个人都是身子一颤,段炅就喝了一声:“牛得水,现在都什么时候,有的话可不能乱说?”
牛得水也是一凛,闭上了嘴巴。
苏木更是莫名其妙:“牛兄,究竟怎么了?”
牛知事讷讷道:“子乔,我突然有个心思,如果……如果这次考试咱们经历司的人都中了……是不是会让人觉得奇怪?”
其他人的听他这么说,也觉得不好,真要那样,岂不引起别人怀疑。于是,大家的脸都变了。
苏木却没想到其他,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奇怪的,说句实在话,各位兄台的才学苏木却是相当佩服的,以你们的才能,中个进士也不让人意外。这只是说明咱们经历司人才济济,正是一段佳话,别人感叹羡慕还来不及呢!”
“那是,那是。”其他人都随声附和,但笑容却显得勉强。
牛得水刚才这句话提醒了大家,说句实在话,以大家的才能,提前知道考试题目,若是再中不了进士,那才是咄咄怪事。实际上,昨天一整天,大家都已经将范文整理出来,然后背熟,只等一进考场之后就直接誊录在卷子上面。
可如果所有人都中了进士,这个东经也太大了,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当然,如果能够有一两个人名落孙山就好了。
念头一起,各个人又都在心中一叹:看这种情形,不中比中进士还难。以大家的才学,能不中吗?
大约是看到气氛有些奇怪,怕引起苏木的怀疑,牛得水强笑道:“我说,如果大家都中了进士,我等还好。吴老先生即是我们的上司,又是子乔你的未来岳父。将来见了面,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叫同年还是同学?到时候,子乔你见了吴大人,一会儿岳父,一会儿吴兄,却是麻烦。”
众人一愣,然后促狭地看着苏木,同时大笑起来,倒让苏木有些尴尬:“各位兄台说笑了。”
吴世奇被大家笑醒,正色道:“称谓这种东西得看场合,我与苏木,官场上可以职位相称;文人雅集,以同年相称;至于回到家中,则按照辈分来。”
正笑着,牛知事突然张大嘴指着前面的旗杆,良久才叫道:“却是奇了,今天会试北直隶竟然这么早入场,吴老先生、苏木该你们进场了。”
苏木抬头一看,前面的旗杆上挂着的那只红灯笼上豁然写着“北直隶”三个大字。
天还没有亮,那三个字显得特别醒目。
按照以前的规矩,北直隶和顺天府的考生离京城最近,应该是最后进场的,今天却排在了前面。
苏木忙拉这吴士奇:“老先生,咱们走吧!”
“且等一等。”李知事叫住了他们。
第六百零七章 审美疲劳的入龙门
苏木:“李兄且说。”
又看了一眼前方,北直隶的考生们都朝前拥去,黑压压好多人,他心中也是有些急躁了。
李知事笑道:“先前以为时辰还早,却不想吴大人和子乔兄这么早就要入场,还想问问你们分在哪间考舍了。若是分在一起,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醒悟过来,同时道:“李兄说得有理。”
今天来参加会试的考生有七千多人,贡院又大得出奇。考生在礼部报名之后,都会拿到一个文凭,上面除标注有考生的样貌和籍贯之外,还填了你考舍的号码。
牛知事就掏出凭证看了一眼:“我是甲字一百二十一。”
李知事:“牛兄好彩头,在下辛字六号棚,和你们隔得远。”
苏木的是丙字十六号,大家又都说,这个彩头也好,一六一六,这是要顺啊!
苏木心中一笑,想不到古代也有这种说话。
他心中又是一动,这都报名这么长时间了,却一直忘记问吴世奇的考号,又在哪一间考舍。
吴世奇缓缓地摸了摸胡须:“老夫乃是丙字十五号棚。”
“这不正好在子乔的对面吗,这可巧了。”牛知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大家也都啧啧称奇。
正在这个时候,段炅却冷笑一声:“我是丙字十七,和吴大人隔壁。哼,可别指望我会照应你们,进了考场,各凭本事。”
大家又是一阵大哗。
牛知事却是不满:“什么各凭本事,段炅你说什么大话,饮水思源,也不想想……”
李知事脸色铁青:“牛兄你不说话会憋死吗?”
他们说什么苏木自然听不懂,见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忙打开吴世奇的考篮,从里面掏出一口布袋子挂在老先生脖子上,又将考篮挂在他背上。
他也同样如此,翁婿二人就这么挤开前面的人,朝前涌去。
进考场的头一关是搜身,大门口摆着一张大桌,这就是有名的尺头桌,后面坐在两个正七品的官员。
挤到桌头,查验了苏木和吴世奇的相貌,盘问了他的出身,然后,拿个银模子,蘸了朱砂、辛红,在两份卷子上骑缝过了印,丢给了二人。
这两份卷子上都印着红格,等进了考场,等到晚间考题下来,就可以将文章作在上面了。
这个时候,吴老先生已经瞌睡得睁不开眼睛了,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状态之中。
苏木也没有办法,只得将卷子接了,分别装在彼此挂在脖子前的考袋里面。
接下来,就是搜身了。明朝科举考试场规极严,对试前、试后、场内、场外,皆严立禁令。对士子夹带防范尤严,进场时进行严格搜检。为防止夹带,规定士子必须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皮衣不得有面,毡毯不得有里;禁止携带木柜木盒、双层板凳、装棉被褥;砚台不许过厚,笔管须镂空,蜡台须空心通底。
会试不同于乡试,兵丁虽然也粗鲁,可毕竟都是举人老爷,倒也不过分。
搜了半天,这才禀了一声:“报,士子无夹带。”
两个官员其中之一一挥手,就放苏木和吴老先生进去,算是让他们入了龙门。
丙字考棚位于贡院正东面,很长,两列考棚加一起上百间,一眼也看不到头。
苏木的考舍靠东朝西,吴世奇靠西朝东。
考棚后面种这一排荆棘,正值春暖花开,枝条上都顶着嫩黄色的小花,有幽幽香气袭来。
等到进了考舍,就有两个衙役过来将木栅栏关了,上锁,不到考试结束,任何人不得外出,考生这九天的吃喝拉撒都得在这里面解决。
若真有事,可拍挂在外间的那个木牌子,自然有衙役过来。
这已经是苏木第四次进考场了,早已经将这里熟悉得透了,依旧是一个五平方大小的小房间,站起来可以直接摸到天花板。
里面就一个马桶,一张只能容一人蜷缩的小砖炕。还有一个依靠在墙上的小木板子,放平了,架在两边墙上可以用来做书桌答卷子。
苏木也不闲着,就将考蓝里的东西都拿出来,分门别类地放好。
等到一切弄妥当,天色已经完全亮开,对面考舍的情形清晰可见。
就看到,吴老先生已经缩在炕上打起了响亮的鼾声。
看他睡得香甜,有看他旁边考舍中局促不安的考生,苏木一笑:老先生倒是安之泰然。
不过,心中还是略微担忧,别到时候睡迷糊了,影响答卷才好。
苏木也没想到吴世奇服用药物之后反应如此强烈,好在不能带药进考场。等上半天,药性过来,老先生就会恢复正常。
不过,他清醒之后看到题目不对,也不知道会不会突然发狂。
如此看来,苏木倒希望他能多迷糊些时辰。
吴老先生睡得香甜,时间还早,苏木却没办法像他那样平静。
时间过得异常的慢,也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只觉得屁股都坐疼了,心中又是无聊又是烦躁。这个时候,他倒是羡慕起吴世奇来,早知道先前出门的时候就应该跟他一起吃点镇静剂了。
太阳升起来,照在吴世奇身上,气温开始升高。
老先生大约是觉得热起来,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将身上的长衫托掉,随手扔在地上,又闷头大睡。
段炅是在午时进场的,就坐在吴老先生旁边的考舍里。
段知事是甘肃人,按照规矩,偏远地区的考生一般都会先进场的。
他的目光显得很是平静,仿佛没有苏木这个人存在一样。只不过是被吴老先生的鼾声骚扰,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午饭乃是考场送来的,很简单,两个素菜,一碗糙米,那滋味自然是差到不能太差。尤其是苏木这种吃货,只感觉嗓子眼被糙米卡得难受。不过,时间还长,苏木食量也大,还是将饭菜吃得精光。
书生们四体不勤,食量本小,加上心情紧张,大多略微吃上两口就停筷不用。
至于吴世奇,更是一口没动,吃饭算什么,睡觉要紧。
苏木上次乡试时是自带伙食,也不知道会试的晚饭是什么时候,心中不觉有些担心:等下吴老先生醒过来,却不知道要饿成什么样子?
这次考试波澜不惊,一切都非常顺利,苏木觉得甚是无趣。
太审美疲劳了。
第六百零八章 题目纸下来了
阳春三月,天气暖和极了。
吃过饭,有没有事可做,苏木只觉得一身都软了,眼皮子也在不住打架。
春天不是读书天啊!
特别是看到吴老先生睡得如此香甜,苏木就跟被传染了一样。
吴世奇睡得好生酣畅,刚开始的时候苏木还担心他有个好歹。后来见他起身小解,这才安心了,知道他一切正常。
不但苏木,就连坐在吴老先生旁边的段炅也用手柱着下巴,坐在那里假寐起来。
苏木实在无聊,见这么等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也学着其他人的模样缩到炕上睡了起来。
这才是第一天,正式的考试还没开始。接下来还有九日,这种无聊的生活想想都觉得郁闷,太不人道了。这古代的考试怎么不能像现代社会一样,半天一场,考完之后还能回家呢?
……
苏木蒙头大睡不表。
时间一点点过去,转眼就到了傍晚,皇宫之中。
正德皇帝坐在椅子上,一脸的郁闷。
今天乃是正德一年恩科的大日子,政治上的重大意义自不用多说。
不但是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个整天,内阁的三个阁老也早早地守在这里,只等时辰一到,就颁下考卷。
同时做陪的还有一大票翰林院的侍读学士,侍讲学士。
当今的正德天子喜文厌武,平日里只喜欢嬉戏玩闹,叫他在这里坐这么长时间,简直就是要了他的老命。
上晚早朝之后,他就回到御书房,同三大阁老一道等候恩科开卷的吉时。
正德自从亲政以来,就被文官们烦透了。在他以前看来,自己只有亲政,就没有人能够管到自己。天老大,地老二,我这个做皇帝的自然是老三了,别人统统都得听朕的话。
可惜,事实同他想象的有些出入。一旦正德想如往常一样练练武艺,打熬筋骨,立即就有一大群文官上谏言,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的身体关系到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关系到千万百姓的幸福生活,怎么能够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这武艺断断是不能练了。
即便没有言官们来骚扰,光每日的日常事务都足以让皇帝没有一点私人时间。
正德这才意识到,皇帝这个角色表明上看起来乃是天子,实际上一言一行早就被人画了一个无形圈圈。你说什么,做什么,都得在这个圈套的范围之内。
这个皇帝,当得也没什么味道。
尤其是今天又是皇帝登基以来的恩科,关系到他正德面子,断断马虎不得。
也因为如此,正德只能按捺下躁动的内心,气哼哼地坐在那里。
实际上,颁下卷子的时辰还早,要等到黄昏时分。
今日可巧,正好是皇帝筵讲的日子。
于是,正德皇帝只能无奈地听刘健上了一堂科。
到中午,照例是赐宴。
吃过饭,又开始听科。
正德郁闷得要死,看了一眼一脸肃穆的众人,心中不觉想:如果苏子乔中了进士,点了翰林来做侍讲学士就好了,朕断不会如此无聊。
可是,苏木这一期的科举考试成绩究竟如何,是否能中进士,甚至选馆进翰林院,皇帝也没有任何把握。
他心中突然无缘故地感觉到一阵紧张。
见正德皇帝抓耳挠腮不像个模样,首辅刘健的眉头拧成一团。
性格冲动的内阁次辅谢迁轻轻咳嗽一声:“陛下,为人君者,自有体统。须弥座上,当坐如钟,此乃……”
就要再拿圣人云一类的大道理来教导这个少年天子。
谢迁的口才正德皇帝是领教过的,心中突然有些畏惧,忙坐直了身体,连连摆手:“刘阁老,谢阁老,你们也不用多说。朕知道国家纶才大典的要紧,你们就不用多说了。”
然后笑嘻嘻地回头对刘瑾道:“刘伴,刚才朕之所以坐得东倒西歪,那是因为背心突然有些痒。回想起来,这阵子天气凉,朕有十来天没有洗澡了,快来抓抓。”
刘瑾忙伸手去抓。
正德又笑道:“估计是生虱了,就算是虱子,那也是御虱。”
正在书房侍候的几个太监想笑又不敢,将脸都憋红了。
就连一想风趣的内阁阁臣李东阳也不觉莞尔。
谢迁大怒,铁青着脸正要教训,突然间,守在漏刻前的张永叫了一声:“吉时已到。”
众人朝那装水的漏刻看去,却见着一根浮标升了起来,正是申时。
正德小小地开了谢迁一个玩笑,心中得意,立即正色道:“终于到了,拿钥匙来!”
刘健顾不得发怒,摇了摇头,从腰上解下一把钥匙,连同刘瑾的那一把,递给皇帝。
正德接过钥匙,合在一道,走到考墙的金柜前,打开了,里面放着三个盒子。
然后,将三个盒子抱出来,放在大案上。这正是本期会试的甲、乙、丙三套考卷,从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任何区别。
毕竟是国家最高一级的公务员考试,不,应该说是高级干部班的毕业考试。只要中了,立即就能实授正七品官职。
即便再想笑,有再多的不快,所有人还都是被这庄严的情景震住了,同时屏住呼吸看过去。
良久,刘瑾才道:“万岁爷,还请钦点一套卷子吧!”
正德伸出手,随意地指了一份考卷:“就这个吧。”
刘健严肃地接过那个木盒子,喝道:“快马送去贡院考场!”
“快马送去贡院考场!”
一声声,如接力一般,在皇城中激起阵阵回音。
一队快马从皇城中行驶出,沿着早已经戒严的驰道飞奔而去。
……
炕实在太小,睡了半天,全身都疼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就听到外面几声炮响,然后是一阵喧哗。
苏木猛地惊醒过来,抬头看去,外面的夕阳已经西下,晚霞红得怕人。想不到他这一睡,竟是一整个下午。
大概也是被这炮声给惊醒了,对面的吴老先生也直起了身子。
不过,因为天色已经暗淡下去,考舍里面漆黑一团,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再看对面其他考舍,已经坐满了人。
不用问,这阵炮声必然是考试已经全部入场,关闭贡院的信号。
接下来的喧哗,也定是两个大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进场了。
按照制度,大总裁进场,要坐大轿,要鸣锣开道,后面还有跟班。
然后就是外帘官向大总裁报到,礼事官唱名。
这一整套程序,苏木以前在参加乡试的时候就已经亲眼见过。只不过这次他所在的丙字考棚离至公堂太远,也看不清楚。
被外面这一闹,他也醒过来了。
喧哗声好半天才静下去。
接下来就应该是吃晚饭,等着拿题目纸了。
第六百零九章 不和的两个大总裁
实际上,贡院考场是在拿到皇帝钦点那套卷子之后才关闭的。
在此之前,今科的两个大总裁王螯和焦芳都站在明远楼上,等到士子们都进了场,领了考卷之后,他们才下了楼。
在楼上坐了将近一整天,两人年事已高,都感觉异常疲惫。
人一累,脾气就不是太好。这个时候,焦芳已是满腹怨气。
这个怨气主要是对着王螯而去的。
老王是苏州府人,典型的南方士人,明朝读书人本有南北之别。隐约间,焦大人就感觉王螯有些看不上自己。自己说话的时候,王螯也是爱理不理。
本来身为大总裁,在考生进场的时候,根本就没必要在城楼子上站着。可王大人却死活要拉着焦方陪同,喝了一整天冷风下来,换谁都会心情恶劣。
等到卷子过来,然后是外帘官拜见大总裁,然后封上贡院大门,进了至公堂的大厅之后,焦芳忙道:“王总裁,可以启封发题目纸了吧?”
王螯却摇了摇头:“不忙,还有个事要办。”
焦芳本没主持过如此重要的考试,以为还有什么程序,就点了点头。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把他给惊呆了,只见一声令下,猛地撞过来一队摇着鹤儿幡的衙役,口中大叫:“圣朝取仕,务要清白!有那恶鬼冤魂,有仇的报仇来!”后面人应和道:“报仇来!”
“三代之内,有那屈死冤死的宿主,有冤伸冤来!”后面应:“伸冤来!”
然后,点了黄纸到处乱甩。
焦芳吓了一跳,大叫道:“怎么回事,想干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一阵风吹来,将香灰吹进他嗓子眼里。
焦芳只觉得喉咙里大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领头那个衙役赔笑道:“焦总裁,这间贡院自成祖迁都北京以来,不知道举行过多少场春闱。每次考试有七八千考生,其中有不少风烛残年的老举子和病人死在这里。一百多年来,在这里过去了的考生,加一起起码有二三十位。这些死人生前都有科举入仕的执念,可惜心愿未了却死在这里。因此,一缕魂魄缠绵在此,却不肯投胎。所以,每次考前,需烧些纸钱,以免冤魂作祟,扰乱了考场。”
他不说还好,一说,焦芳顿时大怒:“子不语怪力乱神,国家纶才大典何等庄严肃穆,你们在这里又是烧纸又是喊魂,简直就是荒唐!”
衙役们都是脸一变,古人都迷信,尤其是这种百年建筑,一到夜间更是阴森森地显得可怕,叫他们不要烧纸,若是被冤鬼找上了,岂不要倒血霉?
几个衙役却不说话,只那眼睛看着王螯,道:“还请王总裁示下?”
其实,众人都看得明白,这一期会试的大主考是万岁爷。王大人和焦大人虽然同为副总裁,可区别却大。
焦芳在官场上名声不好,而王螯品级大过他,又是一代文章大家,在士林中威望极高。
这一期的会试,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
王螯摸着胡须,缓缓道:“左右不过是烧点纸而已,没什么大不了,赶紧弄完,别耽误了考试。”
焦芳大怒:“王大人,君子内心刚正,自然是百邪不侵。贡院是何等要紧场所,你我都是朝廷命官,这么做,还不叫人笑话?”
“不然。”王螯摇头:“鬼神一物不知其有也不知道其无,是否存在,也没人知道。孔子也说过,对这种东西,存而不论。焦总裁你说君子内心刚正,自然百邪不侵这句话就说错了,这么说,岂不承认有邪物的存在,已经有违圣人之道了。”
“再者,我等可以存而不论,但别人呢?如此重要的场合,自然是一动不如一静,一切依照老规矩来。”
王大人说完好,朝众人点了点头,“继续吧!”
“慢着!”被他一通大道理僵住,焦芳顿时招架不住,忍不住一声大喝。
王螯继续不急不缓道:“焦总裁,烧几张纸而已,不过是片刻功夫。你若是不说这么多话,早弄完了。”
“你!”焦芳得有一股怒气从心头涌起来。
王螯继续说道:“我等读圣贤书的,讲究的中正平和。世界上的事情,存在的,必定有一定的道理,顺势而为就是了。非要标新立异,却是不好。”
这话说得已经诛心了,焦芳脸色铁青起来:“王大人这是说我焦芳哗众取宠了?”
王螯却不更他争执,只淡淡道:“焦总裁有的时候确实有些特立独行了。”
其他衙役在一边偷笑,烧起纸钱来更是上劲,将一个大堂弄得乌烟瘴气。
焦芳何等人物,他当年可是敢提着刀子伏击彭大学士的,在真实的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顿时气得手脚微颤:“王大人,本官要上折子弹劾你!”
王螯也不放在心上,作为一个老学士,正二品的高官,他这些年也不知道被人弹劾过多少次,早就磨练出来了。实际上,他和焦芳已经认识许多年了,对于这个焦大人的品行,却是非常不屑的。
只微微一笑:“焦大人,弘治九年的时候,你好像就弹劾过本官吧?究竟是为什么呢,容本官好好想想。对了,是本官上的折子里有个字缺了一笔。”
焦芳顿时醒悟过来,难怪这个王螯自进贡院以来就同他不对付。原来还记恨这事啊。那件事具体情形如何,焦芳也不太记得清楚了,毕竟过去都快七年了。
如今在朝为官,谁手上没写过弹劾折子。尤其是言官,更是以弹劾人为职业。
不管是上弹劾折子的,还是被弹劾的,都不会当真。
想不到这么长时间了,王螯还记得这事,至于吗?
可转念一想,焦芳立即明白过来。当初自己若是挑王大人其他错也就罢了,偏偏要去弹劾他折子里有个字缺了一笔,这就犯了人家的大忌。
王螯什么人,堂堂帝师,开一带新风的文章大家,儒林中宗师一般的人物。你竟然说人家写了错别字,这比直接打他的脸还叫人难以接受。再说难听点,王大师就是靠学问吃饭的,你在人家的领域里挑错,那不是砸人饭碗吗?
这仇就是这么结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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