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你走吧


  看着囡囡的背影,苏木站了半天,这才将一张写满字的纸条递给赵葫芦。
  还没等他说话,赵葫芦就自作聪明地问:“老爷昨天丢了官职,可是要让小人带信走门子,可是要去求知老爷开恩,放心好了,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当,这就去。”
  接着他又补了一句:“小人等下去州衙的时候定然会小心的,绝对不会让那杨同知发现。”
  苏木一笑:“我说过要让你去州衙带信吗?”
  “不是去求关大老爷?”赵葫芦一呆,然后有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是去扬州求你岳丈老爷,可是老爷,你在乡下另有夫人,如今却去求岳丈老爷,不太好吧!”
  苏木被他弄得插不了嘴,就烦了:“你能不能容我将话说完,我是让你去京城。”
  “啊,京城,难道老爷在京城认识大人物,要动用那些天大的关系,如此可好,可就好了!”赵葫芦喜形于色。
  苏木再懒得解释,就说了自己在京城的地址,道:“带上这封信去那里,找一个叫小蝶的,她看了信之后就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就扔过去一锭银子:“这是你的盘缠,马上就走,一刻也不要耽搁。”
  “是,小人马上就走。”赵葫芦又补了一句:“夫人这里怎么办,离了小人却没有人服侍。”
  “这个你不用管。”
  “是,老爷。”
  赵葫芦立即回屋收拾,不片刻就背了个小包裹,告辞出门,到北京去了。
  打发走赵葫芦,苏木稍微松了一口气。今天是到了断所有首尾的时候了。晚上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若是有仇家巡上门来,岂不叫歹人害了赵葫芦和梅娘母女。
  苏木从来不惮用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马全和他背后的势力。
  又在院子里坐了半天,喝饱了茶水,苏木着才走进梅娘的卧室。
  里面好黑,却看不清楚。
  不过,梅娘那双眼珠子却在黑暗中晶莹地亮着。
  “梅娘。”
  苏木叫了一声,朝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别过来……你现在还想怎么样……”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这语气中却是透着绝望。
  从昨天公堂上的情形来看,那知州老爷明显是这大恶人的后台,还有那杨大人好像也不想追究此事的样子。
  梅娘现在又没有证据证明这个大恶人乃是冒名顶替,如今又被他关在院子里,一步也脱不了身。
  若不是有囡囡,她早就跟这大恶人拼了个你死我活。可一想到自己若是死了,囡囡怎么办,她才六岁,已经没有了父亲,如果再失去自己,还怎么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
  梅娘不敢想,也不愿想。
  此刻的她已经心如死灰了。
  听到她有气无力的声音,苏木心中也是不好受,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力气。或者说,她现在复仇无望之后,已是一具行尸走肉。
  但问题是,她丈夫死于前线,和自己没一文钱的关系,她对我苏木的仇恨毫无必要,也没有道理。
  苏木今天进屋来主要目的是叫她带着囡囡离开,至于梅娘怎么想,他也不想费精神去考虑。
  他默默地站在屋中,道:“梅宫氏,相聚是缘分,咱们也算是相处了半个月,今日你就走了吧!”
  “什么!”梅娘身体一颤抖,整个人好像活了过来,身体朝墙角又是一缩,喃喃道:“别杀我,别杀我,囡囡还小。你要杀我自动手就是,放过囡囡吧,毕竟她也叫过你几天爹爹啊!”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
  苏木苦笑:“你说什么呢,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他已经明白,梅娘是误会自己要杀她。
  “别杀囡囡,别杀囡囡,要杀就杀我吧!”梅娘的哭声大了起来,猛地跪在苏木面前,“求求你,求求你,你好人又好报!”
  “好人,只怕在你心目中,我已是十恶不赦了。”苏木叹息。
  正在这个时候,梅娘突然站起身来,不停地脱着身上的衣裳,慌乱地说道:“你不是觊觎我的身子吗,你不是想要我吗,否则当初见了我,为什么不杀我。今日就遂了你的愿,还请放过囡囡吧!”
  这一下来得突然,夏天人衣服穿得也少,梅娘动作也快。
  还没等苏木反应过来,梅娘猛地抓住他的手,就放在自己丰腴的胸脯上。
  一刹间,苏木迷失了。
  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在穿越之前,也不是没同女孩子交往过,对于男女之事也不陌生。
  到明朝之后,已经快一年了,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还保持着童子之身。
  这一刻,看到这具成熟的女人身体,却再也保持不住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女子开始小声哭泣起来。
  苏木心中羞愧,默默地穿起衣裳,将早已经准备好的银子扔到床上:“你走吧,等下带着孩子走吧!日后,无论你是想报仇还是怎么的,由着你。我只说一句,你丈夫的死和我无关。”
  梅娘满面泪水地直起丰满的上身,眼睛里除了仇恨还是仇恨:“你是谁?”
  “我叫苏木,字子乔,京城人氏。也许,过了今日,我就要回去了。你日后若有事,可去那里寻我。”
  苏木下了床,推开窗户,外面竟是灿烂的好天气。
  屋中的黑暗顷刻消退,方才发生的一切就如一场旖旎的春梦。
  又检查了自己的软甲和藏在身上的手铳,苏木大步出了客栈,朝盐运使司走去。
  按照盐运衙门的规矩,像苏木这种低级兵卒的职司都要由马全这个吏目来安排。
  今日马全却不在,接见苏木的却是一个小吏。这人表明上对他倒是很客气,笑道:“原来是梅富贵,早就听说你的事情。想不到一个巡检武官,却也能作得一手好诗词,如今你的名声在我沧州城中,却是非常响亮啊,这是你的派遣。”
  说着就将一张凭书递给苏木。
  一看,果然是去军械库做看守。


第四百零一章 盐司军械库
  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苏木心中冷笑,以他和马全的恩怨,以马全那卑劣的性子,自己落到他手上,自然要派去盐场做苦役,怎么可能派他苏木去军械库这种油水十足的地方。
  马全怎么可能良心发现。
  定然是如昨天晚上宗真他们所说,马全是想将我苏木烧死在军械库里,顺便将整个库房也付之一炬。就算烧不死我苏木,倒时候也可以将失火的罪则按到我头上。到时候,还是免不了一死。
  如果没猜错,这个小吏也是马全的人。
  苏木故意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去军械库做看守?”
  他的表情落到小吏眼里,就笑道:“其实,梅富贵你跟马爷的恩怨,咱们也是知道的,这次本来要叫你去盐滩上吃点苦头的。不过,谁叫梅富贵你运气好,有贵人相助呢!”
  苏木不以为然:“还请教。”按照衙门的潜规则,故意偷偷地塞过去一锭碎银子。
  那小吏道:“实话对你说吧,昨天你被发配来盐司服役之后,顾家老爷就派人送银子过来为你求情,叫派一个轻省的活儿给你。说句实在话,银子咱们马爷也不放在眼里。不过,顾老爷好歹也是沧州缙绅,面子上还是要敷衍一下的,就便宜你了。去吧!”
  就是挥袖子,叫苏木退了下去。
  “顾文本,他这是在干什么,难道说这事他顾家也有参与?”苏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如果顾家也参与见这桩贪墨大案,怎么说也有不少好处。而顾家又为何潦倒成那样,家里的人甚至还去贩卖私盐。还有,知道顾花少要做驸马一事,整个沧州只顾家少数几人、苏木和关知州。在旁人眼中,顾家也就是普通人家。一两百万两银子的大买卖,盐司的人怎么可能让他参加?
  嗯,定然是顾文本见自己倒霉,这才来还我以前的恩情的。说起来,顾老爷子人倒是不错。
  苏木点了点头,想通这个关节之后,算是承了顾家的情。
  很快,他就到了军械库。
  军械库就位于城西靠大运河岸边,按照民间说法,西方属金,主兵戎,如此倒也方便苏木晚间行事。
  地方很是偏僻,附近也没什么人家。
  军械库面积很大,就其规模而言,已然大过沧州粮仓,起码有二十亩的模样,皆用青砖围墙圈了起来。
  墙高大约六米,厚尺半,砖与砖之间用糯米和黏土粘合。
  苏木走上前去,看了看,发现非常坚实。不过,这仓库估计也有些年头,墙壁上面还长着几丛蕨类植物,有的地方还破了几个窟窿,露出夹在里面的木板。
  这就叫他有些看不明白,墙里夹扳子,就不怕年生一久腐烂了吗?
  引苏木进去的一个兵丁见苏木停在墙壁处看个不停,不耐烦地催道:“梅富贵你还是快些走,军械库每日也就午时和傍晚可以出入,平日里可都是关着的。大门一闭,天王老子也进不去。”
  又缓和一下语气,说:“墙壁里夹板子那是防盗,只要有人在外面撬墙,声音就会被板子传开去。”
  “哦,原来是一个简易的扩音装置啊!”苏木对古人的智慧大为佩服。
  又拱手问道:“敢问大哥高姓大名。”
  “我叫袁豹。”那人的态度看起来很不好,说起话来也甚是不客气:“快走,大伙儿都等着你呢,等你一到,早些关了库门,也好去迷瞪半个时辰。”
  午后慵懒,袁豹打了个哈欠,眼角的两陀眼屎在阳光下显得很清晰。
  看守军械库的一共有四个盐卒,明朝地方军队、军户、边军没上战场之前其实也看不出什么区别,都一身寻常棉袍,头上歪歪斜斜地戴着一顶破旧的红缨软檐帽,腰上各自跨着一口雁翎刀。
  除了给苏木带路的袁豹,其他三个守卫都恹恹地坐在屋里躲阴凉。
  三人大约都是吃了酒,屋里又是脚臭又是酒气,熏得苏木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古人都瘦小,这三人包括袁豹都一米五的个头,看起来没精打采,很有点后世八旗军双枪将的风采。
  其实,军械库房的看守平日里也没经过什么军事训练,身体素质自然极差。
  同这四人比起来,苏木比他们都高上一头,壮上一半圈。
  看到他们的模样,苏木心中冷笑:就这四个小丑也想害我性命,就算不用火枪,占据地利,也能轻易将他们打倒。
  “周五哥、吕大、吕二,新人到了。”袁豹朝三人随意地行礼,苏木也跟着拱了拱手。
  这三人中周五大约四十来岁,面皮黝黑,吕大吕二显然是两兄弟和袁豹一样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袁豹,这人就是梅富贵?”周五显然是这群看守的头,他喷着酒气摇晃着身体站起来,“听说你以前干过巡检,也是个官儿。现在坏了事发配到军械库来,嘿嘿,我不管你以前有多威风,是龙得给我盘着,是虎得给我蜷着,只要听话,就能少吃苦头。”
  边说着话边伸出手,使劲地朝苏木肩膀上拍去。
  苏木如何肯叫这个肮脏的家伙近得自己的身,这厮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也知道,初来乍到,若不强硬一些,等下还免不了有许多麻烦。
  当下一抬手架住周五的手,握住使劲一捏。
  拜正德皇帝所赐,苏木在西苑的那两个月,除了读书就是锻炼身体,寻常三十来斤的石锁,一口气举上一百来个,连气都不带喘。有的时候,苏木也怀疑自己看起来还像不像文人。
  周五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看守,平日里横行霸道惯了,欺负普通老百姓自然是威风八面,什么时候遇到过苏木这样的硬点子。
  只觉得一股大力涌来,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背心中立即出了一层冷汗。
  “干什么!”周五扭曲了脸,疼得大叫起来。
  苏木松开手,微笑道:“周五哥好!”
  “好你马的……”周五大怒,伸手就要去拔刀,却感觉到身后有人扯了他一把。
  回头看去,就看到袁豹不住地给他递眼色。
  周五这才悻悻地将手从刀柄上挪开。
  这两人的情形如何瞒得过苏木,心中顿时明白,袁豹是叫周五隐忍。


第四百零二章 果然如此
  苏木在巡检司也干了两个多月,巡检司的兵丁和盐司的兵丁都不属于正式军人,有很多地方颇为相像。
  这群人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粗人,又在衙门和市井中厮混多年,血管里流的就不是道德的血液,素质那是极低的。
  苏木作为一个新人,进了军械库房,又直接跟周五这个老人发生冲突。换成其他时候,只怕周五等人立即就会冲上来找回场面,让新人知道他们的厉害。
  可说来也怪,这周五居然强自忍了。很明显,这四人都是得了马全的授意,只等天黑时放火栽赃。
  在此之前,却不肯节外生枝。
  “好老套的故事情节啊,这个桥段《水浒传》中已经有详细的记录。只可惜,即便软弱如林冲者,被人一把火烧了大军草料场,也知道奋起反击。到最后,依旧杀了陆虞侯等人,全身而退。”
  “至于我苏木,杀四个小蟊贼,却如喝水一样简单。不但如此,这军械库还得保住了。”
  摸了摸别在腰上的四支火枪,摸了摸贴身的软甲,苏木有强烈的信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周五吃了这么一个哑巴亏,面色阴沉起来,喝道:“袁豹,领梅老爷四处看看,既然来了军械库,总得叫人家先把地皮踩热才是。吕大吕二,关库门吧!”
  他不为人知地曲张着自己的右手,心中也是吃惊:这姓梅的恁地好大气力,晚上动起手来须有些麻烦。不过,好汉子斗不过群狼。以有心算无心,大门一关,也要叫他生不如死!姓梅的,今夜定叫你知道周五爷的厉害!
  周五等人所坐的这间屋子正对着库门,那两扇大门漆成黑色,一尺厚的橡木,上面还包了铁皮,钉了大铆钉,一关起门来,就发出沉闷的轰隆声。
  “等等,等等,二位军爷等等。”这个时候,一个矮壮的中年匠人急冲冲地背着一个背篼,只一步就跨了进来,伸出手推住两扇大门。
  “干什么,擅闯军械库,想造反吗?”吕家兄弟大惊,后退一步,同时抽出腰刀,畏惧地看了那人一眼。
  周五也冲了出去:“你什么人?”
  那人生得好丑,面皮焦黄,上面长满了麻子,头上还戴着顶竹斗笠,将半张脸遮住,看起来甚是苦相。
  不过,苏木还是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忍不住站住了。
  “见过五爷,小人文菜农,乃是沧州城东六十里文家庄匠户。”这人一开口,又沙又哑,听得人心头发急:“文十三是我族兄,前几日他不是在军械库翻瓦吗,这雨季就要到了,官家怕漏雨,征用了他。十三哥今日却是病了,但官府的差使却耽搁不得,叫小人过来替他干上两日。”
  说完话,就将一张条子递过去:“这是盐司开给小人的条子。”
  周五心中正自恼怒,喝道:“翻什么瓦,淋坏拉倒。反正……”就要叫文菜农滚蛋,可一看到旁边的苏木,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
  心想,原来这仓库今天晚上就要付之一炬,还翻什么瓦,那么麻烦。不过,若就这么将他打发了,须引起那姓梅的疑心。
  “好吧,你就进去吧,不许偷懒。”
  “是是是,小人老实人一个,怎敢偷懒。”
  苏木又看了那文菜农半天,确定以前也没见过这人。
  正在这个时候,身边的袁豹催促道:“梅富贵,咱们走吧!”
  “有劳。”
  于是,袁豹就提了一串钥匙,打开几个仓库带着苏木参观。
  军械库中有三排仓库,大约二十来间库房。
  和军械库的围墙不同,库房却不是青砖,都是竹木结构,糊了黄泥,外面再涂上一层石灰。
  其实,这样的库房也非常结实,韧度极佳,可抵御一定强度的地震,且造价不高。
  不过,一旦走了水,碰到天干物燥的季节,却不好救。
  每间库房外面照例放了一口半人高的水缸,以便失火的时候可以就地灭火。里面的却没有水,可还是湿漉漉的,估计是刚将水倒掉了。
  “这群贼子,还真是将准备工作做到十足了。”
  袁豹不停地打开库房,趾高气扬地指指点点:“这是铠甲,见过吧?”“这是马鞍”“这是长矛”“棉衣”“这个见过吧,桐油帆布帐篷,住在里面,就算天上下瓢泼大雨,里面也见不到一滴水……”
  苏木定睛看去,库房倒是宽敞,只可惜里面却没有多少东西。军械少不说,还胡乱地扔在地上,任由虫蛀鼠咬。堆在墙角的棉衣都已经朽了,枪杆子还被白蚁蛀得稀烂,用手一捏就变成粉末。
  他不禁摇头,这明朝的军备还真是糟糕,若国家有事,可如何得了?
  又走了几间库房,都是同样的空空荡荡。
  看样子,就算一把火全烧了,也烧不了什么东西。
  真到时候,损失多少还不是由盐司的人说了算。
  苏木越发地肯定长芦盐运使司的问题不小。
  走了几间库房,袁豹就倦了,打了个哈欠:“这天热的,直将人都要晒化了,其他地方就不看了,我自回屋睡觉去了。”
  苏木一把拉住他,问:“我住哪里?”现在离晚上还有五六个小时,就这么呆着也没意思,不如先去睡上一觉,养足精神。
  袁豹:“这军械库中别的不多,但房子有的是,你随便找个屋子呆着就是了。”
  他也觉得让苏木在这里胡乱跑不是法子,就指了指前头一间房子:“归你了。”
  房间颇大,但里面却堆了不少柴草。
  苏木又看了看其他见个房间,里面也同样放了不少易燃物,和空荡荡的库房形成鲜明对比。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晚上要用的,马全和他背后的势力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躺在草上,从窗户看出去,先前进库房的那个叫文菜农的匠户正蹲在库房屋顶上不停忙碌,大热的天,这厮竟然长衣长裤将自己包裹得严实。
  苏木一笑,就闭上眼睛假寐。
  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因为身上穿着软甲,热得他浑身是汗。
  一阵菜香袭来,苏木走出房间,被清风一吹,身上爽快了许多。周五他们正在吃饭,也没叫他。
  苏木也管不了那么多,大大咧咧地走过去,舀了一大碗,说声借过就挤了上去。
  四人对他怒目而视,然后又飞快的交换了一下眼色,强自忍了。
  菜肴非常丰富,有酒有肉,满满摆了一桌。
  “等到夜深,就可以发动了!”苏木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心想:“菜不错,好一席断头饭!”


第四百零三章 又有一个新人物留在库房里
  再过上一两个时辰,就是一场大战,如今正好养足力气。
  苏木也不客气,飞快地动着筷子,风卷残云一般吃得再撑不动才停了手。至于酒,却是一口也不沾。
  一桌菜肴,差不多有一半入了他的腹中。
  见他吃相实在恶劣,周五脸就黑了下去,眼睛一瞪,就要发作。
  袁豹就在桌下悄悄地踢了他一下,周五着才强自忍耐了。现在也不是动手的时候,真一切都要等到半夜再说。
  他们的一举一动自然落到早已经留意的苏木眼中,也不说破,抹了抹嘴,叫了声爽利,就要回屋睡觉,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人闯进屋来。
  军械库是什么地方,此刻大门已经紧闭,可说是一只鸟也飞不进来。
  这人突然跑进屋来,包括苏木在内,都是吃了一惊。
  沙哑的声音响起:“各位爷,正吃着呢!”
  众人这才定睛看去,同时松了一口气,原来这人是午时见库房来翻瓦修整仓库的匠户文菜农。
  这家伙也太没有存在感了,自从上了房顶之后就闷声不响四在上面忙碌,手脚也轻。若不是他突然闯将进来,大家还忘记库房中还以后这么一个人物。
  “找死啊,你这鸟人手脚轻得跟猫一样,想吓死人吗?”周五就厉声喝骂起来,抬起腿就踢中文菜农的腰眼。
  听到周五骂,其他三人也同声呵斥。
  文菜农吃了这一腿,惊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又踢了几脚,周五才消了心头之恨,恶狠狠问道:“什么事?”话刚问完,他“咦”一声:“你怎么还在库房里?”
  文菜农一张满是麻子的黝黑脸膛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依旧将头磕得如捣蒜一般:“回军爷的话,小人一直在这库房里做工,几位爷不喊,小人也不敢停,就一直在这么干活,方才肚子饿了,这才下屋吃干粮,想向几位爷讨口水喝。”
  他这么一说,四个看守这才抽了一口冷气,说起来,还真将这人给忘记了。
  吕大骂道:“还喝什么水,还不快滚出去。他娘的你个贼厮鸟,害得爷爷还要跑一趟给你开大门。”
  “这位爷,小人……小人……”
  “怎么,还不想走了你?”吕大斜看他一眼。
  文菜农还在继续磕头:“各位爷,能不能行个方便,小人家住得远,今日若是回去,明日再来,又得花上半天。这里的活儿就得再拖上两日。小人是这么想得,能不能留我住下,反正这里的房子也多,随便哪间都成,胡乱对付上一夜。明日小人再起个大早,只需一日工夫就能将活儿干完。”
  “小人乃是匠户,家里自有田地。正要麦收,农时不等人,这官府的差使自然早一日完工早一日好。否则,耽误了收成,我全家老小这一年只又去喝西北风了。”
  “什么,你还想住在这里,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军械重地,若是少了一样,你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快滚蛋!”见他纠缠不休,吕大恼了,忍不住破口大骂。
  文菜农被吕大等人吓得骇然变色,半天才讷讷道:“军爷,其实这库房里也没什么东西,好多屋都空着呢,小人就算手脚不干净,也没什么东西可拿。还有,明日干完活儿,你们大可搜我的身啊。”
  话还没说完,吕二性子急,立即就跳起来,提着拳头就要打。
  可就在这个时候,周五突然驾住他的拳头,然后笑眯眯对文菜农道:“不就是住一夜吗,没问题。马上就是雨季,这天说下雨就下雨,保不准军械就被淋了。你早一日完工,咱们也早一日心中踏实。”
  见一想性格粗鲁的周五突然转了性,其他三人都是一呆。
  文菜农又磕了几个头,欢喜地道,“多谢五爷,多谢五爷。”
  周五一脸的和颜悦色,指了指对面那一间小屋子,说:“你也是可怜,这天虽然热,可半夜里退了凉,下了露水。若是睡在外面,仔细着了凉。你病倒不要紧,若是耽误了工期,上头追究下来,倒霉的却是咱们。今日便宜你了,那边有一间空屋。”
  文菜农忙站起来,千恩万谢地去了。
  他一走,苏木和众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加上又吃得饱了,也不废话起身自回屋去睡觉。
  路过文菜农的房间时,里面已经传来轻微的鼾声。
  这家伙睡得倒是香甜,苏木暗自一笑,可就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事,笑容却凝固了。
  沧州乃是武术之乡,只要是男人,多半会几手。
  看得出来,周五也是一条好手。刚才他一脚踢到文菜农的腰眼上,这地方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之人,一般人受了这重重的一脚,早就疼得蹲了下去。
  可刚才那文菜农却连身体都没有晃一下,如果没猜错,此人的武艺甚是了得。
  苏木以前在西苑的时候,正德皇帝手下的护卫可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虽然他也不懂得武艺,可看得多了,一个人是否身具武功,成色如何,却能轻易看出。
  这情形有些像后世古董店的伙计,从小接触的都是真品。正因为看得多了,一旦有赝品过手,却瞒不过他的火眼金睛,虽然他也说不出一个道道来,凭借的也全是感觉。
  这么个高手突然假扮匠户进了军械库,难道说这人是马全后他身后的势力派来的做预备队的?
  苏木心中一凛,然后哑然一笑回屋去了。
  任你武艺精强,对上热兵器也是一个渣,怕又何来?
  武功再高,也怕菜刀;穿得再吊,一枪撂倒!
  回到房间之后,苏木将四支手铳掏出来,灌上子药,又点燃了一根长长的火绳,夹在锤机上,盘膝坐在地上,静静养气。
  没错,他使用的正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火绳枪。实际上,火绳枪在苏木这个现代人眼中还是非常落后的。当初他还考虑过改进一下,换成用燧石打火的燧发枪。
  可后来发现这东西的击发成功率不太高,还是没火绳点火来得保险,就罢了。


第四百零四章 秒杀
  等苏木和文菜农离开,吕大才小心问周五:“五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日咱们要干红活儿,你将那姓文的留下来做什么。到时候须走漏了风声。”
  “走漏什么风声,等下动起手来,将那姓文的一并了帐就是了。”周五森然道。
  看到他面上可怕的表情,其他三人又想起周五的凶毒,心中同时莫名其妙地一凉。又觉得这个周五滥杀无辜,实在没有必要。
  见到三人不以为然,周五冷笑一声:“三位兄弟可是觉得我周五实在多事?哼,也懒得同你们解释。只需做就是了,日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怪就怪那姓文的看过库房,知道如今这军械库中究竟是什么情形。这一把火烧起来,将来免不得要算进去不少漂没,如果这家伙不识相,捅了出来,大家伙的脑袋也别想保住了。
  既然周五确定了要连文菜农一起杀,吕家兄弟和袁豹也是凶狠之辈,当下也不废话。
  周五端起杯子,小声道:“三位兄弟也不要急,咱们想慢慢吃酒。等到酒酣耳热,先去将那梅富贵给剁了,然后再去料理姓文的。这地方鸟不拉屎,平日间也见不着什么人。虽说有些许好处,但却不能和盐司其他人比。这鬼地方,我是呆够了。”
  一想起盐司其他人的油水,一想起这里的苦闷,其他三人都心有戚戚,一想着就要脱离苦海,精神就振作起来。
  又喝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的酒,一身都热了起来。
  周五将已经被汗水沁透的衣裳脱下来扔在地上,低喝一声:“走,干正事去!”
  所有人都同时动了起来,一把操起兵器,仗着酒意出了屋。
  今日的天气闷热得让人难以忍受,外面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湿漉漉地压下来。
  没有一丝风,天上也没有月亮,整个世界漆黑难明。
  可四人的眼睛里都发出幽幽的绿光。
  这周五也是嚣张,竟不隐藏形迹,一挥手,就同三人一起大大方方地朝苏木的房间走去:“梅富贵你在不在,出来!”
  声音显得很是响亮,在军械库中激起阵阵回音。
  可苏木的房间里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
  周五给了众人一个眼色,吕大和吕二就将手中的刀子藏在身后。而袁豹则伸出手朝门拍去,笑道:“富贵兄弟,刚才你滴酒不饮,是不是瞧不起咱们啊?若你还当我们是弟兄,就再出来喝上几杯,咱们交交心。”
  手刚一拍下去,门却开了。
  原来,苏木就没有关门。
  一条人影大步走了出来。
  袁豹心中有鬼,吃了一惊,猛地朝后一跃,趔趄着退出去五米远,尖叫道:“你是谁?”
  大约是太紧张了,袁豹的声音都变了,刺得人脑门隐隐着痛。
  待到站稳,他定睛看去,却见到夜光下,那个姓梅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上了一身文人的宽衣大袍,双手背在身后,面上带着淡淡的讥讽的笑容:“大半夜的还吃酒,真是热情啊!扰人清梦,宴无好宴,项庄舞剑吗?”
  苏木说的什么,四人自然听不懂。
  周五大喝:“姓梅的,今天这酒乃是断头酒,你不喝也得喝,实话告诉你,马全要叫我等结果了你的性命。等做了鬼,要怪你怪马全去吧,和咱们却没有任何关系。”
  说着就朝袁豹点了点头:“先砍了他的腿,等下活活烧死,也免得留在致命伤,尸检的时候生出麻烦来……”
  话还没有说完,“砰!”一声,一团火光将周遭都照亮了。
  火光中,就看到苏木那张从容淡定的笑容,依旧他端着火铳的手。
  站在最前面的袁豹就如同被人用铁锤砸了一下,在空中顿了一下,然后软软地倒了下去。
  实在是太黑了,也不知道他究竟伤在哪里。
  看情形,估计是活不成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石和硫磺味儿。
  “火枪!”活着的三人同时惊叫了一声。
  这三人以前不过是小小的看守,虽然也做过不少恶事,如周五者,甚至还出过红差。却没有如今天这样同人在生死场上以命相搏。
  看到袁豹就好像一只蚂蚁那般被人轻易杀死,背心中同时有一股寒流升起。
  吕大吕二两兄弟甚至已经被震得动弹不得了。
  “没错,火枪!”苏木吹了吹冒烟的枪口,温和地叹息一声:“胡豆大的铅弹,由火药燃烧后产生的推力射出枪管,这种力量却不是这个时代的任何甲胄可以抵挡的!这是新的战斗方式,宣告冷兵器时代的结束。”
  这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杀人,他原本以为,将一个活人生生地杀死在面前,会有心理负担。
  可正到了这时,他心里却是非常的平静,就好像吃饭喝水那么简单。
  这大概和天实在太黑有关吧,眼前之一条条黑黝黝的人影,没有血肉横飞,没有激烈搏杀,就扣了一下扳机,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就如同打电子游戏。
  又或者,苏木先前已经有了觉悟,今夜若不杀光所有敌人,自己就将被他们杀害。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快意恩仇。
  就是这么简单。
  本来,对于这个时代的火枪射程和准头,苏木是不抱有任何幻想的。不过,刚才他和袁豹相隔不过五米,可以说是抵着他的心口开活,若再射不中,那才是怪事。
  呆了半天,周五突然一挥腰刀:“火枪装弹不易,冲上去,杀了他!”
  “真的吗?”苏木突然将手中已经射过的火铳扔在地上,又抽出一把,麻利地夹上火绳。不退反进,只几步就跨到吕大的身前,照着他的面门,击发。
  蚕豆大的弹丸呼啸一声出膛,正中吕大的额头。没有膛线的子弹在脑子里不规则地翻滚,将里面的组织搅成一团糨糊。
  但在表面上却只是一个指头大小的弹孔,甚至没有血流出来。
  只一个呼吸间,又是一条人命了帐。
  “这才是真正的秒杀啊!”苏木扔掉火铳,又抽出一把,依旧飞快地夹上火绳。


第四百零五章 援兵
  一口气杀了两人,苏木这个时候才算是找到了点感觉。
  谁说书生不能杀人,想当年,盛唐之时,文武官员之间并没有严格的区别。朝廷中的衮衮诸公谁不是上马将,下马相。
  横槊看诗成。
  青海长云暗雪山。
  红旗半卷出辕门。
  那才是真正有担当的士,那才是真正的内圣外王。
  皓首穷经,寻章摘句老雕虫,不过是腐儒而已,对于个人,对于国家又有什么好处?
  谈笑只中杀了两人,苏木右手依然稳得可怕,又是一抬手指着身前的吕二。
  “你是第三个要死在某手头的!”
  被苏木用枪指着脸,吕二就好像被一条昂首的毒蛇盯住。浑身上下就如同沁一场无法醒来的梦中,手中虽然有刀,却没有一丝力气举起来。
  “你想造反……”
  “造反,哈哈,这话有意思,难道你们放火烧军械库就不是造反……”话还没有说完,苏木就果断是扣动了扳机。
  这次大约是子弹的形状有些不规则,又或许是装药量不够,吕二那张惊恐的脸突然间被飞旋的子弹搅成了烂肉。
  一时也未死去,在地上惨号着,不住打滚。
  这个时候,按说,苏木在击发、上火绳的这一刹那正是出击的好时候。也就是说,这却是周五唯一的机会,他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拼着付出三条人命,也要将姓梅的一刀拿下。
  如今,机会倒了。
  可吕二这可怕的情形却让他一窒,这个时候,夜色突然亮开,厚实的云层中有一线月光投射而下,照得军械库中一片雪白。
  夜风吹来,苏木身上那一袭儒袍呼啦一声高高飞扬,猎猎舞蹈,直如那邪恶的天魔一般。
  再看那天上的月亮,崇拜得如垂死的脸。
  不知道怎么的,周五却是惧了,叫了一声,转身就跑。
  苏木如果肯放过这最后一个敌人,要说起速度和耐力,这世上还有人比得上西苑的东宫旧人,想当初,他和正德皇帝每日都会绕南海跑上一圈的。
  一边追一边换上火绳,只不过二十来米,苏木就追上了周五,一脚踢出去。
  周五趔趄了几步,就扑通一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腰刀也不知道丢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苏木一只脚踩在周五的背心上,将枪管抵在周五的后脑勺上,轻笑一声:“是马全?”
  被冰凉的枪官抵在脑袋上,周五只感觉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已经放了三枪,周围一切都被乳白的烟雾所笼罩,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这个时代的火药因为配比和尚为颗粒化的关系,燃烧不彻底,加上含水量大,烟多得厉害。
  周五哑着嗓子:“是,是马全。”
  “那么,马全背后是谁?”
  “梅富贵,你难道还不清楚,马全背后自是杨同知杨大老爷,就连他能够进盐司也是杨大人托的关系,你问这些又做什么?”周五急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寻杨同知和马全吧!”
  这个时候,一直在陈叫的吕二已经没有了声息,身子在地上微微踌躇,估计是挨不下去了。
  这梅富贵谈笑之中就杀了三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果然是个狠角色。
  周五这才想起他以前可是在大同前线跟鞑靼人真枪实弹干过的,立了功才被派到沧州来做官。以他今夜凶悍的情形看来,这人以前手上没少粘血。
  听苏木问,周五心中却是惧了,知道这人若要杀自己,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心中算是惧了,忍不住出言求饶。
  苏木却淡淡一笑:“周五,你这话骗得了别人须哄不了我。杨自烈是沧州同知,跟盐司可没有任何关系,他如何使得动你?”
  周五:“若你放过我,我就将实情禀告。”
  “你爱说不说,不说你就是死路一条,若说了,没准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其实,我也猜得出来,你们敢烧军械库,肯定是得了盐司的大人物点头的。说吧,究竟是谁?”
  周五:“马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吏目,他又凭什么指使我。实际上,杨同知和盐司的同知刘老爷和副使景老爷来往甚密,让烧军械库的主意是杨同知出的,也是景老爷点了头的。”
  “明白了,原来他们三人勾结在一起啊!”苏木点了点头。
  周五:“梅富贵,梅大哥,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咱们刚才已经说好了,只要我说实话,你就饶小人一命。”
  他激烈地挣扎着,飞快地转动着紧贴在地上的脑袋,脖子后面的一丛寒毛已经竖了起来。
  苏木一笑:“我刚才答应过你吗,我可什么也没答应过啊!”
  说完,就扣动了扳机。
  农夫和蛇的故事,苏木以前可读过。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可不想给自己身边留下这么一颗定时炸弹。
  杀伐果断,才是大丈夫。
  孔圣人当年诛少正卯可果断得很。
  “答!”一声,击锤重重地到火药槽里。
  预料中的枪声却没有响起。
  原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火枪却哑了火。
  大约是药池里的火药质量不好,又大约是其他原因。
  苏木一呆,他进军械库的时候只带了四把火枪,现在已经用完,再装填,估计周五再不会给自己机会了。
  立即倒转枪口,就要朝周五的后脑上狠狠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周五大喝一声,身子猛一用力,就从地上拱了起来。
  苏木一时不防,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一屁坐在地上。
  他心中叫了一声不好,就地一滚。
  当一声,就有一把刀子擦着身子劈到地上。
  身上顿时出了一层冷汗,猛地从地上跃起。
  定睛看去,眼前那周五狞笑着挥舞着雪亮的腰刀追来:“好小子,够狠。不过,今天也合该爷爷命大,今日非取你小命不可!”
  苏木大喝一声,将手头的火枪朝他扔去。
  周五一挥腰刀,将火枪打开:“小子,你只有四把火枪,已经来不及装药了吧?没有了手铳,看你还拿什么来跟我斗。实际话告诉你,爷爷可是沧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单打独斗,手下见真章,可没输过人。”
  话还没说完,周五不知怎么地就欺近了苏木面前,一刀刺中他的心口。
  剧痛袭来,同时又有股沛不可挡的力量将苏木推得飞了出去。
  一口气几乎接不上来,苏木大惊,低头看去,心口的衣裳已破了一个大洞,露出里面亮闪闪的钢索和黄灿灿的毛发。
  却原来,在危急关头,正德皇帝赐予自己的那件黄金索子甲救了他一命。
  苏木顺手从地上摸到一把腰刀,跳了起来,呼呼地舞了两记,这才缓过气来。
  “花拳绣腿。”周五冷笑一声,然后眼睛一亮:“好一副软甲,我要了。姓梅的,别以为你有软甲护身就能逃得一命,今日就叫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武艺!”
  苏木心头苦笑,若说起武艺,虽然在正德皇帝面前装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其实,自己最清楚过去。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书生,只不过身体比古人好些,力气大些罢了。
  对上真正的武林高手,也只有被人秒杀的份。
  “咳咳。”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间屋子突然吱啊一声打开了,一条矮壮的身影走了出来。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苏木和周五都同时一惊,转头看去,却见文菜农出屋里走了出来,手中竟然提着一把一尺来长的胁差。
  “真正的武艺,不对吧?”文菜农沙哑着嗓子笑道:“依我看来,周五你的武艺也是一种花拳绣腿,也好意思出来现,也不怕丢了我沧州人的脸?”
  说完,人就闪到了周五的身前,一刀砍了出去。
  周五大惊,也一刀挥去。
  就这样,两条缠斗起来。
  苏木只觉得满眼都是人的影子,竟看不清他们使的是什么招式。
  他心中也是吃惊,以前在正德皇帝跟前的时候,太子手下的护卫虽然是高手,可对他都非常客气。而且,生死相搏才最考较一个人武艺的真正修为,不到关键时刻也看不出来。
  如今看来,以这二人所显示出的手段,自己真冲上去,也只有被人宰杀的份儿。
  人影纷乱,刀光四起。
  场中恶斗的两人也好生了得,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招,彼此都被对手砍了许多记。
  两人也是硬气,虽然受了伤,却只咬牙强忍。
  耳边时不时传来刀子入肉的声音,苏木感觉脸上溅了几点湿漉漉的水滴,用手一摸,却摸到一手的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两人分开了。
  周五趔趄了几步,然后软软地坐了下去。右手丢了刀子,用手捂着脖子,但鲜血还是如泉水一样标出,射出去老远,估计是被人砍断了颈动脉。
  他口中大口喘息,眼见是活不成了:“你是谁你是谁……”
  声音越来越小,终至渐不可闻。
  至于同他动手的那个文菜农,身上的衣裳已经被砍得稀烂,露出血肉模糊的身子。
  却见着他从脖子到腰皆纹满了苍龙,被鲜血一涂,猛恶得如同要飞出来。
  苏木心中一动,叫了一声:“宗真,是不是你?”


第四百零六章 仇人再相见
  听到苏木的喊声,文菜农伸出手去朝自己脸上使劲抹了抹,一堆乱七八糟的粉末掉了下来,露出本来面目。
  却不是宗真又是谁。
  只可惜他身上带伤,这一抹,满脸都是鲜血,显得分外狰狞。一拱手:“苏老爷果然火眼金睛,竟然认出小人来。”
  “果然是你。”苏木哈哈大笑:“你浑身彩绣,又如何识不得。”
  又问他的伤要紧不。
  宗真背上中了两刀,胸口上一刀,都是三寸长的伤害。
  他皮粗肉厚,倒没上着筋骨和内脏,就是伤口翻到一边,血糊糊地看起来甚是可怖。
  “没关系。”宗真道:“小人以前行走江湖,什么样的受没受过,在床上躺上十天半月也是常有的事情,这三条刀伤还要不了小人的命。”
  说着,撕在一副衣裳,在苏木的帮助下将伤口裹好。
  苏木这才问他为什么要化装进军械库来。
  宗真回答说:“苏老爷你身娇肉贵,不知道这公门里的污浊,小人怕你有个闪失,就混了进来,可巧助了老爷一臂之力。”
  他以前对苏木本有些不以为然,觉得这人也不是条汉子,比如上次抓了盐枭吧,既然要卖、卖他一个人情,却偏偏要伸手要钱。
  但今日见苏木一口气杀了三人,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心中却是服了。
  裹好了伤,血还是不住地渗出来。
  大概是失血过多,宗真那张黑脸膛有些发白,叹息一声:“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同以往。又有家有口,过了今晚,以后怕是不想再在江湖上行走了。”
  实际上,干掉周五等四人之后,苏木的这个计划已算是彻底成功了。
  他俯下身去在周五的怀里摸了摸,就摸到一支火折子。
  再去看袁豹等三人,身上也同样带了引火的家什。
  就点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烟花,“砰!”一声,巨大的焰火在夜空中炸开。
  宗真吓了一跳,还没等他说话,苏木道:“宗真,去将军械库大门打开,放吴推官他们进来。”
  “好。”宗真强提起力气,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趁吴推官他们还没来,苏木又进了周五等人的值房看了看,就看到里屋里堆了半屋子桐油和硫磺硝石。
  他心中冷笑,看来,这四人是早有准备了,一旦杀了我苏木,四下放火,又有这些东西在,一旦燃烧起来,神仙也救不了。
  放火烧军械库,马全和他的后台胆子可真大,难道就不怕被诛三族吗?
  沉重的大门推开了,等了片刻,轰隆的脚步声传来,抬头朝外面看去,一群衣甲鲜明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一身大红官袍的吴推官。
  看到满地的尸体,吴推官面色一变,叫道:“苏木,你没事吧?”
  “我没事。”苏木走了出去,低声将事情的经过同他说来。
  看到屋中的硫磺硝石,看到其他屋子里都堆满了柴,吴推官怒道:“果然如此,贼子好大胆子。”
  苏木看了看天色:“离天明还有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杨学士什么时候到,不如将库门关上,等朝廷钦差到了再做理论。”
  吴推官拍案怒喝:“关什么门,自古邪不胜正。君子做事当堂堂正正,本官今日为国除奸,难道还怕那群宵小之辈。所有人都听着,大开库门,也好叫沧州百姓看看本官的清白。我就不信,盐司那群蟊贼敢杀了本大人!”
  “是!”众士卒都同时轰然应允。
  苏木惊得背心出了一层细汗,盐司所犯之事换成洪武年,足够被朝廷从上到下杀一个遍,掉上几千颗脑袋都不算完。如今虽然是正德年间,政治风气不像开国时那么酷烈,但真若追查下来,相关人等肯定是活不成了。
  兔子逼急了还咬人,须防备盐司的人狗急跳墙。
  吴推官手头不过两百来人,人家盐运使司真发了狠动你操刀子干,随意就能调上三五千人。
  到时候,只怕大家都要交代在这里。
  想到这里,苏木只得不住地劝说。
  可吴推官这人就是个书呆子,就那么凛然地坐在堂中,一言不发,只不住摇头。
  苏木也是没有法子,这两百士兵只听吴推官的,自己所说的话也没人听。
  正劝得口干舌燥,就听到城中各地响起了号角的声音,然后到处都是疯狂的呐喊:“抓贼人,抓贼人了!”
  声音越来越大,如海潮一般逐渐清晰。
  看情形,至少有上千人马。
  苏木吃了一惊,如果没猜错,来的定然是盐司的盐兵。
  军械库这边又是枪又是炮,吴推官手下两百人都高举着火把,将军械库照得如同白昼,如何不引起城中其他人的注意?
  “来了,应该是长芦盐司的人马?”苏木低声对吴举人提醒道:“老先生,须防着他们心怀歹念。”
  吴推官冷笑一声,指了指手下兵丁:“这里可有两百多双眼睛佐证,本官心怀坦荡,又怕什么?”
  苏木摇了摇头,他本打算等吴推官的人马一到,就关上库门死守等杨廷和。以军械库坚固的建筑,守半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却不想这老夫子竟然如此迂腐。
  没办法,苏木也懒得再废话,就大步走出值房,到了门口。
  外面也同样是一片耀眼的火把,有人暴喝:“什么人竟敢攻占我盐司军械库,想造反吗?所有人放下兵器,听候我盐司发落。否则,杀无赦!”
  看到这么多敌人,军械库中的扬州兵都神情紧张,齐齐地将手放在刀柄上。
  宗真正守在大门口,见苏木过来,道:“是马全。”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火把的光线下是马全那张满是疤痕的脸。
  马全也看到苏木,这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原来是你,我当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马全一见是苏木,就大步走了过来。定睛看去,却看到军械库里满是兵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正是周五等人。
  他脸色一变:“梅富贵,原来是你干的好事?”


第四百零七章 吴推官的风骨
  确实,正如先前苏木所推断的那样,马全事先得了杨自烈和刘孔和、景亭的指示,让周五等人将军械库烧了,然后将库银的亏空算在被烧的军械里面。至于苏木,无论他是死是活,这个失火之罪都要算到他的头上。
  反正,到时候,周五、吕家兄弟和袁豹众口一词咬死他就是了。
  既然无论死活,那就索性害了他的性命。
  马全自从遇到苏木之后,连番不顺,被人撸掉了巡检司副巡检不说,上次在半壁店还被苏木烫了一身燎泡,毁了容。
  对他,马全是恨到骨子里去。
  今天晚上,他一直在衙门里等着军械库这边的消息,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这个方向。
  可等到时辰,却传了砰砰几声枪响,然后一丛烟花升上夜空。
  这个时候,他才感觉到一丝不妥,但却还是隐忍不发,内心之中未免不存这一丝侥幸。
  后来,军械库那边又是一亮,却不是火头,而是……灯光。
  这下,马全才知道大事不妙,忙点起兵马杀了过来。
  一看到苏木那张笑眯眯的脸,一看到周五等人横尸在地,一看到军械库里站满了人,马全一颗心顿时变成冰凉。
  他也弄不明白苏木从那里调集了这么多人马。
  不过,心中却也知道,这个阴谋败露了。
  马全也是个狠人,眼睛里凶光一闪,就要上前动手。
  他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管这群人什么来头,先打了再说。到时候打成一团,再乘乱放上一把火,直接将失火之罪按到姓梅他们头上就是。到时候,杀了梅富贵,烧了军械库,搂草打兔子,一举两得。
  “马全,你居然敢来军械库。”苏木笑眯眯地问。
  马全大喝一声:“梅富贵勾结外人,谋害看守,图谋不轨,事同反叛,来人来,杀进去。梅富贵,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啊!”
  话还没有说完,苏木抬起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如果说起真实的武艺,苏木或许不是马全的对手。可在西苑那么长时间,苏木手脚却异常灵活,这一巴掌闪出去,马全一时不防,就被人打得眼冒金星。
  这是他第二次被苏木打耳光,一口血差点从嗓门里涌了出来。
  正要拔刀行凶,苏木却厉声喝道:“马全,你一个不入流的胥吏,也不看看站在这里的究竟是什么人。冲撞了吴大人,还不快快跪下请罪。”
  原来,苏木看到马全眼睛里的凶光,就知道这家伙要铤而走险,当下就先发制人,给了他一记狠的。
  然后对着盐兵喝道:“推官吴大老爷就在军械库里办案,有歹人意欲放火焚烧军械,已是不赦重罪,凡事都要他做主,尔等休要参和!否则,若乱起来走了。烧了军械,以纵火罪论处!”
  顺着苏木的手指,众人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坐在值房里。
  看到满地的尸体,又看到满眼都是火把。若是动起手来,还真保不准要点着什么。到时候,还真说不清楚了。
  当下,面面相觑,再不敢有任何异动。
  马全还在暴跳如雷,连声呼喝:“动手,动手。”
  可明朝的军户地位卑微,一个正七品的朝廷命官在他们眼中,简直就是头上那片苍天,又如何敢乱来。
  这下场面顿时安静起来,只余火把燃烧的声音,和马全声嘶力竭的呐喊。
  这个时候,吴推官抬着一张椅子走了出来,直接坐在大门口,冷冷地问马全:“你是什么人?”
  马全冷笑:“我是长芦盐运司使吏目马全,你究竟是什么人,敢带人攻占我盐司军械库?”
  吴推官不屑地道:“一个小小的胥吏,同本大人说话,竟然站着,跪下!”
  马全一呆,这才想起官民的分别,如自己这种身份,见了朝廷命官,是没有站着说话的资格。可若是一跪下去,这军械库就别想再拿回来,也别想再浑水摸鱼放上一把火了。
  本来,依他的性子,就想心一横,直接杀进去的。
  可手下的人一看到这个七品官老爷,心中却是怯了,根本不可能跟自己一起动手。
  今日之事,已然是无可挽回了,等下见了刘大老爷、景大老爷和杨大老爷,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杨同知还好,自己毕竟是他的心腹;刘使同身份尊贵,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可景副使却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他会放过我马全吗?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马全愣愣地站在那里,额头上的汗水溪流一样渗出来,落到地上。
  看到吴老爷一出场,只咳嗽一声就镇住场面,作为他的亲戚,宗真也是得意扬扬,心想:这才是人上人的威风啊,这才是文官大老爷的气派啊!亏得有苏老爷当初将妹子嫁给老二,我宗真才有今日的风光。只需天两,宗某的名字就要传遍整个沧州了。不……苏老爷是个举人,将来也是要做官的,以他的手段,将来只怕比吴大老爷的官还大。说起来,苏老爷真是我宗真命里的贵人啊!
  见马全还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宗真喝道:“马全,好大胆子,跪下说话!”
  马全已经彻底傻了。
  吴推官摆了摆手:“本官一向不肯同这种卑贱小人说话,多说一句也是脏了嘴巴,将他给叉出去!”
  “是!”宗真和几个士兵轰然应了一声,就要动手。
  马全这才醒过来,知道今天这事自己已经控制不住,须得尽快报告三位大人。
  当下就恨恨地看了苏木一眼,也不废话,转身抱着头,急冲冲地跑了。
  马全这一跑,其他的数千盐兵没以后了主张,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是,以军械库大门为界限,两边人马相互对峙起来。
  夜风猛烈起来,已是黎明时分,天气也冷。吴推官坐在那里,始终保持着笔挺的腰杆。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中点头:我这个准老丈人虽然迂腐,却是争气凛然。一般官僚碰到这种麻烦事,多半会绕着走。否则,一个不好,就要将自己陷了进去。带兵跨地区攻占别人的军械库,就算查到实证,也免不了要被言官差上一本,对于自己的将来的仕途也是一笔污点。可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天地正气,将牙一咬,脚一跺,干了。
  这大概就是古代士大夫的风骨吧!
  苟利国家生死与,岂因祸福避趋之?
  不知道怎么的,苏木一笑,心中却有些隐约的不好意思:算计一个老实人,我确实有些过分了。


第四百零八章 天亮了
  “起来吧!”杨自烈笑着扶起了马全,这笑容显得恬淡而平静。
  这里却不是沧州衙门的后花园,也不是州衙同知厅,而是长芦盐政使司的签押房。
  没有其他人,整个盐司官衙显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意识到今天晚上的事情关系到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官员和小吏们都在通宵值守,但一个个却垫着脚尖走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杨自烈虽然是沧州同知,可个人命运却已经同刘孔和与景亭二人拴在一起,当下也顾不得避嫌,直接坐镇盐司签押房中等着。
  但等回来的却是这么一个坏消息。
  可想,他心中不知道会震怒成什么样子。
  马全跪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汗水落了一地。只要有人靠进他,就能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热气逼来。
  坏了三位老大人的事,马全知道这事的事情不能善了。他身份卑微,刘大人那里自然是去不得的,至于景大人,他可没那个胆子去面对。
  想来想去,也只有来向杨自烈请罪。
  在来的路上他也预想过,以自己同杨大老爷的关系,多半会逃过一命,但被他责罚一顿,却是免不了的。
  可没想到,杨自烈却如此和蔼,这让他心中有些不安起来:“属下死罪,还请大老爷责罚!”
  杨自烈却是一把将他扶起来,叹息一声:“这事情不怪你,是本官的错。以前听人说那梅富贵是扬州府吴推官的女婿,而吴大人恰好又经过沧州。按说,梅富贵被发配去盐司,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情,多半会通过岳家的关系前来说情;又或者,索性逃走,随他岳父一起去扬州躲上几年。”
  他摸了摸有点发热的脑门:“却不想,这梅富贵竟然是个狠角色,不但不走,反进了军械库做看守。就这样还罢了,他要去送死,咱们成人之美就是了。可他竟然伙同岳父,攻占了军械库,每每出人意表。碰到这种人,能奈之何?”
  马全的汗水收了些,心中也不是那么惊恐了:“大老爷,那吴推官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手头又有兵,小人身份卑微,却不敢造次,只能回来禀告。”
  杨自烈:“嗯,你这么做是没错的,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一切自有本官和刘大人、景大人做主。”
  马全没想到这事就这么过去了,预想不到,有点口吃:“大……大老爷,那边……可如何是好?”
  杨自烈笑了笑:“放心吧,你退下吧!”
  马全这才是彻底的安心了,心中也是感激:杨老爷果然是一个仁慈的人。
  然后,又小心提醒:“大老爷,那个什么推官不过是正七品,可没你品级高。更别说同刘使同、景副使他们比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事恐怕得你们亲自出马。”
  “主意不错。”杨自烈拍了拍他的肩膀,和气地将马全给打发了。
  等马全一走,杨自烈一张脸冷了下来,忙走进签押房的里屋。
  里面点着两支粗大的牛油蜡烛,霍然坐着刘孔和与景亭两人,他们身前的几上摆着十几本账,面前还放在一把算盘。而景亭手中正举着一支笔,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核对。
  军械库的事情两人刚才坐在里间,自然一字不漏地听得全了,都是一脸的灰白。
  景亭性子急,将手中的笔狠狠地扔在地上,粗鲁地骂了一声:“做账做账,都到这个时候来,还做什么?马全无能,办事不利,咱们可都被他给害死了。”
  杨同知也是长叹一声:“二位大人,最迟午后,钦差杨廷和大人就要到沧州了,银库那么大缺口,总得想办法填上才是。下官也没想到,这么简单一件事,马全竟然能够办砸,奈何,奈何!杨廷和迟早都是要入阁的,如今,沧州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正是他捞取政治声望的好机会,换成我也不肯放过。这次,咱们的麻烦大了。”
  听他们这么一说,景亭一张脸变得苍白。
  这个时候,一只没说话的刘孔和叹息一声:“这事当初就不该让马全去办,也不该因私费公,为了报私仇,要将梅富贵给牵扯进来。否则,若不是这个姓梅的,随意挑个人出来做替罪羊,神不知鬼不觉就将事情给办了,哪里会煮成夹生饭?”
  他摇晃着花白的头颅,道:“那姓梅的案子我也听说过,此人本是真定一个普通农户,被征召去了大同前线。为了往上爬,竟然在沙场上杀出了一个前程。为了自己的富贵,不顾家中已有妻室,竟然将面皮揣在怀里,娶了扬州推官的女儿。当真是道德沦丧,无耻之尤。”
  “这也还罢了,等到家里老妻找上门来,竟软禁在家里,又说自己的正妻得了失心疯。这种不要脸,不要命,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该做什么的无耻小人是那么好相以的?马全一个夯货,竟然去惹这种人物,就算是死一百遍,也不足抵其罪之万一。”
  说到这时,一向宽厚的刘孔和已经咬牙切齿了。
  景亭也怒视杨自烈:“杨大人果然使得好手下!”
  语气中已是大大地不满。
  杨自烈心中愧疚,低头不语,一想到此事的严重后果,心中又是急躁,道:“现在的关键是如何在半天之内将亏空给抹了过去。”
  景亭气道:“难不成你我等还带兵去将军械库夺回来,再放上一把火。如此,还真当杨廷和是傻子了吗?不但亏空的事情说不清楚,只怕还被加上一条故意焚烧武库的罪名。”
  杨自烈词穷:“下官也不是说要烧军械库。”
  “不烧,又如何?难不成,杨大人还自掏腰包把亏空填上?”
  杨自烈微怒,亢声道:“我不过是沧州同知,这盐库的亏空可找不到我头上来。”
  “笑话,当年分银子的时候,你杨自烈可没推辞。”
  看到两人吵成一团,刘孔和道:“安静,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确实,再烧军械库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今最重要的是想办法把亏空补上,要在杨廷和到沧州前办妥。对了,我们手头已经凑借了多少银子?”
  景亭:“只有十万两不到。”
  刘孔和微微一愣:“这么少?”
  景亭:“时间太仓促,盐商们都说手头没多少现银。”
  “不,他们有钱。”刘孔和摇头:“据本官所知,整个沧州城中的盐商手头的现银虽然不多,但在一天之内凑个五六十万应该不在话下,如此也有了缓和余地。现在咱们闲话少说,立即分头去找人,就算是威逼,也得把钱逼出来。就说,如果不给钱,明年他们也别想从咱们手头拿到一斤官盐。”
  杨、景二人同是点头,说马上就分头出去办,务必在午时之前筹到五六十万两现银应急。
  抬头一看,外面的天已经亮开了,这一夜却是一转而逝,过得好快!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吏飞快地跑进签押房,径直冲进里屋:“使同、副使……”
  声音中充满了慌急。
  本来,签押房不是任何人都能朝里面闯的,跟何况是这个节骨眼上。景亭眉毛一杨,就要出言呵斥。
  那小吏急道:“朝廷朝廷……”
  “朝廷什么?”三人心中一沉,同时喝问。
  “朝廷的钦差老爷到了。”
  “现在何处?”刘孔和急问,然后连声对杨自烈道:“自烈,你是地方官,马上去见杨廷和,不管用什么理由,拖他一个上午。”
  还没等杨自烈点头,那小吏又道:“钦差进城之后,哪里也没去,直接进了我盐司的银库!”
  “什么!”三人同时大叫起来,声音中满是绝望。
  事发了!
  事发了!
  “梅富贵!”三人牙缝里同时吐出这个名字,这事因为牵扯到了这个小小的巡检,就变成万劫不复。
  ……
  马全从签押房里出来,本以为难免要接受杨同知和另外两位大人的雷霆之怒,却不想就这么轻轻地揭到一边。
  他松了一口大气,心中又是感激又是得意,心道:杨老爷还是很看重我马全的,拿我马全当他一等一的贴心人看待,自然舍不得有任何处罚。
  马全在盐司自有休息的房间,他也知道今天事关重大,也不敢睡,就泡了一壶浓茶,坐在椅子上发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将茶水都喝得淡了,外面的天也亮开了。
  传来敲门声。
  打开一看,原来是盐司的两个衙役。
  这二人马全也是认识的,正是景亭景副使的心腹。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大叠桑皮纸,看起来甚是奇怪。
  马全强笑着问:“原来是阿大和阿二哥,这么早过来,三位大人可有吩咐。”
  话还没有说完,阿大猛提朝前一冲,伸手就捏住了他的喉头,活生生将马全的那一声惨叫捏回了肚子里。
  好个阿大,动手也是麻利,只一下就卸掉了马全的下巴,然后“劈劈啪啪”几声,将马全的双手拉得脱了臼。
  竟是一手漂亮的分筋脱骨手,这手法,在沧州城中也能排上前几名。
  马全疼得冷汗如雨,偏偏又叫不出声来。
  正要反抗,阿二闪电般两腿过来,就将他两条小腿踢断。
  这一招马全也识得,典型的裙底脚。
  再看他的官靴尖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了精钢鞋头。
  这下马全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心中的恐惧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一张桑皮纸蒙到他头上,然后就有一道冷水浇来。
  接着就是另外一张,又是一道凉水。
  就这样,一层接一层湿淋淋的桑皮纸蒙到马全的脸上。
  马全一口气憋在胸口死活也吐不出来,就好像要爆炸开来。
  阿大低声在马全耳边道:“马全,你办砸了差事,景大老爷说再留你不得。也是大老爷开恩,说是看在杨大人的面子上赏你一条全尸,安息吧!”


第四百零九章 登场
  钦差提前半天抵达沧州,并第一时间查封了银库的消息传到盐运使司衙门之后,刘、景、杨三人心中同时闪过一个词“事发了。”
  杨廷和到沧州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杀银库,显然是已经知道长芦盐司亏空的底细。
  这个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晚了。
  就算他们提前在盐商手头凑集到五六十万两白银,也是无用。
  先前,刘孔和还打算先借点银子放在银库里,待到杨钦差问起之时,就以其他理由先延缓一阵子,然后想办法把缺口堵上。
  如今,杨廷和自然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
  等待他们的,将是不测的命运。
  杨自烈和景亭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到他们脸上的惨白。
  景亭性子急,忍不住回头看着刘孔和,叫道:“使同,现在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作为三人之首,刘孔和只是颓废地坐在椅子上:“不知道,不知道,本官什么也不知道。挪用库银,证据确凿,左右都是一个死字。就算是死了,一个贪墨的罪名却是跑不掉的,千秋之后,也要被后人唾骂。刘孔和啊刘孔和,你都一把年纪了,想不到临到老时,却是晚节不报。身为长芦盐司的同知,上不知道报答天恩,下辜负黎民百姓期许,已是无颜活在世上了。”
  说到这里,他眼眶里挤出了几滴浑浊的老泪,喉咙里发出带着浓重痰音的呜咽。
  他这么一哭,景亭就急了:“使同,都火烧眉毛了,哭又何用,你老还是先拿个章程出来。再过得片刻,只怕杨廷和就要来了。到时候,他手握王命旗牌,将你我都下到监狱里。分别询问,一对口供,咱们就永世翻不了身了。”
  景亭身为盐运副使,在长芦盐运使司衙门中主管军事和刑狱,按照后世的说话,就是负责纪检的干部。这个时候,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应付上级的刑讯。
  以此刻的情形来看,要想全身而退自然没有任何可能。如今,只能想办法先串供,身上的罪名自然是越轻越好。
  官职自然是保不住了,最好能够弄给流放,实在万不得已,怎么说也得保住性命。
  可问了半天,刘孔和还是不停地哽咽:“本官又能什么法子,还能怎么样?当初我就告诉你们不要截留不要截留,就算到时候查起来,咱们没得一文钱好处,怎么也说得清楚。如今却是好了……”
  景亭顿时急了眼,声音高亢起来,语气也有些不客气:“大人,怎么又扯起当年的事情。那个时候,你老家来信说要修宗祠,族中子弟要读书,桩桩件件都需银子。下官也是一时心热,这才以大人你的名义解了钱过去,如今却反怪到我头上了?”
  听到两位大人闹了起来,杨自烈只觉得心中一阵阵虚荡荡无处着落,眼前也阵阵发黑,伸出手去狠狠抓住椅子的扶手,这才强行稳住身形。
  景亭又道:“没错,那两百万两的空缺,我姓景的拿了二十万,刘大人你拿了六万,杨大人得了十一万,衙门中其他官员分了十万。都剩余的一百五十三万两可都送到上头去了,这次杨廷和要将事情搞大,好,好,好,咱们索性就闹起来,到时候看谁最后倒霉?”
  听他这么说,杨自烈大惊,眼前又能视物了,大喝一声:“不可!”
  这一声震得窗户纸沙沙着响,景亭回过头来看着他,怒道:“难不成咱们坐以待毙不成?”
  杨自烈的眼睛里突然沁出眼泪来:“死则死尔,怕之何来。不过,蝼蚁尚且偷生,此事情牵涉甚大,若你我咬死不招,上头考虑到舆情和体面,或许还能留我等一条生路。若是都招了,那才是真的一个死字,难道景大人你还看不明白,无论我们说什么,到时候,朝廷肯定会将所有罪名安到你我头上。与其如此,还不如都认了。”
  景亭叫了一声:“不,这可是两百万两啊,怎么能认?如果认罪,能活吗?”
  杨自烈还在撒泪:“不认,肯定死,就连族人家小都要受到牵连。若认了,或许我等也是一个死字。但上头看到我们付出一腔子热血的份上,或许会放儿女一条生路。”
  景亭呆了片刻,也没有了力气,“如此说来,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刘孔和抹了一把脸:“其实,也没必要那么早就认罪,先拖着吧,拖下去,总归能有点希望。”
  杨自烈也点点头:“刘公说得是。”
  刘孔和强提起力气:“既然钦差大人就要到了,咱们回大堂里等着吧!”
  他喃喃道:“至于大开中门迎接,既然杨廷和一来就封了银库,咱们也不用跟他那么客气。”
  于是,三人就出了签押房,来到大堂,整理好官袍,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
  整个盐运使司寂静得跟坟墓一样,银库被钦差查封的消息早已经传了过来,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官吏都坐在衙门里候着。
  大约又过了一个时辰,太阳渐渐地升高,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轰隆的脚步声,显然是来了一支军队。
  然后,就有人高声下令:“捉拿盐司上下所有正九品以上官员,查封账房!”
  坐在大堂中的三人同时定睛看出去,就看到队伍的最前头是一个正三品的朝廷命官,如果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钦差大臣杨廷和了。
  杨廷和身边则跟着一个正七品的中年官员,这人显然是攻占军械库的扬州府推官吴世奇。
  在杨钦差身边,还跟着一个身着儒生袍的二十出头的青年。
  这人同杨廷和说说笑笑:“介夫公,以前在京城时,学生同你一道所上的最后一课,好像是《诗经》《硕鼠》吧,想不到,再次见面,却抓到三只大老鼠,这人生的际遇,真是离奇,也让人意想不到啊!”
  杨廷和冷着一张脸:“你我虽有师生之名,却无师生之实,杨某可没有收你入过门。”
  那个青年书生正是苏木,杨自烈一呆。很明显,这个梅富贵同杨廷和关系非常密切。


虎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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