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大小诸臣工,到此止行踪。有诏方可进,否则雪云中。


  看到这一幕,数十万军民的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陡然汇聚成“嗡”然动心的气浪,似乎天上的浮云都被震碎。
  这还没算完,在斩首之后,所有的尸体,都被乱刀剁成了肉酱,胡乱的扔在了地上。
  这叫菹其骨肉于市。
  尸横遍地,血流成河,被凌迟的那些人的惨叫声回荡着。
  四野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血腥残忍到了极致的一幕跟震惊了,无人说话,针落可闻。
  惨!众人心头只有这一个字浮现。
  真惨啊!
  那些官员则更是心中惴惴,暗自警戒自己,决不能干犯天条,免得有一日落得这般境地。
  站在城楼上,王大春脸色铁青,拳头死死的攥紧了。
  ※※※
  塔山卫。
  这座位于整个辽北将辖地西南角的大城地理位置非常险要,在此地,呼喇温江和同河交汇,然后浩浩荡荡的汇入松花江。在这里同河两岸沃野千里,这里也是汉民最早开发的区域,农耕文化久远深邃,百姓众多,城镇繁荣,星罗棋布,经济非常发达。
  这里富饶、人口众多,而且地势险要,拥有着一切成为重镇的必要因素。
  事实也正是如此,塔山卫往南是建州将军辖地,往西,就是朵颜卫大片大片的肥沃草原了。
  这里是辽北将军辖地抵御朵颜卫的大前线。
  为了抵御朵颜三卫的蒙古人,历届的辽北将军都是把这里当成了军事要塞来建设,塔山卫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城高池深,里面驻守着大量的军兵,囤积了大量军事物资。
  自从朵颜三卫独立,屡次欲要东进,屡屡挥兵,都被塔山卫这一系列防线给死死的挡在了外面。
  哪怕是昏庸暴虐如杨学忠。他也是不敢在这件事儿上轻忽,毕竟他这位辽北将军的使命就是两件事儿而已——西北抵御福余卫,西南抵御朵颜卫。
  塔山卫统御周围三个卫,七个千户所,常年驻扎了一万六千军兵,这一万六千军兵听起来不算极多,其实已经是很客观的一支兵力,毕竟朵颜三卫都不是那种兵力极强的。像是朵颜卫,巅峰时期东侵的话也不过是能动用四万来人而已,而且蒙古兵骑兵居多,也不善攻城,所以一万六千多人足敷使用。而且这些军兵跟一般军纪败坏战斗力全无的边军不同,他们每月都拿着足饷,战甲兵器也是一旦陈旧,立刻更换。他们训练有素,而且塔山卫中囤积的大量物资也是足够保证战斗力。
  可惜的是,这些本来要用来对付异族的刀枪弓弩,此刻却全都是对准了自己人。
  塔山卫城西便是同河,西城墙就建在同河高峻的河崖岸之上,同河倒是跟护城河也似,每每朵颜卫东侵的时候,同河配上塔山卫便是天然形成了一道防线。每次朵颜卫大军想要渡过同河,都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只是,当强敌自东而来的时候,这防线便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了。
  塔山卫外围,本来是大片大片的耕地,由于靠近同河的缘故,其中还有不少的小河小溪分布着,给这些耕地带来充足的水源。只是这会儿,地面全都被铲平填平,环绕着塔山卫的北、东、西三面,一个形状类似于内凹的月牙状的巨大营盘赫然而起。
  这营盘足有数十里长度,外面都竖着一丈二三尺高的栅栏,在栅栏外头还开挖了壕沟,若是细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整个大营被分成了差不多五个部分,要想分辨也很清楚,从帐篷的颜色上就能看得出来。
  营盘之中,足足有数万顶巨大的帐篷,这些帐篷都是白布缝制的,乍一看去没什么区别,但是仔细一瞧的话就会发现其中玄奥。这些帐篷都是白色的不假,但是帐篷边缘镶嵌的边儿颜色却是各自不同。在塔山卫正东驻扎着的,帐篷乃是纯白色,在东北方向驻扎的,则是镶嵌着绿边儿,而东南方向驻扎的,镶嵌的则是黄边儿,城北驻扎的,镶嵌黑边儿,城南驻扎的,向前蓝边儿。
  看似杂乱,实则泾渭分明的把大营分割成了五个区域。各个区域之下,还有更细的划分。
  整个大营就像是一台构架精密的仪器一般,由无数的细碎零件组成,由小到大,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主体。整个大营浑然一体,城内若是想要偷营的话,各部分之间既可以独立作战也可以互相增援,可谓是攻守兼备,也可见得,建成这大营之人,定然乃是心有丘壑,熟知兵法的。
  大营之中,无数黑棋迎风招展,中间一朵洁白的雪莲花极为的醒目。
  不时可见身上穿着白袍,胸口一朵白莲绽放的教徒四处走动。
  这里,自然便是白莲教围攻塔山卫的大营。
  白莲教前后左右中五军八万五千大军外加四十万被大致武装出来的暴民号称一百二十万的大军,到达塔山卫已经是有足足五天了。
  尽管白莲教已经有了圣王,有了主管文官政事的文丞相冯西尘,有了主管军队的武丞相兼任奉天讨逆大将军赵云山,有了下面的各部将军,也在脱伦卫建立了一个完整的制度体系。但是究其本质来说,至少在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处于流寇的范畴之中。
  何谓流寇?没有自己一个稳固的根据地,没有稳固的群众基础,没有稳固的税收,只是一个流浪的武装群体,打到哪儿算哪儿,不断的迁移,靠着劫掠为生,在劫掠的过程中,不断的发展壮大。这种性质的流寇,在没有遇到强敌的时候,由于不断的征服新的地盘儿,加入新的势力,势力会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声势烜赫一时无二。但是当遇到真正的强敌之后,甚是会被一击打散,部众零落星散,根本就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秦末之陈胜吴广,项羽刘邦,汉末之赤眉绿林,唐末之黄巢,甚至是元末红巾军的初期,连子宁那个时空的李自成和张献忠,在起事的前期和中期,都是处于流寇的范畴。白莲教也不例外,他们完全放弃了已经打下来的所有地盘,带着所有的家当和教徒,离开了脱伦卫,前往塔山卫。
  幸运的是,女真和大明官兵互相牵制,辽北将军辖地境内已经是没有什么强大的敌人了,他们的势力非但没有缩减,反而是进一步壮大。
  白莲教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一切财富都被掠夺,城池村镇都是沦为废墟,就连百姓也被席卷裹走。当真是信我者生,不信者死。
  白莲教的势力也是急剧扩大,武装暴民已经是从出发时候的四十万扩充到了八十万,向着号称的一百二十万大军无限逼近。再加上不能战斗的老弱妇孺,差不多已经达到了一百四五十万左右。要知道,辽北将军辖地一共才多少万人啊?
  由于有了森严的制度体系,再加上冯西尘为首的一群官员也是相当的得力,队伍的急剧扩大倒也是没有引发多大的混乱。
  纯白色的中军大帐,宽敞明亮,陈设奢华。地面上铺着舶来的波斯地毯,四面摆着的家具都是花梨木、酸枝木这等名贵木材制作,而其看上面包浆的浓厚程度,都是由年份儿的了,少说也是五十年开外。在靠后的位置摆了一个多宝格,上面放满了各种珠宝玉器。
  大帐之中一股酒气在弥漫,其中还混杂着一股股靡靡的奇怪香味儿,若是仔细听的话还能听到一阵阵女人的放浪笑声。
  把视线挪到后账,后账跟前账隔着一道长有两丈的走廊,走廊中挂着十余道轻纱,外头站了十几个面色冷然的黑甲卫士。后账正中一张巨大的雕花拔步龙床,足有两丈多长宽,上面若是塞满的话,怕是能容纳十来个人。
  这会儿就塞得挺满。
  形容床上的景致,大概只有肉浪翻滚四个人才可以描述一二。床上铺着鸳鸯交颈的大红色的缎面被子,罗帐用金钩给悬挂着。上面至少是七八个女子正在嬉戏玩闹,年岁不等,大的眼角鱼尾纹已经是初现,怕是得有三十五六了,丰乳肥臀,身材诱人之至。小的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身材还未长开,却自有一股幼嫩之美。无论年岁大小,但有一点,都是容貌极为的上乘,堪称佳丽了。
  她们都是未着寸缕,露出了一身漂亮的线条儿,正在绕着大床不断的奔走着,嘴里还发出一声声放浪的笑声和尖叫。
  而一个一身黑黝黝也是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健壮汉子却是混在这女人堆儿中,他这会儿正自把一个也就是才过豆蔻的小女孩儿压在身下,那小女孩儿整个上半身趴在床上,一头流瀑一般的秀发铺洒下来,白皙的小屁股高高的翘起,这健壮汉子使劲儿的律动冲刺着,每一动作,那小女孩儿身子便是剧烈的一颤,发出一声声不知道是痛苦还是爽利的呻吟。
  操干了一会儿,那健壮汉子抽身而起,他抬起头来,赫然竟是昔日的白莲教主,现在的白莲圣国圣王殿下,徐鸿儒。
  他身子干瘦干瘦的,胯下那物事倒还是很有些看头,那一杆硕大上面还带着一些血丝,见他起身,那些女子纷纷叫道:“大王,来啊!来么!”
  “美人儿们,孤来了!”徐鸿儒嘿嘿一声淫笑,便是向着这些女子扑去。众女纷纷尖叫着躲避奔走,可是如何是徐鸿儒的对手,不一会儿便是被他抓住了一个三十来岁的风韵熟妇,摁在身下,又是狠狠的操弄起来。
  那熟妇脸上羞辱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接着便是换成了一阵柔媚讨好的笑意,一边迎合着徐鸿儒的动作,嘴里一边放浪的叫了起来。
  胆敢违逆大王的人是何命运,她们可都见过了,那等惨景,令她们每每午夜梦回都是吓得浑身哆嗦,冷汗如浆,又如何敢重蹈覆辙?
  淫声浪语混成一片,徐鸿儒的淫笑声分外的刺耳。
  不知道过了多久,内帐外面挂着的那一层薄纱外头,忽然是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尖细声音:“大王,文丞相求见。”
  徐鸿儒正在兴头儿上,屁股飞快的筛动着,一听便是不耐烦道:“滚!不见!”
  “是,大王!”
  那声音远去了。
  过了一会儿,却又是压低了响起来,声音都是戴着一丝颤抖,那是因为恐惧。
  “大,大王,文丞相说是,有要事禀报,一,一定要见您。”
  “你这腌狗贱种,没听到孤说的么?”
  内帐中安静了片刻,然后便是响起了徐鸿儒暴怒的声音,他极为烦躁的抓了一个枕头隔空扔到了帐子外头。
  眼见徐鸿儒暴怒,那些女子再也不敢发出任何的动静儿,齐齐跪在床下,以头触地,身体抖的跟筛糠也似,满心的恐惧似乎让她们都喘不过气来,生怕被迁怒。
  瓷枕正正的砸中了外头那穿着青袍的小宦官的脑袋上,当下便是把他的脑袋砸的开了瓢,鲜血淋漓,这小太监刚被阉割没多久,身子正虚着呢,被砸了这一下,当下便是晕了过去。
  “来人,把他拉下去,斩了!”
  徐鸿儒大喝道。
  “是!”两个身穿黑甲的侍卫应了一声,把那小宦官给拖了下去。
  徐鸿儒在原地粗粗的喘了几口大气,淡淡道:“让冯西尘进来吧!”
  冯西尘看着空荡荡的大帐,面色忧色,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身上穿了一件儿大紫色的袍服,有点儿像是大明的官袍,只是袖子收拢了,下摆也变短了,看上去利索了不少,更像是胡服和汉服的结合体。白莲教也仿照大明的样式设计了官袍,只是因为现在还未安定下来,是以没有那么清晰的界定,只是按照颜色划分——从高到低,依次是紫袍,红袍、青袍、绿袍。
  身为文官第一人,冯西尘权势煊赫,自然是一身的紫袍,不过这个文官第一人最近的日子,也着实是不太好过。
  久攻塔山卫不下,军中已经是有些不稳,而大王却是沉溺于女色,这日子,最近是变得很艰难了。
  脚步声打算了他的思绪,一个黑甲卫士走出来,道:“丞相大人,大王让您进去。”
  “嗯。”冯西尘点点头,随他进去,然后便是在那薄纱帐外止住了脚步。这也是现在圣王殿下的规矩,便是得以见面,也是隔着一层薄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拜见圣王殿下。”冯西尘先是规规矩矩的磕头。
  “说罢!”徐鸿儒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和不耐烦。
  冯西尘胸中涌出一股怒气,你便是这边对待老兄弟的?圣王殿下这是怎么了呀?
  他吸了口气,强忍住了胸口的一股闷气,道:“圣王殿下,现在局势不妙。久攻塔山卫不下,兄弟们死伤甚重,缺少医药,而且天气逐渐转热,已经是不少人伤口溃烂流脓,伤势恶化。另外,咱们百万大军盘桓与此,没有粮食补给,现在军中的粮食已经只能支撑最多十天了。”
  “还有么?”徐鸿儒声音很冷淡,似乎是没什么感情的波动。
  “没了,就这些。”冯西尘一愣,道。
  “什么都来问我?还要你们有什么用?”徐鸿儒声音陡然拔高了,里面的不耐烦扑面而来:“有什么问题,你去解决,有什么差事,你自去办,莫要烦我!”
  “圣王!”冯西尘满脸不敢置信的喊道,还待再说,那面无表情的黑甲侍卫长已经是大步走上前来,伸手道:“请!”
  虽然他说话很客气,但是语气却是非常的冷硬,看那样子,若是冯西尘不识相的话,说不得就得把他给架出去了。
  冯西尘叹了口气,一拂袖子,满脸苦涩的转身出去。
  还未走到帐门,便是听到里面又是传来一阵阵淫浪的叫声。
  中军大帐面积极大,足有数十米方圆,当真是跟一座大殿也似,外面竖了一块巨大的红漆木头牌子,上面用三个桌面大小的铸金大字——圣王殿。
  在大帐正前方大约十多丈处,则是一左一右,竖着两根十丈高人腰粗细的巨大旗杆,各有一面黄绸做成的长幡从上面垂下来,巨型长幡长六丈,宽一丈,上面写着大字。定睛一瞧,右边写的是:大小诸臣工,到此止行踪。左边写的则是:有诏方可进,否则雪云中。
  二十个大字,大小七尺,乃是用朱红大笔写就,铁画银钩,笔锋凌厉,更是隐隐然透出一股杀气来。
  李青山定定的站在的这两面黄绸的下面,眼睛扫着这二十个大字,嘴角一抹冷厉的讥诮隐然而出。
  这二十个字,乃是圣王殿下亲自书写的。
  前面三句都挺好理解的,只是第四句有些令人费解——雪云中,这是何意?
  刀光一闪,是不是如同云层堆雪?这是白莲教中对于杀头的隐晦称呼。
  这也是圣王殿下最先提出来的。
  “搞别的不成,行军打仗都靠着我们这些将领,治理内政靠着冯大人一干文官儿,整日价只知道跟美人儿厮混,倒是弄这些虚头巴脑的鬼画符一套儿一套儿的,比谁都在行!”
  李青山心里一声冷笑,接着脸色却又是黯然了几分:“教尊大人,当真是变了。权势这等东西,竟当真是这般令人沉迷不可自拔么?”
  徐鸿儒确实是变了,这一点,大伙儿虽然都没说,却都是心知肚明。尤其是脱伦卫建制之后,一干上层就更是感觉的分外清楚。
  似乎圣王殿下满足了,没什么志气了,整日价只知道享乐。他着人遴选了几十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整日价跟他们厮混在一起,据说那情景简直是糜烂不堪入目。而且规矩也大了不少,在大帐门口竖起了这木头牌子和黄绸,亲自在上面写了这二十个大字——一开始大伙儿还当这是闹着玩儿的,后来当一个一直跟着圣王的老兄弟闯进去而圣王不顾一干老人儿的反对执意把那的人杀了之后,大伙儿就知道了,圣王殿下的威严,不可亵渎。
  而且圣王殿下,也是越来越难见了,别说是外围的臣子,便是冯西尘、赵云山这等心腹,想见也是艰难。
  圣王殿下着人遴选了一大批十六七岁的清秀少年阉割了当宦官,由于不得法子,被阉割的少年有三百多个最后就活下来十八个。现在圣王殿下是美女在怀,过起了深居简出的生活。
  不远处帐帘晃动,一个小宦官走了出来,走到李青山面前欠了欠身,恭敬道:“李将军,圣王殿下这会儿正忙,着您过几日再来。”
  “果然还是不见么?”李青山心里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微微一叹,摆摆手,默然转身离开。
  他一路上表情都很平静,古井无波,见了平素相处不错的同僚还跟人打招呼笑谈几句。
  只是,他身后跟着的那几位平素熟悉他的麾下大将,却是能看得出来,他的身子在微微的颤抖,拳头似乎也攥得太紧了。
  直到回到了自己的大帐,确定那一双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再也无法盯着之后,李青山狠狠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那看上去挺结实的木头桌子发出轰的一声悲鸣,竟然是哗啦啦的整个垮了下来,碎成了好几块儿。李青山满脸的暴怒和凶狠,眼眸中怒火似乎要喷射出来。
  “去他娘的忙,忙你妈个比啊!还不是忙着跟那些贱女人厮混?老子手底下死了几十个精干的弟兄,花费了那么大的心力制作出来的这个完美计划,你他娘的根本见都不见老子!徐鸿儒,你这个王八蛋,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扶不起来的阿斗!你他娘的就是一坨烂泥,这辈子就是个泥腿子的命!”
  “你他娘的算是什么东西,这会儿才不过是打下几个县城来就敢自称圣王?我入你老娘啊!还纳了女子弄了太监伺候着,真当自个儿是皇帝啊?就你这操行,披上龙袍也是个狸猫!什么都没见识到就以为老子天下无敌了?我呸,去你娘的!杨学忠阿敏福余卫武毅军,现在你能打过谁?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儿关起门来称王称霸?”


第六五零章 塔山鏖兵
  “老子真是瞎了狗眼,给你这么个狗东西卖死命!我呸!”
  李青山脸上的那股沉稳这会儿早就消失不见,指天画地的便是一阵破口大骂,一边骂还一边乱砸着东西,发泄这心中的极度不满。
  看得出来,他当真是已经快要气疯了。
  几名麾下师帅脸上都是愤怒恐惧混杂的神色,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仗着这大帐中都是自己人,若是这番话传出去,怕是不但将军大人性命难保,自己这些心腹的师帅也要跟着倒霉。
  只是李青山平素威望甚重,这会儿正在气头上,他们也是不敢相劝。
  过了好一会儿,李青山似乎气消了些,坐在椅子上咻咻的喘气。
  手下一名得力的师帅唤作折俢的上前劝道:“将军,咱们不如再去求见?为了这事儿那么多弟兄死了,咱可不能就这么白糊了?”
  “再去求见?亏你想得出来!”李青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让那老匹夫心里嫉恨咱们么?”
  他冷哼一声:“那老东西现在可是唯我独尊,咱们再去,他定举得这是对他的冲撞,还不心里恨上?”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将军,文丞相请您过去一趟。”
  “文丞相?冯西尘?”李青山眉头一拧:“他找我做什么?”
  “李将军,你可是有了破敌之策?”
  冯西尘的营帐不大,也很简陋,里面只摆了寥寥几件家具,而且都很陈旧了,也不是什么名贵货色。
  李青山刚一进来,两人见了礼,着人上了茶之后,冯西尘打发了下人,立刻便是急切的问道。
  李青山看了冯西尘一眼,沉默半响,道:“回丞相大人的话,是有个主意,只是,现在连圣王殿下的面都见不得,又如何是好?”
  说罢便是一声苦笑。
  他知道冯西尘对徐鸿儒极为的忠心,是以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满来,这一声苦笑,把一个忠心耿耿却又报国无门的良将形象当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冯西尘足智多谋,也有能力,城府却不是很深,更不是那等老奸巨猾之辈,说白了,就是一生过于平坦,有些老天真的意思。他看了李青山的样子,心中很是欣慰,拍拍他的肩膀,反倒是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心,圣王殿下只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岂会这般长久下去?咱们这些做臣子的只要忠心耿耿,好言相劝,圣王殿下定然能够重新振作。”
  他说这话的时候,却是自信满满,显然对徐鸿儒的愚忠已经是到了一定程度。
  李青山心中不以为然,面子上却是点了点头。
  冯西尘又道:“圣王殿下已经把军政大权尽数移交给我,着我操持一切,你有何想法,与我到来便是,咱们商量着办。”
  听了这话,李青山心中一凛,对冯西尘的态度更是恭敬了几分。
  他沉吟片刻,凑到近前,跟冯西尘低声说了几句。
  “此计大妙啊!”冯西尘听完,立刻是狠狠的一拍巴掌,振奋道:“李将军,若是塔山卫能打下来,你居功至伟!”
  李青山赶紧道:“瞧大人这话说得,要说功劳,第一是圣王殿下垂拱而治,治理英明,第二是丞相大人您居中调度,运筹帷幄,这首功,可不是末将的。”
  好话人人爱听,冯西尘不是圣人,得了李青山恭维,心中也是极为舒坦的,哈哈一笑,拍了拍李青山的肩膀:“李将军过谦了,这功劳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李青山赶紧又说了几句小意讨喜的话,眼见时机差不多了,便小心道:“丞相大人,末将这里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冯西尘道。
  “是这么回事儿。前一阵子攻城,末将麾下的士卒,死伤颇重,折损极多。而且咱不是说大话!”李青山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颇有些自傲道:“要说带兵打仗,咱是多多益善,现下手底下这些人,还真是有些不够瞧的!”
  “你小子,倒是有些气魄。不过你说的倒是也没错儿,咱们军中这些将领,除了大将军之外,最能打的,就得数你!”
  冯西尘浅笑着在李青山胸口擂了一拳,李青山心下一喜,眼见冯西尘这般态度,就知道这事儿差不多成了。
  果然,冯西尘沉吟片刻之后,便很是豪迈大气的一挥手:“这个主,我做了!攻破塔山卫之后,所有投诚的伪明官兵和城中壮丁百姓,你可以先挑选,至于你那后军的规制,就定为五万人吧!”
  李青山闻言大喜,赶紧道:“多谢丞相大人了,末将感激不尽。”
  冯西尘拈须一笑:“这是你应得的。好了,下去准备吧,明日还有大战。”
  李青山走出帐篷,低下头的那一瞬间,脸上谦卑的笑容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冷笑一声,笑容中有着掩不住的讥诮和讽刺。
  ※※※
  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白莲教大营中便是喧闹起来。
  大营各处营门都被打开,无数身穿白衣的白莲教徒在大营之外集结,在军官的组织喝骂下,乱糟糟的结成了一个个硕大的方阵。
  主意,是白莲教徒,而不是白莲教的军兵。
  对于攻城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儿来说,用精锐士兵和驱使平民进攻,其实效果相差就算是有,也不算大。白莲教没经验呐,一开始的时候还是用精锐士卒攻城,但是明军守军足够,而且城中武器物资充足,士兵战斗力强,打了好几次之后,不但毫无寸进,反而是损失惨重。
  如此几天下来,白莲教高层也学乖了,再不用精锐士卒攻城,而是驱使教中那些武装起来的民众进行攻城。
  前后左右中五军精锐,则是在后面压阵,一来是扮演督战队的角色,二来则是一看见战局有转机,则是立刻一扑而上,扩大战果。说白了,就使用这些信徒教众的性命,来当做铺垫而已。
  今天也不例外,今天主攻的方向是东城,这会儿已经在东城门外数里处集结了上百个方阵。一个方阵是一个营的规制五百二十五人,也就是说,这一次投入攻城的兵力,赫然达到了五万余。
  说是武装起来暴民,其实也不过是一个人一把腰刀而已,其它的武器,一概没有。就这些腰刀,还是连着攻占了几个明军未来得及焚毁的军火库,又占下了几个城镇勒令当地的铁匠铺子没日没夜的打造这才算是能做到人均一把,他们的战斗力其实是相当的有限,但是由于一人都是发了一身没染过的白布制作的白袍,是以看起来很是规整,倒是有了几分严肃气象了。
  这种白布是最便宜的,没钱的人大都穿这个,所谓白丁,便是如是。
  白莲教打下来的一个镇子乃是整个辽北将军辖地乃至关外都有名的产布大镇,从里面缴获了十万匹还未印染的白布,便裁纸了这些衣裳。着装一统一,倒是显得正规了不少。
  大约半个时辰过去了,白莲教教徒们已经是整顿完毕,随着呜呜的凄凉号角声响起,这些教徒在军官的组织下,向着远处的塔山卫城墙乱哄哄的冲了过去。在队伍中竖起了不少高高的东西,那是云梯。每一个方阵之中大约都有十余架云梯,听上去不多,但是别忘了,进攻的方阵足足有上百个之多。
  这样算下来就很是恐怖了,而且白莲教进攻的重点虽说是城墙附近,但是战线拉的很长,这样无形中就也使得守军不得不分兵防御。
  塔山卫指挥使周奎大马金刀的坐在城楼之下。
  居高临下,他的眼睛冷冷的扫视着远处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蚂蚁一样的白莲教徒。
  由于严重的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也不是什么能战之兵,这会儿白莲教的进攻方阵已经是完全散乱了,被拉大拉长了数倍,每个人都在举着刀乱哄哄的跑着,嘴里一边还发出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大喊大叫。
  数万人嚎叫着冲过来,这一幕落在外人的眼中自然是声威赫赫,心惊胆战,但是行家一眼瞧过去,却是破绽百出,不值一提。
  周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脸上满满的都是不屑。
  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些乱贼。
  周奎是的正德三十年的武进士,正德三十年,军制大改,京军中东西官厅及十二团营被一体废弃,在全国招募勇士三十万,重建京军,分为三大营,又是连续数年开恩科,取武进士,一年取二百武进士,充实京营中的军官力量,同时重新设上二十六卫之编制,在五军都督府以外,直属皇帝。作为首开恩科之后的第一批武进士,周奎这批人受到的重视是相当大的,周奎本人出身于的沧州武术世家,家世不错,从小也读书,也练武,可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的一个人物。
  这升迁之路,也是颇为的显达亨通,在京军中一路爬上了千户的高位,当时周奎不过是三十六而已,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只是京军中极为讲究资历,而且里面勋贵子弟极多,哪个都是比周奎背景更深,后台更硬的主儿。以他的出身背景,升到千户也算是极致了,再想更进一步希望极为渺茫。
  周奎也是野心勃勃之人,不甘于人下,一咬牙,干脆是自请调离京军,下头的人恨不得他调走呢,是以调令很快便下来。周奎携家带口,从京城繁华地来到了这关外蛮荒。
  从此一呆就是五年。
  不过他也是得偿夙愿,杨学忠虽然昏庸无能,却也不是瞎眼的,周奎这等有能力出身又高的军官他也是委以重任,没两年便升任指挥使,镇守塔山卫。
  他已经镇守了塔山卫整整四年了,手握数万雄兵,周围百余里内说一不二,跟土皇帝也没什么区别。这两年朵颜卫几乎年年东侵,每次塔山卫都是必战之地,周奎跟精锐的蒙古人交手的次数多了,根本看不起白莲教这些泥腿子。
  这些人武器极差,战甲极差,战斗力极差,根本不懂得配合和什么战术战法,当真是乌合之众。
  在周奎看来,他们唯一值得称道的,战斗意志。这些白莲教徒已经是完全被教义给洗脑了,他们对自己的教主奉若神明,对教主和上面那些大官儿说的话奉为纶音,他们虽然战斗力奇差但是悍不畏死,只要是上头的命令不传下来,就死战到底。
  根本就不要命了!
  这种场面让周奎也是不由得心中发寒。
  当然还有绝对不容忽视的一点就是他们的数量——几乎是数十倍于己的兵力,使得周奎也不得不全面收缩守城,根本不敢出城一战。
  白莲教教徒越来越近了,周奎深深的吸了口气,淡淡道:“投石机,床子弩,预备!”
  作为防御朵颜卫的重镇,杨学忠还没短视到把这里的军事物资全都变卖贪污的程度,这里的各种军事物资的补充和供应还是相对充足的。只是相对。在东城墙上摆放着总共数十架投石机和床子弩,在这个年代,投石机起到的作用和大炮差相仿佛。
  城墙上这二十具投石机,一般是大型投石机,底下是一个长方形的木框,木框足有十米长,八米宽,是用两人合抱的巨木制造而成的。木框上面是五米高的构架,后面还用巨柱顶上以固定。吊杆长达六丈,而在构架上方,固定着一个重达两万斤的平衡重锤。
  这种规格的投石机,足以把二百到三百斤重的石块抛射出超过三百五十步的距离。
  三百五十步,还不到一千米,但是当减轻投射的物体的重量的时候,就可以做到这一步。
  另外十具则是小型的投石机,整个要小上两圈儿。
  自有传令兵把周奎的命令一层层传了下去,得到命令,明军士卒们赶紧绞紧了机括。
  白莲教徒越发的近了,等进了两里地这个临界点之后,周奎高高的举起了胳膊:“射!”
  他一声令下,士卒们立刻放下了绳子,重达两万斤的平衡巨锤带着呼啸的金风狠狠的砸在了吊杆的另外一端。
  凄厉的破空声之中,数十块重达二三百斤的巨石急速的飞了出去,巨石带着凄厉的破空之声,向着下面的白莲教徒狠狠的砸了下去。
  然后下一刻,这些巨石便是落入了白莲教众的阵列之中。
  每块巨石足有两三个磨盘大小,这么大小的石头带着巨大的动能,威势极为的恐怖,让人听了看了便是心惊胆战,而它们的实际效果,就更是令人胆寒。
  一个白莲教徒被巨石正正击中,然后整个身体立刻是给砸成了一滩肉泥,巨石重重落地,在地面上砸出来一个足有圆桌大小的深坑,那深坑的底部,一片烂泥也似的东西,就是这尸体的遗骸。那巨石砸中地面之后,又是被巨大的力道弹射起来,挟着巨大的威势向前滚撞而去,但凡是被它撞中的,立刻是筋断骨折惨叫着的飞出去,有的那躲避不及的,甚至直接给碾压在身上滚过去。等巨石碾过,就从一个立体的人变成一副平面的画了。
  血肉画成的图画。
  这一块儿巨石,足足撞死碾死了十来个人方才刀失去了动能,又缓缓的往前滚了几步,方才在一个坑里停下。
  但是杀戮也就是到此为止了。
  这一轮投石车的攻击,白莲教徒大致死伤百余。
  事实上,用投石机去对付松散的步兵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一块巨石就算是因为巨大的动能而在地面上翻滚几下砸死或者说是碾死十个人就已经是极限了,更多的情况是巨石在砸死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人都没砸死就因为巨大的重量和冲击力而陷入了地面。
  除了恐吓一下攻城方之外寸功未立。
  有的杂牌兵给砸了这么一轮儿可能会崩溃,但是白莲教这种宗教组织起来的军队,向来是悍不畏死。
  现在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并不是每个将领的脑子都像是连子宁那么好使的。
  这些日子,白莲教也是见多了这等阵仗,并不十分慌乱,他们就像是没看见身边那些抱着残肢断臂惨嚎的袍泽一般,依旧是向着城墙冲过去。
  有的伤兵甚至是被无数双大脚从身上践踏而过,给活生生的踩死。
  周奎脸色丝毫不变,他又举起了手:“床子弩,发射!”
  城墙上的十多具床子弩又是一起发射,嗡嗡嗡的巨大声响响彻整个战场,十数根粗长的弩箭飞上天空,形成了一片黑云,由于箭头是铁球,因着箭头的重量,这些弩箭在空中呈现出一个抛物线的形状,重重的落了下去。
  落在了白莲教徒之中。
  这一次的效果,也是差强人意,大致只给白莲教造成了数十人的伤亡,对于数量达到了五万多的进攻一方来说,这无疑是九牛一毛的折损。
  但是周奎并未有什么失望之类的情绪,反而是眼神中闪过一丝期待,他轻轻的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一抹嗜血的表情。
  又用投石机射击了一轮之后,白莲教徒已经是冲到了百步之内。
  周奎传令道:“弓箭手,准备!”
  在大明边军之中,弓箭手的数量几乎占到了整个军队的六成还要多,当然,他们也有相当的近战能力。而当守城的时候,这个比例会上升到百分之百,城头守军,一人一副弓,一壶箭的配置。反正守城的时候只要是往下射箭,甭管箭术如何,那就是对敌人的杀伤。
  所有军兵都是张弓搭箭。
  等到了五十步远的时候,周奎一声令下:“射箭!”
  “射箭……”
  号令声传来,士兵们纷纷松开了弓弦,然后毫不停歇的便是继续引弓搭箭,向下射去。
  一片嗡嗡嗡的弓弦振动声汇聚成了巨大的声浪,让人耳膜都是一阵鼓动,根本听不真切任何的声音。上万支箭,汇聚成一片乌云也似的箭雨向着城下射了过去。
  遮天蔽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箭雨落了下来。
  羽箭从高处射下,带着重力和动力双重的力道,尽管明军用的不是强弓重箭,也是足够威力了。
  一支箭正正的射中了一个白莲教徒的脑门儿,箭簇射入了脑袋里面大约有半寸左右的深度,这已经是形成了致命伤,但是却不能立刻致死。那被射中的白莲教徒在地上大声惨叫翻滚着好一会儿,方才是身子抽搐着死了。他身边那个则是被射中了右胸,想来是利箭钉入了肺部,他躺在地上大声的咳嗽起来,唾液里面有着粉红色的血沫子,口中鲜血涌了出来,整个人佝偻着腰,跟虾子也似的在原地抽搐。
  有的被那利箭射中了眼睛,喉咙或者是胸口要害,死的很是干脆。有的给射中要害的,一时未死,反而更是麻烦。
  也有那性子凶狠的,被射中了胳膊或者是大腿,直接是把箭杆一把折断,嘶吼着继续向前冲去。
  整个白莲教的攻击阵型就像是被狗啃了一般,出现了许多的缺口。
  这一轮箭雨之下伤亡的白莲教徒足有两三千人之多,一瞬间便是造成了巨大的伤亡,尸横遍野。而更多的则是身上被射中却还未死,捂着伤口在那里放声惨叫痛哭。
  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第二轮箭雨便是紧接着就洒了下来。
  这就是为何初期的火器不如传统弓箭好用的原因,弓箭的射速更快,步骤更简单,而且射程也丝毫不逊色于初期的火器。但是当火枪发展到燧发枪这个程度的时候,就远远要优越于弓箭了,射程更远,威力更大,三段击有效的弥补了填补时间长的缺陷。而且最重要的是省力,便是再怎么训练有素的精锐弓手,最多射上十轮也就再也没有拉开弓的力气了,而燧发枪则是要省力的多,根本消耗不了多少气力。
  三轮箭雨之后,白袍教徒死伤五千余,战斗力差不多去了一成半到两成,但是付出这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白莲教徒们已经是攻到了城下,无数的云梯重重的搭在了城墙上,无数的白莲教徒开始像蚂蚁一般攀爬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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