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1章 战幕拉开
作者:竹下梨|发布时间:2024-06-29 01:36:47|字数:13089
这还是因为昨日子夜时分方才渡江,又是来到鹧鸪镇安营扎寨折腾了好半天方才睡下,放在平日的话,刚到卯时也就是大约相当于后世的五点多士卒们就要起床了。
鹧鸪镇西一片极大的空地,武毅军便于此扎营,一条小河从北边儿的山林中流出,在营前流过。风起于山林,呼啸而来,远处松涛阵阵,风也带着些清凉。
梁王的营帐在大营北边儿,和连子宁的大帐离得很近,虽说连子宁对他不那么恭敬谄媚,但是必要的排场还是要的。梁王的大帐乃是上好的白色布料制成,方圆足有十丈,营帐表面还用金线绣成了大量的图案,繁复华丽之极。营前竖着那面黄色团龙大旗,大营周围则是数十面红底儿绣着金龙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飞扬,格外的显眼,离的老远就能瞧见。
梁王进了帐子,便是来回踱步,情绪甚是犹豫,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满脸智珠在握的自信,一会儿却又是脸上现出恐惧之色。
婉容担心道:“王上,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刚才连子宁跟您说了什么,怎地这般?”
她脸色一变,立刻阴沉下来:“连子宁威胁您了?”
“没错儿,连子宁方才是跟我说了些话,不过却不是威胁。”梁王微微摇头,苦笑一声:“他这是给我挖了个坑,我不得不往里面跳啊!”
武毅军的效率极高,不过是半日多一点儿的功夫,鹧鸪镇上面幸存的居民就已经都被迁移到了松花江以东。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个更好的选择,虽说故土难离,但是江西之地随时都会沦陷入一片战火之中,他们留在这里也是妄自送了性命。虽说这个时候迁过去已经是过了最佳的耕地时间,但是赶赶的话未必不成,毕竟玉米这种作物生长期短,大量需要的是热量和水分。
而鹧鸪镇已经是完全被清理出来了,所有的残垣断壁都给拆成了一片白地,乃是尸骸也挖了大坑掩埋。
营房基本上已经是建造完毕,而行宫也是初具规模。有了水泥这种可说是建造神器的存在,任何建筑物施工的速度都是大大增强,有了大量匠师的指导和数以万计的女真奴兵作为壮劳力,甚至一条从松花江边通往鹧鸪镇的二十里长的水泥路也已经开始建造,在奥里迷站对面儿的松花江西岸,一个码头已经建造完毕了。
梁王一觉醒来,已是天色擦黑了。
侍卫前来报告,武毅伯方才遣人过来传讯儿了,有要事和殿下相商,请殿下醒来之后过去帅帐用膳吃饭,商量要事。
“本王知道了,退下吧。”梁王摆摆手,那侍卫自退下不提。
崔婉容愤愤道:“这连子宁,也太拿大了,殿下您好歹是堂堂的钦差天使,听政皇子,他不来面见等候也就罢了,还让您过去他那边?”
梁王却是不动气,他笑了笑:“我这两重身份,在连子宁这儿可是什么都不是。婉容,你也不必动气,没什么用处。咱们现在没势力,没军队,须得倚重武毅伯于外,倚重戴章浦于内,既然有求于人,就得把姿态放低一些。别把自己想的那么高,这心里自然就舒坦多了,你说是不是?”
崔婉容瞪大了眼睛,讶然道:“殿下,您……”
“变了,是不是?”
梁王淡淡一笑:“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咱们终究不是一辈子受气儿的命!”
洗漱过了,打扮停当,一身蟒袍大袖,高冠博带的梁王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向着连子宁的大帐走去。
路上却是见到大量的军兵排着整齐的队伍出了大营,他们全副武装,身上还带着乘着行军干粮的大号儿皮囊,大部队后面还跟着大量搬运后勤辎重的大车,竟是一副要行军打仗的样子。而且梁王注意到了,出列的都是步卒,而且数量极多。同时大营之中,也有许多营帐已经拆掉了。
“怎么,这是要开拔打仗了么?”梁王向身边的武毅军百户问道。
这是龙枪骑兵的一个百户,他和他手下的一百一十二名龙枪骑兵身负的是保护梁王的重任,当然,顺便还有监视。
“回禀殿下,末将不知。”这年轻百户恭敬道。
也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瞒着自己,梁王哼了一声,便没再问。
三天之后,梁王殿下的行宫终于是修建完毕了。
行宫长百丈,宽五十丈,比京城中规制的王府规模略小一些,但是银安殿、宫墙等各色建筑也是一应俱全。而且行宫修建的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名贵香料,木材等等,再加以无数金银珠玉,绫罗绸缎装饰,整个行宫也是颇为的富丽皇堂,奢华讲究。
建成当日,梁王入驻,禁军将士入驻周围营房,护佑行宫,梁王于当夜于银安殿中大宴武毅军诸将。
也许是为了等这行宫的建成,也许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武毅军在鹧鸪镇驻留了三天。
三天之中,一圈儿环绕着整个鹧鸪镇的大营修建完毕,大营下设土墙,上为大木建成的栅栏,外面还挖掘了深深的壕沟,引河水与其中,极为的坚固,跟一座城池也似。大营方圆数里,其正中间,便是梁王行宫和禁军将士的营地。
与此同时,鹧鸪镇通往松花江西岸码头的水泥路也修好了,大量的后续物资通过船运、陆运到了大营之中。这些物资足够支撑打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了。
武毅军终于有动作了。
渡江的第三日,也就是正德五十三年四月二十二,连子宁大会诸将,布置战斗任务。
武毅军五个军外加亲兵营分为三大攻击集群,第一集群下辖骑兵第一军、骑兵第三军,以杨沪生为行军总管;第二集群为骑兵第四军,行军总管以骑兵第四军参将董老虎兼任;第三集群则为亲兵营、骑兵第五军、骑兵第六军,以连子宁亲领行军总管。
“三路大军,一北,一中,一南!第一集群以杨沪生为首,攻略南线,目标是脱伦卫、兀者脱温所、朵伦卫、阿迷之地面、半山站、木兰河卫、卜颜卫等地,把这些地方统统的拿下来。攻击至木兰河卫而挺,暂时不要招惹那些白莲教徒。至于怎么打,你们自己看着办,本官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只许胜,不许败,杀光叛逆,收复失土,还我一个朗朗河山!明白了么?”
“末将听令!”
杨沪生、赵南金以及麾下一干千户大将齐声吼道。
连子宁点点头,继续道:“第三集群,本官亲领,攻略北线,目标乃是罗山、都鲁河、屯河卫、五屯河卫等地,至于打不打阿敏,且另说。”
“第二集群,以董老虎为首,居中策应,随时等待命令,同时将不对分散,消灭敌之斥候以及小股部队,断敌之耳目!明白了么?”
“末将听令!”
“好,诸位,布置便到此处。稍候便即出发,此乃我武毅军渡江之后第一战,务必竭尽全力,打出我武毅军的威风霸气来了!”连子宁振臂大呼,杀气毕露:“我武毅军,战无不胜!”
“我武毅军,战无不胜!”
众人齐声高呼。
会议完毕,各自下去,连子宁却是把杨沪生和董老虎二人留下。
他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锦囊来,一赤一碧,上面绣着金线,很是精美,锦囊口被绳子紧紧地束了。他把那那赤色的锦囊交给了杨沪生,那碧色的却是交给了董老虎,叮嘱二人道:“这两个锦囊,你二人到了地头方才能拆开,明白了么?”
锦囊妙计?
两人都是有些摸不到头脑,却是赶紧收了锦囊,遵命称是。
铁流滚滚,杀气盈天。
武毅军六万六千余精锐骑兵,兵分三路,就像是三个锋利无比的楔子,向着西方,狠狠的杀去!
当然,武毅军在鹧鸪镇滞留的这三天也是极为宝贵的,由于武毅军在此滞留了三日,相当于是给了其他势力三天的缓冲时间。
这三天的时间,已经是足够一些消息传到某些有心人的手里了。
※※※
“武毅军渡江了?”
阿里者卫大营帅账之中,看着面前站着的这名中年男子,阿敏霍的站起身来。
“没错儿。”这中年男子面色恭顺道。
他体型中等,相貌平平,属于那种扔到人堆儿里面就找不到的类型,这种面向,性格特征的人,最是不容易被人记忆,被人注意,因此也是最适合从事间谍这项工作。
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汉人。
在汉人的地面儿上行事,自然还是汉人用的更顺手,更不会引人注意一些,若是长着一张典型的女真人或者是蒙古人面向的脸,哪怕是再怎么平平无奇,也是很容易就被人给注意到了。
这个中年汉人,原名叫做刘得财,也是很喜庆,很平常的名字,这天下之中,以得财为名字的怕是几千上万都不止。只不过他现在可不叫刘得财了,人家改了个名字,叫叶赫那拉·秉忠。
人如其名,自然就是要对主子忠心耿耿的意思,能把名字起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难为他了。
他本来是嘉河卫的一个无赖混混儿,伙同了一帮青皮,整日间横行乡里,蹭吃蹭喝儿,很是为人所不耻。阿敏攻陷了嘉河卫,一开始的时候人生地不熟的,需要培植几个在当地的代理人,这时候刘得财便是投靠了他。他是地头蛇,熟悉当地风土民情,人头也是熟稔的很,着实是为阿敏鞍前马后,出尽主意,坐了不少坏事儿。
阿敏等人以少治多,以异族而统治汉民,就必须要有一些手段,单单只靠着杀戮和残酷的镇压那是绝对不行的,还得分而治之。说白了,就是拉一帮人,打压一帮人,把一帮汉人给扶植起来了,让他们显赫腾达了,别的汉民羡慕之下,有了晋升的渠道,自然也就断了造反的念想儿了。
在连子宁那个时空,满清入关之后这一手儿干的最为漂亮,通过在汉人之中开科取士等手段,着实是赢得了不少民心。
刘得财便是阿敏扶植起来的一个典型,不但赏赐他大量的金银珠玉,绫罗绸缎,美女大宅,更是封了他的官职。由于他是阿敏的家奴,还特许他随叶赫那拉姓氏。这刘得财也是了的屁颠儿屁颠儿的,改了个秉忠的名字,一心一意的给女真人主子卖命。
浑然是忘了自家祖宗。
阿敏让他掌握军中的情报系统,说白了,就是大间谍头子,负责对外的侦查侦探。
女真人向来在这方面做的不错,当初海西女真势力庞大的时候,便已经在松花江以南建立了一张极大的地下情报网,不少汉人都是为他们输送情报,直接使得他们每每入寇明军都是追之不及,被他们抢夺牛羊百姓,金银财帛,从容而去。
后来海西女真崩溃,这张网自然也是随之崩塌了,而现在阿敏不过是将之重建了而已。
刘得财兴许是有这方面的天赋,短短时间内手底下已经是有干将数十,在各处的线人上千,探查的效率颇高。
当然,武毅军的地盘儿他们是根本进不去的,但是武毅军一渡江,立刻就被他们给发现了,禀报上来。
刘得财道:“他们是三日之前也就是四月十九那天渡江过来的,驻扎于鹧鸪镇。”
“兵力几何?”阿敏问道。
“这个,奴才不知。”刘得财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
武毅军大军渡江,侦查探骑也是远远的撒了出去,为的就是防止别人探查消息,他手下的探子们都是远远的瞧着,有的甚至是道听途说的消息,如何能确定武毅军的数量?在这等大事上他也是不敢撒谎的,万一出了岔子可是扛不起。
阿敏眉头一皱,便要发作,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终于还是强自忍住了。
心里不由得悚然一惊,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怎地如此暴躁易怒?这可不是为将者所应该做的。
刘得财看出了主子的不满,心里一慌,赶紧谄媚笑道:“不过探子回报,他们军中以骑兵居多,至少也得五万之数,当地的渔民看到了许多的战马,一船船的拉,不知道有多少。”
“大量的骑兵?而且至少还是五万?”阿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对于他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
按照他过去几次和武毅军交手的经验,在他的认知之中,武毅军的主战力量是数量庞大,训练有素,装备精良,善于结阵御强敌的步卒。武毅军骑兵虽然精锐,数量却是相当少。因此阿敏的设想中,若是和武毅军接阵的话,自己手中的优势骑兵乃是最大的一张王牌。
可是现在,武毅军竟然至少有五万骑兵?
阿敏心里一下子有些发凉,别的且不说,单单是这五万骑兵,已经是能把自己手里的兵力给冲抵大半了。
所幸战争从来就不是的看双方的兵力对比就能赢的,以弱胜强的例子多了去了的。
他想了想,摆摆手,道:“你接着说。”
现在对武毅军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还得看看再说。
反正武毅军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到这里来,自己还有时间。
他沉声道:“你把所知道的,探子探得的一切都跟我说说,一条都莫要忘了!”
“是,主子。”刘得财自是一口应了,心里却是暗暗叫苦,那探子探得的消息多了,不少还是道听途说,自己就这么全说了?
不过阿敏严令之下,他也是不敢隐瞒,这厮记忆力还是不错的,便是把自己那儿的信息全都说了一遍,这些信息真实度未必多高,有的还是自相矛盾的。但是这就不是刘得财要管的了,他只负责收集信息,至于分析信息,这是阿敏大人您的事儿了。
他一条条的说着,阿敏却是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手指头在扶手上轻轻的敲着。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闭目养神,刘得财却是对他了解甚深,知道大人其实这会儿是最为聚精会神的时候,你说的每句话他都听的很仔细,很清楚。
说了足足半个时辰,刘得财也是口干舌燥,阿敏忽然睁开眼,声音急促道:“你方才说什么?”
“啊?”刘得财一愣。
“便是你方才说的,倒数第三句话。”阿敏面色急切道。
刘得财怔了怔,方自道:“奴才刚才说,有探子远远瞧着,在队伍中发现了团黄龙旗。”
“啊?团黄龙旗?”刘得财之前没注意,这会儿才回过身来,不由得叫了一声,惊诧的长大了嘴巴。
“没错儿,就是这个,团黄龙旗!”阿敏一击掌,神情激动道。
他隐隐的感觉到,自己似乎是抓到了这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大战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节点!若是把握好了,说不定武毅军的威胁,就会一举而消!
阿敏沉吟片刻,低声吩咐道:“传令再探,重点是鹧鸪镇那里,一定要给我查清楚,到底那团龙旗是怎么回事儿!所有探子线人,只要是能提供准确消息,事后查明,赏黄金五十两!白银百两!”
“嘶!”刘得财倒吸了一口凉气儿,女真现在可没武毅军那般出手宽绰,这黄金五十两,白银百两,已经是个极大的数目了,看来阿敏大人对这件事的确是非常的看重。
“奴才遵命!”刘得财应了一声,便即告辞下去传令了,无论谁得到这笔赏金,都得过他的手。
这就够了。
待刘得财走后,阿敏沉吟良久,终于是展开宣旨,饱蘸了墨汁,字斟句酌,写就了一封书信。
他把墨迹吹干,封入信封之中,大声道:“来人!”
“大人!”门外侍卫应声而入。
阿敏把信交给他:“你拿着这封信,亲自去一趟福余卫大营,一定要把信送到哈不出手里,明白么?”
※※※
天垂平野阔,四野寂寥,广袤无垠。
远远望去,似是平原,实则地面上是不高的丘陵,一座连着一座,起伏绵延。这些丘陵的坡度都不高,上上下下的,终归是对人的体力有影响。
一支庞大的军队在丘陵之间穿行着,部队绵延十几里,宛若一条长龙也似,浩浩荡荡。至于周围五十里之内,则到处都是侦骑分布。
军中都是骑兵,各个人马如龙,一看便知道是精锐之师。一面面武毅军大旗在风中飘扬着,发出猎猎之声。
这是武毅军三支队伍中北线大军,两个骑兵军一个亲兵营,三万四千精骑。
大军中部,一面大旗迎风猎猎飞扬,旗杆子足有人腰粗细,大旗高十丈,顶部的旗面也是巨大无比,武毅军尚水,赤色的旗面上四个黑色大字在熠熠闪光——武毅军连。大旗太大,以至于人无法负担,只好插在一辆大车上,旗杆周围站了八个身高体大,面色凶悍的卫士,他们是护旗之精锐,旗在人在,旗失人亡。
大旗之下,连子宁策马缓缓而行。
他身边只剩下野奈了,一直形影不离宛如抵足好友的梁王却是不见踪影。
石大柱从军前纵马而来,来到连子宁面前,禀报道:“大人,探子回报,距离罗山城还有三十七里,罗山城知县,县丞,守备千户,罗山金矿矿监局局正以及一干乡绅都已经在城门口等待迎接。”
“嗯。”连子宁点点头,吩咐道:“着人去城中打探打探,哪一家颇有余财,颇有家资,把家中资产超过五百两的,做出一份名录来。不消得多么精准,大致便成。”
“是!”石大柱听的一头雾水,却还是听命传令去了。
他只觉得大人现在越来越是高深莫测,别说是让人揣摩猜度了,甚至根本无法理解他的命令。尤其是渡江之后,大人的一系列行事就更是让人看不懂。
连子宁远远的望着西北方向,有些失神。
罗山,也就是后世的萝北。
此处地势复杂,西北高而多山,东南低而多沼泽,素有“五山一水四分田”之称。北边不远处便是黑龙江,地势险要,物产也是丰饶,在东北是出了名的盛产名贵药材,当然,最重要也是最出名的,则是此地的金矿。
第六六零章 立威
这里有着整个东北最大的金矿,有矿工上千,年产黄金三万多两。
许多京中的达官贵人,对关外的情况语焉不详,甚至有些纨绔子弟,连关外有几个将军辖区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罗山。
只因为黄金。
但是连子宁知道后世的萝北,现在的罗山,却不是因为黄金,而是石墨。
此处有亚洲最大的石墨矿床,储量达到六亿多吨,很可惜的是,因为大明朝的科技水平还处于一个初级阶段,这些石墨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咦?兴许也有点儿用。”连子宁心中一动,思忖片刻,道:“把陆臬叫来。”
自有侍卫下去传令,少顷,一身武官袍服没穿铠甲的陆臬来了,恭声道:“大人,您找我?”
连子宁这一次打仗可不是什么都没准备,他知道辽北将军辖地素来是以矿产丰富著称,有许多矿藏已经开采数十上百年,是那种只要一接手立刻就能开采的熟矿。是以这一次陆臬也是随军,并且带了不少矿监局的干事,准备每到一处矿产地,立刻便将此地霸占下来,任命官员,使其成为武毅军所辖属。
其胃口之大,其心之贪婪,可见一斑。
连子宁问道:“现如今你们矿山采矿冶矿之时,是用什么铸成模子?”
陆臬却没想到他竟是问这样的话,先是一愣,然后便道:“回大人的话,都是用黏土烧制成土模。里面冶铸成型,便是把模子打碎。铸钱的时候,或者是打造讲究一些的小件儿物事之时,则是用青砂石上面刻铸。只不过咱们这儿不产青砂石,是以便没有用的。”
连子宁道:“那对这模具的要求,可高么?比如说,让你们换一种材质制作模具,不用黏土,会不会对铸造出来的东西有什么增益?”
“这个?”
陆臬有些为难,他不想削连子宁的面子,却也不愿意说假话。用黏土做模子可说是成本最低的一种方法,而且来的非常方便快捷,他可不想换什么别的材料,也没这个必要。
连子宁看他的表情便是知道了,心下略有些失望。
石墨的所有用途之中,他知道的现在能用上的,可能就是作为模具了。石墨熔点极高,导热性好,耐化学腐蚀,与多数金属不易发生反应,在高温下强度随温度升高而增大,同时具有良好的润滑和抗磨性,也易于加工,机械加工性能好,可以制作成形状复杂、精度高的模具。
这玩意儿可说是天生用来做模具的材质,只是现在看来用处也不大,毕竟这个时代工业这般落后,金属铸件相当少,而且对精度没什么要求,糙了点儿也无所谓。几千年来人们用惯了陶土铸件,成本低廉,若是改用石墨的话,反而是不现实了。除非是那种体型大,同时也要求精度高,没什么瑕疵的大型金属铸件儿才能用得上。
等等,精度高的大型金属铸件?
连子宁忽的心中一动,问道:“你可懂得铸炮么?”
陆臬又是一愣,道:“略知一二。”
“那你可知道铸炮之中,最难的是什么?”连子宁问道。
陆臬一笑:“大人您这回可算是问着了,那一日下官和军器局的冈大人喝酒的时候他还说来着,这铸炮最难的,便是模具!”
“哦?”连子宁眼睛一亮,道:“细细说来。”
陆臬清了清嗓子,道:“土模不够结实,干硬脆弱,容易断裂破损,而铸炮之物件儿,一般极大,所以不适合用土模。而且土模内壁粗糙,有大量孔洞,若是用之铸炮,则炮壁炮身之上有孔洞无数,不但不结实,而且非常容易炸膛,是以铸炮,都是用木模。”
“木模?”连子宁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等门道。
“没错儿,下官也去过那军器局几次,瞧见他们铸炮的过程,是以也略知一二。好叫大人得知,铸造法的第一步便是制模,乃是用非常干的楠木或杉木,按照炮体样式,制成炮模。炮模的两头要长出一尺多,做成轴头,轴头上加铁转棍,然后将炮模安置于旋架之上,以便旋转上泥。炮模做成以后,再将炮耳、炮箍、花头字样的模子安装上去,并且用细罗过了的煤灰把炮模均匀地涂刷一层,干了以后再用上好的胶黄泥和筛过的细沙,二八相掺,调合成泥,并把羊毛抖开,掺到泥里,和匀后作‘经’。泥调好以后,把它涂糊在炮模上,然后将转棍转动,用圆口木荡板,蘸水荡平候干。待干后,照前法再上泥。待上泥到一定厚度后,用粗条铁线,从炮模的头部密缠至尾部,缠完后照刚才的办法再上泥。等上到快达到要求的厚度后,就用指头大的铁条,比照炮模的长短,长的多用,短的少用,均匀地摆放在炮模上作骨架。随后用1寸宽、5分厚的铁箍,从炮模头部至尾部,均匀地箍在铁条之外。然后再上泥,上完荡匀。等彻底干透后,再将木芯取出,把炭火放进泥模内,一方面是为了烧干泥模,另一方面是为了把炮耳、炮箍及花头字样等件烧化成灰。等冷却后,扫出灰渣,把木模底安放好,再安尾珠。然后再上泥,干了以后,取出木炮模底,再用炭火烧化尾珠,完全冷却后,等着下窑铸造。与此同时,用铁打制成模心,长短和火炮的内径长度相等,大小是火炮内径的一半,也同样上好泥,干了以后好用。”
“做完了模子,方才能够铸造,不过这般做模子,非但是耗时长久。而且一旦炮身过大,便找不到一棵整木,再者说了,那木质虽然细密,却也不是滴水不漏,终归是容易出问题。”
他这般说了一大通,连子宁听的有些云里雾里,不过大体意思却是明白了——铸炮难,难就难在模具上。
“难怪如此。”连子宁点点头。
今次出征之前,他还专门招冈萨雷斯来问过,那巨炮铸造的如何了,冈萨雷斯上来便是磕头请罪,原来那炮现在还没个头绪。连子宁倒也不着急用,安慰了几句,便让他下去了。
现在想来,估计就是卡在模具上面了。
“着啊!”连子宁笑道:“恰好本官有个法子能解决这事儿。”
然后他便是把那石墨的功能跟陆臬细细的说了一遍,陆臬一听,立刻便是明白过来。
连子宁道:“这石墨虽说现如今用的不多,没有专门开采的,但是罗山盛产此物,想必有人也能捡到。你到了之后便带人多方打探,争取尽快开出一个石墨矿来,采出一批石墨运回镇远府,明白了么?”
陆臬自是应了。
连子宁又嘱咐道:“那玩意儿若是捏成长条,在纸上一划,会留下黑色印痕,不过跟墨汁大不相同,循着这个你探问便是。”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一点,石墨也是做铅笔的好材料啊!
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到达罗山县城。
罗山县很幸运,前一阵子白莲教和女真人肆虐成灾,到处侵袭,而这里却是因为地处偏远,再加上位于两大势力的交接处,因此都是各存忌惮。于是这罗山县城竟是没收到什么侵扰,在这天翻地覆之中保存了下来。
非但如此,附近不少城镇之中的百姓都是纷纷逃避与此处避难,因此也给罗山县带来了一番畸形的繁荣。
在这末世景象中,也算难得一见了。
罗山县城的东城门,已经是人山人海。
城门外扎起了彩棚子,罗山县城的知县、县城,守备千户等一干头面人物已经是在下面等候了,在路边还挤满了无数的百姓,群情激昂。在得知了武毅军大军到来的消息之后,罗山县城中几乎所有人都是欣喜若狂——虽说现在暂时托庇于罗山县之下,但是谁也说不清楚哪天白莲教或者是女真人就打过来了,到时候还不是一个凄惨的下场?而武毅军能战之名传于天下,有了他们,至少是性命无忧了。
是故激动兴奋的百姓们,也是极想要看一看武毅军的风采。
彩棚子下面,罗山县令苏季晟正在坐在首位上瞑目沉思。
这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削瘦中年人,颧骨略高,嘴唇薄了一些,给人的感觉有些酷厉,实情也确实如此。这位苏大人在罗山县周围几十里内,那是出了名的行事严峻冷厉,不徇私情,只要是犯事儿到了他的手上,谁求情都没用。
这等官员,虽说酷烈,却是往往官声不错,盖因他们这等性子的,也是不怎么怕触碰强权。无论酷厉还是好官,反正只要是无权无势的老百姓犯了事儿,那肯定是逮进衙门去一阵好打,所以百姓已经习惯了自己犯事儿就受到严惩,而当他们看到那些权贵们犯了事儿也受到严惩的时候,自然是心里就有了平衡杆。于是苏季晟也是有了苏青天的名头,叫的还挺响亮。
人们都以为他性格如此,却不知道他本来是少年得志,京中新贵,却是因为得罪了以为手眼通天的了不得大人物,给发配到这边疆之地当了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这一待,就是十几年!似乎朝廷已经忘了他这号儿人了,对其不闻不问,尽管苏季晟将罗山县治理的蒸蒸日上,可说是这些年来GDP效益增加了几千个百分点,但是历次考评,根本就没他的事儿。心灰意冷之下,自然是性格也是有些变化。变得酷烈,变得冷峻。
一个衙役从远处奔来,在苏季晟面前下跪磕头,恭声道:“大人,武毅军来了。”
“嗯!”苏季晟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睁开眼在面前自己站着的一干乡绅面前扫了一圈儿,淡淡道:“都备好了?”
“备好了!”一个肥头大耳,穿着绣满了金钱的员外服的胖子摸了摸额头上的油汗,谄媚笑道:“临川楼上摆了上好的宴席,整整七十二道菜,都是海味山珍,在江东之地是未必能吃到的。给士卒们准备的饭菜也烧好了,战马准备的黄豆、草料、鸡蛋,都是最上乘的。咱们也凑了份子,三千两虽少,总也是个心意。”
“嗯。”苏季晟满意的点点头:“丁员外,你这差事做的漂亮。”
那丁员外得了他夸奖,脸上似乎要笑出花儿来,连声道:“不敢不敢,这是小的份内。的”
苏季晟旁边站着的那武官却是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身材高大,面色黝黑,脸上带着军人特有的杀伐之气。他穿了一身儿很正式的大红色的小杂花纹官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豹子,代表着他四品武官的身份,头上戴的是有着一尺二寸长展角的乌纱帽,配上素金腰带,穿着皂靴。
此人正是罗山县城的守备千户的刘逢黎,正四品的武官。他显然对如此大费周章的迎接武毅军很是不满,这也很容易想明白,毕竟他乃是杨学忠的手下,而在他的眼中,武毅军乃是外人,是闯进自己地盘儿的不速之客,尽管他们是来拯救这片土地的。
苏季晟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心里冷笑道:“不识好歹,不知进退。”
虽说他是七品,刘逢黎是四品,但是大明朝以文治武,再加上苏季晟手段高,名望高,是以平素都是他压在刘逢黎上面的。只不过现在正是战乱之秋,还须得依仗这些军兵,若放在平时,苏季晟早就疾言厉色的训斥开来了。
大地微微震颤,无数的骑兵出现在视线之中,无数面武毅军的大旗在风中高高飞扬。
众人都是看的心中凛然,苏季晟淡淡一笑:“走吧,咱们去恭迎武毅伯爷!”
“下官罗山县令苏季晟(下官守备千户刘逢黎,下官罗山采金矿监局局正潘暨广,草民……)等叩见伯爷。”
看着马前哗啦啦跪倒的这一片人,连子宁淡淡摆手:“都起来吧!”
“谢大人。”众人起身,苏季晟向前一步,笑道:“伯爷率大军渡江而来,解黎民百姓于倒悬,定江山社稷于安危,此次伯爷定能扫平叛乱,还我大明一个朗朗晴天。下官在此代罗山县十六万百姓,谢过大人!”
说罢,便又是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连子宁微微一笑,这位苏大人传闻中颇为酷厉,没想到还挺会说话。他摆摆手:“我辈军人,守土御敌乃是份内,圣上下旨,自当凛遵,此番本官既已带兵渡江,扫平女真余孽,白莲匪患,不过弹指之间尔。”
说着等豪言壮语的时候,他的语气也是淡淡的,似乎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落在他人的眼中,便是感觉他的语调铿锵,似乎言出法随,说出来的话便一定就是真理!一定就能做到!
“那是那是,在武毅军天兵面前,那些跳梁小丑自是不足挂齿。”
他话音未落,忽然旁边便是一生冷哼传来。
苏季晟的脸色顿时是变得极为的难看阴沉。
连子宁也是一怔,他循着声音看去,却见是一个身材高壮的黑脸汉子正自瞧着自己,眼神儿凶狠,毫不畏惧,那眼神凶狠中还带着些不屑。
他的眼神在这黑脸汉子胸口补子上的豹子一扫而过,心中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
“罗山县守备千户刘逢黎?”连子宁盯着他淡淡道,脸色有些阴冷:“你似乎对本官有些不满?”
“没错儿!”刘逢黎昂着头大声道:“敢问武毅伯,为何迟迟不渡江来战,作势我辽北将军辖地一片狼烟,生灵涂炭?再问武毅伯,现如今你率领大军,不去和女真人,和白莲教那帮逆贼作战,却为何要跑到此处?”
四周一片寂静,谁都没想到,刘逢黎竟然敢当众如此质问连子宁,这位武毅伯爷,奴儿干都指挥使,手握十几万大军的强横人物!
所有人都是捏了把汗。
而更让他们奇怪的,则是连子宁的反应。
连子宁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刘逢黎,他刚一开始的时候脸上还有些愠怒,现在却是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
似乎跟没听到刘逢黎的话一般。
众人瞧着,不少人心中都是升腾起一股不屑的情绪来,心道这武毅伯怎地这般软弱,被一个官位远不如自己的人当众怒斥都不敢发作,这等人还统什么军,打什么仗?
刘逢黎也是这么想,他抱着胳膊挑衅的看着连子宁,脸上的表情越发的不屑了。
他们却是不知道,连子宁现在思维是——这等人你跟他争辩都是浪费唇舌,和他生气都是掉价。既然他冒犯了你,那便一刀宰了就是。
何须多言?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大人出现这等表情,这是要杀了人了!
连子宁忽然向苏季晟问道:“苏季晟,这位刘千户,是不是杨学忠的心腹?”
苏季晟一愣,立刻道:“是,他是杨学忠亲兵出身,每年都有大笔的银两送到兀者卫。”
“嗯,那就是了。”连子宁点点头,冲着刘逢黎冷冷一笑:“当真是个好奴才,也罢,既然你这般忠诚于你的主子,今日本官便送你去见他!”
“来人!拿下!”连子宁的声音冷冽如冰。
顿时是几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翻身下马,抓住刘逢黎摁在地上。刘逢黎想要挣扎,却被人狠狠的一脚踢在膝盖窝上,一声惨叫,跪倒在地。
“你!”刘逢黎面色顿时煞白,看着连子宁,浑身剧烈的哆嗦起来,眼中已经是一片绝望。
他之所以冒犯连子宁,却不是因为他口中说的原因,而是不忿连子宁把女真人和白莲教说成土鸡瓦狗——他们若是土鸡瓦狗,那么被土鸡瓦狗打的落花流水的辽北将军下辖军兵们又算什么?猪狗不如?
他看似粗豪,实则也是颇有心计,眼见连子宁年纪这般轻,心中便是起了轻蔑之意,心道这么一个小兔崽子,能有什么魄力?还不是靠着皇帝宠爱而幸进?老子便是直言得罪了他,他有敢如何?
于是便是直接出言讽刺,却是不信连子宁能把自己怎么着。
他打得好算盘,却没想到连子宁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
他能感觉到连子宁的杀意,他竟要当场杀我?他怎么敢?
他绝望的大吼道:“连子宁,我是辽北将军麾下,你凭什么拿我?”
“本官是奴儿干都指挥使,杨学忠也是本官麾下,你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千户,本官怎么就不能拿你?”连子宁狠辣一笑,杀气四溢:“再者说了,本官要杀你,管你是谁,都是照杀不误!”
他一摆手:“来人啊!斩了!”
“是!”几个如狼似虎的卫士应了一声,架起的刘逢黎便是往外面拖去。
“我要死了?他要杀我?”刘逢黎心中生出大恐惧,大吼道:“伯爷,饶命啊,伯爷,下官无意冒犯……伯爷……”
声音渐行渐远,过了一会儿,便是再也听不到了。
卫士将刘逢黎拖到人群之外,摁倒在地,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少顷,那侍卫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了,那人头的脖颈子处还在滴血,四周针落可闻,只有鲜血滴滴答答的声音。
看着那头颅,众人都是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他们现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这么着武毅伯就开始杀人了?
杀人了?
想到这三个字,都是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心中升腾起巨大的恐怖来,武毅伯竟是如此的肆无忌惮?这可是堂堂朝廷四品武官啊,就这么,说杀就杀了?
这会儿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武毅伯不但不是个好脾气,更是个残忍嗜杀,行事肆无忌惮的主儿!这会儿心里头那轻蔑不屑早就不知道飞到几天云外了,心里剩下的唯有恐惧。
“守备副千户呢?”连子宁淡淡问道。
人群中鸦雀无声,谁都没有吭气儿。
连子宁也不再问,眼睛直视这么一扫,众人便是哗啦啦的都撤开,让出一片空地来,空地之中站着一个穿着武官袍服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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