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送错的喜报
作者:虎臣|发布时间:2024-06-29 01:37:10|字数:32384
“啊,学台大老爷到了!”苏三老爷大惊,再也忍耐不住,一脸激动地站起来,跑到路口,对着前方一揖到地。
同时,苏四爷和其他长辈也都跟在苏三爷身后。
苏三爷身具秀才功名,可以见官不跪。
苏家其他长辈却没有功名,都跪在三老爷身后迎接。
至于苏瑞声,更是激动得相是打摆子一般。
无论怎么看,苏家的人都以为苏瑞声已经得了第一。
苏木退到一边,抱着膀子看热闹。
旁边,苏瑞堂一脸丧气,忍不住低声埋怨:“苏木,你不是说苏瑞声肯定落榜吗,怎么弄成现在这样?瑞声这回……这回是真的得第一了。”
苏木笑了笑:“你急什么,刚才你哪一只耳朵听人说苏瑞声拿了头名案首了?”
苏瑞堂:“到这个时候你还说这些废话?”
苏木悠悠道:“这次苏家可不只苏瑞声一人参加考试啊,兴他中,难道就不兴别人得第一?”
“苏家还有其他人参加院试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木指了指自己:“难道你忘记了,我也参了院试,或许得第一的是我吧?”
苏瑞堂顿时恼了,一拂袖子:“荒唐,狂妄,我这次被你耍惨了!”
也懒得同苏木再废话,径直走到苏瑞声身边跪好,涎着脸皮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估计是在抓紧时间讨好吧!
苏木对苏瑞堂现在的表现大为不齿,他这几日同苏瑞堂天天呆在一起,本对他稍微有些好感。可这鸟人今天表现也太可恶了,真是一个小人啊!
苏木心中又是一笑:苏瑞堂小不小人和我却没有任何关系,他若是小人,三老爷家将来免不得要热闹,可以肯定三叔的下半辈子也会被这两个不成器的儿子闹得不安生,这不正是我所想看到的吗?
这六日的所有安排,不过是激活了苏瑞堂心中的魔鬼。
……
很快,鞭炮声停了,在青蓝色的烟雾中,一行人走了过来。
为首是一群衙役,手中举着牌子,上面写着“肃静”、“回避”、“进士及第”什么的,估计是何景明何学台的仪仗。
在衙役们的后面则是一顶四太青呢大轿。
前前方有人跪拜,开道的衙役照例一声大喝:“什么人,敢挡学台大人的道?”
苏三老爷高声应道:“学生保定府清苑县秀才苏拓,乃是苏家族长,听说我家子弟得了今次院试头名案首,前来迎接何老大人,惊扰大老爷,恕罪!”
衙役一笑:“原来是苏家的人。”
就带着仪仗闪到一边。
那顶四抬大轿行向前来,停住了。
一个三品官员从轿子里走了出来,正是本科主考官,即将赴任的山西提督学政官何景明。
见何大人一脸的威严,苏家人心中同时突突跳起来。
苏瑞声更是吓得不敢抬头。
“原来是苏家族长啊,考生何在?”何景明微笑着看了看身前众人,柔声问。
“快上前谢师恩?”苏瑞堂是懂得规矩的,忙看了儿子一眼。
“是是……是……”苏瑞声慌忙匍匐着向前,“见过老大人。”然后不住磕头。
苏三老爷见自家儿子举止失仪,心中微微不快,不觉皱起眉头,想呵斥,但当着何大人的面,却不敢多说一句话。
何景明倒是和气,一把将苏瑞声扶了起来:“快快请起,今科院士本学台点了你第一,你我日后便是师生。况且,你已得了功名,也无须下跪,且让本师看看你的模样。”
苏瑞声这才直起身来。
苏木在旁边看得心脏一阵不争气地乱跳,他虽然可以肯定自己定然得了第一,这个何大人是认错了人。可世事无绝对,如果自己真的名落孙山了呢?
不对,以苏瑞声的水平,能得第一那才是笑话呢!
肯定是认错人了!
……
等到苏瑞声抬起头来,何景明一看,心中却有些不喜。原来,这苏瑞声刚才在地上跪着,又磕了几个头,额上早沾满了黄土,被汗水一冲,顿时变成了大花脸。
不过,头名的卷子作得的确好,倒不可以貌取人。
于是,何大人就温言道:“你的文章是本学台亲自批阅的,第一题和后面的试帖诗也不过差强人意,倒是第二题作得非常精妙,深得我心。”
说起那篇文章,何景明顿时来了兴致,念道:“孟子意谓,吾与子论友而为之历数前人,上追古帝,大约皆节下交之事,为上者之所难,是以千古艳而非也,吾试与自平心言之。尊贤而极之天子友匹夫,甚矣敬下也,虽然敬者通乎上下也,吾试与子平心言之。这一段起讲尤其妙,‘吾试与子平心言之’,居然在考场上用这种语气写文章,非有大自信者不可为之,好,非常好,吾得一佳弟子也!”
……
这一句不要紧,苏木却是一震:麻辣隔壁的,这不就是我抄的那篇冯桂芬的文章吗?老天保佑,果然是我得了第一!
秀才,我终于到手了!
顿时,他喜不自胜,先是在自己胸口划了个十字,然后又双手合十。
看到他不住的笑,旁边苏家人都是面露鄙夷:这个苏木果然又呆了!
……
苏瑞声不明白何景明在说些什么,实际上那场考他都是懵懵懂懂中度过的,自己究竟写了什么,现在回忆起来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只讷讷道:“恩师谬赞了,恩师谬赞了。”
“不算是谬赞,做人做文得有自信,好就是好。”何大人哈哈大笑,文青脾气一犯,就朗声将苏木那篇文章背了下来。
一时间,抑扬顿挫,满世界都是他的读书人。
苏三老爷是识货的,一听,猛吃了一惊:这瑞声什么时候写得怎么精妙的文章了,这文,别说区区一个秀才,就算是进士也能中。
一个念头在心中闪过:苏家这回搞不好要出个官儿了。
苏瑞声也呆住了:这是我写的吗,这是我写的吗?随意而为之,就如此水准,难道我是天才?
不过,这文章写得真是好,连苏瑞声都佩服起自己来了,连声道:“恩师,小子何德何能,当不起,当不起!”
何景明笑着摇头:“好就是好,不必谦虚,咱们心学门徒不讲这些。”
苏瑞声如今已经乐上天了,如何听得出何大人在说什么。
苏三老爷却听出不对,自家儿子自己清楚,师承的是朱程理学,什么时候同心学扯到一块儿了。可在学台大人面前,却没有他插话的余地。
按说,何大人这次亲自前来,应该先入席。
可他谈兴一来,就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其他人也只有干站在一边聆听的份儿。
何景明继续对苏瑞声说道:“你也不要自满,其实,你那篇试贴诗真得不成,我且问你,怎么写成那样?”
见何景明严厉起来,苏瑞声有些口吃:“恩、恩师,学生的诗怎么了?”
何大人名士风流,一生钻研诗词,最见不得别人的诗作得不成,道:“你那首诗帖诗也叫诗吗,一味恪守形制,将一句话反复左右地解读,味同嚼蜡,看得人心中嫌恶。若单凭那诗而言,你却是得不了第一的。”
一说起试帖诗,旁听的苏木倒是提起精神来,顿时大觉得羞愧。没办法啊,自己本不擅长此道,只能老实地当八股文来对付。否则,若是靠自己的真本事率性地写,别说第一,只怕中个秀才都难。
何景明越说越恼:“子乔啊子乔,不是为师说你。你本是诗词好手,那句‘一夜东风人万里’不就做得极好,怎么上考场却想是换了一个人。”
苏瑞声还真不住应道:“恩师说得有理。”
但其他人都愣住了:子乔……这不是苏木的字吗?难道这喜报竟然送错了,难道何老大人点的头名案首是苏木。
这,不是全乱了吗?
……
一刹间,没有人说话,只乐队那首《旱天雷》依旧演奏得欢快响亮。
第一百零一章 如愿小三元
何大人谈性一上来,就是滔滔不绝。他本是明朝诗词大家,史称前七子,很快就扯到其他六人身上,比如李梦阳的诗词如何如何,徐祯卿又如何如何。
苏瑞声早被突然降临的狂喜弄得失去了思考能力,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不住点头附和。他也知道自己没办法插嘴,只做出一副讨好谄媚模样。
可应了几声,苏瑞声才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所有人都没说话,皆用一种诡异的表情看着自己,这表情中竟然带着一丝同情。
他抬起头愕然地看了看四周。
这下就连何景明也是奇怪,“怎么了?”
目光就落到苏三老爷身上。
苏三老爷汗水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颞颥几声,回头朝戏台上叫了一声:“别奏了。”
乐音甚大,加上他这一声也是如此微弱,乐师们如何听得见,依旧吹拉弹唱搞得热烈。
苏木忍不住笑出声来,用尽丹田之气,叫道:“都别弹了,安静。”
这下,《旱天雷》总算是偃旗息鼓。
这下,整个世界总算是清静下来。
只初夏的热风一阵阵吹过,灰尘飞扬,然后纷纷扬扬落到苏家等人头上,显得十分可怜。
“又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了?”何大人被人打断了话头,微觉不快,又问。
话音刚落,就看到那边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书生举起了一只手掌:“学台大人,晚上想问一句,这次考试,我苏家究竟是谁中了头名案首。”
这青年个头普通,但五官却长得端正,尤其是那一双浓黑的眉毛,更是如刀子一样锋利,双目也是炯炯有神。
同这个时代别的读书人都是蜂肩短腿不同。此子肩膀宽阔,身材健硕,皮肤显示出一种健康的红润,说起话来,露出雪白的牙齿,时刻都带着一种恬淡的微笑。
此人正是苏木,经过两个多月的锻炼,他基本已经告别了弱不禁风的状态。又同常年操劳的普通人只一处肌肉发达不同,身材也是匀称之极。
何景明一看,眼睛就是一亮。身言书判,此子生得儒雅端正,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白气质,果然不错。
何大人乃是当世诗词大家,景慕盛唐,唐人讲究的是下马相上马将,即便是文人,身上也会带这一股英气。苏木如此卖相,正和了他的脾胃。
就微笑一笑,也不摆三品大员的派头,反问:“你们苏家究竟有几人参加了本期院试?”
“回学台大人的话,一共两人。”苏木大步走上前去,微一作揖,不卑不亢地回答:“除了大人面前这个苏公子,还有晚生。刚才晚上听学台所背诵的文章和律诗,好像是在下所作,因而发问,恕罪。”
“啊,你作的,你叫什么名字?”何景明一愣,隐约感觉刚才一幕应该是出了问题。
苏木:“学生苏木,拜见学台。”
“啊,原来你才是苏木,这就对了,这才应该是你啊!好叫你知道,这一科是本学台亲点了你的案首。”何景明哈哈一笑,心中对眼前这个青年十分的满意。只有如此气度和相貌之人,才配得上第一。
同苏木比起来,方才那个苏家的公子,根本就不堪入目。
如果取了他,我何景明颜面何存?
这个苏家怎么回事,怎么把另外一人退到前来,刚才险些收了那小子做门生。否则,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成为一个笑话。此人竟然在自己面前使出龌龊手段,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里,何景明有些恼火,转头对苏瑞声厉声喝道:“怎么回事,你究竟是谁?”
一张脸也黑得能滴出水来。
“啊,是苏木得了第一!”所有人都叫了起来,这实在太出乎意料了,一个有着傻子之名的人,竟然中了秀才。
“啊,不是我啊?”这个时候,苏瑞堂这才如梦方醒也叫出声来:“回恩师的话,晚生苏瑞声。我不是得了第一吗……怎么就不是了。那么,敢问恩师,晚生中了第几?”
“小畜生还不住口!”苏三老爷一声大喝,一张脸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螃蟹。
“爹,我究竟是第几啊,不是说中了吗?”苏瑞声还在问,他依旧抱着一丝希望。
“你……住口!”苏三老爷忍无可忍,一记耳光扇了出去,总算将儿子打醒过来。
苏瑞声被打得原地转了一个圈,这才“啊!”一声:“什么,我没中?不可能,不可能。”
苏木差点笑出声来,可当着何景明的面,只能强自忍着。
再偷偷看了苏瑞堂一眼,那小人早已经乐开了花,悄悄地朝自己竖起了拇指,示意苏木这事干得漂亮。
可以肯定,苏瑞声今天出了这么大一个臭,将来在苏家也没有任何地位可言。
总算是再不用担心被苏瑞声这个杂种夺去家业了!
痛快,痛快,苏瑞声,你也有今天啊!
投桃报李,苏瑞堂忍不住夸张地叫了一句:“小三元,苏木中了小三元了啊!”
“轰!”一声,苏家的人这才想起苏木如今是名副其实的小三元,只怕用不了几天,这个名声就要传遍整个保定,甚至是整个河北。
如今的苏木,已经是大大地出名了。
以前那些看不起苏木的人的目光中都充满了敬畏,都在寻思这个苏家大房的公子如今得了功名,将来弄不好还能得中个举人。这大房,看来是要兴旺了,以后却要多多讨好才是。
更有心思活络之人,已露出献媚的表情。
苏木一拱手:“学台大人,酒宴已经备好,还请入席。”
何景明这才发现苏家今天摆出的场面有些大,心中惊讶,却是一笑:“也好,正要同子乔你说说话。”
就欣然入席。
明朝的师生关系很独特,也非常紧密,将来学生如果入仕,两人就是天然的政治盟友,苏木自然打点起精神小心应付。
说了半天话,苏木听何景明的话有意无意朝心学上引,他心中也是奇怪,暗想,这个何大人不会是心学传人吧!
既然如此,肯定要投其所好。
好在苏木在现代社会时本是大学讲师,也基础过陆王心学,当下也不客气,老师将王阳明那套学说直接搬过来。因为记不太清楚,只说了个大概,至于细微处则含糊过去。
却不想,正投了何大人所好,二人说得热烈,放将苏三爷苏四爷冷落到一边。
苏四老爷还好,本就是一肚子草,文人说话,也插不上嘴。苏三老爷学的是理学,插了几句嘴,结果被何景明驳斥得体无完肤,再则声不得,只能憋气地坐到一边。
如此一来,苏家给苏瑞声准备的这个庆功宴反到便宜了苏木。
谈了半天,喝了几口茶,看天色已经不早,何大人起身欲走,就问:“子乔,你将来可有打算。吾观你胸中所学和抱负,断不会蜗居在区区一个保定。”
此言正中了苏木下怀,起身道:“回恩师的话,学生正想在科举场上有一番作为。再等得几日,就准备启程去京城暂住,准备参加北直隶的乡试。还请恩师指点。”
现在已经是五月中旬,乡试在八月,离现在也只有两个多月时间。从这里去京城需六七天光景,在离开前还得和本期中试的同窗小聚几场,了解自一些俗务,这样一来,留给他温习功课的时间也不多了,也是时候去京城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何景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有这份上进心,为师很是欣慰。北直隶的乡试考场在顺天府贡院,报名则要去礼部。”
苏木有些奇怪,问:“不是去北直隶衙门吗?”
何景明笑道:“北直隶可没有衙门,直属于各部。”
苏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明朝的南北两个直隶省都不是一个单独的行政机构,直接归中央管辖,有点像后世的直辖市。
又勉励了苏木几句,说完话,何景明这才上了轿子,前呼后拥地离去。
苏木拿着手中的喜报,这才想起这个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告诉小蝶,就朝众人拱了拱手:“这么多年来,多谢各位父老叔伯对我大房的关照,小子先告辞了。”
众人慌忙站起来,同时回礼:“大公子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嘛!”
“大公子,以后若有吩咐,尽快说话,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将来还大公子若是有所成就,还请多多关照。”
“是啊,大老爷在世的时候,对我们这房也颇多照顾,咱们两房关系一向是很好的,大公子自然不会不管我这个苦命人的。”
一时间,苏家旁系和远房亲戚都纷纷站起来,恭维之声不绝于耳。都寻思着苏木如今诺大名气,有秀才功名,又连中三元,况且,又攀上了何大人这棵大树,将来即便是在整个保定城,也是说得起话的人。
大房怎么看得比三老爷这一系前途光明,看来,苏家的风水是转了。
苏木心中虽然痛快,可表面上还是一副谦虚的模样,一一得体地回礼之后,转身问苏三老爷:“三叔叔,你现在是族长,小侄欲往京城求学待考,这事还得请三叔点头才行。”
苏三老爷早已经如坐针毡了,笑得比哭还难看:“子乔你要求学上进,那是正事,家里怎么可能不答应。”
“可是,三叔一直说我小侄不成器,撑不起大房的门面啊!”苏木语含讽刺。
三老爷一张脸上的红色就没退过,“子乔你说什么话,如今得了功名,大哥的门楣自然是广大了,我也替去世的兄长高兴啊!”
“那么,再过几日小侄就去京城了。”苏木有朝众人一施礼,转身回房。
苏木这一走,众人都不得趣,也恹恹地散了。
场面顿时冷清下来,只苏三爷和解娘呆呆地坐在那里。
而苏瑞声则痴痴地站在那里,眼睛也直了,口水拖得老长:“我得了第一,哈哈,我得了第一啦,我是秀才了……我是苏木,哈哈,我小三元了!”
解娘“哇!”一声哭起来:“儿啊,你怎么了……老爷,瑞声……瑞声他疯了……”
戏台子上,已经画完装的戏子探出头来,小心问:“三老爷,还演吗?”
“当!”一只茶杯扔了上去。
苏三爷收回甩疼了的手,痛苦地将眼睛闭上。
第一百零二章 两处兴奋
苏木刚走进苏家大门,就看到小蝶正好站在门口,身边是几个苏家下人正在讨好地问候:“小蝶大姐,宗祠那边不是正在修葺吗,大房的院子也有些破了,要不,叫他们过来打扫一下?”
“小蝶姐姐,这个月各房的丫鬟们每人都得了两尺花布,才这点寸头根本就当不了什么使,要不把我那份给你,别客气,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嘛,咯咯!”
“小蝶,你现在真是运气,碰到这个有出息的公子爷。咱们也是一起进苏家的,我怎么没这种运气呢!”
“我说呢,还是小蝶有眼光,早就看出大公子将来不得了,早早地就跟了过去。怎么说呢,这叫从龙功臣啊!”
下人说话没那么多顾及,讨好起人来,也是极尽夸张为能事。
苏木看得只摇头,倒是那小蝶依旧一脸的平静,同人说起话来也极为得体。
见苏木过来,众人慌忙一施礼,叫了声“大公子”,然后畏惧地散开。若是换成往日,早“傻子”“呆子”地大声呵斥了。
苏木也懒得理睬这些小人,再过得几日,一旦离开保定,他也没打算再回来。这辈子,他是再不想同苏家有任何交集了。
“少爷。”小蝶平静地说。
苏木有些激动,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小蝶,我中了头名。”
快乐应该同最亲密的人分享,如此才能得到加倍的欢喜。
“是,刚才都听到了。”小蝶却是面无表情,显得异常平静。
“我得第一了,是秀才了。”小蝶的平静让苏木有些料想不到,声音忍不住大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恭喜少爷。”小蝶一福,还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苏木泄了气:“算了,回院子去吧!”转身朝前走去。
“是,少爷。”
于是,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还跟着一串看热闹的苏家下人,显得浩浩荡荡。
很快,就回到自住的院子,背后却传来“碰!”一声。
苏木回头看去,小蝶已经狠狠地将大门关上了。
她显得很不高兴的样子,让苏木心中忐忑,忍不住问:“小蝶,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突然,小蝶嗓子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然后猛地骑到苏木的背上,大声地笑起来:“中了,中了!”
她这一招,苏木措手不及,只感觉背上有一具温热的身体狠狠压来,忍不住叫出声来。
还没等他说话,就是雨点般的吻落到脖子上。
苏木一呆,再动不了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背上的小蝶突然嘤嘤地哭起来,泪水雨点一样落到颈窝里:“守得云开见月明,老爷,老爷,你在天之灵显灵了,大少爷中秀才了,还是第一。这些年,我小蝶苦啊,眼见这就忍不住,活不下去。之所以还活着,那是割舍不了大少爷,我若是走了,少爷他又该怎么办。如今回想起来,以前所受的苦都值了。”
苏木听小蝶吐露心声,眼睛也是一热。
良久才将小蝶从自己背上放下,伸手擦去她面上的泪珠,小声安慰半天。
等小蝶好不容易止住哭声,苏木这才微微一笑,问:“小蝶,刚才在大门口,我同你说话,你怎么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怎么现在又乐成这样,倒将我吓住了。”
小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小心地看了院门一眼,低声说:“刚才那么多人,这么大喜事,小蝶肯定会得意忘形的,若让人看了,岂不羞煞个人,因此强自忍了。”
苏木“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泪终于撒了出去。
他大步走到院门口,猛地拉开大门:“大丈夫行事,当率性而为,又何惧他人评说。”
……
胡家货栈早已大门紧闭,和往日的门庭冷落不同,虽关门闭户,却显示出一种说不清倒不明白威严。
同是百户,锦衣卫的威势却不是普通卫所军官所能相比的。
往日作为胡家书院的那座院子也是异常安静。
在书屋正中本悬挂着一张燃荆图,如今却换成了一张佛像。
胡莹一大早就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低声祷告。
时间一点点过去,很快到了中午,可她还是如泥塑木雕一样保持着这个姿势。
一个胡家的小丫头站在她身后,见时辰不早,忍不住说:“大小姐,已经到午饭时间了,不如先用些饭食。”
胡大小姐却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摆了摆头,又将眼睛闭上了。
同以前相比,胡莹瘦了一圈,但个子却显得更高,皮肤更白。
突然间,大门“轰隆”一声被人推开,然后是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声。
不用看,定然是胡进学来了。
但胡莹还是没有动。
大个子喘着气叫道:“中了中了中了。”
一连但个“中了”之后,又是一声大吼:“子乔本次院试得了头名案首,小三元!”
胡莹猛地站了起来,突然一笑,如同一朵空谷百合开放:“进学哥哥,去将爹爹珍藏的那坛状元红打开,为子乔贺。我胡莹没看错人,虽然世事无常,可这辈子却也值了。”
今天胡顺不在,屋里就胡莹一个人。
酒坛开了,红色的酒浆一口接一口地饮着。
胡莹显得很是高兴,不住口地问大个子外面是什么情形。
胡大小姐和苏木的事情,胡进学是清楚的。
其实,他也能看出来苏木对胡莹很有好感。至于自家小姐,对他更是刻骨铭心。
只不过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两人最终没有走到一起。
一般女子若是碰到他们这种情形,只怕早就生生死死好几回了。可此刻的胡莹却平静得厉害,反是一脸的微笑,问起问题来也是逻辑分明。
胡进学:“回小姐的话,整个保定老成都轰动立刻,你想,小三元啊,都说咱们这里终于要出个名动天下大名士了。这第一次参加科举就能连得三个第一,将来中举人中进士想必不难,搞不好就是解缙第二。”
胡大小姐又是将一口酒饮下:“马上就是乡试了,估计子乔要去京城了。”
“是,听苏家的人说,子乔同何大人说了,过得几日他就要去京城。”
胡莹将碗放下:“子乔这一走,只怕再不会回来了。”然后眼泪就在笑容中落下来:“我是知道他的,这地方已经伤了他的心。还有啊……苍鹰出了牢笼,眼睛里只有那片广阔的天空,而我,不过是他脚下的一片云彩。苍鹰才不会因为一片云彩而停留呢!”
“小姐。”丫鬟哭出声来。
“好了好了,别哭。”胡莹抹去泪水,笑着安慰地她来。
又对胡进学说:“大个子哥哥,苏木走的时候,你也不要去送。马上就是乡试了,别乱了子乔的心境。”
第一百零三章 了切首尾
苏瑞声疯了,这个消息苏木第二天才知道。
在知道考砸了之后,苏瑞声就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到后来,苏瑞堂又用苏木的法子,不断在外面造谣将苏瑞声必中的消息散布出去,然后有在发榜这天弄出那么大场面。
最后,苏瑞声在经历了从头名到落榜的大起大落之后,终于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彻底崩溃了。
而且苏家的一切布置传出去之后,顿时成了一种笑料,苏三老爷也气得病倒了,估计没个三四个月起不了身。
如此一来,整个苏家的大小事务都落到苏瑞堂身上。
苏瑞堂苦熬了这么多年,终于顺利上位,自然是得意非常,对苏木也是分外讨好,将吃穿用度流水一样地送到大房来。
院中其他下人对大房也是可以的讨好,让小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可惜现在的苏木已经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要说财,他有五千两身家,要说名,小三元,秀才功名;要说人面,三品大员的门生,见了他,所有人都会客气地喊一声“小苏相公”。
他只是可惜苏瑞声,这鸟人怎么说也是有几分才气的,就算今科不中。若是静下心来读书,将来中个秀才也不是难事。得失之心太过,反把自己弄成疯子,何必呢?
所谓恶人自有恶报。
接下来几日,苏木开始筹备去京城应试一事。
首先是去拜见考官,主考官何大人已经启程去了陕西,副主考韩学政对苏木到也客气。
然后苏木又与同期中试的秀才们办了几场文会,喝了几台酒。
再接着,苏木又去拜会韶先生,虽然这次考试苏木靠的是现代人的先知先觉,提前拿到考题,可第一题和试帖诗写作,靠的却是自己和老师日常的教导。
可以说,苏木对韶先生是非常感激的,就置办了一笔丰厚的礼物。
韶先生这回是出大名了,他的题海攻势中正好打中了一道题目,加上学生们又都是保定府的精英。这次考试中,一口气中了三十一个。
即便没达到百分之百上榜的程度,却也震惊了整个保定,不,只怕会震动了整个河北。
如今,每日都有络绎不绝的读书人上门求学,韶老先生已经开始寻思是不是辞了县学的职务办一个书院。
见了苏木这个得意门生,老夫子自然是十分的开心,说了半天话,又指点了些上京参加乡试的注意事项,让苏木获益匪浅薄。
苏木这个时候才提起寄在县学名下那六十亩地的事情,说自己离开保定之后就不打算回来了,看能不能收回来,卖些盘缠。
韶先生点头,说是这个道理,苏木你既然以仕进为目标,中了举人之后相必也会在京城呆上一些年头准备参加会试,花销颇大,倒是应该将地卖了,就将地契还给你。你找林家书坊的林老板帮你寻个买主好了。
不提林老板还好,一提,苏木就哭笑不得。
自从中了秀才之后,这林老先生就整日缠着他,让他继续写《西游记》接下来的章节。受逼不过,苏木只能又写了一万多字了事。
对于这个小忙,林老板自然很热情,说也不需找他人,就卖给他好了。
于是,找了个中人,过户,一百多两银子到手,算是将苏木在保定最后一点牵挂个了结了。
在保定耽搁了半月,苏木这才带着小蝶启程去北京。
他现在也是有五千多两银子身家的人,本打算去林老板那里将所有的银子提出来带去北京的。
结果一看分量,苏木就有些畏惧,实在太重了。再说,他也没打算直接去北京。好不容易出一次门,怎么着也该到处走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再说,这个时空的明朝究竟是什么模样,苏木也极为好奇。
林老板给他出了个主意,说他在北京有座院子,留了个老仆人看守。苏木去北京之后可先住在那里,他随后把银子给他送去,无论是继续住下,还是另外买产业都行。
苏木本是个不耐烦打理这种琐事的人,就从林老板那里先支取了五十两银子作为路上的花销。
以如今白银的购买能力,应该够他将整个河北游览一圈了。
就这样,苏木还是觉得陀了一包几斤重的金属很麻烦,在没有纸钞的古代就是这么麻烦。
很多人都来相送,包括韶先生和林老板。
就连苏瑞堂也来了。
各自吃了几几杯酒,苏木这才放下杯子,一拱手上了马车。
在临离去的时候,他突然挑开车窗帘,回头望了一眼保定城。
正是清晨,这几日正在下雨。
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水气之中,如同一张泼墨大卷。
可是,那人却没有来。
苏木心中突然有些疼起来,也许,再看不到那个高得离谱的长腿大眼睛的妹子。错过了,还能找到另外一个符合自己审美品味的姑娘吗?
她知道自己就要离开保定,一去不回吗?
她现在又在做什么?
车辘辘而行,官道泥泞难行,路边有两棵丁香,车一过,花枝摇晃,将水滴撒到车厢上,如同下了一场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丁香的味道,清爽得让人哀伤。
依前春恨锁重楼,风里落花谁是主。思悠悠,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小蝶是第一次出远门,兴奋得又叫又跳。
这个时候,她突然惊叫一声:“车把势,不是要去北京吗,怎么向东了?”
苏木道:“暂时不去,好不容易出次门,得四处看看。我去山东,看泰山,看济南的泉水,看登州的大海!”
苏木哈哈一笑,大喊:“车老板,走你!”
这一声喊得响亮,好像将全身心的忧愁和郁闷都排出体外。
苏木松地躺了下去,车在路上起伏不定,如同一条顺流而下的小船。
而车声,也如同水流过船底。
渐渐地,苏木睡着了。
他不知道自己醒来时会在什么地方,也不放在心上。
就这么向前。
一个新的世界即将在眼前展,里面的风景宏大而精彩。
少年人,又何必为往日而惆怅呢?
这感觉就好像当年考上大学,第一次离开家乡,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本卷终)
第二卷 少年游
第一百零四章 晴天霹雳
正是后世下午北京时间三四点钟模样。
北京,位于华北平原最北端。北临蒙古草原,东面又直接同辽东接壤。从古到今,北方游牧民族若是南下,这里和山西大同将是他们入寇的第一站。
因此,有史以来,这里都不是一个合适的建都地址。
大明朝起家的根本是江南,因此,开国时,明太祖很自然地将南京作为首都,为的就是东南的财赋。
洪武元年,大将军徐达攻克元大都,大都改称北平。徐达将城中部分居民迁往开封,平毁了元朝宫殿,其在旧址堆土筑成景山;为了便于防守,将北面城垣南移。由于运河淤塞,南方的物资主要改由海运和陆运转运。这样,原本繁华的元朝京师大都城变成了一座相对冷清的北方边城。
洪武三年,太祖四子朱棣受封燕王。洪武十三年,燕王之国,在北平设立王府,俗谓燕京。徐达死后,华北边防部队多由燕王节制,北平也就成为明朝北部边防的中心。
不过,靖难之后,成祖的大本营在北平,又因为东南人心不稳,皇帝就起了将京城迁回北平的心思。
永乐十五年,在经过多年的磋商和准备之后,明朝正式将首都迁到北平,改北平为北京。
其后,又经过将近六十年的修葺扩建,如今的京师已是一座雄伟的大都市。
已经进入盛夏,太阳照射下来,整个世界都迫于金乌的淫威,陷入死一样的寂静。路上、码头上看不到一丝人影,就连知了也不叫了。
苏木从一艘小船上下来,抬头看去,巍峨的城墙高约二十米,皆由巨大青砖筑就,再太阳光下明晃晃地亮着。
到处都被晒得发白,空气微微扭曲。
没有风自然也感觉不到一丝凉意,汗水就像泉水一样涌出来。
再看看身边,小蝶也被晒得有气无力。
这次来京城,两人也没带什么行李,就几件随身衣裳和几卷书,苏木不是一个喜欢麻烦的人。
见小丫头实在经受不住,苏木无奈地摇头,将扇子打开,给小蝶扇了扇:“可热坏了?”
“真没想到这京城会热成这样?”小蝶吐了一口热气,虽然很劳累,可小姑娘还是好奇地朝四周打量,想看看这京师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一看,她却发现了一桩奇处,忍不住叫道:“少爷,这京师也怪,怎么看不到一棵树,连一点绿色也无。”
苏木也觉得奇怪,可转念一想,北京建都不过六十来年,在这个世界也算是一座新城。再加上这里风沙也大,没什么高大乔木也正常。
这个年代的北京周长四十五里,也就是五十平方公里的面积。这一算,苏木倒是吃了一惊,这座城市的规模好大,即便城里都是平房,也能塞进去不少人。
他以前在大学的时候恰好看到过一份史料,是崇祯末年的户部户口黄册。据上面记载,当时的北京城中有人口三十五万,城外顺天府农业人口四十五万,合计八十万。
这还是明朝末年,如今正是明朝最繁荣的时期,人口应该更多,估计已经突破百万了。
这个时代的欧洲中心巴黎也不过是十多万人,也就相当与明朝的一座普通府城,甚至连保定也比不上。
看着北京的城门,苏木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啊!
他和小蝶离开保定之后并没有急着来北京,而是和她一道去山东游历了将近一月。
到现在,已经是弘治十六年农历七月中旬,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几日。
经过这一个月的长途跋涉,苏木和小蝶都被泰山和海边的太阳晒得皮肤黝黑,虽然面带仆仆风尘,却比以往要健康了许多。
进得城中,整个北京还在午休,街上也看不到多少人。
自然也雇不到车。
于是主仆二人只得顶着毒日头在街上走着,只半天,就热得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按照一个多月前同林老板的约定,苏木和小蝶来北京后将住在他位于北京南面的一座小院子里。
这座小院乃是林家书坊在北京的一处分部,负责京师的市场,有点后世驻京办事处的味道。里面倒也清净,且有几个伙计负责接待。
苏木也没想太多,只希望快些到地头,好美美地冲个凉,换身干净衣裳。
京城被严格地划分成很多个区域,城里的官民按照身份和职业分别住在不同的地方。正北和正中自然是皇城,那是皇帝和中央六部;西面则是皇家园林;东面乃是户部仓库和公卿大夫们的宅院;南方则是商业区。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累得半死,总算到了地头。
果然是京城的CBD中心,人气就是旺,到处都是忙碌的人影,车水马龙;有赤膊的脚夫、有大腹便便的商贾,自然也有衣冠整齐的读书人。
距离乡试还有一个半月,京城中免不了拥进不少北直隶和顺天府的应届考生。再加上长居京城等着参加会试的举人们,只在这一片商业区,苏木所见的读书人就比他在保定两个月看到的还多。
说来也怪,一到这里,小蝶就来了精神,在街上左顾右盼,看什么都新鲜,“少爷,好多人,好多人啊!”
“少爷,我们以后是不是会住在这里?”小丫头一脸的期盼。
“怎么,你想住这里啊,好吵。”
小丫头:“这里好啊,买什么都方便,想吃什么,出门就有。不像保定老宅,成天就看到那几张死人脸,想找个人说话都难,气闷死个人。”
“毕竟是小孩子,喜欢热闹。”这种市井闹市苏木在后世见得多了,也烦了。可对古人来说,却是如此的新鲜。就笑着点了点头:“对,以后就住这里。”
小蝶松了一口气,她这阵子和苏木一起游历山东算是明白过来,自家少爷喜静,专门朝偏僻的地方跑,还说什么“这才是原生态”,都叫人听不明白。
她忙掏出手绢,细心地替苏木将额头上的汗水擦去,眉宇中都带着笑意。
“哇!”走不了几步,小蝶又惊叫起来。
苏木:“又怎么了?”
“那边好多人,好像是林老板的产业,我认得那个‘风’字的。”小蝶高兴地说:“阿弥陀佛,总算到地头,可把少爷给热坏了。真想不到林老板在京城的生意会好成这样,买书的人都排起长队了!”
只见靠街的一个小铺子上霍然挂着一个大匾,上书《风入松》三字,正是林老板的书坊。
不过,门口却站了好多人,都对着大门指指点点,将大门挤得水泄不通。
苏木忙叫了一声“借光”奋力挤了进去,定睛看去,却是大吃一惊,却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白色封条。
封条的落款盖着东缉事厂的大印,墨汁还新,显然是刚被查封没两天。
这情形如同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苏木瞠目结舌,半天也着不了声。
第一百零五章 窝那个大草
见苏木呆呆地站在那里,小蝶即便再不识字,一看到林家书坊大门贴了封条,也知道林老板出事了,慌忙摇着苏木的胳膊:“少爷,少爷,你怎么了,别吓我!”
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
这一阵叫让苏木清醒过来的同时,也惊动了其他看热闹的人。
北京人生活富足,日常娱乐生活贫乏,最是八卦。其实,所谓市民都是一些喜欢打听和传播小道消息的人。而明朝正处于资本主义萌芽阶段,悠闲富裕的生活催生了大量的小市民阶级,市井文化也极为兴盛。这也是为什么明朝古典文学中诗词逐渐式微,而话本小说却光彩夺目的缘故。
就有几个好事者同时问:“这位相公可是这家店老板的什么人?”
苏木如今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人,身上穿着代表着秀才身份的谰衫。
听他们这么问,苏木才一惊,暗叫了一声不好。他也不知道林老板所犯何事,如果事情太大,这群闲人搞不好会怀疑到自己身上,跑去官府告密什么的。
他在京师举目无亲,真出了事,也只有坐以待毙的份儿。
忙定了定神,朝面前的几人一拱手,镇定地回道:“在下苏木,乃是保定府的秀才。刚得了功名,来京城参加北直隶的乡试。因为是族中长辈和林老板有旧,听说他在这里有处院子,在下就打算在这里暂居一月,也好有个照应,毕竟是同乡。”
几人慌忙回礼:“原来是苏相公。”
又有人叫道:“这家书坊的人坏了事,昨天刚被查抄,苏相公你还是快些走吧。否则若叫厂卫看到,却有麻烦。”
苏木又问:“还请教,这家书坊所犯何事?”
就有一个浪荡子笑着回答:“印书卖书的,自然是出了禁书,这还用问吗?”
这人大约十五六岁年纪,生得倒也标致,只可惜个子矮小,又穿得破烂,显得极其猥琐。
“禁书?”苏木皱起了眉头,明朝虽然没有文字狱一说,可意识形态这种东西不管在任何时代适合社会体制都不是小事,国家也不可能放任别人乱说乱写。
古有秦始皇的焚书坑儒,再后来又有北宋的乌台诗案,至于明朝,好像还禁过《金瓶梅》,主要是这本书诲淫诲盗,搞乱了人心风气。
一想到《金瓶梅》这本书,苏木心中突然一凛,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这家书坊出了什么禁书?”
那个浪荡子回道:“还能是什么,林家书坊最有名的就是那本《西游记》。”
“啊!”还没等苏木说话,小蝶就惊叫起来,她自然知道这本书出自自家少爷手笔,还赚了不少稿费。
“你们也知道这书?”另外一人有怀疑的目光看过来。
苏木忙回答说:“我们就是保定人,林老板是我们老乡,这书名气如此之大,自然是知道的。却万万没想到,这么好一本书怎么就给禁了呢?”
苏木回答得镇定,又悄悄地捏了捏小蝶的手。
小蝶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小丫头,忙闭上了嘴,可眼神中却全是担心。
“是啊,那书真的好好看,怎么就给禁了呢?”众人都是一阵叹息,纷纷说都还没看完,现在却被禁,估计也看不到结尾了。
那浪荡子也是大摇其头,怒道:“依我说,都怪那个什么五湖废人,果然是个废人,以后若见到他,先抽他两耳光不可。他若是一口气将书写完就好了,偏偏要写一点出一点,就好像人便秘,一点也不爽快。现在可好,出不了啦。就好像是被净了身的太监受了那一刀,再没有下文。老子刚看得爽利,结果就没有了,这颗心空荡荡地却没有着落,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生生气煞我也!”
他不说还好,顿时,众人都同时怒道:“小吴你说得对,这个什么五湖废人当真是可恶,以后若见着了,先打一顿再说。”
一时间群情汹涌,气得苏木一阵翻白眼,忍不住在心中将那姓吴的浪荡子祖宗三代都问候个遍:你才是太监,你全家都是太监!
看大家对《西游记》的原作者如此愤恨,小蝶有些惧怕,忙拉了拉苏木的手:“少爷,既然……没人了,咱们还是走吧!”
苏木又捏了捏她,低声道:“还有事情没问清楚,再等等。”
虽然心中对那姓吴的泼皮很是反感,可苏木却看得出来这厮是个消息灵通之辈,就客气地问:“小吴官人,还请教这书坊是什么时候被查封的,里面的人又去哪里了,什么时候放回来?”
小吴本就是个青皮,什么时候被人以“官人”称呼过,顿时得意起来:“回不来了,出这么大事,怎么着也得流放三千里。老实头同你说,如果是被别的衙门查封,关上几日,大不了出些银子就能脱身。可这次是东厂办的案子,那些公公们可不是好相以的。”
他本是个快嘴,只片刻就将事情的原委说得明白。
原来,这几个月《西游记》销量极好,不但在市井中广为流行,甚至还传到公卿大夫的宅弟和皇宫里去了,甚至连弘治皇帝都被惊动了。
不可否认这书的确好看,天子看了几章之后,随口说了一句:“书好是好,可立意不正。孙悟空如此顽劣,自该用天规惩处,怎么还能修成正果?没有规矩,何以成方圆。我看这书,也不过是不得志的儒生信口胡诌,不读也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东厂的太监有意讨好皇帝,就将这本书禁了,并给林老板胡乱定了个罪名,派出番子抄了林家,将他连同各地的伙计一并抓进监狱。
而北京这家书坊也是两天前才被查封的。
“原来如此,多谢了。”问清楚情况之后,苏木也不敢久留。毕竟,他是原作者,若被人发现,当是首犯。
再说,苏木也不知道林老板是否将自己供出来。
如果真是那样,天下之大,却没有他苏某人的存身之地。
拉着小蝶疾走了两里地,就来到一座小桥边上。
也是他们的运气,桥头正好有一棵大树,下面有一片难得的阴凉。
坐在树下半天,身上的汗水也收了,可苏木心中却是一片颓废,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误啊失误,我怎么忘记《西游记》在明朝被禁过。当初也是人穷志短,这才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如今果然是惹下了大祸。东厂可不是那么好惹的,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只要我一参加科举,就会被他们当场抓住。看来,科举一途对我来说已经结束了。为了安全,我还是快些逃跑,找个偏僻的地方隐名埋姓过一辈子吧!
可是,好不容易中了个秀才,好不容易活出点滋味,如今却……
难道以前所受的苦,所奋斗过的一切最后都是一场空吗?
不甘心啊!
……
他记得《西游记》被禁是在嘉靖年间,被禁的原因是车池国斗三妖中的那个车迟国王笃信道教,荒废国政,讥讽嘉靖皇帝。
而现在才是弘治十六年,距离嘉靖年还是将近二十年。
之所以被禁,倒不是车迟国那一段,而是孙猴子藐视天庭造反,有鼓励百姓和官府作对的嫌疑。
看来,历史在这里出了点小小的变化,而他则是这场变化的最大受害者。
苏木越想越是懊丧,只感觉口中又苦又涩。
见苏木沉着张脸,小蝶忍不住问:“少爷,如今可怎么才好?”她也知道其中的厉害,一张小脸变得苍白。
苏木苦笑:“还能怎么样,逃吧!”
“嗯,还是快逃吧!”小蝶点点头:“少爷,不管去哪里,我都跟着你。如果你真有事,我我我……我也不独活……少爷,我们去哪里?”
看到小蝶如此坚定地要与自己生死相随,苏木心中一阵感动,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微笑着安慰:“想不想去南方,去海南。”
他在现代社会的时候一直想着去海南岛看看,“看看那里的阳光、沙滩、海浪。小蝶,那里的大海才是真正的蓝,蓝得就好像宝石。”
小蝶也笑起来:“好,我们就去海南。少爷,听说那里是天之涯、海之角,世界的尽头了。”
“不是,世界很大,大明朝只是其中的一个地方。”说了半天话,苏木心情好了些:“走,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吃点东西,明天就南下……窝那个大草,还剩多少银子?”
苏木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身上没钱了。
原来,他写《西游记》本赚了五千多两银子,可因为实在太多,也没办法随身携带,就暂时寄存在林老板那里,让他以后送到北京。
这次去山东旅游,他只带了五十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大约四万到五万之间。
明朝物价低,按说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
可苏木这次得了自由,以前和小蝶也是苦够了,又有几千两身家,花起钱来也如流水一般。
而他又喜欢去那些人迹罕至之地探险,这一切都需要事先做大量准备,雇佣大量的民夫、向导。
一个月下来,身上的钱已经用尽,到现在只剩一两多。
本以为到了林老板在北京的院子,就能见到钱,却不想碰到这事。
如今的苏木已是一穷二白,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别说去海南避祸,再过几日,只怕就要饿倒在街上了。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被饿的。
第一百零六章 吴小官
听苏木问起银子,小蝶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摸了摸包袱,半天才摸出一锭拇指大小的黑漆漆的碎银子。
然后才白着脸叫了一声:“少爷……”
她也不知道苏木究竟有多少身家,只知道起码在三百两以上,都寄存在林老板那里。
如今林家书坊已经被抄了,那钱自然是要不回来的,一想到这里,小丫头眼神中满是担忧。
看小蝶担忧成这样,苏木心中虽然烦躁,却也知道现在不是郁闷的时候。如果自己先乱了阵脚,只怕这小姑娘不知道会慌成什么样子。
作为一个男人,无论在外面经历了多少风雨,都不能让家人操心。
他故意微微一笑,道:“才这点钱啊,看来咱们要在京城呆一段日子,等赚够了钱才能去南方。这样也好,你我现在连京城究竟是什么样子都不清楚。好不容易来一趟,皇宫、景山、长城、卢沟桥总要去看看的。”
见苏木笑得从容,小蝶心中的惊惶总算是平复下来。不过,她还是问:“少爷,你接下来如何打算,又去哪里赚钱?”
苏木道:“先找个事做,放心好了,当初在保定的时候,咱们只有二三两银子,不也赚了诺大身家,大不了我重新去写本书好了。本公子的本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听苏木这种说,小蝶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笑道:“是啊,我怎么忘记这一点。少爷你的故事写得极好,想要卖钱还不简单。当初在保定的时候,我们不也苦得紧。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来了,还怕什么?”
小蝶却没想到,当初在保定的时候虽然穷,好歹头上还有片瓦可以遮身。可在京城,今天晚上住哪里苏木都还不知道呢!
“先找个客栈吧,否则天一黑,被公人看到,仔细捉到衙门里去?”苏木来了精神,心想:是啊,不就是没钱吗,大不了重新写一本小说。这次抄本《红楼梦》,实在不行《水浒》……《水浒》就算了,写造反的,只怕一样要被禁,《白蛇传》、《倩女幽魂》应该不会被禁的。这次也不需太多稿费,一本几十两就可以了,写手也是不错的职业。
以苏木现在的写稿速度,十万字一本书,也就是十来日的工夫。
身上一两多银子,相当于一千快左右人民币,以明朝的生活水准,节约些,过一个月也没任何问题。
一个月,稿费早就到手了。
好,先寻个地方住下,明日再说。
心中有了计划,苏木一扫先前的颓丧,又重新振作起来,和小蝶一到去找客栈投宿。
……
“住店啊,几间屋?”掌柜的上下打量着苏木和小蝶。
小蝶红着连低下了头。
苏木:“自然是两间上房。”
“好,登记一下吧。”掌柜将一本簿子推过来:“苏木苏相公,你可是来参加乡试的?”
“正是,多少钱?”这才是苏木关心的。
“上房,一钱银子一间。”
“啊,这么贵……那么,中房呢?”
掌柜的笑了:“没有中房,稍差一点的房间,六百文一夜。”
“那我另找一家吧,抱歉。”
出了客栈,苏木仰天长啸:京城居,大不易。
一钱银子,相当与一千快人民一间房,这不是抢劫吗?
不过,后世北京的酒店普通房间好像也是这个价格。
手头只有一两的银子,只够他和小蝶住上三五日,还不包括饭钱。
若是再出些麻烦,苏木哭都找不到地方去哭。
……
又换了一家看起来普通的客栈。
“掌柜的,有空房间吗?”
“还余一间。”掌柜的还是照例看了小蝶一眼:“相公要几间房?”
苏木狠狠咬牙:“一间。”
小蝶红着脸将头低了下去,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欣喜。她也知道,一旦住下。至少在三五天只内将与少爷同床共枕,真真是羞死个人啦!
“多少钱?”
“长住还是就一晚?”
“长住。”
掌柜的:“一千二百文一夜。”
“啊,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比刚才那家还贵?
掌柜解释说:“这位小相公你大约不知道,还有一个半月就是乡试。北直隶,加上顺天府,至少有好几千个秀才相公涌进城来,你若要住就快些住下吧。否则在迟上几日,只怕是抱着银子也寻不到住处。”
“那还是算了,打扰了。”苏木想了想,先前去的那家客栈还便宜些。
就带着小蝶又回去,可惜,那边已经客满,刚才来了六个秀才。
……
没办法,又得去寻。
可也是苏木运气不好,在街上走了一个下午,无论那家客栈都是客满。就算还剩房间的,价格也高到离谱,已达惊人的两钱之巨。
还有一个月就是乡试,然后又是春闱,接下来还有殿试,大比之年,京城中满眼都是青青子衿,酒店业也正值旺季,妥妥的卖方市场。
眼见着天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今天晚上住什么地方却还没有着落。
再看小蝶,更是走得浑身发软,呼吸一阵比一阵急促。
苏木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再不找到地方,难不成要睡大街,况且还有讨厌的宵禁。
正郁闷时,旁边响起一阵喧哗,然后是拳头打在皮肉上“蓬蓬”的声音。
回头看去,却是一家赌坊,几个打手正逮着一个猥琐少年海扁。
然后一脚将他踢翻在街上。
为首那个打手袒露住满是胸毛的心口,一脸凶狠,就差在额头上写着“我是黑社会”五个大字。
他拍了拍蒲扇大的手掌朝地上那人吐了一口唾沫:“吴老二,你他娘穷得浑身虱子,还来耍什么钱你,欠我的那一两银子怎么说,今日若不拿出钱来,抽了你的脚筋。”
苏木被这突然扔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看去,不是先前在林家书坊前的那姓吴的泼皮又是谁?
却见吴小官眼睛也斜了,鼻子也破了,满脸都是鲜血,也不知道伤成什么样子。
苏木是个怕麻烦的人,再说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林老板检举,自然不想生事,就拉了小蝶,正要离开。
却不想,地下的那吴老二突然一把将苏木抱住,大喊:“老大,大哥,你总算肯来救我了,呜呜,好兄弟,够义气!”
第一百零七章 吃了点小亏
苏木瞬间呆住,他脑袋里“嗡”一声就懵住了,死活也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叫自己大哥。
可吴老二这一声喊不要紧,那几个打手却同时逼来,将苏木和小蝶围在中心。
为首那人盯着苏木嘿嘿笑着:“既然是老二的大哥来了,可巧,你兄弟惹的祸看来要着落到你身上了。”
小蝶反应快,立即尖叫一声:“我们不认识他,怎么扯到我家公子身上了。”
然后猛地去扯吴老二的手,“放开放开,你这个骗子!”
她不扯还好,这一扯,吴老二叫得更快:“大哥,大嫂,救命啊。你们今天若不救我,小弟就要死在这里,你们就忍心看到兄弟落难吗?”
“谁是你大嫂?”小蝶气得满面通红。
“就是你啊,嫂子,快救救我这做小兄弟的吧,你们就可怜可怜我吧!”说到悲处,吴老二竟哇一声大哭起来。
小蝶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又从小生在苏家大院里,什么时候见到过这种不要脸的泼皮。
只见那吴老二死死地用手抱住苏木的腿,哭得没脸没皮,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木这才回过神来,自己今天是被吴老二给讹上了。
这鸟人估计是欠了赌场的钱,被人追杀。为了保命,先随便逮住一个人当挡箭牌。
即便讹不出钱来,也能先把局面弄混乱,看有没有机会逃跑。
很不幸,苏木被他给缠上了。
苏木使劲地抽了两下脚,却不想那泼皮虽然看起来生得瘦小,手上力气却大,一时也脱不了身。
无奈之下,苏木也顾不得将吴老二甩开,就朝那为首那个打手一拱手:“还请教。”
那人见苏木是有功名的读书人,说话也客气,倒不敢造次,也是一拱手:“在下姓牛,没有名字,你就叫我牛大好了。”
苏木:“牛兄,我是真的不认识这个吴老二啊。他究竟是什么人物,难道你还不清楚。”
“那是自然,吴老二就是个牛皮糖,粘谁谁倒霉,看样子你是被他给讹上了。”牛大倒是爽利,点了点头:“我牛大也不是瞎子,又如何看不出来?”
苏木见牛大虽然生得粗鲁,却也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立即松了一口气。
还没等他说话,身边的小蝶就叫道:“牛大哥,既然你知道这吴老二是个坏人,那么,此事就与我们无关了,还请让开,我们还急着找客栈呢!”
牛大点点头,却不让开,反笑眯眯地看着小蝶:“这位大姐,这吴老二确实是个坏人,可我牛大也是个坏人啊。你说,换其他坏人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干?”
苏木皱起了眉头:“怎么说?”
牛大突然将脸一板,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不管,可我牛大手下这么多兄弟可是要吃饭的。今日我也管不了其他,你们三人无论是谁,只要将那一两银子给我,就放你们走。否则,就别说废话了。”
说罢,他怪眼一翻,里面露出一丝凶光。
小蝶还待再叫,苏木却对她喝了一声:“小蝶,别说了。”
同这种流氓讲道理完全是白费口水,刚才牛大已经将话说得明白了,他只认钱。今天反正他苏木和吴老二已经落到他手头,无论是谁,总归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问题的关键还在吴老二身上。
可吴老二就是一条癞皮狗,苏木这还是第一次同这种市井小人打交道,还真有点束手无策。
眼见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等到宵禁就麻烦了,苏木心中顿时急躁起来。心一横,看样子不动粗是不成的。
他自从穿越到明朝之后非常注意保养身体,每天都跑步,身体极好。再看这吴老二,瘦得跟草鸡一样,根本就是一个大孩子,对付他完全没有压力。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个牛大,苏木笑着看了他一眼,慢慢挽起了袖子。
牛大也笑起来,直接说:“你们尽快把事情说好,我只要钱,其他不管。还有啊,你是个秀才相公,咱就是一个草民,可惹不起。”
“这就好办了。”苏木突然想到,对啊,我是读书人,读书人看到坏人,秉执胸中那股浩然正气,打了也是白打,就算闹起来,社会舆论也会站在自己一边。
正要一拳打下去,却看到街口走过来两个锦衣卫。
原来,赌场门口偌大动静,早有许多看客围观,这情形已经惊动了负责这个片区的锦衣卫。
在后人看来,锦衣卫威名赫赫,其实那是指北镇抚司的高级特务。底层的锦衣卫力士多是苦哈哈,尤其是在弘治年间,厂卫的权力受到极大限制的情况下,一般的锦衣卫也就比顺天府的衙好些。
京城什么不多,就是官差多。锦衣卫各卫所按照片区管辖治安,除了维持社会秩序之外,主要任务是收保护费。
赌场是一等一来钱的地方,自然有锦衣卫驻扎。
吴老二被打也不过是一件小事,可牵扯到一个秀才事情就麻烦了。如今的读书人,尤其是有功名的那种,谁上头没有座师,搞不好又是朝廷哪位大人。
所以,一看到这种情形,两个锦衣卫就飞快地跑了过来,喝问:“怎么回事,吴老二,怎么又是你?”显然,他们一不止一次在这里碰到这泼皮了。
苏木正要回答,抱着苏木的吴老二一个骨碌跳起来:“回两位爷的话,我被牛大哥追讨一两银子的赌债,我大哥带钱过来赎人,这不就是。”
说着话,不停用手指着苏木。
小蝶大怒:“我们又不认识你,谁是你大哥?”
一个锦衣卫皱了下眉头,向牛大问清楚情况之后,朝苏木一拱手:“这位相公,你究竟认识不认识吴老二?”他们也知道吴老二就是个泼皮,十句话中没一句真的。看情形,这个读书人估计是真被他给讹了。
其实这事也简单,读书人地位很高,换其他人,早一记耳光抽过去了。
可这书生却甚是老实,怎么不拉他去见官?
其实,锦衣卫却不知道,苏木因为《西游记》被禁一事,心中有些担忧,自然不肯去官府,以免得自投罗网。
苏木摇头:“不认识。”
“认识,认识。”吴老二大叫起来。
小蝶:“不认识不认识。”
锦衣卫大觉头疼:“都别吵了,一个一个说。”
还没等小蝶和苏木说话,吴老二却抢先了一步:“回两位爷,这位真是我哥。他姓苏名木,保定来的,是我家远亲,来京城参加乡试。不信你可以看看他的路引,如果不是我哥,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姓名籍贯?”
小蝶大怒:“刚才我们在林家书坊时说过名字的,不但你知道,其他人都知道。”
她这一句话刚说出口,苏木心中就是一惊,背心有冷汗沁出来,忙朝小蝶摆了摆手:“小蝶你先别说话。”
开玩笑,这里离林家书坊在北京的院子才几步路,那里被查封的事锦衣卫肯定知道。到时候他们一查我苏木的路引,哈,《西游记》的作者,捉了!
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见苏木打断了小蝶的话,旁边的吴老二眼睛珠子骨碌一转突然将嘴凑到苏木耳边低声道:“好人,帮我度过这个难关,下来有什么事情还不好商量,难道你就忍心看我被打死在这里。你不是要找地方住吗,我倒有个去处,一两银子一个月,干不干?”
他说的话苏木自然是不相信的,可是,如果不尽快将这两个锦衣卫摆脱,接下来的麻烦就大了。
罢,今天就算我苏木倒霉,破财免灾。
苏木吸了一口气,道:“对,我是吴老二的大哥,这次是来赎他的。”
“啊,少爷……”小蝶顿时呆住。
“小蝶,什么都别说,把钱拿给吴老二。”苏木语气不容反驳。
小蝶看了看身前的锦衣卫,又听到苏木语气如此之重,立即醒悟过来。
当下一咬牙将唯一的一锭银子掏出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吴老二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弯下腰拣起银子,哈哈大笑着递给牛大:“怎么样,我没说假话吧,我真有这么一个大哥,还是个秀才。牛大,你以后可不能惹我,我爹爹是举人,我大哥是秀才,咱书香门第,也是有身份的。”
苏木吃了一惊,这吴老二的爹爹居然是个举人,标准的上层建筑啊,怎么这鸟人混得如此不堪,不可能吧?
牛大嘿嘿一笑,看了看银子的成色,唾了一口:“吴老二,你什么货色我们可都清楚得很。你爹爹是个举人不假,可惜啊你看看他的模样又有哪天举人大老爷的模样,病得半死不活的,这些年为了参加会试,也把家底子败了个精光,也没钱打点。若想做官,还得考个进士出来才行。今天算是你运气好碰到好心人,做哥哥的劝你一句,没那钱就少在街上厮混,脸可是自己丢的。”
说完,就带着手下转身回了赌场。
两个锦衣卫见事情得到圆满解决,也不废话,朝苏木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呸!”看着牛大等人的背影,吴老二狠狠地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狗屁,小爷做什么需要你来废话……放开,这位大姐……姐姐……姑奶奶,你手好重,我胳膊都被你掐青了,你饶了我吧!”
原来,见锦衣卫离开,小蝶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钱全被吴老二给骗了去。自家少爷下一顿饭还没处着落,一急,就死死地将吴老二扭住,再不肯松手。
第一百零八章 总算有了着落
先前是吴老二紧紧抱住苏木,现在主客易势力,他反被小蝶给掐住,疼得一张脸都扭曲了,姑奶奶姑奶奶地叫了半天,可那小蝶如何肯松手。
小蝶在北京人生地不熟,生怕这泼皮一逃就再找不到了。
苏木也不管,等了半天,见吴老二实在经受不住,这才问:“吴老二,你刚才所说的话可真?”
“什么话?”小蝶忙问。
苏木回答说:“刚才吴老二说他有个住处,一两银子一个月的租金,我就答应了。如此,也不算吃亏。小蝶,你放开他吧。”
小蝶:“一两银子一月,这么便宜,不会是个草棚马厩吧?”京城的房价她自清楚得很,一两银子若是去客栈,也就住六七天。这个价格倒也合理,反正她和少爷也要在京城呆一段日子。
唯一担心的是这个吴老二实在是不值得相信,小心又被他给骗了。
有或者,他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少爷可是金贵的人,如何吃得了那种苦?
不过,小蝶还是将吴老二给放开了。
吴老二哭丧着脸挽起袖子看了看,胳膊三角肌位置青了一大片,看样子是吃了不小的亏。
他叫起屈了:“姐姐,你这话说得,怎么可能随便给你指个草棚马厩,那是人住的地方吗?”
“说,究竟是什么地方,可干净?”小蝶咄咄逼人。
吴老二显然是相当的畏惧小蝶的鹰爪手,缩了缩头:“干净当然干净,是一间长宽各三十尺的大屋,带一张大炕,一个大立柜,一张书桌,两把椅子,地上铺的是大青砖,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来。好有,光线也好,南北向,没有夕晒,挺凉快的。是我家自有的院子。对了,伙房你们可以随便用,柴禾和煤炭不要钱。”
这一通自吹自擂让苏木很是耳熟,想了想,就回忆起现代社会风景区拉客的旅馆老板:有空调有电脑、独立卫生间,二十四小时热水……
对,就是这个调调儿。
小蝶显然有些犹豫:“这样啊……倒是不错,少爷,你看呢……”她也不敢肯定。
苏木苦笑:“钱都付了,还能怎么样,那么,走呗。”
“大哥,大姐,放心跟我来吧,绝对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吴老二喜滋滋地上前来替苏木背行李。
“走开,我们自己来!”小蝶瞪了他一眼。
吴老二显然是畏小蝶如虎,讷讷地退后一步:“二位,我在前面带路。”
小蝶:“等等,我走前面,你在中间指路。”
吴老二叫起屈来:“姑奶奶,我虽然不堪,可也讲义气,不会逃跑的。”
三人就这么朝前走去,路上,苏木又大约问了问他家的情形。
吴老二回答说他叫吴念祖,本是河间府人,六岁的时候就随父亲进京城来参加会试,现住的那个小四合院本是父亲一个同年在京城的产业。如今,那个同窗在贵州做官,就免费让他们住下。这一住,就是多年,也不知道原主人什么时候回来。人家现在怎么着也是个知县大老爷,也不在乎这间小院子,鬼知道哪一年才能回来。
小蝶哈一声挖苦道:“原来是人家的产业,你不过是个看家的,刚才还吹牛说是自家的院子。”
吴老二吴念祖也不在意小蝶的讽刺,又说,实际上他们在河间的产业已经变卖得差不多了,大前年又死了老娘,全家都搬到京城来了。院子里除了老爹,还有个姐姐。
苏木:“对了,你父亲不是举人吗,看你情形生活颇为艰难,按理不至于这样的?”
举人可是正经的名教众人,有做官资格,还享受一系列免税政策。只要愿意,多的是人将房子和田产依附到他头上,就算什么都不干,也能一辈子衣食无缺。
这一问正说中了吴念祖的伤心事,顿时恼了,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还不是我家那糊涂老爷子,铁了心要考进士,在京城住了十年,又生了一场大病,把家产糟蹋个精光。若不来京城,咱在河间也是一个少爷。其实,就算中不了进士也无妨,大不了走走门子,塞点钱,也能捞个县丞,我也尝尝当衙内的滋味。可惜啊,现在就算是想走门子,也没钱。我这辈子可算是毁在老爷子手头了。”
说到这里,吴念祖难得地郁闷下来,被人打破的鼻子又开始滴出血来。
小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脏死了。”
吴念祖大怒:“鼻血不是你想流,想流就能流。”
老二果然没说假话,等到了地头,苏木顿时抽了一口冷气:好漂亮,好热闹的地方,水电气三通,自带卫生间,二十四小时热水。
没错,这里就是一间低档次客栈的……最后面的一座小院。
和苏木先前去投宿的地方不同,严格来说,这里算不得是一个客栈,用大车店来形容也不为过。
来这里住宿的都是车夫、脚夫,大热天的,满世界都是汗臭味。
客栈的房间很多,却集中在一座大得离谱的院子里,走过大通堂,后面的院子前左右各排着三排平房,大约十来个房间,每个房间都有一张长长的土炕,可以并排睡六七个人。
院子正立着几个木桩,栓了几头驴。
那几头畜生一边吃草,一边用蹄子刨地,将院子践踏得一塌糊涂。
有不少赤膊的汉子进进出出,闹个不停。
见了小蝶,都精神一振。
小蝶大怒:“看什么看?”
众人这才惊慌地将头低了下去。
“就是这里?”苏木吃了一惊,有点傻眼:“老二,你究竟有没有一句真话啊?”
“别急,别急,在后面呢,大哥,包你满意。”吴念祖连忙解释了半天,然后又对苏木二人小声道:“大哥大姐,等下若有外人问起,你们就说是我河间的亲戚,千万别提租房的事,拜托拜托!”
说着,他不住拱手。
苏木苦笑:“还能怎么样呢,罢了,就不与你计较了。”
他算是明白了,看来吴老二所说的他爹的一个同年让他一家人看守北京老宅门户一事也完全是谎言。主人家虽然远在贵州做官,可在京城的产业另外有人经营,还开了一家大车店。估计是见吴家人可怜,就免费让他们住下,也不好意思赶出门去。
具体是什么情形,过几日就清楚了。
反正这里自己估计也呆不了几天,等弄本小说出来,赚了稿费,再寻个好的去处。
过了这座大院子,里面又有一座小院,乃是店里伙计和掌柜的住所。
吴念祖是个厚脸皮,口也甜,见人就叫哥,然后又笑着道:“这是我家大哥大嫂子,老家遭了灾,来投奔我的,要在这里住几日,请多多担待。”
“哟,是王大哥,这是我哥和我嫂,受了灾,可怜得很,你以后要多多关照啊!”
“刘大爷,你最是善良了,菩萨啊,好人有好报,这是我哥。”
苏木看得好笑,这个老二倒是个厚脸皮的,是个人物。
伸手不打笑脸人,别人虽然不待见吴念祖,可见他带苏木和小蝶进来,也不好说什么,索性也不理睬。
过了这间院子,就到了最里间。
这地方很是窄小,就一座五尺见方的天井,中间放着一个石缸,共有三间屋子,吴念祖、他父亲,和他姐姐各一间。
吴老二把苏木带进自己房间,笑着说:“苏相公,这是我的住所,如今就腾给你了,够意思吧。”
苏木看了看,屋子很小,光线也暗,就一床一桌,同吴念祖先前的描述区别极大。不过,一两银子在京城也只能找到这种地方了,也懒得废话:“好,就住这里了。”
小蝶虽然不满意,可既然少爷已经发话,只能把行李都放了下来。
将苏木安置好,吴老二一溜烟就看不到人了。
车马劳顿,一整天下来,苏木和小蝶也累得够呛,当下就掏出干粮,各自吃了两块。
然后,苏木有带了木桶去前院水井处打了一桶水带回屋,让小蝶擦身,自己则走到天井里,静静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思考着明天该干些什么,又如何度过这个难关。
就目前来看,自己身上的秀才功名并不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好处,况且《西游记》一案具体是什么情形,而他是否被牵连在其中,也是一无所知。
人活着总是要吃饭的,去找个工作显然是不现实的,累死累活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两银子,夜长梦多,再不跑路,一旦身份暴露,就要被官府给逮住了。
那么,只有写小说一条路可走。
对于这一行,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苏木也知道该从何着手,又该如何推销自己的稿子。
反正也不用现想题材,无论是四大名著还是明清小说,随便抄一本就是,绝对会卖到火爆。
苏木坐在那里,开始斟酌起来。
无论如何,明天先将三千字的开头弄出来,然后按照当初在保定府卖《西游记》稿子时那样,一家一家挨着去问。
只要书坊老板不是瞎子,定然能看出这个故事的妙处。
稿费不就这样来了。
想到这里,苏木来了精神,对于未来也不再那么惶恐。
正想着,突然间靠北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一个女子柔柔的声音:“弟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都是血?”
声音中充满了担忧。
“别碰我,讨厌!”吴老二的声音传来:“死不了的,不过是摔了一跤,咱在外面也算是有些名号的。男子汉大丈夫在江湖行动,怎么可能不带点伤,怕什么怕,女人,就是麻烦!”
声音中满是不耐烦。
北边屋子里点了等,将屋中的人影倒影在上面。
苏木就看到吴念祖飞快地将头闪到一边,露出一条凹凸有致的身影,估计是他姐姐。
苏木一笑,心道:吴老二姐姐的身材不错,虽然比不上胡莹,却火暴得多。
想起胡小姐,他心中没由来的一疼。
这个时候,屋中传来一个老人的咳嗽身,然后是一具佝偻的身影印在窗户上。
那身影不停地颤抖,然后是满是痰音的怒喝:“你这小畜生又去什么地方鬼混被人打成这样了,我吴家的声誉算是被你败坏了。”
“声誉,我们吴家还有声誉吗?”吴老二冷笑:“老爷子,这里是北京,就算做儿子的再怎么丢人,家里人也不知道。再说,偌大一个京师,谁认识你老人家啊!对对对,你是个举人老爷,可是,咱们家一没势、二没钱去户部走门子,就算一个从七品的官也别想谋到。
对了,老爹你身子不好。真若去选官,人家一看你咳成这样,直接就赶出去了。
摊上你这个亲爹,拜托,是我倒霉。
至于考进士,爹,你都考了十多年了,还是算了吧!”
“畜生,畜生!”叮当一声,窗户上那老人的身影一动,将一件东西摔到了地上。
“摔,老爷子你继续摔,咱们家可没钱了,摔破了客栈的东西可是要赔的。”
“啊,你们别吵了!”吴老二的姐姐又叫起来,依旧柔柔的,却满是悲伤:“爹,弟弟都伤成这样了,就别闹了。”
吴老头怒喝一声,“小畜生,滚,滚出去!”
“我滚什么,我没地方滚了,老爷子,今后咱们爷俩得挤一张床。我那屋已经租给别人了。”
“什么,你把房间租出去了?”吴家老爷子和吴老二姐姐同声叫起来。
“嘘,小声点,这可是人家的房子,若是被人听到了,连咱们都要被赶走。”吴老二随意道:“老实同你们说吧,我欠人家钱,拿房子抵账,否则可是要切手指的。”
“你这个畜生。”又是剧烈的咳嗽。
吴老二得意扬扬地说:“老爷子,你还是省点力气吧!若赶了人家出去,我被人砍了手,以后谁来送你的终?”
“畜生,畜生!”老爷子一边咳嗽,一边反反复复地骂着这句话。
然后又是吴老二的声音传来:“我累了,要睡觉,姐你走吧,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
不片刻,就有一个女子从北屋走了出来。
看个子不算太高,却甚为窈窕。
天井里黑得厉害,也不知道美丑。
苏木站起身来,朝她拱了拱手,也不说话。
那女子微微一福,就飞快地进了自己房间。
看她举止,甚是得体,果然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
只不过,这吴家如今却异常潦倒了。
又在外面想了半天明天的稿子,不片刻,小蝶就洗完澡出来,身上带着一丝淡淡的香味,如兰似麝。
嗅到她的体香,苏木的神经这才彻底地放松下来,心想:总算是有个着落,安顿下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重操旧业
进得屋中,洗完澡,小蝶便进来,将一张席子铺在地上。
苏木心疼小丫头,将地铺给抢了,说是床上热。
北京天气干燥,屋里也没湿气,很凉爽舒适,就蚊子多了点。
现在的日子和前一阵子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躺在地上,苏木或许还有些郁闷。不过,床上的小蝶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她倒是睡得着。
或许是因为年轻,又或许是因为她对苏木的强烈信心吧。
想当初在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日子不也一样过得清苦。
苏木忍不住苦笑起来,年轻经得起失败,我才二十岁呀,怎么心态就这么老了。遇到一点困难就患得患失,这可不是我的风格啊!
不就是没钱了吗,明天将稿子写好,不就有了?
这么一想,苏木心情放松下来,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苏木起得有些晚,也没吃早饭,就将考篮提到屋檐下去,抬了张凳子,磨了墨,开始写稿。
说句实在话,他已经不名一文了,唯一的家当就是包袱里的一块饼子,是路上吃剩的干粮。如果再不弄点钱回来,就要挨饿了。
苏木也不指望吴念祖会给自己管饭,吴家看样子也是穷得底掉,根本没有余粮。而苏木也做不出求人的事来,况且,这厮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估计不到天黑不会回家。
自己一两顿不吃不要紧,如果饿坏了小蝶,却过意不去。一个男人如果混得连家里人都跟着一起受穷,还叫男人吗?
因此,在提起笔的一瞬间,苏木没由来的感到一阵紧张,生怕写的稿子中不了书商的意。
他前世在大学本就是研究古典文学的,在昨天晚上他已经想好究竟该写什么。
既然要抄袭,就得抄最经典的,四大名著是最佳选择。当然,《西游记》已经不可能了,剩下只有《三国演义》和《水浒》、《红楼梦》这三个选择。
按说,这三本书中《水浒》的故事性最强,市场价值最高,可《西游记》中猴子大闹天宫就已经被人按上了一个造反的罪名,《水浒》一书更是赤裸裸地喊出替天行道,“杀到东京去,夺了狗皇帝鸟位给我家哥哥坐”的反对口号。苏木已经踩过一次地雷,这才自然不会再去犯这个傻。
至于《三国演义》,这本书写起来难度也大。
还是那个问题,以前的苏木可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不可能将一本长篇小说一字不漏地背下来。
三国演义中的主要故事他记得,可很多细节却不甚了了。而这书又多写谋士之间的斗智斗勇,细节上非常丰满,一个不小心抄错了,就会闹出大笑话。
比如舌战群儒那一节,张昭说了什么,诸葛亮如何对应;顾庸说了什么,诸葛亮又是如何反驳的,苏木一概都不记得了,这书又该如何抄得下去?
所以,留给苏木的选择就只有《红楼梦》这一本了。
老实说,这书他也只有一个大约的印象,具体情节还没其他三本记得清楚。
不过,这书并不以故事情节见长。其中多为儿女情长、风花雪月,比如今天宝玉和谁说了话,吃了什么,又吟了什么诗;院子里几个小姐做了个诗会,又行了什么酒令;大观院里的各色人等又是怎么生活的了,公侯之家又过的是什么日子……写的时候,你也不用依着原著来,只需跟着主要情节,然后凭自己的想象把细节添上去就是了。
好在《红楼梦》两个版本的电视连续剧苏木都看过,加上还依稀记得一些原著的字句,就算是胡编乱造,也能对付过去。
拜后世信息爆炸所赐,如果你愿意,上网查资料,就能够轻易地用文字还原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换成一个普通明朝书生,你又从哪里得知大宅门的人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不弄出皇帝用金扁担的笑话才怪。
想到这里,苏木豁然开朗,就提起笔,依照《西游记》开篇的文字风格,将通灵宝玉的来历给写了出来,反正两本小说一开头都是写石头。
大约是有了《西游记》的创作经验,这一写就有些收不住,竟一口气写,甄士隐的丢了女儿,葫芦庙失火一节,大约五千字模样,顺手之极。
按照明清小说的格式,开篇得有个作者自云,来首诗或者弄个赋什么的。好在曹雪芹大大虽然写的是一本风雅书,却没有这个毛病,这书一开头挺朴素的。其中只有一首《好了歌》。
不过,这首诗实在太出名了,只要是读过这本书的人都记得: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
凭借着大概的记忆将这一章写完,苏木又看了一遍,心中颇觉满意,同原著相比,起码有七成的相似度。
他呵呵一笑,心想:或许我苏木本就是一个比较文青的人吧。
小蝶就出来对苏木说该吃饭了。
苏木心中苦笑,就一张饼子,还吃什么,且忍着吧。
就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自己做功课的时候得一气呵成,最不喜欢被人打搅,要不小蝶你自己先吃,我等下出门在街上随便用些。
小蝶到是当了真,埋怨了几句,就着一碗热水将那块饼子吃了。
被她这么一打搅,苏木文思却断了,想就这么拿着稿子出门换钱。可想了想,红楼梦的第一章其实也没什么情节,故事的主线还没出来,如果就这么拿出去,书商未必看得上眼。
看来,还得将第二章也弄出来,这一章的题目是《贾夫人仙逝扬州城冷子兴演说荣国府》,主要是介绍这本书的故事背景,只有读到这一节,读者才算是进入这本书的氛围之中。
可是,状态这种东西真是奇怪,苏木硬着头皮写了两句话,只觉得脑袋里像是被灌了一碗糨糊,笔下也如有千斤。
正懊恼间,北屋传来一阵读书声:“仁者,仁也,亲亲为大。义者……咳,咳……”
是吴念祖的父亲在读书,老夫子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刚念了两句就接不上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你身子不好,喘得紧,还是别念了。”说话的是个女子,自然是吴老儿的姐姐。依旧是软软糯糯,非常好听,但却充满了关切。
“糊涂,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明年就是春闱,此时不用功,什么时候用功,咳……咳……”
“爹,要喝水吗,要不先润润嗓子,女儿去伙房给你烧点热水。”
“好吧,咳……”
门吱啊一声开了,一个一身月白的女子端着碗出来,正是吴老二的姐姐。
估计是她先前进北屋侍奉老父的时候苏木还没出来,现在突然见到有人坐在屋檐下看过来,顿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这座小院子一样只有她一家三口居住,如今突然多了两个人,一时还没回过神来,以为有坏人闯入。
但在瞬间,她就想起弟弟已经将房间租给了苏木。
顿时松了有口气,下意识地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自己饱满的胸脯,一副后怕的样子。
这是苏木第一次见到吴老二的姐姐,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这吴杂痞如此猥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姐姐,一定是老天在什么地方搞错了。
吴小姐五官端正皮肤白皙自不用说,虽然个头比胡小姐矮一个头,身材却十分的好,该突的地方突该翘的地方翘,全身上下无不符合标准的黄金比例。
说句实在话,这是吴节穿越到明朝之后所碰到的最美的一个女人。
最重要的是,此人风姿绰约,又端庄得体,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生生一个古典美人。相比之下,胡小姐生得太现代了些。
苏木站起来,一作揖:“在下苏木,见过吴小姐。”
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吴小姐忙微微一福,也不说话,嘴角一抿,转身进了伙房。
苏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知礼的女孩子,说起模样来,倒有些像八三版连续剧《红楼梦》中的宝钗。”
“宝钗……”
灵感突然来了,苏木只觉得整个人都来了精神,也不敢再耽搁,立即提起笔,将这个故事写完。
直写到白蛇告诉许仙自己的住址,让他找个时间过来还伞为止。
一共两千字的样子。
甩了甩满是汗水的右手,苏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看了一遍稿子,心中极为满意。
对于这本书,他有强烈的信心,四大名著排名第一可不是乱盖的。
和《西游记》不同,这是一本女性相小说,而女人的消费能力可比男人强多了。
揣了稿子,苏木大步出了院子,在经过最外面大院的时候,被那几头驴子拉的大便熏得差点流泪。
说来也怪,被驴便一恶心,倒不觉得饿了。
……
“老板,要稿子吗?”轻车熟路,苏木径直走进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书坊。
“要啊!”
“要就好,润笔怎么算?”
“看质量,稿子给我看看。”老板伸出手来,接过苏木的稿子只看了一眼,就是一脸的失望:“原来是话本小说,我还以为是时文呢!”
“怎么,时文最近卖得好吗?”苏木好奇地问。
“当然,马上就是乡试,接着就是会试,大比之年,时文集子自然抢手。”老板笑吟吟地回答:“这位小相公,若你手头作有好的八股文章,不妨关照老身。我这里收稿价格公道,比别的地方要高出一成,一篇八百字的文章六十文。”
“才六十文。”苏木哑然失笑,说起八股文,自己做的可是狗屁不通,别说卖钱,就算白给人看,自己都不好意思。当然,他背的《明清状元八股文精选》质量绝对上乘,可这些文章自己可是要用来考举人考进士的,怎么可能六十文卖掉:“老板,你不要小说吗,要不你先看看我这稿子?”
老板叹息一声,回答说:“不看了,就算你的小说写得再好,也得等上几个月再说。不信你去问问,自从出了《西游记》那事之后,京城里又有哪家书坊敢在印新书,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可查封了。”
“啊,原来是这样,那……就算了。”
……
一家不行,又换另外一家。
结果,依然是同样的话,因为《西游记》被查封一事,所有的书商都害怕了,决定在短时间内不收新书,怕就怕被有心人抓到把柄,牵强附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如今,《西游记》一案还没有一个定论。小说书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朝廷也没有拿出一个统一的标准,大家都决定先等上几个月再说。
再说,即便有了审核标准,文字上的东西弹性也是极大,就好像志玲姐姐的胸脯,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就从D变成了A,又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从A变回D去。
还是不冒这个风险的好。
……
一连走了五六家书坊,苏木得到的答复都是如此,无一例外。
眼见着一个下午很快就要过去,看着天边的夕阳,苏木摇了摇头:看来当写手发财的梦想破灭了,至少在短期内如此。
事情和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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