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弥留
作者:虎臣|发布时间:2024-06-29 01:37:10|字数:29566
估计弘治皇帝也没打算听苏木说话,叹息一声,自顾自道:“至于什么地方不对劲,朕想了今天,死活也思索不出一个端倪,也就不在这上面费功夫。不过,最近几日朕突然想明白了,是,君子和小人、忠臣和奸臣各有各的用处,只要人主驾御得法,就能找到其中各自的妙处。不过,这只是平日,而不是非常时期。”
弘治脸上的红色更浓,到最后如同一只打了蜡的红富士苹果。
苏木越看越心惊:“万岁,保重龙体要紧。”
“不要紧。”弘治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小人者,若人主强势,镇压得法,确实是一把好刀,自然所向披靡。问题是,若利刃落到三岁小儿手里,只怕不但不能威胁敌人,还割伤了自己。所以说,小人也只能平日里使使,真到了要紧的关口,还得要靠君子。因为你不知道小人什么时候会回过头来咬你一口……这德字……咳咳……当排在第一位。”
苏木随口应了一句:“圣明无过万岁,臣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有才有德,破格大用;有德无才,培养使用;有才不德,限制使用;无德无才,坚决不用。”
弘治眼睛一亮,轻声赞道:“说得好,单就这一句话,已经将用人之道说尽了。不过,朕却奇怪,那日在南海边上,你这样的至理之言为什么不说,却偏偏要说什么小人可用的邪理?苏木啊苏木,按照你那时所说的话,你究竟是想当一个忠臣还是奸臣?呵呵,朕也明白,当日你若只说些泛泛之言,又如何能打动朕。剑走偏锋,也是一种进身的法子。”
这下苏木就有些经受不住了,心脏跳个不停。
他脑子一转,恭身道:“臣不愿意做忠臣,也不愿意做奸臣,只想做个弄臣。”
“弄臣,这……就是你的志向?”弘治倒是呆住了。
苏木知道像这种严肃的话题一个应对失措,就是不测之危:“陛下,做忠臣又什么好?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到最后还落不到好。所谓做多错多,你想有所作为吧,一旦做错了事情,墙倒众人推,只能致仕下野,一身抱负也没地方施展。”
“可若是去做奸臣吧,好处占尽,富贵荣华。可权势之争向来残酷,仇人满天下,一旦失势,就是身死族灭的下场。”
“依臣看来,还是做弄臣的好。臣也没什么别的追求,只想这逍遥一辈子,将来就算科举入仕,也不求出将入相,当个管管图书的七品芝麻官,每天看看书,喝喝酒就可以了。臣不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只想二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足矣!”
苏木已经想得明白,这个弘治皇帝看起来宽厚,可以他目前的情形也没几日好活了。现在想的就是如何顺利将皇位传给朱厚照,也因为如此,他才一口气将身边的太监全部换成太子的人。不但如此,还下旨意严令在京城藩王正月十五前必须离京,胡顺和牟斌也被罢免了。
你越是能干,越是要遭他的忌,还不如低调些,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哈哈!”听完苏木的话,皇帝却突然笑起来,只是中气不足,声音有些低:“很独特的想法啊,不过,也可以理解,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就好像是朕,看起来是九五至尊,代天行宪,可这其中的辛苦又有谁知道。回想起来,朕这三十来年的日子,都是替别人过的。现在想为自己活了,看一本小说书儿,却有人来废话。”
他又摸了一把额头,上面的汗水流得更多。
苏木:“陛下,是不是传太医?”
“不急。苏木,原来你就这志向,在这里这么多天,是不是想家了?”
苏木实话实说:“臣想家了。”
“好吧,朕准你过回家去看看。”弘治:“不过,朕等着看你的书,总归要等你的稿子写上一两万言再说。朕看得美了,自然准假,朕身子虚,无法视事,也就靠你的书打发光阴了。”
苏木无奈:“是,陛下。”
看得美了?
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得到满足?
说完话,弘治感觉身子有些扛不住,就传太医过来,服了一剂药自回屋歇息。
今天苏木的写作状态不错,不片刻就将这个章节写完,刚起身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朱厚照等人就喜滋滋地回来了,听说父皇身子不好,忙进里屋去看。
不片刻,就传来朱厚照这二逼青年的大叫声:“父皇,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暖阁中顿时一片大乱,苏木大吃一惊,冲进屋去,却看到弘治皇帝已经气若游丝,面如金纸。
一双眼睛空洞无物地朝上翻着。
“万岁爷,万岁爷啊!”众太监哭作一团。
朱厚照娇惯养了一辈子,人又胡闹,一遇到这种情形,顿时不知所措:“父皇,要不要叫太医,你说话呀!”
可连叫了几声,却听不到任何回应,朱厚照也慌了神,忙将哀求的目光投到苏木身上:“子乔,怎么办,怎么办?父皇这是不是要大行了,我我我……是不是去请阁老们过来……”
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急的,朱厚照的眼圈就红了。
“还不到最后时刻,储君勿急。”苏木冲上前去,忙用右手拇指掐住弘治的人中。
可手下的弘治皇帝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苏木也急了,顺手扯下弘治的发簪朝他鼻下一刺。
“啊!”所有的太监都在叫。
“苏木,你干什么?”太子也被苏木的举动吓住了。
正在这个时候,榻上的弘治皇帝团“诶”一声悠悠醒来,用虚弱的声音道:“不用传阁老,不能乱。”
“父皇。”太子扑到皇帝身上,眼泪落了下来。
弘治艰难地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太子,刚才朕可把你吓住了?”
朱厚照:“没有,儿臣不怕。父皇,要不再去传太医?”
“没用的。”弘治皇帝:“朕不需要医生,只想看看苏木的小说,苏木。”
“臣在。”
“朕没办法看了,念给朕听。朕只要听得两段,身子就舒服了。”
“快念,快念。”朱厚照不住地催促着苏木。
“是。”苏木忙坐直身子,朗声读道:“……宝钗道:实在这方悟彻。当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寻师至韶州,闻五祖弘忍在黄梅,他便充役火头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彼时惠能在厨房碓米,听了这偈,说道:美则美矣,了则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五祖便将衣钵传他。今儿这偈语,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这句机锋,尚未完全了结,这便丢开手不成……”
……
一时间,满屋只剩下苏木读书的声音。
听着听着,弘治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容,嘴唇又动了动。
朱厚照将耳朵凑过去。
“太子,朕心中好高兴……你……你叫苏木每写完一段就……就过来念给朕听……听着听着,朕的病没……准就好了……”又咳嗽一声,弘治皇帝口鼻间沁出血来。
“是,父皇!”太子的眼泪连串地落到父亲胸口上:“父皇放心,儿臣让苏木住在这里,每天不停地写,写好就过来读,一天一万字。不,一天两万字。”
“傻孩子……别哭,自从你生下来,朕就没见你哭过……”
弘治还想伸手,可举到半空,却猛地落下去。
“父皇!”朱厚照大叫一声,回头面容狰狞地看着苏木:“读,大声地读!”
在这个时候,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这才猛然醒悟:我也许就要永远地失去父亲了!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那宝玉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
读着读着,苏木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稿子上的字迹在泪水中慢慢变得模糊。
这次皇帝算是进入弥留期了,说来也怪,弘治病了一辈子,可生命力却是异常地顽强。一天一夜粒米不进,灌什么吐什么,他那张脸已经脱水,眼眶也深深地陷了进去,目光也失去了神采。
也只有在苏木念稿子的时候,才有一道光芒一闪而逝。
苏木也知道这应该是最后的时刻了,也试图提醒朱厚照要早做安排,毕竟,皇位的归属关系到整个大明朝的未来,关系到千百人的身家姓名。
可一看到太子那张如同受伤野兽一样的脸,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苏木只能叹息一声,飞快地在纸上写着。这个时候也不讲究什么文采什么起承转合,将故事讲清楚就是了。
第三百零一章 人寰
已经一日一夜了,苏木就这样不眠不休地写着。
至于朱厚照也在旁边跪坐着,他一句话也没说,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来一本佛经,双手合十,默默地念叨。
等到苏木一停,就猛地抬起头,用雪亮的目光恶狠狠地看过来:“写完了?”
这表情是如此的陌生,苏木默默摇头,又提起了笔。仿佛在一夜之中,朱厚照就从一个小孩子变成了大人。
每到写完,苏木都会第一时间走到病床前,大声地朗诵。
刚开始的时候弘治还毫无反应,等到第三次走到弘治身边时,就有一个眼尖的太监惊叫一声:“万岁爷醒了,手指动了。”
“动了动了。”
苏木一惊,定睛看去,只见弘治皇帝右手食指的动作非常古怪,好像是在写字一样。
他忙将皇帝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道:“陛下你可有话说,就写在臣的手心里吧?”
弘治皇帝的食指点了点,然后慢慢地在苏木掌心写了起来。
朱厚照:“苏木,父皇说什么?”
“没什么。”
“怎么可能,大胆!”朱厚照咬牙咆哮起来。
苏木一转身跑出暖阁,就那么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刚才弘治皇帝在他手心写了三个字:“辛苦了!”
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心底说一句:“加油!”
……
“是是是,儿臣明白,明白了!”
里面传来朱厚照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太子独自一个人走了出来,面上还挂着泪痕。
四下无人,他突然说:“好兄弟,谢谢!”
“什么?”
“子乔,谢谢你为父皇所做的一切,刚才父皇已经写给我了。他说,你这一日一夜……”太子哽咽着道:“父皇说了,你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本打算给你一天的假,可那书实在有趣。父皇想等到尤三姐嫁给柳二郎以后才准你出去。”
太子:“苏木,还有多少字?”
“大约还有一万字吧,我今天晚上在熬一个通宵。”
“我陪你!”朱厚照。
……
已经是大年初八的傍晚了,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
瀛台位于中海和南海之间,正当风口,夜里,那风声就如咆哮的怒涛,整个世界都仿佛被轰击得在颤抖了。
从窗户看出去,漫天都是卷起的雪粒子。
这雪,却是今年最大的一场。
已经熬了两天一夜,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而痉挛。
苏木手一颤,笔落到地上。
再看自己的手竟如同鸡爪子一样颤个不停,他使劲地拍了几下,怎么也恢复不过来。
再回头看去,屋中静谧无人,只朱厚照趴在一张桌子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小子也累坏了。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守在这里,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竟然弄来了一盒金粉,刺破了舌头,合着血将一篇《金刚经》反反复复地抄着为父皇祈福,也不知道抄了多少遍。
到现在,他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痕。
毕竟是个小孩子,熬了这么长时间,心神激荡之下就扛不住了。
看着他的模样,苏木突然有些心疼起来。倒不是因为其他,纯粹是朋友之间的友谊。十五岁不到的年纪就要失去自己的父亲,如果是在现代社会,这年纪的孩子都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而他,也许再过两天就样成为这个庞大帝国的君王,担负地沉重的责任。
无忧无虑的时光就要过去了。
不忍心打搅朱厚照,苏木悄悄走到火炉旁边,倒了一盆热水,用热毛巾裹住右手烫了半天,才将手掌伸展开来。
正要回去继续写作,回头一看,却见到弘治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将一袭棉袍盖在儿子的身上。
只见他满面的笑容,笑得很是舒展,这一刻,他已经彻底地变成了一个溺爱孩子的慈父。
“陛……”苏木心叫一声不好,冷汗顿时沁透所有的衣裳。
刚要叫,弘治皇帝却麻利地转过头来,朝他摆了摆头,又指了指儿子,示意不要打搅他的睡眠。
然后,他又指了指外面,然后背着手悠闲地走了出去。
苏木立即明白,弘治皇帝这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了。
也不废话,一把抓了案上还没写完的稿子,只几步就到了屋外。
却见得弘治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敞的大袍,在北方中猎猎飞舞,就如同要飞上天空一样。
“陛下。”
弘治却一声清啸,吟道:“纵一苇之所如,凌万顷之茫然。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忽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好凉爽,好畅快,朕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就如同这病完全好了一般!”
苏木走上前去,一躬身,用双手将稿子举过头顶:“臣苏木,已经将尤三姐一节的故事写完,进呈御览!”
“这么快,快给朕!”弘治皇帝惊喜地叫了一声,一把抢了过去,然后贪婪地看了一眼,却停了下来。
“陛下。”苏木小心地看着他。
“算了,不看了!”弘治突然松开手,那十多页稿子被风一吹,高高飞起,如同一群白鸽连翩升高,消失在中南海广阔的湖面上。
然后,他哈哈大笑起来:“何必看,何必看?其实,朕心中也是知道的,以柳二郎那种没担待的个性,自不要反悔,而尤三姐又刚烈,此事定然不得圆满。与其看了徒增惆怅,莫若不看,也好留个念想。”
苏木眼圈一红,眼泪不住落下。
“别哭,别哭,哭也没用。生死一物本是寻常,如那夏天的花开得艳丽,可总归有凋零一日,这就是日月轮回,天道循环。”
“陛下!”
“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弘治皇帝一摆头:“朕累了,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身后事自然有身后人。朕操心了一辈子,这一刻突然悟了,朕今朝却是要不管不顾一回。”
他一振衣袖坐在一块石头上,朝苏木笑道:“朕看了你这么久的书,听你说了这几日的故事,多谢了。现在,轮到朕说故事,你听。”
“就说,从前有个皇子,他母亲是一个普通宫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种,在一个偶然地机会得到了皇帝的临幸,坏了龙胎。可是,皇宫中的女主人是一个恶毒的妇人,只要有宫女怀了龙种,就会被她害死……后来呀,这个皇子出生之后就被好心人偷偷养在宫中,直到十八岁……皇帝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他已经一把年纪了,有一日想起自己就要绝后,叹息一声流下泪来,说‘朕一把年纪了,怎么连个子嗣都没有,朕这是犯了什么错,老天爷你怎么这么惩罚朕呀’,这时候,一个太监跪在地上大哭‘陛下,你有儿子。’……”
“后来皇帝和那个皇子团圆了,很完美的结局啊,苏木,你说是不是?”
苏木沉默不语。
皇帝依旧带着笑容:“但是,后来那太监却莫名其妙地自杀了,而那个皇子的母亲也被人害了。这就是权力,权力这种东西啊,直把人心都扭曲了。其实,天家才是这世上最残酷,最薄情寡义的地方。所以,朕从小就由着太子玩闹……那是因为,朕就是故事里的那个皇子,朕从小就生活在死亡的危险之中,没享受过一天的快乐。别人有童年,而朕只有隐忍……”
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终至轻不可闻。
风停了,雪不住落下,堆在弘治皇帝头上肩上。
第三百零二章 落雪之夜(一)
屋中的地龙烧得旺,不但如此,连夹墙里喂了炭火,热得跟夏天一样。
但屋中的人还是在咒骂着老天爷。
“这贼老天,怎么冷成这样?”淮王赤着干瘪的身体躺在床上,旁边有两个妙龄少女正轻手轻脚地拆开他头上的纱布,然后将一团绿糊糊的药膏抹上去。
大约是碰到了鼻子上的伤口,淮王一个哆嗦,只感觉这道火辣辣的痛楚直冲脑门,浑身上下同时有黄豆大的冷汗渗出。
惨叫道:“轻点轻点,你们这两个贱人着死吗?”
两个婢女惊得花容失色,同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来人啦,来人啦!”
听到这一声叫,出乎淮王朱见淀的意料,贴身太监却没有出现,反倒是一个中年文砰一声推开大门。
冷风卷着雪花扑进屋,遇到热气,瞬间消失。
淮王被吹得一个哆嗦,怒喝:“你……”
定睛看去,却是自己的首席智囊李士实,“原来是你,大半夜的怎么过来了?”
李士实一身青衫,眉宇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憔悴。
他几日前被罢免一切官职之后却没有离开京城,而是在各王府和各大衙门中四下串联,这几日也不知道见过多少人,说了多少话,累得仿佛老了十岁。
他也不说话,只朝地上两个女子看了一眼。
淮王知道李士实有要紧的话说,对两女骂道:“两个小贱人给本王滚,等下再跟你们算账。”
等两女含泪出去,淮王看了看大敞的门,裹起被子,不满地说:“李大人,先把门关上,冷煞本王了!”
李士石却不动,反倒是一脸的森然:“王爷快穿衣裳。”
“怎么了?”
“今天晚上估计是睡不成了。”
“可是……”淮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朝东面的紫禁城方向看了一眼:“可是那边的那个大老爷……”
李士实点了点头。
雪还在不住地吹进屋中,里面渐渐地混沌起来。
“操!”淮王粗鲁地骂了一句,也顾不得穿鞋子,以这个年龄的老人所不常见的敏捷冲到门口将门关上:“说说,究竟怎么回事,死了没有?”
“王爷,如果死了,景阳钟会敲响的。”
“你说的是废话?”鼻子还在一阵一阵地疼,淮王心中的邪火也一阵阵往上涌。
李士实整理了一下思路:“王爷,我前几日花了很多的功夫买通了太医院的太医,据太医说,皇帝陛下前日突然清醒过来,还陪太子说了半天话。接着又昏迷过去,如今已经到了弥留阶段。据他说,凭皇帝的脉象,也只一两日的工夫,想来就在今晚了。王爷,是时候发动了!”
“发动,发什么动?”淮王突然用可怕的模样盯着李士实,咆哮道:“现在你说这些屁话做甚,前几日叫你联络牟斌,结果宫里的老爷突然将牟指挥给罢免了,还将京畿附近的军队都调进城了。我这个侄儿啊,平日里看起来好像是个弱不禁风的痨病鬼,其实精得跟猴儿一样!现在我们困在这里还能做什么,本来各家王爷同时发动,未必不能好好闹一场。现在好了,人家大军都开进城来,我等还能做什么?皇帝就是个老狐狸,他儿子是头狼。还把我打成这样,如果落到我手头,定叫他们父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提起自己身上的伤,淮王恨得牙关痒痒:“还有那个苏木,兔崽子,本王非屠了他全家不可!”
这一通骂就停不下来,等了半天,李士实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拉开门。
“关门,关门!”
李士实却不理睬,对着雪幕喝道:“公公,进来吧!”
“什么进来?”淮王吃了一惊:“来的什么人?”
风雪中,一个身穿宽大斗篷的人一步就跨进屋来,拉开风帽,露出一张康青的脸。
大约是因为在外面占了很长时间,他眉毛已经沾满了白色的雪粒子,被屋中的热气一蒸,化成雪水满面流淌。
此人大约三十岁上下,面白无虚,杏眼在灯光下闪闪发两,两条柳叶眉微微耸动,五官精致得就如同新烤出来的白瓷官窑,竟然比普通女子还娇媚三分。
再看到他一身的宫装,不是太监又是什么?
“见过淮王。”
淮王吃惊地张大嘴:“你是?”
门关上了,呼啸的北方被关在屋外。
那个太监:“东缉事厂,徐灿。”
东厂的恶名淮王是闻名已久的了,专办御案,手段也比锦衣卫还毒辣上几分。而徐灿这个名字他也不陌生,东厂厂公,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内相中派名第二,直接掌握宫禁,可谓是全天下第二有权之人。
一刹间,淮王心中一寒冷,就有个古怪的念头:事发了,事发了!
裹在身上的被子落到地上,淮王那具干瘪的身体上布满了黄豆大的汗柱:“徐……徐公公?”
徐灿也不回答,却俯身抓起地上被子批在淮王身上,小声道:“王爷浑身热汗,仔细受了亮。”
被他尖锐的指甲划过脖子,淮王仿佛被一条毒蛇缠住了,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可是来抓捕本王的……”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力气,尖叫一声:“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是他叔,我对陛下忠心耿耿,我冤枉啊!”
李士实一脸的尴尬:“王爷别急,徐公公不是得了圣旨来问话的。”
“啊,不是来抓本王的?”淮王一呆,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那么,徐公公你大雪天来见本王,究竟是为什么呢?”
徐灿突然一拂宫装的长摆,跪在地上,突然“哇!”一声痛哭起来:“王爷啊王爷,陛下不成了,也许今夜就会山陵崩。如今,储君年幼,六宫人心惶惶,眼见着就是一场大乱,须得有一德高望重的皇族主持大局,扶持幼主,稳定大局。徐灿想了想去,入京诸王中,只淮王你辈分最高,声望最著。为大明江山社稷,为天下百姓计,徐灿请大王速速起程进驻西苑,擎天保驾,我东厂万余人马,愿唯大王马首是瞻。大王,请下决心吧!”
说到这里,徐灿不住磕头,泪水一滴滴淋在地上。
须臾,面前地下的金砖上就是一片水迹。
第三百零三章 落雪之夜(二)
宁王府,书屋。
外面寒风呼啸,屋中却是温暖如春,一张长长的大案上,砚台中的墨汁已经磨得浓黏。在灯光下闪烁着光芒。
檀香已经点着了,幽幽的香烟袅袅升起。
一片静谧的宁和气氛中,一丛水仙花正在怒放。
娄妃正提着笔用娟秀的小楷在一张三尺生宣上抄写着什么,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秋装,显得有些瘦弱。
宁王背着手在后面看了几眼,笑道:“爱妃的字又长进了,不错,不错。但是,爱妃这手端庄娟秀的小楷用来抄唐人的这手绝句却不合适,也写不出那种洒脱和自在。”
说着话,他低声吟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如此诗句,当用核桃大字,饱饱蘸一管墨,以行书随意写出才是。”
娄妃有些不好意思:“王爷,臣妾又不是男儿,也写不来那种字。”
“是啊,是啊,其实,爱妃的字用来抄录李易安的词作最好不过,只今日雪大,却不应景。”宁王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几页纸来,放到娄妃面前。
看模样是四五首诗。
“这是什么?”娄妃惊讶地看了一眼,然后就被那纸上优美的诗句吸引住了,眼睛亮得吓人:“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有意荣枯草,无心饰萎苕。价高村酿熟,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阳回斗转杓。寒山已失翠……咦。这是写雪景的争联即景诗,偏偏又作得如此之好。王爷这是从什么地方抄来的,作者何人?”
宁王一笑:“是从一本小说书儿上抄来的。”
“小说书,怎么可能?”娄妃一愣,她也不是没看过演义话本,老实说坊间的书儿大多低级趣味,文字也粗糙得不人猝睹。里间虽也有诗句,但大多写得狗屁不通,也就点个题什么的,看过就丢,没有任何鉴赏价值。
像手中这些诗作,任意挑一首出来都会轰动一时。作者自然是将这种佳作视若珍宝,又怎肯用在小说书里活生生糟蹋了?
宁王:“这本书最近在宫里可有名得紧,乃是当今万岁最喜欢的本子。宫里的宫女太监,但凡识的几个字,都藏了一本,看得如痴如醉。爱妃,还好今年年三十万岁病倒,也没赐膳,你也没机会进宫朝拜皇后娘娘。否则,若是后妃们在席间说起这本书儿,你还真没法子插嘴,倒无趣了。”
娄妃吃了一惊:“什么书这么脍炙人口?”
宁王:“这书叫《红楼梦》,作者是苏木。”
“苏木,是他?”娄妃低呼了一声。
“怎么,爱妃知道这人。”
“不但知道,还远远地看过一眼。”娄妃就将那日在通州,苏木和龙在赛诗一事细细同宁王说了,一边说,一边提起笔将苏木《红楼梦》中的诗词工整地写在纸上。
等到那几首诗作抄完,就已经将这事说清楚。
宁王:“原来如此,哎,这个苏木真是惊才艳绝,在诗词上的造诣,已是当世第一,龙在输在他手上也不冤。”
娄妃点点头,神色有些激动:“此人确实了得,王爷是否动了爱才之念?”
宁王:“本王是爱他的才气,不过,苏木可是万岁爷和储君跟前的红人。再说,他得罪了龙明卿。本王怎么说也得找个机会替龙在将场子找回来……”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看去,正是一脸亢奋的龙在。
娄妃:“正说着龙先生,他就过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宁王一笑:“爱妃你也知道这个笑话。话说,这个笑话儿也是苏木说出来的:世界上什么人跑得最快———曹操,因为说曹操,曹操就到。”
娄妃扑哧一声笑出来。
龙在已经到了门口:“大王,十万火急!”
娄妃忙退了下去。
“进来吧,怎么了?”看着龙在那张因为兴奋而扭曲的脸,宁王问。
龙在一步跨进房中,顺手将门关上,颤抖着声音道:“刚才龙在收到王爷在宫中耳目来报,陛下……陛下已经弥留了,估计就在今天晚上。”
宁王一脸的平静:“不奇怪,年三十时陛下病倒,就有消息说万岁挨不了几日,算算也就这两天的事情。”
“王爷……王爷,难道你就在一边看着,什么也不做?”龙在声音颤得更厉害。
宁王:“陛下若是大行,国家自有制度,自有储君在。我大明朝又有规矩,藩王不得过问国政,不许做什么,等新君的旨意吧!”
龙在突然猛地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三声音却大起来:“王爷,难道你忘记了淮王年前所说的话吗,国政糜烂至此,正需要有识之士振臂一呼,正本清源,这个人就是王爷你啊!”
宁王却摇了摇头:“淮王要做贤王,本王却是佩服得紧。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我参杂进去做什么,又做得了什么?”
龙在压低声音:“禀告王爷,先前徐灿徐公公派人来联络我王府,说是万岁一旦大行,定然有乱臣贼子居心叵测,意图作乱。他想请王爷出面主持大局。”
“徐灿,东厂徐灿?”宁王神色一变,凝重起来。
“对,就是他?”龙在满面的亢奋:“王爷,如今锦衣卫指挥使牟斌已被免职,南北衙群龙无首。而万岁已经陷入昏迷,没有皇帝旨意,就算这京城里乱成一团,入京戒严的军队也不敢离开防地一步。只有东厂手头还握有一定军力,不如……”
“哈哈,哈哈!”宁王突然大笑起来:“明卿啊明卿,你叫本王怎么说你。你呀你呀,你有的时候就是书生意气,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听到这笑声,龙在愕然地抬起头来。
宁王:“明卿大约还不知道,就在你来见本王之前,那徐灿已经去了淮王府。你猜,他会对淮王说什么话,是不是也同样请淮王出面主持大局啊?扑哧,人家淮王怎么说也是诸王中辈分最高,威望最高的一个,相比之下,本王刚继位不过一年,还上不得台面。他徐灿也就是多方下注罢了,你怎么连这都想不透?起来说话吧!”
说完话,就一把将龙在从地上扶起来。
龙在抽了一口冷气:“这个徐公公……阴险小人。”他神色有些黯然:“王爷,储君年幼荒唐,大失人望。如今诸王都有换马的意愿,要好好整理一下皇室家务。这样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以后还能找着这样的好时机吗?”
宁王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不急,再等等看,如今的京城就是一个大赌局,有人已经早早地拿着筹码上了桌,一抛千金,好生阔绰,以为就能将其他人吓住,不敢上场了。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龙在眼睛里有异光一闪:“王爷?”
宁王:“明卿,你马上出去一趟,给本王带个口信。”
“请王爷示下?”
宁王:“你去找高原,就说,东厂徐灿勾结淮王,意图谋反。叫他控制住锦衣卫,严密监视,一旦京城有所异常,立即出兵平叛。”
“高原……锦衣卫经历司高原,出……出兵平定徐灿叛乱!”龙在惊叫出声,冷汗淋漓而下。
看着龙在匆忙离去的背影,宁王提起笔接着抄录起苏木的诗句:“年稔府粱饶,葭动灰飞管,好,好一个苏子乔,真人才也!”
写完,将笔一扔,嘴角带着冷笑:“徐灿小人,四处投机。淮王昏聩,冢中枯骨。嘿嘿,一桌子菜来了两个客人,看谁最后吃到嘴里!”
第三百零四章 落雪之夜(三)
淮王府内。
当徐灿跪在地上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淮王惊得大叫一声,连退了好几步。
满面都是惊恐:“不,不,不,不行。”
李士实忙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扶住,连声催促:“大王,下决心吧!”
他以为淮王还在犹豫,和淮王相处了这么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个老王爷。
淮王心胸狭窄,性格粗俗不说,偏偏又志大才疏。真遇到事,又胆小如鼠,不是有担待的人。
“下……下什么决心?”淮王喃喃问:“不行的,你们不知道今上的性子,他看起来柔弱,其实这心计深得很。年三十太庙那一出你们也看到了,皇上那是在忌我了,怎么可能不留后手?搞不好,如今我这王府四周都是探子,只等本王一出去,就被他们捉住,丢进大狱里待罪。本王是决计不肯冒这个险的。”
李士实也知道事关紧要,他这人对于名利一物看得极紧,在官场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爬到太常寺丞的位置上。
可因为牵涉进诸王请留京城一事中,被罢官夺职。
如果什么也不做,他也没有可能在复职,只能回家养老去了。
没有官职,没有权力,对他李大人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无论如何,这次得奋力一搏,如果成功,那就是从龙首功,公侯万代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失败,那又如何,不过一死而已:大丈夫,不五鼎食,就五鼎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可淮王的拖延和怯懦却叫他非常的无奈,忍不住叫了一声:“徐公公……”
徐灿跪在地上哭了半天,却等了淮王这么一句话,顿时气顶了心。
他也知道皇帝大约就会在今天晚上驾崩,就算不是这样,也是废人一个。只要带兵进了西苑,整个天下还不是他徐某人说了算。
只是,名不正言不顺,总归要扶植一个朱姓的王爷出来主持才好。
前几日李士实前来联络,徐灿还有些犹豫,毕竟这事关系到自己的脑袋。
可那天皇帝居然将身边的太监全部换成了太子的人,还对他徐公公说了那种不留情面的话,徐灿就大彻大悟了:看样子,我徐灿是在天子那里彻底失去信任了。皇帝的病好了,我徐灿这个东厂厂公肯定是干不下去的;他若驾崩,太子登基,以咱家和太子东宫苏木等人的仇恨,一样要被赶出司礼监。
文官们若是在政治斗争中失败,大不了回家种田。太监若是倒了霉,落毛孔雀不如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骑在他徐灿头上拉屎。那时候,并不是一个死字那么简单。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情形,徐灿一咬牙下了决心,索性将注全部押到淮王身上。
却不想,淮王如此懦弱,徐灿急火攻心,猛地站起来,一把抓住淮王的手,道:“王爷猜得没错,你这王府周围都是探子,不过却是我东厂的人,大家伙都在等你主持局面呢!王爷怎么能够就此退缩。”
说完,朝外面喝了一声:“来人啦!”
就有两个太监快步冲近来,一把将淮王架住。
淮王:“你们要干什么?”
徐灿指着淮王,下令:“给王爷更衣,换吉服。”
李士实也叫道:“快快快,换上衣裳去东厂!”
“你们干什么,李士实,你这个白眼狼!徐公公,徐公公,你这个阉贼!”
徐灿只铁青着一张脸:“王爷你要骂,等天下鼎定,徐灿自会到你驾前负荆请罪,现在,为天下苍生计算,我个人的安危却算不得什么,快些!”
在淮王的连声怒喝着,两个太监麻利地给他换上藩王袍,拖着他就朝外面跑。
刚一出门,又是一阵白毛风吹来,淮王口鼻中全是雪,感觉再不能呼吸,一身上下都冻得僵硬了。
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感觉眼前都是太监们那张苍白的脸,看情形,整个王府已经彻底被东厂给控制住了!
淮王也不知道怎么地就被人塞进一辆马车里,车疯狂地朝前奔驰。
好半天,身上才暖和起来,脑子也清醒过来。
看了看身边一左一右的李士实和徐灿,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冷死本王了,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徐灿故意做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低声道:“禀王爷,这是要去东厂。厂子里各主管都在召集人马,等到齐了,看到王爷的人,大家伙心就定了,知道该怎么做了。所以,这个大局还得王爷来主持。从现在开始,我东厂万余人的性命就算是托付给王爷了,唯命是从。
怎么,王爷不相信我们东厂办事能力?”
徐灿目光炯炯地看着淮王:“放心,一切有我,定然安排得妥当。”
淮王才有了精神,一想,对啊,东厂可是比锦衣卫还厉害的存在。有他们在,又有一万多人马在手,这什么事情都做得,本王又怕什么。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身上开始燥热,就身手拉开门帘子看出去。
长街寂静无声,只三辆马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风驰电掣。
夹杂着雪粒子的风吹来,却不觉得冷了。
这个时候,淮王突然看到一条熟悉的人影骑了一匹马在另外一条街上走着,大约是雪实在大,他坐下的马走得很慢。
这人正是同淮王有深仇大恨的苏木。
“大雪天这鸟人出来做什么?”淮王一呆,立即喝道:“停车,停车!”
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徐灿问。
“本王看到苏木了。”一提起这个人的名字,淮王被打断的鼻梁又开始疼起来,红着眼睛道:“徐公公,反正今天晚上要大干一场,索性先将这小畜生拿下,直接打死喂狗。这才是冤家路窄啊!”
“苏木,他不在西苑陛下驾前吗?”徐灿突然一怔,失惊:“糟糕,皇帝醒过来了,快走,快走!”
“怎么了?”李士实问。
徐灿森然道:“苏木随侍驾前,如果陛下还在弥留,定然走不了。如果陛下大行,景阳钟会响的。他现在却突然出宫,估计是要回家去。想来陛下定然已经醒了,而且病体没有恶化。若是让万岁爷知道我们在一起,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咱们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了。快快去东厂,等招集齐人马,立即发动!”
李士实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是,得马上走。”
淮王还在叫:“先杀了苏木再说!”
李士实:“大王,要杀一个苏木何等简单,且留他一条小命,以后再说。大事要紧,又何必在这里耽搁。”
“不行,不行!”淮王还在不住摇头。
徐灿却已经不耐烦了,伸出头喝道:“快走,别停下!”
三辆马车又朝前行去。
这个时候,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却有一条人影猛地跃了下来,在雪地上滚了几圈。北风呼啸,直如怒涛,眼前又全是雪粒,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却没有人发现他。
顾不得浑身的痛楚,吃力地怕起来朝旁边那条街道跑去,大声喊:“苏木,苏子乔!”
第三百零五章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半个时辰前,西苑,瀛台。
“陛下!”突然间,有人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苏木,万岁爷……万岁爷他……”
苏木回头看去,却是刘瑾。
他也不说话,只沉重地点了点头。
“陛下啊,万岁爷啊!”刘瑾连滚带爬地走到弘治皇帝身边,将手指凑到陛下:“没气儿了!”
“碰!”殿门开了,就看到太子满面泪水地站在门口,任由着风雪一阵阵打在脸上,泪水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
“太子爷啊!”
刘瑾跪行到朱厚照身前,一边哭号这一边磕头:“太子爷,陛下他,他老人家大行了!”
“父皇!”朱厚照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哭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父皇啊,你怎么就走了,你丢下儿臣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无依,可怎么过下去啊!”
这片哭声惊动了殿中其他人,只片刻,东宫的太监和侍卫们同时涌出来,跪在皇帝跟前哭成一团。
苏木心中也感觉疼不可忍,一想到自己这段时间和弘治皇帝相处的种种件件,就悲从中来,不可断绝,只想也放声痛哭一场。
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心中有个危险的声音响起: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
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皇帝已经大行,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让太子登基,主持大局。否则,再拖延上片刻,消息传出宫去,叫宁王他们知道,也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
靠着现代人的先知先觉,苏木自然知道宁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野心家。现在的宁王反相不露,未必有那个能力和魄力悍然起事,可保不住其他藩王别怀心思,尤其是那个淮王,年前甚至还联络在京诸王联名上折子,请留在京城不回封地,这事没鬼才叫希奇呢!
现在皇帝里帝王更替,别说宁王,换一个三岁小儿也知道,现在是发动的好机会。只要控制住西苑,就是控制住整个天下。将来无论是篡位,还是另立新君,还不是他说了算。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苏木就清醒过来。
他一把将朱厚照扶起:“别哭,快起来!”
朱厚照满面泪水,怒视苏木,大喝一声,一拳朝苏木打来。
苏木也不躲闪,任由太子着一拳打在自己的脸上,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
太子大声哭啸:“该死的东西,父皇驾崩了,难道我就不能哭一场,你的良心何在,枉我平日间那般待你!”
一双眼睛就仿佛燃烧了一般,充满了哀伤。
苏木也不去擦脸上的血,毫不客气地回噔回去:“太子要哭,可以,等大行皇帝入土为安,苏木自会陪储君大哭一场,可现在不行,绝对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又是一拳打过来。
众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
苏木还是没有躲,血流得更多,他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因为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大明朝的皇帝,是天子,天子不能哭!”
“天子!”
“陛下……不能哭啊!”所有人都哭着跪了下去。
苏木大喝道:“你忘记了天子应该担负的责任吗,哭哭啼啼,算什么人君?还有这么多大事要办,大家都看着储君你呢!”
张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不住磕头:“储君,请下令吧,请下令吧!”
“下令,下什么令!”朱厚照还在哭,毕竟是个小孩子,遇到这样的大事,他还是有些六神无主:“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张永:“储君,听苏先生的吧!”
刘瑾也大叫:“苏木,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木根本就不知道这皇位该怎么叫朱厚照继承下去,又有什么事情应该做。听众人这么一说,心中一震:对对对,得想想该怎么做?眼前看起来虽然平静,可天才知道黑暗中有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盯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偏偏弘治皇帝去世前又没有做任何安排,估计他也是觉得太子名位已定,到时候直接接位就是了。
却不知道,事情并不想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千难万险,云谲波诡都快赶上清朝康熙年的九龙夺嫡了。
看到太子哭成个泪人,又六神无主的样子,苏木恍惚间将这个小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般,感觉身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
今天无论如何得帮他一把,为了友情,也为了我苏木自己的身家性命。否则,若有个意外。不管是淮王还是宁王最后火中取栗,以我苏木与他们的仇怨,那才是一个死字。
咦,雍正究竟是怎么登上皇位的,康熙去世那一夜他又做了些什么呢?要知道,康熙当时可是没立太子的,在遗诏没有起出之前,任何一个皇子都有机会觊觎大宝。
对,就照雍正当时所做的一切干吧。
二月河的《雍正大帝》苏木读过,同名的电视连续剧他也看过,自然非常熟悉。
当时,雍正首先做的就是控制整个皇宫,这才是关键的关键。
想到这里,苏木忙大喝一声:“刘瑾何在?”
刘瑾一颤:“苏先生请讲。”最近因为张永的事情刘公公对苏木颇有看法,可太子登基一事关系到大家的身家姓名,若说起韬略来,他还是很信任苏木的。
“秘不发丧。”苏木:“马上带侍卫全副武装守住瀛台,一个人不许放出去,一个人也不许放进来,违者,杀无赦!”
“好,我这就去办!”
“张永。”
“在。”
“今天内阁值房是哪一个阁老值夜?”
张永像是想起了什么,失惊道:“今天内阁恰好没安排阁老值守。”
苏木心叫一声不好,“那么,明天是谁值守?”
张永:“是李阁老。”
“好。”苏木立即对朱厚照道:“太子,请马上写一封信给刘阁老,叫张永马上装带出去。”
朱厚照还在大哭,人却已经清醒了:“写什么啊?”
苏木:“就写……就写皇帝陛下龙体大好,太子你已经有几日没读书了,未免得荒废了学业,请刘首辅过来讲课。有刘相和李相在,三大阁老来了两个,只要等到卯时,一切大局可定。”
朱厚照:“我……我我我,我马上去写。”
说完就要冲回屋去动笔,苏木又一把将他拉住:“储君,把陛下的金箭令牌给我。”
按照雍正登基那天的安排,除了将上书房大臣张廷玉叫到身边震慑群臣之外,他还命领侍卫内大臣隆科多带兵进宫警戒,这才将诸王的蠢蠢欲动压制住,顺利继承了皇位。
大义固然需要,枪杆子却更是要紧。
所谓金箭令牌说穿了就是皇帝用调动兵马的兵符,见令如见朕。
现在最重要的是调一支可靠的部队进驻西苑,只要军队一进来,大事成也!
“金箭?”朱厚照突然有些犹豫了,他虽然年幼,却也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只要这令箭一交出去,整个北京可算就控制在苏木手头了。
他若是有个什么异心,结果……不堪设想。
苏木诚挚地看着太子,很随意地说道:“朱大将军,难道你怀疑苏木。”
一句“朱大将军”打消了太子的疑虑,又看到苏木已经被自己打得青肿的脸,心中想起往日自己和苏木的情分:是啊,苏木若是有反心,以他天下第一的武艺,要取我的性命当易如反掌,刚才明明被我打得这么狠,却是生生地受了。我怀疑其他人可以,惟独不能怀疑苏木啊!
太子走到弘治身边,又哭了一声,从父亲怀里摸出金箭令牌,递给苏木:“子乔,我……我心里已好乱,一切就托付你了。等到事了,咱们在好好比试一场武艺,你还我两拳。”
苏木叹息一声:“只怕到时候,你我已是君臣,再没有动手切磋的机会了!”
太子握住苏木的手,有几滴滚热的泪水落到苏木手上:“苟富贵,勿相忘!子乔,保重,我在这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骑了一匹马从西苑出来,雪越发地大了。
在出来之前,苏木看了下时辰,正是已时。大约是后世北京时间十一点钟模样。
等到卯时两个阁老进宫,还有五个小时不到,在这期间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故。
苏木在出来的时候已经想得明白,虽说有金箭在手,可以调动天下兵马,可调谁不调谁却非常重要。比如进京戒严的京营部队就不能调,这些人马他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知道这些人当中谁对皇帝忠心耿耿,而谁又已经被其他人买通。
除了京营,京城中可用的武装力量就只剩东厂和锦衣卫了。
东厂肯定不能去调,徐灿和他苏木有仇,现在送上门去,肯定会被人家一刀给喀嚓了。
剩下的就只剩下锦衣卫这个选择。
锦衣卫那边,胡顺可是自己的准老丈人。问题是,他已经被罢免了。不但他,连牟斌也被摘了官帽。
胡顺现在还能调动一兵一卒吗?
风雪好大,走得艰难,不片刻他就被风吹得浑身发冷。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旁边冲出来:“苏木,苏子乔?”
苏木勒停了马,目光透过风雪吃力地看过去,却是一个太监,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你是?”
“苏先生,我是王岳。”
“啊!”苏木吓了一大跳,一身都绷紧了。
第三百零六章 惊闻
听到来人自报家门,苏木这次想起来,这家伙不就是那日率众围攻胡顺甜水胡同百户所的东厂大档王岳吗?
那一战给苏木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不但百户所被烧成白地,就连胡顺、胡进学叔侄也被人生擒活捉。如果不是朱厚照和三十来个东宫侍卫快马赶到,只怕自己也要陷入敌手。
到后来,锦衣卫以为未来的正德皇帝是东厂人马,招集大票人马过来报复,这才让苏木在最危急关头绝处逢生。
其实,这个祸水东引之计还是非常成功的,每一步都在苏木的算计之中。
只不过,苏木还是被所遇到的危险吓了一大跳,这可是他穿越到明朝之后第一次将自己置身于生死边缘。
下来之后苏木很是检讨了几日,觉得自己将所以希望寄托到即将到来的援兵之上,差点玩火自焚,这样的事情,以后却不能再做了。
弘治皇帝今日大行,未来究竟是谁继承皇位,乃是明帝国头等大事,也关系到千万颗人头,关系到苏木的身家性命,如果让淮王或者在京城的其他王爷登基,自己这个东宫心腹也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一看到王岳,苏木背心的冷汗就出来了,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前几日我因为和徐灿在弘治皇帝那里起了冲动,那死太监怀恨在心,派王岳截杀我来了?
不对,如果东厂真要动我苏木,怎么可能只派王岳一人过来?
这事怎么透着希奇?
苏木有点看不明白,但时间紧迫,也容不得他迟疑。
苏木在出宫之前早就问侍卫要了一把尺长的短刀藏在怀里,此刻也不说废话,猛地抽出刀子,脚使劲在马腹上踢了一脚:“杀!”
雪亮的刀子就朝王岳脖子上斩去。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苏木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每日都和未来的正德皇帝一起锻炼身体,勤修武艺,现在又骑了马上,对付一个半老太监还是很有信心的。
“啊,不要!”王岳大惊,就地一滚,堪堪躲过。
苏木马术不精,又没有马战的经验,这一刀落空,刀子就砍在路边的一根拴马桩上。
“叮!”一声,黑暗中溅出几点火光。
人借马力,力量也大,苏木手一麻,那把短刀就脱手而出,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动了杀戒,苏木心中的杀意再也遏制不住,“驾!”一声,拉转马头,朝王岳冲去,就要将他踩死在地。
王岳先前从马上上偷偷跃下已经摔得七荤八素,刚这一滚仓促之间更是狼狈,再没有力气躲闪。
见苏木骑着马气势汹汹地冲来,自知再没有力气躲避,忙大喊道:“徐灿要反!”
尖锐的嘶鸣声中,一只马蹄擦着他的耳朵落地,积雪四散,溅在脸上,如同铁丸子一样生疼。
王岳早吓得将眼睛闭上,等了半天,没听到任何动静,这才睁开眼睛,就看到苏木骑在马上,挺拔的剪影。
“你说什么?”苏木猛地从马上跃下,一把将王岳从地上扯起来。
王岳:“苏木,徐灿要反,快,快,快去禀告万岁爷。现在,也……也……也只有你能进得了西苑!”
刚才在生死边缘来回走了一遍,王岳一双腿软得没有半点力气,说起话来也不囫囵了。
苏木厉声喝道:“没头没脑的,说清楚点。”刚才听到王岳说徐灿要反,他心中一颤,在紧要关头恰恰将马拉住,否则,若是被马蹄踩中脑袋,王岳就算不死也要变成白痴。
王岳吞了一口唾沫,深吸一口气:“徐灿刚才去了淮王府将淮王接去了东厂,说是要带东厂兵马进驻西苑。如今,东厂各档的头目已经齐聚在厂子里,只等淮王一到就发动。”
“什么?”苏木吃了一惊,一张脸变得铁青。他也知道在京的藩王都各怀心思,都在等着弘治咽气的那一刻,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因此,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藩王身上,倒将东厂给忽略了。
也因为如此,苏木在弘治大行之后秘不发丧,封锁西苑,只等自己调兵进西苑、而阁老们又进院子主持大局。
到那个时候,尘埃落定,无论是淮王还是宁王也兴不起任何风浪。
在他看来,京城已经戒严,即便淮王他们有心发动,也出不王府。
却不想,徐灿突然出手了。东厂本就是一个特殊的强力机关,非常之时可不受任何法纪法规约束。他若带了兵进西苑,只怕没人能拦得住。
真到那时,徐灿掌握中枢,不管是立谁为新君还不是他说了算。
王岳身上又是雪又是泥,看起来异常狼狈,见苏木留意,立即提起精神,“早……”
风雪实在太大,一开口,就灌了一嘴的雪粒子,只得提高声气:“早在年前淮王就派李士实带着厚礼去走徐灿的门子,并许以重利。不过,徐灿礼物照收,却没有任何承诺。可就在今夜,他却突然下令东厂所有人马都在衙门里集合,并亲自去淮王府将淮王接了,说万岁爷已经弥留,为防有奸臣作乱,要和淮王一起进西苑戒严。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了。苏木先生,快,快想办法,再迟就来不及了!”
苏木听得心头剧震,一想到东厂手头那么多人马,头皮就一阵发麻。
他厉声喝道:“王岳,你半路上拦我就为说这个?嘿嘿,如果我没记错,你可是东厂大档,徐灿手下的第一心腹干将吧!你说,我会相信你吗?”
王岳被风雪吹了半天,冷得一身都僵硬了,用手搓了一下面皮:“我王岳现在可不是什么大档,早被徐灿发配去给皇帝陛下修吉壤,也就是个守墓人而已。想我堂堂王岳,怎么说也是个管事牌子,这些年在徐灿手下鞍前马后,流血流汗。可以说,他徐某人有今天的地位,至少有我王岳一半的功劳。”
“可是,就因为上次攻打甜水胡同不利,我这个大档头说拿下就拿下了,一点也不顾及当日的情面。这阵子,我王岳在昌平挖沙吃风,尝尽人情冷暖。想当出,那些受过咱家恩惠的,却纷纷落井下石,把咱家当成落水狗了。现在可好,他徐灿要招集东厂作乱,又想起我王岳这个能打能杀的干将。他娘的,徐灿老狗,当我王岳是什么,夜壶吗?用的时候觉得舒服,不用的时候多看一眼也觉得脏了眼睛。咱们没完,没完!”
冷风还在不停地灌进喉咙,王岳的声音声嘶力竭,一张脸因为仇恨而彻底扭曲,在夜色中狰狞可怖。
苏木心中已是信了,当下也不废话,“驾”一声拉转马头,狠狠地给了战马一鞭,疯狂地朝前冲去。
背后王岳还在歇斯底里地叫着:“是是是,换成我是苏先生也是不肯相信的。可是,兵法有云,多算胜、少算不胜。如今的京城,锦衣卫群龙无首,东厂是唯一的机动力量……无论……都要多留个心眼……”
其实,也不用再听下去了,苏木在内心中已经彻底相信王岳的话。
自从未来的正德皇帝在课堂上偷看《红楼梦》一事被徐灿告了黑状,欲置苏木于死地之后,苏木对东厂也留了一个心眼,让张永私底下替自己打听那边的消息,也知道王岳因为办事不利被徐灿打发去了昌平。
如今,见到王岳满脸的仇恨,苏木就知道他所言非虚。太监因为身体有残疾,心理多半不太正常,心眼小,报复心极重,他这是真的恨上徐灿了,一来是想借他苏木的手干掉徐灿,再则也是想搭上储君龙潜旧人这辆末班车。
如果徐灿真的上了淮王的船,以他手头的兵力,一旦起事,这京城中还真没有人制得住他。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不成?
骑在飞奔的马上,苏木心中有一团火躁动起来,几乎忍不住要随便跑到进城戒严的京营里,随便拉上一个带兵将领,将金箭令牌一亮,让他带兵勤王。
可理智告诉他这么干不成,因为你不知道京营中的将领们究竟是谁的人,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像这种关键时刻,还是熟悉的人值得信任。
如此看来,也只有去找胡顺了。
只有找到胡顺,才能找到牟斌。如今,能够和东厂抗衡的也只有锦衣卫了。
牟斌虽然已经被罢官,可威信还在,未必不能在短时间内拉起一支部队。
这也是破这个乱局危局的唯一手段。
想到这里,苏木也不再迟疑,只不住地挥舞马鞭,朝胡顺家跑去。
一路上,他不断遇到前来盘查的士兵,看模样都是进城的京营人马。
好在苏木身上带着可以自由出入西苑、大内的腰牌,倒也不至于耽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身都被吹得透了,冷得再没有任何感觉,等跑到胡顺的宅子,只听得一声悲鸣,战马轰然倒地,将苏木狠狠地摔在地上。
原来,这匹马儿虽然生得神骏,这一路不停跑来,竟然跑废了。
大半夜的胡宅却灯火通明,听到外面的异响,一个门房跑了出来:“谁,究竟是谁?”
第三百零七章 又出意外
红色的灯笼将周遭一都照亮了,雪花也在光线中晶莹地飞舞中,那个门房是认识苏木的,一看,忍不住惊叫一声:“是苏老爷,小胡老爷,快来呀,快来呀!”
这一声如此响亮,竟将风雪声都压住了。
立即就有三四条人影杂乱地冲了出来,为首的正是胡进学。
还没等他们跑到跟前,苏木已从地上站起来,不住地跳着:“好冷,好冷,大个子,你叔呢,快请他出来同我见面。”
大个子吃惊地看着苏木:“子乔,大半夜的你跑过来做甚,可有要紧事,看你冷成这样,快进去!”
苏木有些不耐烦了,一把拉住他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快叫你叔出来跟我说话,十万火急!”
大个子听苏木这么说,也着急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这般要紧?子乔,叔却不在?”
“不在,去哪里了?”
“被抓了。”胡进学一脸黯然。
“什么!”苏木惊得大叫起来:“被谁抓了,为什么?”
“苏木,快进去,快进去!”外面这么大动静,早已经惊动了胡莹,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从院子里出来了,不住地催着:“看你冷得,再等上片刻,只怕就要僵了,爹爹,爹他……没事的,不用担心。”
苏木也确实是冷得受不了,又见胡家众人都面带阴霾,一个个穿得整齐,估计都还没睡觉。大半夜的,或许还真是出大事了。
心中一沉,就快步朝里面走去,然后一屁股坐在门房的椅子上,将手向着那一炉烧得极旺的木炭火,半天才缓过劲来。
胡莹就将一碗热腾腾的片儿汤递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胡莹家里来,也顾不得参观,接过汤喝了一大口,急问:“胡小姐,你爹怎么了,被谁抓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胡莹眼圈就红了。
苏木心中急躁,邪火涌上来,喝道:“哭什么,天塌不下来,有事说事。”
胡莹见苏木这么凶,“哇!”地哭出声来。
苏木心中愧疚,柔声劝慰:“别哭,别哭。”
可如何劝得住,无奈之下,苏木只得将目光落到大个子身上。
大个子道:“子乔,这事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大年初三那天,皇宫里突然下了圣旨免去了牟指挥的职务,不但如此,叔也被罢免了。其实,这阵子叔做这个千户确实是风光,可天有不测风云,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你就犯了事被人给拿下了。果然,自叔跟淮王闹翻之后,朝廷就下了旨意,把他给罢免了。我们还商量着,等过完年就回保定老家,却不想,就在今天上午,锦衣卫经历司的同知高原就派人过来将叔给请到经历司去,说是要问点事情,到现在都一整天了,还没有回来。”
胡莹还在哭:“这官,不做了,不做了。”
苏木忙问:“进学,这锦衣卫整顿内务一般都是由南镇抚司出面的,北衙只办钦案,同他高原又有什么关系。就算胡千户犯再大的罪,也轮不到他高原出面叫人过去问话,此事却是奇了?”
胡进学愤怒地捏着拳头:“高原贼子和叔有仇,一直都想找叔的茬。这次牟指挥我叔被罢免,锦衣卫的一切事务都由他暂时代理。一朝权在手,便将令来行。想给叔安一个勾结藩王、图谋不轨的罪名。子乔,你不是太子东宫的人吗,能不能想个法子救救我叔。”
“对对对,苏木快救救我爹!”胡莹眼睛一亮,不哭了,顾不得胡进学在场,一把拉住苏木的手。
苏木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好了,我会想办法的。”
时间紧迫,若再耽搁下去,搞不好东厂就杀进西苑去了,必须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控制住整个锦衣卫。
安抚好胡莹,苏木才对胡进学道:“进学,可有法子找到牟斌,知道他住哪里吗?”
胡进学一呆:“你找牟指挥?”
苏木:“我只问你,能不能找到他,其他的话也不用多问。”
胡进学:“牟指挥的家我是知道的,年前我和叔去牟指挥那里拜过年,可今日牟指挥使却不在家中。”
“那他在哪里?”苏木心中一沉,急问。
胡进学:“在北衙。”
“北衙?”苏木:“牟斌不是被免去了一切职务吗,他还进得了北镇抚司?”
胡进学苦笑:“子乔你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我们卫所,锦衣卫如今已经乱套了。高原贼子野心勃勃,一直都有取牟指挥而代之的野心。这次牟指挥和叔牵扯进勾结藩王一事被免去一切职务,高原如何肯放过这个大好时机,就借主持锦衣卫的机会将牟指挥和叔都抓进了北衙,想来定是想要做成铁案,好当锦衣亲军的首领。”
“原来如此。”苏木倒不觉得此事有什么异常,厂卫们一辈子在阴谋诡计里打转,牟斌倒霉,自然有人想借机上位,也不奇怪。
只是,如今牟斌被关进北衙,要想见到他却有些麻烦。
苏木点点头,打断胡进学的话,问:“进学,你可进得了北衙?”
胡进学:“按说,我现在还算是个锦衣百户,倒也进得去。不过,子乔,就算你去了,只怕也见不着叔。”
说到这里,他一脸的愤怒:“自叔被抓进北镇抚司之后,我就跑过去给叔东西,这么冷的天,衣裳总得带几件吧。却不想被那高原知道了,一顿棍棒给打了出来。高原贼子,可恶!”
说到激奋处,胡进学一拳砸在桌上:“还说什么任何人不得探视叔,否则,直接打死!”
胡莹也在不住抹泪:“爹爹早间离家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棉袄,现在也不知道冷成什么样子。”
苏木一把拉起胡进学:“明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马上备下轿子,咱们去北镇抚司。”
“就这么去?”
“对,就这么去,放心,今天我们不但能够见着胡老爷,还能救他出来!”苏木信心十足,心想:好,既然胡顺和牟斌都在北衙,就算他们没被抓,找到他们之后也还得去北镇抚司调兵,这下却好,也省得麻烦。
“啊,你能救爹爹!”胡莹大喜,猛地跳起来冲了出去:“所有人都起来,备轿子,备轿!”
第三百零八章 起复
胡家的人也是心急,知道胡顺现在正处于危急关头,再不能耽搁了。
否则以锦衣卫的狠辣,只怕胡老爷扛不过今夜。
只片刻不到,就有四个精壮汉子抬了一顶厚呢大轿出来,接了苏木和胡进学就朝北衙方向狂奔而去。
刚上了轿子,胡进学还在不住地问苏木去北镇抚司后该怎么做,又为什么要见牟指挥。
苏木也不解释,只郑重地看了他一眼,道:“进学,到地头之后,你什么也不要说,一切都交给我来办,到时候你见机行事就是了。”
不但胡进学,胡家上下对苏木都有一种盲目的信心。
当下,胡进学就将嘴闭,只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胡家的下人不是军户口、就是锦衣卫力士,都体壮如牛,这一路却行得极快。
不一会儿功夫就来到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大门口。
守门的卫兵一看是胡进学,将手抄在袖子里,不住跺脚。
一个卫兵苦笑道:“原来是胡百户啊,这天贼冷,都起白毛风了,你还来?”
“哎,何必呢,高同知已经传下令来,不许任何人见胡千户,你这都来第三趟了。兄弟们对胡百户你的忠心那是非常佩服的,可是,职责在身,实在是爱莫能助。”另外一个卫兵叹息着摇头。
胡进学记着苏木的话,紧闭着嘴不发一言。
苏木向前一步,拱了拱手:“我们不是来见胡千户的。”
“你是?”两个士兵这才发现了苏木,一脸的疑惑。
苏木:“我是牟指挥的幕僚,姓苏。天冷,府里让我过来给老爷送点衣服。”说着话,就拍了拍胡进学的肩膀上的包袱:“刚才胡进学去我府打听消息,就叫他带个路。指挥还好吧?”
牟斌做了这么多年的指挥使,威望极高,两个士兵听苏木说是牟指挥的幕僚,忙将手从袖子中抽出来,挺直的腰杆:“原来是指挥使大人府上的先生,且放心好了,牟指挥毕竟是咱们的老上司,没人敢为难。如今正住在暖阁里。”
苏木听完,心中一动:看来牟斌的威信还在,否则刚才这两个卫兵也不会依旧喊他指挥使。威信在就好,等下只要他愿意,振臂一呼,自然从者云集。
“好,带我去见指挥使。”苏木背了手,大摇大摆地朝里面闯。
“先生,恕小人眼拙,指挥使府上的先生小人也识的,却没见过你。”一个卫兵不好意思地拦住苏木,不住作揖?
苏木温和一笑:“怎么,不相信我?”
那个卫兵:“不敢,不敢。”
苏木:“也不怪你们,我也是刚入牟指挥的幕没几日,你们不识得我也不奇怪。”说着话,苏木就将身上的大氅解开,呼一声扔到雪地上。
露出挺拔刚健的身材,一袭谰衫在雪风中猎猎起舞。
“啊,是苏老爷!”两个卫兵惊得又拜下去,所谓谰衫就是有功名的读书人的制服,一般人不能穿,否则一旦被人抓住,扭送学政衙门,吃一顿板子是免不了的。
苏木身上穿的正是举人的袍服,也只有牟指挥这种权势通天之人才使得起举人身份的幕僚。
只一刹间,两个卫兵心中就信了,忙殷勤地将苏木迎了进去。
北衙不大,苏木和胡进学走不了几步,就来到一座小楼跟前,里面还亮着灯,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印在窗户上面。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那条身影一动,然后朗声笑道:“大半夜的,高原还要提审我牟斌吗。某还真没想到高原竟然如此勤快,却叫人意想不到啊!”
这声音不大,却显得异常浑厚,其中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威严。
两个卫兵顿时经受不住,同时退后一步,深深地拜下去:“不是高同知要请指挥使过去说话。”
“指挥,我现在不过是一芥平民,指挥使一说以后休要再提。”
两个卫兵更惊,声音颤抖起来:“在小人心目中您老人家永远都是我们的指挥。”
“哈哈,哈哈。”牟斌大笑两声:“既然不是来提审我牟斌,那你们这么多人过来做甚?”
“回指挥的话,是府上的苏先生送东西过来了?”
“苏先生,我家里什么时候有个苏先生,又送什么?”牟斌的身影在窗户上顿了顿,佝偻下去。
苏木可管不了那么多,一推门进去,就看到屋中站着一个高大的军汉。这人长得虽然威猛,却目光柔和,若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大名鼎鼎的牟斌,苏木死活也没办法将他和心狠手辣的锦衣卫联系在一起。
也不废话,将金箭令牌拍在桌子上:“送这两件东西给你,就看牟指挥你敢不敢收!”
牟斌猛地挺直了身体,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散发出逼人的气势。
目光里如同燃起熊熊烈火:“你姓苏?”
“正是。”
“苏木?”
“正是。”
牟斌将金箭和令牌推了回去。
苏木心中一沉。
难道牟斌拒绝了,如果没有他帮忙,一旦东厂起事,还有谁拦得住?
一刹那,苏木就好像被一盆水从头浇来,整个地凉透了心。
心中电光石火般地急转,正想该如何说服牟斌,却不想牟指挥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登登登地磕了三个响头:“臣牟斌见过陛下,陛下万寿金安。”
苏木被牟斌突然弄的这一出吓了一跳,立即明白,这金箭令牌上刻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自己现在的身份已然是皇帝钦差,牟斌见令,也只有聆听教训的份儿,如何敢去接?
想通这一点,苏木心中一喜,依旧板着脸,学着古装电视连续剧中钦差大臣们的模样道:“圣恭安,牟斌,且问你,如今你手头还有多少得用兵力?”
牟斌跪在地上,将额头低低贴着地金砖:“臣牟斌如今已是一芥布衣。”
苏木:“上喻,着即,命牟斌就任锦衣亲军指挥使一职,率锦衣卫入值西苑,钦此!”
牟斌伏在地上的身子一颤,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哽咽道:“天恩浩荡,臣牟斌只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皇恩之万一。”
第三百零九章 本殿要过瘾,你废话什么
说完话,苏木就将金箭令牌收回怀里:“牟指挥,旨意已经宣完,还请起来。”
牟斌这才站起来,凝重地看着苏木,不等他出言询问,就道:“苏木,牟斌手下可调动的兵力总数大约万余,不过仓促之间,也只能召集两千不到。”
“两千是不是有些少?”苏木略微有些迟疑。
牟斌知道苏木不通军事,也不说破,道:“苏木你大约还不知道,我锦衣亲军人数虽多,可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也不过千余。其他要么是挂了个名吃空额的,要么就是下头的千户百户招募的破落户子弟,真到要紧之时未必可用。不过,须也得放心,这两千多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都值得信任。”
苏木舒了一口气:“如此就好,也不知道还须多少时辰才能召集齐人手?”
“估计还得一个时辰。”牟斌:“事不宜迟,咱们进大堂吧!”
说着就和苏木一道急匆匆地出了屋子,朝北镇抚司的大堂走去。
胡进学也忙跟了上去。
……
此刻,东厂的大堂之中早已经站满了人,档头、掌班、领班、司房四十来人都屏住呼吸,将目光落到大堂正前方的徐灿身上。
大半夜的被徐公公从热被窝里传来,又弄出如此大的阵势,众人心中都是疑惑。
又看到大堂的客座上坐着淮王和李士实,心中更是惊骇,感觉今天这事怎么看都透着不寻常。
徐灿背对着众人,点了香,对着悬挂在大堂正中的那张岳飞像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再小心地将香插进香炉后,就转过身来,轻轻一声咳嗽:“上喻!”
所有人都同时并拢脚尖,发出整齐的哗啦声。
这突然的一声响,惊得淮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
李士实忙拉了他一把,淮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事态,面皮微红,好在他脸上缠着纱布,倒不至于尴尬。
徐灿:“上喻:着即令东缉事厂徐灿率众入值西苑,钦此!”
说完这句,他一扬手:“好了,立即带上兵丁出发吧!”
这个时候,一个档头小心地一拱手:“徐公公,西苑那边不是有皇上的亲军吗,又为什么招我等过去?况且,就算要让我们东厂入值,又为何要大半夜过去?”
话还没有说完,徐灿就是一个眼色过去,人群中立即有一个年轻太监突然抽出刀子,“刷拉!”一声就将说话那人的脑袋砍了下来。
血花四下飞溅,红得耀眼。
身边众人一时不防,都被溅了一头一脸。
立即就乱成一团,有人在抽兵器,有人慌忙地朝屋外跑,又有人大声惊呼:“来人了,有刺客,有刺客!”
“啊!”淮王什么时候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景,大叫一声,软软地从椅子上滑落下去。
“安静!”突然间,徐灿用尽全身力气一声厉喝:“所有人都站在原地,否则杀无赦!”
这一声舌迸春雷,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厂公,徐灿的威信还在,大堂中立即安静下来了。
徐灿:“万岁爷有圣旨,西苑出了奸佞,让我东厂入值查奸。”他指了指倒在地上的那具无头死尸:“此人就是奸佞潜伏在我东厂的内应,等下所有人都要依我号令行事,否则,按叛逆论处!”
众人同时跪下:“愿遵厂公号令!”
“出发吧!”徐灿大步朝外面走去。
大堂之外,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空地上早放了两具无顶凉轿,上面已经积满了雪。
李士实拉了一把淮王:“王爷,走!”
淮王一身颤得像打摆子一样,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李士实定睛看去,却见淮王胯间已是湿漉漉一片。
他心中叹息一声,用力将淮王扶起,扶到外面另外一顶凉轿上。
一声令下,队伍走得飞快。
虽说从古到今上阵征战都有见血祭旗一说,可淮王被吓得尿裤子这件事还是让李大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不出意外,弘治皇帝会在今夜大行。必须在景阳钟敲响之前赶到西苑,控制中枢,拿到遗诏。
若是迟了,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都知道事情的要紧,这一路跑得飞快。
无论地上全是雪,却走不快。而且,东厂位于皇城东面护城河边。如果要去西苑,得从东往南,绕大半个皇城才能到西苑。
西苑比皇城还大,到正门,还得绕整个南海,单边距离至少有十几里路。即便走得再快,也需大半个时辰,遇到这种大雪天,鬼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到。
太监们身子弱,走不了片刻,徐灿就听到身下抬轿子的人发出沉重的呼吸声。
再回头看去,所有人都是步履蹒跚,已经有人热得实在受不了将尖角帽摘下拿到手中,头上有腾腾热气冒起。
他心中暗骂:万岁爷真是头老狐狸,若他还留在皇宫里,我等自可由午门杀将进去,也就一壶茶的工夫。看来,万岁是忌我东厂入骨,否则也不会搬去西苑。看眼前情形,等到了西苑,只怕都早朝了。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是一阵急躁,提起鞭子朝身下的太监抽去,骂道:“快走,快走,再耽搁,仔细抽了你们的懒筋!”
徐灿一想温文尔雅,同人说话一向细声细气,如今急火攻心,一张英俊的面庞彻底扭曲了,看起来如同那庙里的小鬼一样。
吃了打,东厂的太监们这才快了起来。
不过,道路实在太长,又难走。
等到了地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长长的队伍竟然变得稀稀拉拉得,也没多少人。
徐灿出来的时候带了大约四千人马,到现在却只剩两千出头,估计又不少人都掉了队伍。东厂的番子毕竟不是真正的军人,平日间在京城作威作福惯了,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的苦头。
终于跑到了西苑大门口,众人的一口气都泄了,齐齐站住,大口地喘息,有的人甚至直接坐在地上再不肯起来。
李士实口中吐着长长的白气,叉着腰佝偻着身子走到徐灿身前:“徐公公,大家都累坏了,是不是歇息片刻再进去。”
徐灿冷笑:“船都到东滩了,还歇?”
李大人为难地看了看四周:“士气低落啊!”
徐灿:“没士气,咱家有的是法子。”
一挥手,就有两个太监抬了一口大箱子过来,打开了一往队伍前面一倒。“哗啦”一声,白花花的银子落了一地。
徐灿从轿子上直起身子大喝:“一人一锭,先到先得,得了钱,随咱家杀进去,诛国贼,护圣驾!”
“诛国贼,护圣驾!”看到了钱,所有人都亢奋起来,同时抽出兵器大声喧哗!
然后排了队,一人拣了一锭银子,满血复活朝西苑大门冲去。
这边这么大动静早就惊动了西苑大门的护卫,就有一个军官冲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为首的徐灿,大叫:“徐公公,你这是要干什么?”
一个东厂的档头大声喝道:“圣上有命,东缉事厂接管西苑防务,让开,立即带着你的手下换防!”
那将军一呆,然后冷笑一声:“圣旨,什么圣旨,圣上可就在这里面,咱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大胆,你什么身份,竟敢同厂公这样说话?”
那将军怒道:“什么厂公,厂母,没有万岁爷的手敕,你们一个人也不许进来!”
徐灿也不废话,指了指那个将军:“毙了他!”
东厂的太监们一拥而上,手中雪亮的刀子就雨点一样砍下去,瞬间将那将军和守门的几个护卫砍成肉酱。
见了血,东厂的人就好像是打了激素一样,嗷嗷叫着,抬了徐灿和淮王就朝里面冲去。
西苑实在太大,跑了半天,总算跑到皇帝所在的瀛台。
等到了地头,徐灿一看,顿时吃了一惊,感觉到一丝不妙。
原来,瀛台本是一座小岛,正好位于中南海中心,以一条栈桥连接。
此刻,栈桥上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用乱七八糟的家具给堵住了,后面站着一群武装到牙齿的卫兵,总数大约三十。
这群人手上都提着长长的骑枪,一身重铠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而太子朱厚照站在人群之中,手按宝剑,一脸的兴奋:“嘿,原来是徐公公,你怎么来了?”
徐灿从轿子上下来,一施礼:“徐灿见过储君,臣先前接了圣旨,前来接收西苑防务。”
“住口!”从太子身边钻出来一个太监,借着火把的光线看去,正是张永。
张永厉声呵斥道:“万岁爷就在里间,可没有任何旨意出来。徐灿,大半夜的你带兵闯宫,想干什么?”
他面色森然起来,对着所有东厂番子喝道:“徐灿图谋造反,你等休要自误,还不速速将这个叛逆拿下。若如此,还功过相抵。若是一意孤行,以谋反罪论处,夷三族!”
这一席话说得杀气腾腾,东厂的人虽然凶狠,可做了一辈子皇家的奴婢,皇权观念已深入骨髓,顿时就乱了。有人想逃,有人甚至还虎视眈眈地盯着徐灿,琢磨着是不是将徐公公拿下,将功赎罪。
徐灿心中也有些慌乱,知道再不能耽搁下去,大叫道:“太子若不信,不妨让开路,奴婢自去见陛下分辨。臣接了旨意,说是这西苑里出了奸佞,让徐灿带兵过来接防,防止奸臣作乱。”
张永冷笑:“分辨,分辨什么?将徐灿给我拿下,今日只问首恶,从者无罪!太子,下教令吧,赦免从犯。”
张永何等精明的人,知道太子手下只有三十来人,虽然战斗力甚强,可徐灿那边却有两千多人马,硬打是打不赢的。为今之计策,只能分化瓦解之。
听到张永的话,两千多双眼睛同时落到太子身上。
正在这个时候,未来的正德皇帝突然兴奋地大叫一声,从护卫手头抢过来一把长枪就投了过来:“东厂作乱,当尽数剿灭,一个不留,杀!”
“啊!”一声,一个太监胸口中枪,惨叫一声落下桥去。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不但让东厂相干人等都愣住了,就连东宫卫士也是呆若木鸡。
徐灿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前一刻,一听说只办首恶云云,自己的手下可说同他已经离心离德,各自打起了小算盘。徐灿也知道,再等上片刻,这群家伙就会丢下武器跪地求饶。
事情已经到了最紧急关头,无论他如何智计过人,也想不出一谋半策。
正惊惧间,太子却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犯傻吗?
太子这么做,究竟是干什么啊?
但如此大好机会送到手头,徐灿如何肯放过,立即一声大喊:“各位听着,太子已经不会放过咱们了,要想活命,就杀进去,找万岁爷讨个公道!”
“对,杀进去!”
“我们要见圣!”
“万岁爷,奴才们冤枉啊!”
这下,东厂人马都红了眼,潮水一样涌过去,就朝那堆家具上爬去。
“啊,挡住,挡住!”张永大惊,连连大喝。
早有十几个侍卫提着大枪排成一排冲上去,不住前刺,将那些太监刺落。
张永拉住太子大叫:“太子爷,眼见着就要判定叛乱了,何故如此,何必如此啊!”这一声叫,又是悲愤,又是懊恼。
未来的正德皇帝却哈哈大笑:“叛乱就这么被你平息了有什么意思,总归要大打一场才有趣!本殿习武这么多年,还没有在生死战场上走过一回,今日自然要开开杀戒。”
说完,又抢了一把枪,就要杀上前去。
“这,这,这……”张永气得差点将胸中那一口逆血吐出来,太子爷就为了能和人真刀实枪地打上一场,竟然置江山设计于不顾,置大伙儿于危险之中,这不是犯二还是什么?
忙一把抱住朱厚照:“太子,不能这么做啊,不能这么做的啊!危险,还是回瀛台去吧!”
太子大怒,一用力甩开张永,然后一脚将他踢倒在地:“本殿要过瘾,你废话什么?放心好了,这一战,我已经用兵棋推演过,必胜。莫要再乱我军心,否则军法不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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