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章 战端又起


  只是一轮炮击而已。
  所幸的是,城墙的守军不多,于是这损失,便也就小了不少。
  只是这一轮炮击带给整个嘉河卫的震撼和伤害,却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大地都在震颤,整个城池都陷入了山崩地裂的摇晃之中,轰隆隆声宛如震雷打响,五雷轰顶。就像是地震降临一般,在这时候的百姓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副末日降临的景象。
  此时此刻,不知道多少百姓紧闭房门,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求恳祈祷,只不过对象却不是那满天神佛,而是武毅军。
  “炮击不要停,接着打。”
  连子宁吩咐道:“各自控制着,别打的炮管炸膛了就成,传下命令去,今儿个随便打,打多少都成!”
  “是!”
  接到命令的那一刻,整个炮兵阵线几乎都沸腾了——所有的炮兵心中几乎都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愿望,那就是能够肆无忌惮,无穷无尽的向着敌人倾泻己方的炮火。
  可是这个愿望注定是难以达成的——哪有那么多炮弹来给你糟践?无论哪个时代,这玩意儿都不是便宜东西,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再说长官们目的达到了就成,怎么会让你浪费钱?
  这一次,连子宁已经是存了心思要用狂轰滥炸把嘉河卫给摧毁,自然是不会在意这么多了。
  轰隆隆的炮声如闷雷一般一次次的响起,浓重的硝烟弥漫起来,甚至是遮挡了太阳,真跟乌云也似。
  连子宁盯着城墙上面的情景,脸上有些意犹未尽。
  这实心炮弹的威力,和后世那种能够爆炸的炮弹,还真心是没法儿比。其实在大明朝,那种落地之后或者是击中目标之后即可爆炸的炮弹,并非是不存在——据说弘治年间在边镇还有,只可惜后来废止火器三十年,都是失传了,连子宁费尽心思,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也是未曾找到。冈萨雷斯的军器局中,开花弹已经在研究之中了,可惜他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切都是从头开始,因此速度也是很慢。
  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种发射实心炮弹的火炮自然已经是非常强大的了,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不够看,根本就不怎么瞧得上这玩意儿,毕竟相对于后世那些层出不穷的巨型火炮来说,这个只是初级产品。而实心炮弹造成杀伤,更多的是倚赖砸这个方式,砸中了,那就杀死了,砸不中,那就算白搭了。这和后世的火炮,通过落地之后的爆炸造成杀伤,实在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么大的炮弹,如果是爆炸的话,少说可以覆盖半径三米的地面,这个范围内的敌军,非死即伤。而眼下只能是砸,你能砸死几个?
  有些事儿,终究是着急不得的,毕竟实心炮弹在历史上,也是占据了绵延数百年的统治时间。
  “砰!”一声巨响传来,远处传来一阵房屋倒塌的轰隆隆的声音,巨大的重量砸在地上,让厚重的地面也微微一震。
  其间还隐隐的夹杂着人濒死之前的惨叫,痛苦的呻吟声,还有嚎啕的哭声。
  这种种声音夹杂在一起,让厅中众人听了,心里便是一阵哆嗦。
  方才大伙儿的兴高采烈和满怀信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被武毅军的炮火给震得粉碎,这会儿一个个心里惊惧,惶惶不安,脸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
  这里是嘉河卫的镇守将军府大厅,昔日的指挥使衙门。
  拉克申那被砸成了肉泥一般的尸体已经给抬出去了,青石板的地面也被冲了一遍,但是地面上还是留着一大滩暗红色的污渍,大厅中还弥漫着一股淫靡混合着血腥的气味儿。
  大厅里面依旧是往日的富丽皇堂,但是气氛却是沉闷的几乎要凝滞。
  “轰!”又是一发炮弹,这一次却是就落在了左近,大厅都被震得一阵簌簌颤抖,天花板上的土抖抖的掉下来。
  刚毅坐在上首,面无表情,神情冷漠,眼睛如冷电一般扫视着下面的将领。
  把拉克申的尸身处理了一下之后,刚毅便是下令各级军官来此拜见。
  这些军官本就都是他的部下,对于他的事儿,也是多少知道一些,心中也多为愤愤。此时拉克申身死,再加上有现在的最高长官胡雅克的支持,因此见面之后,自然都是拜服。轻而易举的,刚毅便是拿下了嘉河卫的指挥权。
  “眼下这般局势,应该如何做,谁有什么意见,都说说吧!”刚毅缓缓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无一人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材高壮的百户站起身来,大叫道:“大将军,咱们跟这些汉狗子拼了,要我说,干脆带着大军出城去,跟他们杀一阵儿!也好过在这里等死!”
  “是啊!”
  “没错儿,俺也是这么想的。”
  ……
  不少血气方刚的青壮军官都是大声附和。
  那些老成持重的,则是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儿看着他们,有坚城不守,出去跟人家野战,岂不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他们想要反驳,却是发现实在是无话可说——守城也是要建立在敌人必须攻破城墙才能对城内造成杀伤的基础上的,而现下,武毅军火炮太过厉害,在城外远远的就能被城内炸成废墟,那城墙还有什么意义?
  现在缩在城内就是等死,可是杀出城外呢?估计死的会更快一些吧!
  可恨的是,嘉河卫没什么守城之利器。
  铠甲铿然声响起,胡雅克大步走了进来,刚毅问道:“情况如何?”
  胡雅克方才领命去城门处巡察了。
  他的脸色很阴沉,缓缓摇头道:“局势极差,半个时辰前,武毅军刚攻击了五轮,然后停歇片刻,想来是给火炮散热了,方才又是射击了五轮。他们的炮打的又准又狠,现在北门、西门、东门,都是已经被打的残破,城墙完全都垮塌了,靠近城墙较近的所在,已经是一片狼藉,成了废墟。现在武毅军的若是想要进攻的话,根本无需攻城,直接走过来就行了。而且武毅军的火炮不断的前移,打的原来越远,本来是够不到咱们这边儿的,现在左近也开始受到攻击了。而且……”
  他顿了顿,继续道:“方才粮仓被击中,起火了……”
  听到这个噩耗,众人都是眼前一黑,当真是屋漏偏锋连阴雨。
  刚毅眼角一跳,道:“那武毅军呢?进攻了么?”
  “并为进攻,还在狂轰滥炸。”胡雅克道。
  刚毅脸色越发的难看了,这连子宁,实在是欺人太甚,把嘉河卫当成是炮击的训练场了么?
  “咱们不如逃吧!”一个军官提议道。
  “逃,能逃到哪儿去?武毅军骑兵那般多,咱们基本都是步卒,骑兵都被阿敏那个逆贼带出去了,逃出城去,还不是让人宰杀的命?”
  众人纷纷驳斥道。
  刚毅以手抚额,头疼不已:“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难道只有留在城中被生生砸死这一条路么?”
  “或许,还有一条路!”刚毅敲了敲椅子的扶手,大厅中顿时安静下来。
  刚毅缓缓起身,沉声道:“我这里,还有一个法子,这也是,咱们最后的法子了。”
  正德的五十三年五月初三,端午节的前两日,被狂轰滥炸了一个多时辰,被武毅军倾泻下了足有上万斤钢铁炮弹的嘉河卫,终于是撑不住了。
  后金国征南大将军,海西女真大首领叶赫那拉刚毅,遣使打白旗,出北门请降。
  一个时辰后,连子宁准降,停止炮击。
  天下震惊。
  ※※※
  也是在这一日,傍晚时分的兀者后卫,福余卫大营。
  大营之中,一副厉兵秣马的景象。
  士卒们在军官的带领下纷纷向着城中广场的位置行去,而广场之上,已经是有着无数的士卒等待着。他们坐在马背上,神情肃穆,都是默默地低着头,没有一个人说话。
  偌大的广场,万余人在此,却是安静异常。整个广场都笼罩在一片阴郁沉闷,肃穆悲凉的气氛之中。
  在广场的周围,无数白色的招魂幡在迎风飞舞,更是给这里增添了几分诡异。
  若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所有士卒的左臂上,都是系了一根白色的小布条,而有的,则是在额头上束了这样的一根布条。
  广场一端的原兀者后卫指挥使衙门,现在哈不出驻跸之地,更是大片大片的白布在迎风飞舞,还用白布搭建了一个灵棚,里面有供桌,有香火,有灵位。只不过现在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指挥使衙门的正厅之中,空无一人,哈不出坐在首位上,瞑目不语,脸色不大好看。
  哈不出等一行人,是今日中午方才回来的。
  他们从鹧鸪镇以北的密林中逃出生天,生怕武毅军大部队追来,赶紧便是向着兀者后卫的方向疯狂逃窜。一路上专拣小路走,远远的看到武毅军大部队扬起的烟尘便是小心翼翼的躲开,跟受了惊的土拔鼠也似。
  如此昼伏夜出,小心周旋,再加上他们部队人数不对,因此竟也是从武毅军的地盘儿上逃了出来。
  等回到兀者后卫的时候,他们已经是蓬头垢面,狼狈如乞丐一般。
  数万大军出征,结果却是只有百余骑回来,这个消息,隐瞒是绝对瞒不住的,毕竟哈不出不可能把所有知情者全给宰了,再说了,那些人去了没回来,是个长眼睛的也瞧得见呐!
  哈不出压根儿就没想着隐瞒。
  两万大军兵败鹧鸪镇,几乎全军覆没,只有百余骑逃出来的消息,瞬间便是传遍了整个福余卫大军。士卒们先是震惊——咱们福余卫这么强大,怎么也会惨败?而震惊过后,便是悲痛,愤怒和惊惧交织的情绪占据了心间。悲痛自然是伤心亲人友朋之死,恐惧则是对武毅军强大实力的敬畏,而愤怒的目标,自然便是指向了哈不出!
  哈不出身为福余卫的大汗,其本质也不过是部落首领,更像是众人共推出来的一个领袖。他们在卫中的势力,远远做不到像中原王朝的皇帝那般只手遮天,说一不二,唯我独尊,族民们对他,更多的是尊敬,而不是一听到名字就要跪下的本能的服从和敬畏。当年明英宗朱祁镇宠信刘振,大败于土木堡,把几十万京军葬送,连自己都被瓦剌给俘虏了,到了后来,还不是顺利复辟?也未见得在朝野之间的威望有什么损失。
  而哈不出则不同,这一场大败,对于哈不出的威望,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说明了他的无能,愚蠢。
  而哈不出在这里则是使了一个小小的伎俩。
  他给所有的幸存者都下达了命令,统一了口径——因为阿敏的愚蠢和无能,联军在鹧鸪镇陷入武毅军重围,死伤无数,而阿敏为了逃走,竟是陷害福余卫所部,使得他们拖住了武毅军,从而率领女真人逃窜。
  那些幸存者回来之后,这个消息很快便是弥散开来。
  自然而然的,众人的愤怒便是转移到了阿敏和女真人身上。
  愤怒有了另外一个倾泻口之后,自然就没有哈不出什么事儿了,他也从这件事儿中成功脱身——不是我无能,而是阿敏他阴险。
  当士卒们的愤怒积蓄到了一个顶点的时候,掐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哈不出下达了征讨女真人的命令。
  这是他心中已经酝酿已久的想法,而趁着这个时候提出来,再是顺理成章不过,而且一下子赢得了众人的赞同和拥戴。因为现在,征讨女真人,已经成为了整个福余卫群情汹汹之举。
  士卒们以前所未有的积极性被迅速调动起来,在城中集结。所有人全都系着白布,以此祭奠身死的袍泽,而哈不出更是着人在府外搭建起了灵棚,学着汉人的礼节进行祭拜。
  这一次,福余卫折损两万士卒,几乎占了整个出征人数的四成,占了全族男丁的两成,这等惨重无比的损失,也激起了其他人的滔天怒火。
  血债,只有鲜血才能偿还。
  女真人,无辜的做了这头替罪羊。
  哈不出正自瞑目养神,他把最近的事儿过了一遍,心里也是哏满意自己这一次的随机应变。
  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卸到女真人身上,士兵怨怒,直冲云霄,军心可用。次一战之后,若是能荡平女真残余势力,则对己身乃是一个极好的补充,虽然不能弥补那两万战兵战损的巨大创痛,但是至少也是捞回一些来。
  心里正自得意,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喧闹声。
  虽然生意被刻意压低了,但是哈不出还是大略能听出几句。
  “尊敬的乌兰巴日殿下,您不能进去,大汗正在休息,谁都不见!”侍卫低而急促的声音传来。
  “放肆!我要见自己的父亲还需要你来管么?”乌兰巴日那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尖锐如同公鸭一般的声音响起,里面充满了愤怒和急躁:“快滚开!我要见我父亲。”
  “殿下……”
  侍卫又低低的劝了几句,然后便是听到几声响亮的鞭子声响起,显然是乌兰巴日盛怒之下,已经是动手了。
  哈不出的脸色刷的一下阴沉了下来,沉喝道:“让他进来!”
  “是,大汗!”
  外面侍卫得到命令放行,大厅的门哐当一声被推开了,乌兰巴日大步冲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根鞭子,他脸色涨得通红,冲着哈不出叫道:“父汗,我听说您要兴兵攻打那些女真人?”
  这会儿乌兰巴日内心焦急如焚,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绝对不可能,梁先生是父汗这么信任的臣子,心腹,现在他还在女真大营之中,父汗为什么要攻打女真人?
  但是当大军开始集结之后,他才恍然明白,这不是一个玩笑。
  父汗,要动真格的了!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父汗难道不知道,这样一来,梁先生要遭受的,就是杀身之祸么?
  乌兰巴日很清楚,自己实力浅薄,也几乎没有得到什么蒙古贵族的支持,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梁砚秋以及支持梁砚秋的一批人。若是梁砚秋死了,则自己什么也不是,将会彻底失去争夺皇位的实力和资格。所以乌兰巴日立刻急匆匆的闯了过来,甚至一向在父亲面前很谦和忍让的他,这次也难得的脾气坏了一次。
  他的这种表现,也让哈不出心里很是不悦。
  他语气冷淡道:“没错儿,外面集结了那么多的大军,你自己看不到么?”
  “我看到了!”乌兰巴日急切,道:“可是父汗,梁先生还在女真营中啊,你这么打过去,那些女真人一定会杀了他的!”
  “那又如何?”哈不出心里的火儿蹭的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传下命令攻打女真之后,族中也不尽是支持之声,还有一些颇有远见之人,或者是平素跟梁砚秋亲善的将领,都是来劝谏他,大概意思只有一个:一个梁砚秋,比几万大军都值钱。
  这正巧是触中了哈不出心中最不愿意提及的一处——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部将们对自己的挑战,因为他之所以想要放弃梁砚秋,最深层次的原因,还是在权衡之后,认为一个梁砚秋,终究不如把那些女真人打下来好处来的更大一些。
  如此而已。
  现在乌兰巴日,自己的儿子,竟然也这么说!
  他狠狠的一拍桌子,怒道:“乌兰巴日,你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女真人陷害了咱们两万将士,这个大仇,难道不要报了?跟他们比,牺牲一个梁砚秋,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父汗,你休要诓我!”事关以后能否即位大统,乌兰巴日也是红了眼了,梗着脖子道:“那些将士哪里是女真人害死的?分明就是死于武毅军之手!”
  “你!”哈不出谎言被当场揭穿,又羞又怒,气的满脸通红,大吼道:“乌兰巴日,你这个王八蛋,竟敢这个跟我说话,活腻歪了么?”
  他挥舞着拳头,冲着乌兰巴日叫道:“谁告诉你的?说!是不是庆格尔泰!”
  看到他那似乎要吃人一样的表情,乌兰巴日也是心中畏惧,自悔失言。刚才那股子气立刻泄了,他身子往后一缩,讷讷道:“是,不,不知是……”
  “不用你替他遮掩!”哈不出冲着外面大叫道:“来人!”
  几个侍卫推门闯进来,道:“大汗!”
  “去把庆格尔泰抓起来,下大狱!”哈不出气急败坏的叫道。
  几个侍卫一听都愣了,他们都是跟着哈不出一起从鹧鸪镇逃出来的,其中原委,最清楚不过。庆格尔泰可是护着大汗逃出来的大功臣啊,听说大汗已经亲口许诺给他升万户,封五千户牧民,可是怎么现在,又要把他给抓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见他们发愣,哈不出几乎要跳起来了,暴怒大吼道。
  “是,是!”几人赶紧唯唯诺诺的应了,心中阵阵发冷——大汗也未免太过于翻脸不认人了?
  几个侍卫出去之后,哈不出兀自不解气,又是跳着脚大骂一番。
  乌兰巴日在一边战战兢兢的,一句话都不敢说。
  “你也给我滚回去!”哈不出冲着乌兰巴日大吼道:“你这个小杂种,刚才还敢动鞭子,还敢跟我这么说话?没有你哥哥的本事,倒有你哥哥的脾气,滚,给我滚下去!”
  乌兰巴日也知道今日之事,再不可为。
  他似乎平静下来,恭敬的应了一声,低头出去了。
  只是哈不出却是未曾看到,他低头的瞬间,眼中的那一抹刻骨的恨意。
  乌兰巴日着实是把哈不出给气的不轻,大吼大叫了一阵儿,方才是把火儿给撒了些。
  他往日的脾气也没这么爆,之所以反应这么激烈,说白了,还是心理有些愧疚不安在作祟。毕竟梁砚秋之于福余卫,可说是劳苦功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哈不出这般做派,确实是有些不大地道了。
  这时候海日查盖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诧异道:“父汗您这是怎么了?”


第六九零章 偷袭
  “无须你过问。”
  哈不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下达了命令之后,自然是海日查盖这一系的军官贵族的最为的兴奋,上蹿下跳的,很是让哈不出看不惯——军师要死了你们就这么高兴?
  哈不出的心情确实是很矛盾。
  海日查盖莫名其妙的给训了一句,无奈的摸了摸鼻子,道:“探子传来消息,阿敏大军并未回来,现下阿里者卫及城外大营之中,只有数万汉人奴兵及三千余野女真熟女真混杂之精锐。”
  “果然没回来!”这个好消息冲淡了一些哈不出阴霾的心情,他嘿然一笑,双拳兴奋的砸在了桌子上,口中喃喃道:“我就知道,连子宁是断断不会让阿敏这般轻易逃出来的!那么说,现在阿里者卫非但是兵力空虚,而且心里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咱们这次须得对付的,就只有那三千女真而已。”
  “没错儿,那些汉狗子,不堪一击,冲一阵儿也就完了!”
  海日查盖舔了舔嘴唇,一脸的嗜血表情,道:“父汗,让我来冲第一阵吧!”
  哈不出定定的看着他:“海日查盖,让你来冲阵,可以,但是你要保证,绝不鲁莽,绝对谨慎。汉人有句话,说的非常有道理,苍鹰搏兔,亦尽全力。这场仗,咱们是赢定了,但是惟其如此,方才要更加谨慎才是。”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这次出来五万兵,已经快折损一半儿了,咱们福余卫已然伤筋动骨,再也受不得任何的损失,你明白么?”
  虽然对于汉人的那什么劳什子的话海日查盖很是不以为然,但哈不出的话他还是听的进去的,拍了拍胸膛:“父汗你放心,我都省的!”
  “去吧!”
  哈不出摆摆手。
  看着海日查盖消失在视线中的背影,哈不出欣慰的捻着胡须,脸上有一丝笑意。
  这才是我哈不出的儿子!草原上的狼王!乌兰巴日那小崽子,怎么能跟他比?
  他心中已经是下了决定,这次回到福余卫之后,就向所有的子民宣布,立海日查盖为继承人。
  也是时候下决定了。
  天色刚刚擦黑,集结完毕的三万福余卫大军便是悄悄出城,马蹄上裹着厚厚的布,口中衔枚,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向着阿里者卫的方向掩杀而去。
  这三万兵,也是福余卫所能拿出来的所有兵力。
  兀者后卫除了留守的五百军兵之外,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他们趁着夜色瞧瞧摸到了距离阿里者卫不远处的一片海子附近的密林中,隐藏了起来。
  ※※※
  雾色浓重,笼罩了阿里者卫。
  阿里者卫城西大约二里处,建立着一座营地。
  营地占地面积很是不小,足有三四里方圆,跟一座小城也似,可是却是极为的简陋,里面连帐篷都瞧不见几个,反而是搭满了窝棚。
  窝棚之间污水横流,垃圾扔的四处都是,甚至还很有几个露天的茅坑,那味道,当真是够精彩的。
  这里不像是军营,反倒是更像个贫民窟。
  事实上,这里就是阿敏帐下汉人奴兵的居住地。
  阿敏当初攻略阿里者卫,极盛之时,麾下有八万汉人奴兵,后来攻打阿里者卫折损了不少,只有四万余人了。但是攻占阿里者卫之后,又是把其中汉人都变成了奴隶,人数增加了不少,现在维持在七万左右的数目。
  女真军中,等级森严,跟元朝的时候那四级民众制度也差相仿佛了。
  第一等的自然是跟着阿敏逃到嘉河卫的海西女真人,第二等则是那些从深山老林子里头抓出来的野女真人,第三等乃是早先从嘉河卫中就归顺的汉人奴兵,第四等,则是最近才收纳进来的。
  女真人都驻扎在城中,住着从汉人那里抢夺而来的大宅子,而汉人们则是都住在外面的军营——窝棚子里面。
  这种等级分化制度,从住处上便是体现的无比的明显。
  人为的将军中士卒分化为好几个级别,长此以往,肯定是不成的,定然是使得矛盾极端激化,说不得自己便内讧了。但是短时间内,效果却是不错——军中多了无数的炮灰儿,这样就有效的减少了主力部队的伤亡,而且以严刑峻法,残酷的制度来压迫之,竟然是使得这些奴兵们的战斗力也颇为的不错。
  并且说句实在话,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有些人,手段高明,就能把这些炮灰也调教的服服帖帖的,比如说连子宁,而有些人,你就算是给他五十万精锐,他也是能给你葬送喽,是谁就不消说了。而且后者往往还心胸狭窄,不思教训,这等人掌权,才真是悲哀。
  而阿敏和连子宁便是一类人。
  正如连子宁对那些女真奴兵做的一样,他也用了种种手段来对这些汉人奴兵进行控制,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那几样——打压那些不听话的,狠狠的惩罚他们。奖励那些听话的,立功的,给他们官位、钱财、女人。如此分化之,则人心不能一统,而且有了那些已经捞到了好处的人做榜样,剩下的便也纷纷效仿。
  当然,这玩意儿说起来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却是相当难的,具体执行起来更难。
  赏罚分明,这句话说了几千年,真正做的从来就没几个。
  阿敏能够做到,单单这一点,就足以让连子宁重视他。而且看起来,阿敏似乎做得也不比连子宁差。
  这会儿已经是深夜了,大营里面显然是没什么夜生活的,已经是陷入到了深深的沉寂之中。
  除了偶尔有一队值夜巡更的士卒经过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什么声音。
  赵慢熊猛地坐起身来,额头上满满的都是冷汗。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拳头使劲的攥紧了。
  又是噩梦,又是这一幕永远也无法望去,深深刻印在心底的噩梦啊!
  尽管梦中的一幕幕,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但是在赵慢熊心中,却仿若是昨日一般。
  那一幕幕逐渐浮现在眼前,他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
  他的家,在五木镇上。
  五木镇是嘉河卫下属,其名字的来源,乃是因为在镇子旁边儿的一座山丘上,有着五颗巨大的杉树。
  那冷杉树也不知道在山林中生长了多少年,足足有三十多丈高,粗大无比的树干要二十几个人才能合抱,更难得的是,树干笔直挺立,只有在顶端才有些枝叶。五棵参天大树,跟五个巨人也似,守护着那个镇子。
  五木镇因此而得名,名气还不小。
  不过前几年,那几株大木被伐了,据说是辽北将军杨学忠下的命令,把巨木伐去给自己建造府邸。当时光是运送那五棵巨木,就动用了数万人,那壮观的一幕,现在赵慢熊还记得清清楚楚。
  从此之后,五木镇便也名不副实了。
  赵慢熊是个普通的猎户,他在汉人中算是技术很不错的,时常能从山林中打猎到不少的东西,而同时家中也种着二十亩地,日子过得是和和美美的。虽然不是锦衣玉食,但是隔三岔五能见到些肉,对于平民百姓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奢望。
  镇子上不仅仅只有汉人,事实上,女真人的数量也很有一些。
  他们有的是本地的野女真,逐渐适应了汉人的生活,有的则是从外地迁来的。
  在赵慢熊眼中,这些女真人还算不错,虽说粗鲁无文,但是性子淳朴爽朗,有一是一,倒也是好相处的。他们有的已经是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代,都不打猎了,也恳了荒地,跟着汉人一起种地。再说了,这可是咱们汉人的地盘儿,他们这些女真鞑子,又敢如何?
  这个想法不单单是他自己有,许多汉人都是如此。
  便是在镇子上,也是汉人占据着完全的主导强势地位——那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民族保护政策,汉民族是绝对的强势民族,在这个年代,强势欺负弱势,再正常不过。
  可是这一切,在去年,都反复过来了。
  那几日,赵慢熊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他那天从山中打猎归来,就发现镇子上人心惶惶,陷入了一片的慌乱之中,而不少略有些资产的大户人家,则是开始匆忙的收拾家产,用大车载着,跟逃难也似的向着南方而去了。
  这个镇子都陷入了一片焦灼和不安之中。
  而镇子里面的女真人,则是一个个兴高采烈,更是三五成群的聚集在街口,手里拿着刀子,木棍等东西。
  他们往日在汉人面前,不说是小心翼翼,至少也是客客气气的,而这会儿,则是趾高气昂。而汉人们见了他们,则是点头哈腰,不敢直视。
  赵慢熊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阿敏率领女真大军打过来了!
  嘉河卫已经被占领了,说不定多会儿就能打到这儿来!
  听了这个消息,赵慢熊当下便是一哆嗦——女真人的残暴谁不知道?
  他急匆匆的赶回家去,在家周围,几个女真人正自不怀好意的转悠着。
  他们眼中掩不住的是充满淫欲的目光——赵慢熊的妻子是整个五木镇上数得着的美人儿。
  赵慢熊安慰了惶急不安的妻子,他决定再在这里住上一晚,明天便去乡下躲躲去。
  但是却没想到,睡这一夜,却是让他悔恨终身。
  当下半夜的时候,赵慢熊被外面的吼叫喧闹和哭喊声吵了起来,之间血光冲天。
  大屠杀开始了。
  出乎预料的是,屠杀的发起者们,并不是女真鞑子的军队,而是镇子上那些女真人。
  他们白日间已经进行了预谋,待深夜之后,便是分头组织起来,手持利刃,闯进了汉人的家中,肆意屠杀汉人,强奸汉人女子,抢夺他们的财产,焚烧他们的房子。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些喂不熟的白眼儿狼,便是之前再怎么安分,一旦逮到机会,立刻就会化身成嗜血的恶魔。
  赵慢熊家中也不能幸免。
  四五个女真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闯进了他的家中,更令他心里发寒的是,他们身上都是鲜血淋漓,而其中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一个人头,鲜血兀自滴滴答答而下。
  眉目宛然,赫然是隔壁家的王二。
  赵慢熊身手不错,但是双拳不敌四手,一个照面便是被打倒。
  他被捆在了柱子上——那些女真人故意不杀他,就是为了让他故意瞧着,受更大的屈辱,生不如死!
  他亲眼看着,那些女真人在自己的家中肆虐。
  一个叫做富茶的女真人把他那温柔贤惠的妻子压在身下,狠狠的操干完了之后,用一根胳膊粗细的树枝狠狠的插进了她的下体,鲜血如注,而那个女真人,肆意的狂笑着,用树枝不断的抽动,直到妻子已经气息奄奄,只能发出极为微弱的呻吟声才把树枝拔出来。而那时候,随着一起出来的,是无数的鲜血和碎裂的内脏。
  富茶是个猎户,不事耕作,而且嗜酒如命,一点儿家底都攒不下来。赵慢熊还记得,去岁大雪封山,他家中揭不开锅了,上门来借粮食,还是赵慢熊借给了他一袋子麦子,若不然的话,怕是哪一冬富茶就撑不过来了。
  而富茶的婆娘,这会儿却是正在他的屋子里大肆的搜刮,把所有能看到的值钱的东西都用布包起来,放到他自己家赶来的大车上,很快,大车就已经满到了再也装不下任何的东西。
  粮食,铜钱,山货野味儿,什么都没了。
  而另外一个女真人,赵慢熊的邻居,那个脾气好的不得了,每每赵慢熊抱着自己儿子出去溜达他就笑眯眯的凑上来摸着小孩儿的头,说一些吉利话的苏老吉。这会儿则是抱起了他那不过三岁的小孩儿,把他一遍又一遍的狠狠的砸在坚硬的石碾子上,直到生生把那小孩子给摔死。然后苏老吉把小孩儿的脑袋砍下来,扔到了大锅里,在锅里加满了水,灶火里填满了柴火,一把火点燃了。看着那颗带血的头颅在水中起起伏伏,开怀大笑。
  赵慢熊看的目眦欲裂,眼角都挣出血来。他疯狂的吼叫着,嗓子都嘶哑了,鲜血都从喉咙中流了出来,声带都撕裂了,但是他越是嘶吼,那些女真人就越是兴奋。
  直到赵慢熊大叫一声,眼冒金星,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在军营里面了。
  女真人的军营。
  女真人来的极为迅速,很轻易的便是拿下了无军队镇守的五木镇,而赵慢熊就和镇子上所有成年男子一样,成了奴兵。
  而镇子上的那些女真人,则是被收拢到了军中,成了正牌兵。
  这一当,就是一年多。
  一年多的时间里,赵慢熊也算是久经沙场一个老卒了。
  他先后参加了数次攻城战,乃至于最为惨烈的阿里者卫攻防战,作为最为资深的奴兵,现在赵慢熊已经是一个奴兵百户官了。
  手底下九十多号儿人,也算是不大不小一个官儿了。
  他表面很恭顺,对于女真上司无有不从,没有一丝的违逆,可是心中,那股恨意却是从未消失过。
  他重重的喘了几口粗气,再也无睡意,抓住手边的佩刀站起身来,旁边打盹的几个汉人奴兵也被惊醒了,坐起身来四处张望。
  他们这窝棚靠外些,不远处就是栅栏,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刚被伐过的树桩白花花的树茬子。
  “百户大人,咋了?”
  一个奴兵低声问道。
  赵慢熊摆摆手:“没事儿,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弟兄们接着睡吧!”
  说着,他便是弯腰出了窝棚。
  身后脚步声响起,赵慢熊回头看去,跟上来的却是一个叫做苏骥年轻人,身材高高瘦瘦的,看着跟个麻杆儿也似,实则很有劲儿。
  他是赵慢熊手下的一个十夫长,也是他的亲信。
  苏骥笑道:“正巧了,俺也睡不着了,陪大人出去走走。”
  赵慢熊默默点头,当前走去。
  夜风袭来,白桦树哗哗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谁都没说话。
  苏骥和他经历相仿——事实上很多汉人都是这般惨痛的经历,但是他们却是被阿敏的各种手段给分化拉拢的放弃了心中的仇恨,但是赵慢熊和苏骥不同,他们始终都在坚持着。
  这也是两人能成为莫逆之交的原因。
  对女真人的恨,仅此而已。
  天色越发的阴沉,空气中的湿意越来越浓厚。
  “瞧这天儿,似乎要下雨了。”
  苏骥低声道。
  “是啊!下一场透雨才好。”赵慢熊吐出一口浊气,心里只觉得憋闷的要死。
  两人走到营寨墙不远处,这儿风越发的大了,风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儿异样的气味儿。
  “苏骥,你闻到了么?这是什么味儿?”
  赵慢熊鼻子抽动了一下,疑惑道。
  “闻到了。”苏骥脸色有些凝重:“有些腥臊和臭气……很熟悉”
  两人对视一眼,都忽然都是脸色大变。
  这个味道他们很熟悉,每每女真大军出征的时候,数万匹战马汇聚在一起,产生的就是这种很难闻的味儿。
  “有敌人!”苏骥刚要大喊,却被赵慢熊摁住,他低声道:“走,咱们往回走,撤下去……”
  苏骥瞬间就明白了赵慢熊的打算,反正就算是敌人杀进来,死的也只是女真人和他们的走狗而已!
  这些人,死多少他都不心疼。
  两人蹑手蹑脚的往后退去,来的时候丝毫没有掩饰踪迹,现在却是恨不得自己变成一个轻手轻脚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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