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雍王
作者:竹下梨|发布时间:2024-06-29 01:36:47|字数:13953
离岳,山南,雁池。
雁池极大,池中莲荷婷婷,雁兔栖止,至夏日,则荷叶如碧,一望无垠。颇有‘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之美感,不过此时正是隆冬,只有残荷败叶,昨日刚下了一场大雪,也是这京城北地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整个离岳都被覆盖上了一层雪白,雁池上面,枯荷伴着冰雪,别有一番萧疏枯败的风采。
雁池之泮,一栋高有三层,下面是漂亮的白石台基,上面画檐飞角,红漆绿瓦的漂亮楼阁斐然屹立,楼阁的下面却是做的极为的别致,乃是一个依托着岸边的大石雕刻出来的,斜斜的深入湖中约两张长短的石舫。这石舫雕刻的也是极为精美,若不是仔细看,便当真以为是一艘画舫了。
这一道景色还有些名堂,舫名白石舫,楼名青荷楼,清白相间,辉映成趣,最是雅致不过。
青荷楼的三楼,窗子开着,一个壮年男子正站在其后,盯着这满池的枯荷,目光深邃。
他大约三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一个男人最为年富力强,精力最为充沛,阅历和经验最为丰富,体力达到顶点,各方面的综合素质完美结合的一个年纪。他一张国字脸,一部美髥直垂到胸前,目光炯炯有神,一张略微发黄的脸庞透着十足的威严,他的身材也很高大,一袭宽大的锦衣披在身上,站在那儿,便是给人一种沉渊峙岳的感觉,令人难以逼视。
总而言之,便是八个字形容:雍容华贵,威严赫赫。
而在其中,又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霸道,被他的目光接触到,就像是被当胸狠狠的砸了一拳一般!
他瞧了瞧那雁池,再抬起头来,目光放到了极远处,看着那漫山遍野,似乎一望无际的白,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觉得胸中一阵难言的舒服,不由得有一种想要仰天长啸的感觉,但是却被他给硬生生的压下来了,只是化成了一声幽幽长叹:“多少年了,终于瞧见了这北地的雪了!”
他的声音似乎很平静,眼神也没什么变化,但是其中透着那那缕缕的寒意,却是让人骨子里一阵彻骨的寒意:“被幽闭于凤阳宫中,每日的去处,只有那方圆不过三丈的小院子,吃喝拉撒皆在其中,身上头发板结,臭气熏天,蚊虫不绝,每到夜间,则身上瘙痒难耐,发中虱子作怪,辗转反侧,迟迟难以入眠!每到隆冬,则阴寒潮湿,冻入骨髓,被褥单薄,唯相拥方有些微暖意!孤之爱妃,为了让孤吃上口肉,盖上薄衾,如那民间秀女一般,昼夜织绣,熬瞎了一只眼睛,她本公侯之女,自小未曾有过一日之苦楚。而今不过三十许人,望之已如老妇!”
已经是咬牙切齿:“孤大恨,孤本天潢贵胄,平生恭谨仁爱,向无大错,奈何受此折磨?”
他眼中的怒火再也掩饰不住,忽的爆发出来,一双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狠狠的一拳砸在面前的窗台上,恶狠狠的低声怒吼道:“孤大恨,孤本天潢贵胄,平生恭谨仁爱,向无大错,奈何受此折磨?”
他这般一发怒,当真是如同虎啸山林,狼嚎月夜,熊咆林间,有一种霸道狠辣,猛恶绝伦的气息,别说是平民百姓,就算是一般的朝廷大员,若是此刻站在他面前,定然也是吓得五体伏地,战战兢兢,口不能言,只有颤抖臣服!
这便是气场了。
长期身居高位,能够轻易决定别人生死的人,往往就是有这种让人臣服的气势。这一点,在古代的官员身上表现的尤为强烈,因为权力实在是太过于集中,而哪怕是一个最低级的县令也足以轻易的决定千百人的生死,自然就有了这种睥睨的气势。
更何况这个人,尤其是区区一个县令能比拟的?
不过此刻,这屋子里面只有一个人,而且偏偏这个人,还丝毫没收到他的气势的影响。
这个人瘦瘦高高的身子,面色白皙,不过他的白,却是那等苍白,惨白,如同死人的皮肤一般。其实平心而论,他的长相是极为俊美的,而且是那种带着阴柔,对女人有致命吸引力的妖冶的美,但是他的下巴略尖了些,眼神更是阴霾刻毒,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墙角儿的阴暗处,让人一眼瞧去,就无端端的联想到了毒蛇,这个人就像是毒蛇那样,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起来给人以狠毒的致命一击!
他穿着一身青袍,下巴和上唇上都是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却是个品级不高的太监。
他阴阴沉沉的一笑,说话声音略带些嘶哑,就像是毒蛇丝丝的吐信一般:“太子殿下,您不必担心,从现在开始,只怕您想看不到这燕山的雪景都难了。”
那被称为太子殿下的男子回头瞧了他一眼,目光先是狠辣,然后便是变得平静了下来,转过身去,没有接话。
原来这位,竟然就是当今大明朝皇长子,雍王殿下。
跟好色无度,外加贪婪自大的皇三子潞王相比,这位被两废两立的昔日太子殿下,才是真真当得起天潢贵胄之形容。
实际上,国朝有不少重臣,每每提到雍王殿下的时候,都会用到仪容甚伟这个词儿。
雍王论长相,论身板儿,都是酷肖乃父,而这副很不错的皮囊,也给他加了不少的分数。毕竟把他跟潞王那等肥头大耳的货色放在一起,自然是让人一眼就看去觉得更为不凡。
当然,雍王并不是只有这个皮囊而已。
作为皇长子,而且是今上在三十多岁的时候才得来的一个皇子,虽然正德不怎么喜欢他的母亲,更不怎么喜欢他,但是在几乎是一面倒的舆论大潮之下,他出生不到三日,就被立为了太子储君。而作为太子储君,他从小受到的教育,也是所有皇子中最为严格,最受重视的,内阁三大辅臣,都是他的老师,轮番教学。正德虽然不喜他,却也每隔三日,便找他过去,御前对答,考校学问,若是答的不满意,更是严词训斥。
是以雍王实在乃是正德帝诸子中非常有能力的一位皇子,毕竟在二十岁之前,他乃是正德皇帝一手带大和培养起来的继承人,更曾经是皇父的骄傲。
他天资聪颖,是诸老师口中赞不绝口的完美学生;他六岁就傅,十三岁出阁读书,自此经常在文武百官面前讲解儒家经典;而且娴于骑射,可谓文武双全。他结交朝野名家,与其坐而论道,其翩翩风度,令得朝野倾倒。
而且和父亲燥切武勇的性格不同,雍王为人甚是贤德,谦恭礼让,且有很高的治国天赋,正德皇帝数次出巡边关,巡游江南,动辄数月半年之久,雍王代父听政期间,能力非凡,“举朝皆称皇太子之善”。正德这么不喜欢他,但是却也不得不承认说太子办事“甚周密而详尽,凡事皆欲明悉之意,正与朕心相同,朕不胜喜悦。且汝居京师,办理政务,如泰山之固,故朕在边外,心意舒畅,事无烦扰,多日优闲,冀此岂易得乎?”
这种情况,在福王出生并且平安长大之后终于是被打破了。
福王越长大,越是乖巧可爱讨人喜欢,正德皇帝对自己这个嫡长子便是越来越厌恶,到了最后,甚至是已经到了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地步!
这让做儿子的情何以堪?
雍王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法子,他所能做的,只有越发的恭谨,越发的小心翼翼,力求不出一点儿的错误。而就算是如此,也被正德寻了个由头,斥其为‘乖戾暴躁’,废为庶人。不过第一次被废还好,总算还住在京城之中,有不少人照应着,日子也很多的去,比民间的富家翁总算是不差。第二次立为太子之后,不过区区数年,正德皇帝便又是训斥他“不法祖德,不遵朕训”。
这一次就太狠了,直接囚禁于凤阳宫中,直到开始商议听政十皇子人选,才在杨慎等一干力保太子的大臣的力荐之下,将其招了回来。
而这一次太子回来之后,在外人面前依旧是那副温文守礼的样子,但是在独处的时候,却是表现的异常之暴躁、狠辣、霸道,更是透着一股对正德皇帝的深深怨毒!
第二次被废之后,竟然是性情大变。
其原因,就在于凤阳宫中的经历,说得好听点儿是囚禁于凤阳宫中,实则是被幽闭于一个只有三丈方圆,两间小屋的小院儿里面,整整两年,根本就没有让他出那个院子。夏天热死,冬天冻死潮死,四周都是高墙,抬头只见巴掌大的一片青天,除了一头被囚禁的雍王妃之外,连跟第二个人说话都难,而且那些看守的锦衣卫,得了江彬的授意,对他们也是时常虐待辱骂。
在这样的环境下,能支撑两年没被活生生的逼疯逼死,雍王的心智已经是足够的坚定了,若是一般人,根本撑不下来!
而他也很清楚的知道这一切,定然都是出自父皇的授意。甚至被召回来之后,正德皇帝根本都吝于见他一面,甚至根本不准他进宫,更不准他面见母后!
如此之刻薄寡恩,简直是世所罕见,当然,其中那位被后宫赞为贤良淑德的刘贵妃,是在其中出了大力的。
有这般地狱一样的经历,也难怪雍王会变成这般摸样,皇家本就是恩情淡薄,什么父子亲情,什么纲常伦理,都被雍王给扔到了一边。他现在甚至恨不得剥其皮,啖其肉,拆其骨,令其永世不得超生!
一阵沉默,雍王忽然开口道:“老三收了孙言之送上的寇白门的事儿,查清楚了么?”
“查清了,收到消息之后,我亲自回了一趟京师,主持飞羽详查此事,用了三日的功夫,查明确实属实。”那阴沉沉的阉人嘶声说道。
“三日的时间,太久了些。”雍王淡淡道:“看来这两年孤不在京师,他们都懈怠了些。”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场着人杀了三个敢于顶嘴、办事不利的头目。”那阉人的声音越发的阴测测的了,更是多了几分狠厉的杀机。
雍王却道:“这差事,你办得很好。孤王手底下这些刀,也该打磨打磨了,磨得快些,才好杀人!”
他顿了顿,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断然道:“示意几个低阶的御史,正月十六大朝会之后,弹劾潞王!”
那阉人也是为之一惊,脸上阴冷的表情也是一滞:“现在就发难,是不是太急了些?”
从他说这话时候的语气来看,颇有些不以为然,由此也可见得,他和雍王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上下级而已,更像是合作者那般,上下等级并非是多么的森严。
“以前我那般谦让,换回来的是什么?”雍王回头盯了他一眼,眼中闪烁着毒辣辣的光芒:“是众人的欺辱,父皇欺我,刘贵妃欺我,就连我这些好弟弟们,都是以为我软弱可欺!第二次被废,固然是因为父皇恶我,但若是没有老三和老十七从中作梗,有怎么会那般顺利,就让人给抓住了把柄一番弹劾?”
他目光闪烁,沉声道:“仗着两度身为太子打下的基础,布下的人脉关系,还有嫡长子这个身份摆在这儿,这朝堂之中,还是有许多臣工是支持与孤王的,尤其是首辅杨慎,工部尚书潘季驯等人,对孤都是力保,但是像他们这般的老臣,已经是极少了。若都察院那几位,都是墙头草见风倒的货色,现在他们依附于孤,但是一旦孤显出不愿与人争之消极态势,他们心下失望,定然转投他人门下!孤现在,就是要做出这个样子来!就要让这些臣工,让孤那些弟弟们知道,孤,可不是随便拿捏欺负的了!”
“这朝争也和打仗一般,军心士气,是顶顶重要的一条!孤现在的所作所为,便是给那些支持孤的人大气,壮我方之士气!这些臣工看到希望,才不会走,其它的臣工瞧到了,才会投奔到咱们这边来!这个道理,你明白了么?”
“放心,我这就去办!”那阉人点点头,阴冷道:“三日之后的大朝会,潞王难逃一劫,谷王必定也趁火打劫,这一次,被训斥禁足就算是他命大!”
雍王微微一笑,笑容中竟有云淡风轻之意,他忽然长长的吸了口气,将身上那一股狂躁狠辣的气息收了起来,转眼间,又变成了那个温文谦和的君子。
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心里发寒:“这只不过是开始而已,孤王这些弟弟们,会一个个收拾的。这会儿大伙儿都以为局势未定,不敢轻举妄动,殊不知,此时先发制人,正是最佳时机!这帮小崽子,还嫩着呢!”
那阉人点点头,转身便欲离开,却被雍王给叫住了,只听他淡淡道:“崔湜,你还忘了告诉孤王一件事儿。这消息,是谁传给咱们的?”
崔湜身子一震,隔了半响才压住了声音道:“我查了,但是没查到,只能说,对方乃是一个极为庞大的势力,在京城中,也拥有相当的能力,咱们飞羽跟他们还有过冲突,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我怀疑,他们是……”
“是谁?”
“武毅伯连子宁的人。”崔湜淡淡道。
“连子宁的人?”雍王若有所思。
崔湜走到门口,雍王忽然道:“崔湜,你别忘了当初和孤的约定。除了孤,无人能为你报仇。想要孤活着,想要报仇,你就老老实实的效力,莫要耍什么别样的心思。”
崔湜顿了顿,点点头,便即离开。
“武毅伯?连子宁?”雍王瞧着雁池,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正月十三,正在府中翻看都察院文书的孙言之却是接到圣旨,令他即刻赶往离岳燕山大朝殿面圣。
孙言之大喜,他现在正是最最心切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脸往上爬的路子都没有,而皇帝召见,对答出错固然是会有莫大的风险,但是利润也是同样的巨大!
当下便是去往都察院告了假,然后便是随着钦差的车驾前往离岳。
他在路上思索良久,把自己身上能有的东西全都细细的捋了一遍,基本上已经是确定了皇帝召见自己的原因。对于皇帝来说,自己曾经刑部侍郎的身份,那根本是连个屁都不如,既没放在眼里,更没放在心上,这一点,从自己被召回来这么久才得到召见就能看得出来。没有任何人在那位至尊的眼中是多么重要的,自己当初被贬,后来被召回,甚至在那位至尊眼中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儿。
只是随手为之而已。
那自己身上又有什么值得皇帝召见问询的呢?
只有一点,自己乃是从云南走出来的,而黔国公,就在云南!
以孙言之对正德皇帝的了解,他十有八九是会问这件事儿的。
孙言之早有准备,他在临安府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回到京城,因此早就已经把在临安府,在云南布政使司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给写成了厚厚的一本书,而这书的内容,他已经是烂熟于心。
这会儿便是暗自思忖,等到了离岳的时候,已经是想好了说辞。
孙言之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当他下了车,毫不例外的也是被离岳这磅礴宏大的气势给震撼住了,一时间都是有些失神。但是转眼间这种情绪就被心中的热切和期待给冲散了,随着内侍登上万岁峰,绕过大朝殿,到了后面的庞大宫殿群之中,朱紫红墙之中,这里却不是跟紫禁城一般的规格,而是随意的多,都是一个个的亭台楼阁、馆轩殿宇坐落于园林景致之中。
随着内侍后面,在名为‘馆娃宫’的一处精致宫殿东暖阁内,孙言之见到了正德皇帝。
孙言之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臣孙言之,叩见吾皇万岁!”
正德皇帝淡漠的声音传来:“且起来吧!”
孙言之道了谢,站在一边,再见正德皇帝,他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恍惚。这位至尊比自己走的时候,明显苍老的许多了,脸上的皱纹沟壑,似乎是刀削一般的峻厉,只是那股威仪,还是依旧。他只穿了一件儿明黄色的便装懒懒的靠在那里,那是照样是让人心中生出难以言喻的畏惧和臣服。
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却没想到,有生之年,终究是从那个鬼地方逃出来了!
正德皇帝上下打量了孙言之一眼,甚至连跟他客套的意思都没有,他摆摆手,周围几个伺候的宫人便都是恭谨的退下,然后他直截了当的便是道:“孙卿,今日朕问询你之内容,你烂在肚子里,别让第二个人知道!可明白么?”
孙言之心中一凛,却又是一喜,知道自己猜测的,多半是没错儿的了。
他赶紧沉声道:“臣明白!虽万死不敢妄言!”
“嗯,那就好。”正德淡淡道:“你从云南回来,这一路所见所闻,观感如何?”
“观感如何?”
孙言之微微一怔,然后便是心中若有所悟,他既然已经知道了正德皇帝到底想问的是什么,自然便顺着他的话说,他摇摇头,脸上做出一副沉痛的表情,沉声道:“大是不妙。”
“如何不妙?说清楚些!”正德皇帝身子微微前倾了一下。
这个不经意的肢体语言让孙言之心中一喜,知道自己吊起了正德皇帝的胃口,这便是成功的第一步了。
他心一横,断然道:“世镇云南之黔国公,实乃国朝之大患!”
他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捏了一把汗,若是皇帝对黔国公没有怀疑或者说是怀疑不那么重的话,自己这一句话,就足以招惹‘君前妄言’‘诽谤朝廷重臣’‘离间君臣’之类的杀身大祸!
正德皇帝眼皮子微微一跳,接着便是面无表情道:“说下去!”
孙言之心里长舒了口大气,暗自振奋,赌对了!
第五九零章 翻身
果然圣上不但对云南黔国公有所猜忌,而且还颇重!
他早就想好了说辞,因此略一思忖便是道:“臣言点有三!
其一,在官场,在人事。天下官员,升迁调任,贬斥罢免,皆应出自朝廷,出自吏部之手。而在云南,中央法令,朝廷之法令,人臣之纲常,几乎已经是形同虚设!在云南,每一府,每一州,每一县,除了知府知州知县之外,另设有官职一员,曰为‘总师爷’,总师爷之任命,尽数出自于向黔国公府。而各地之行政长官之命令,若无总师爷之副署,之点头,之操办,则令不能出府衙也!称之为‘黔选官’,朝廷任命之官员,已经悉数被架空,臣在临安府之时,每日只得在府衙之中呆坐,连要出城,都要总师爷点头。着实是不堪其苦!”
听到这里,正德皇帝已经是面色阴沉冷冽。
孙言之心中暗喜,正德皇帝越是在意,越是在乎,就会对自己越发的重视,而自己能捞到的好处,也就越多。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自己却是没想到,这一番地狱一般的云南之行,却是有了另外一番机遇,看这个样子,成为自己仕途上的转折点也说不准。
“其二,乃是军事,皇上当也知晓,当初洪武爷年间,着沐英、蓝玉、傅友德等大将远征云南,后蓝玉傅友德皆被召回,唯独留下沐英,封为黔国公,世镇云南。设云南三十六卫,迁移军户十四万三千三百六十户共五十余万人于云南,这些军户,发展到现在,已经是足足有七十多万户!朝廷在册的军兵,依旧是十五万余,然则据臣估计,至少还有十数万,却是并未造册在案,拢共加起来,可战之兵,已经超过三十万!而且其中的大部分,还是朝廷为其养着!
各卫所指挥使,久已不停朝廷任命,皆出自黔国公府,甚至不少都是黔国公府中家奴出身。黔国公克扣下朝廷饷银,然后再分发下去,是以这三十万大军,吃着黔国公的兵饷,被黔国公世代统率,已经在云南深深的扎下根来,他们眼中,只有黔国公没有朝廷,他们实质上已经是相当于黔国公府的私军。
正德五十年征安南,在朝廷未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沐绍勋便因为自家士卒伤亡过大而擅自停止前进,回了云南。
朝廷仁德,为示安抚,未曾降罪,反拨付白银一百万两,粮食三百万石,兵甲若干,然则那沐绍勋非但不感念朝廷之宽大为怀,反而气焰更加嚣张,现如今,不少云南本地人,已经是称呼其为西王!当真是十恶不赦!”
正德听了,脸上更是难看,阴沉的似乎要滴出水来来!
孙言之为了顾全朝廷颜面,说的颇为好听,实际原因他又如何不清楚?
当初沐绍勋擅自从安南撤兵,几乎导致安南战事全线崩溃,其作为,已经是不臣之心,若是换成三十年前的正德的话,只怕立刻就会采取雷霆手段。
但是现在,朝廷却不敢跟沐国公撕破脸——经过了数十年前的朵颜三卫和女真相继独立的事件,朝廷已经理智了许多。沐国公在云南经营超过百年,可以说是根深蒂固,根本不是朝廷所能比拟的,在云南,一切政令都出于沐国公府,三司不过是个摆设而已。若是真的撕破脸,情况立刻就会变得非常的糟糕,云南只怕会成为第二个女真,整个云南都会从大明独立出去,而大明对此,根本是无可奈何。
至于发兵去打?想想沐国公那三十万云南土生土长的大军,就觉得这个想法非常愚蠢。
是以正德只得捏着鼻子忍了下来,结果后来刚要让他带兵再征安南,沐绍勋便上奏说:无钱无粮,大军困顿,至少一年无法征战,还请朝廷体谅,自己想办法。而最近,云南以西的高棉王国,以南的暹罗王国,纷纷增兵边境,黔国公不敢怠慢,已经是加强军备,然则士卒的粮饷已经欠了三个月没发,还请朝廷拨付白银五百万两,粮食一千万石,兵甲若干云云。
当场就把正德给气的晕厥过去,最后还是得强忍了,不过朝廷也着实是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只是拨付了一百万两白银,三百万担粮草,三个卫的兵甲。
正德知道这是饮鸩止渴,但是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以大明现在的情况,实在是无法再次承受逼反云南的代价了。当然,这口气,正德是绝对咽不下去的,已经是密令兵部拿出一个章程来,一旦有了机会,立刻将云南一举而下!
他摆摆手,示意孙言之接着说。
孙言之小心的观察了一番正德的神色,这才继续道:“其三,乃是银钱。黔国公权势熏天,动辄以莫须有之罪名,罢免官员,籍没其庄田为藩庄。并巧立名目,或强取豪夺,或威逼利诱,大肆兼并土地,黔国公府之勋庄,星罗棋布,不知胜几。在云南府、大理府。楚雄府、丽江府、安定府,阡陌成片,几乎所有的肥田沃土,都乃是黔国公府之名下,其佃户多达百万户!每年仅仅是收租子,就有上千万石香米!
云南苛捐杂税极重,除了军户可以当兵代替纳粮之外,其他百姓,赋税达十之六七!且赋税全入黔国公府中,并不向朝廷缴纳!除此之外,黔国公还颁定法令,垄盐井、金铜铁矿山之利,盐、铁、以及各种土特产品,均为官卖。且放高利贷,每年因无法还贷而被逼至破家亡身者不计其数。且压榨土人,勒令云南个土司,每年缴纳金银,若有不从者,则纵兵大掠之!而最为令人发指之处,则是此人效法西晋之石崇,纵容部下将吏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杀人越货,毫无畏忌,讼牒、命盗两案,甲兵居其大半。”
孙言之一口气说完,便是闭口不言,正德脸色先是变得铁青,接着就是涨的通红,他狠狠的一拍桌子,怒发喷张道:“沐绍勋这个狗贼!朕有一日,必杀尔!”
孙言之赶紧跪在地上,声音中已经是带着哭腔儿:“圣上息怒,圣上息怒啊!为了此等贼子伤了龙体,可不值得!”
正德咻咻的喘了好几口粗气,这才是略微平复了一下,他瞧着孙言之,眼神微微柔和了一些:“孙卿你公忠体国之心,朕是知道的,在云南呆了这几年,也当真是委屈你了。”
孙言之本来乃是做戏,但是正德这么一说,响起在云南受得那些罪过,苦楚,不由得悲从中来,眼眶一酸,眼泪已经是滚滚而下,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磕头:“臣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啊!”
正德也是心软,叹了口气,温言道:“起来吧,起来说话。”
孙言之抹着泪儿起来,站在边儿上又是抽抽搭搭的哭了好一会儿便袖子都给弄湿了这才好点儿。
正德沉沉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问道:“那,孙卿,依你看来,黔国公,有无反意?”
孙言之心里一跳,这话可是不能胡说的。
他沉沉的想了半响,心中念头流转,终于是断然道:“陛下,臣以为,黔国公并无反意,至少是此代黔国公沐绍勋,并无反意!”
“哦?怎么说?”正德皇帝面色凝重的往前倾了倾身子。
“若是有反意,绝不会是眼前这般作为。”孙言之沉声道:“纵观古今以来,若有反意者,无非所为三点。其一,假作恭顺,麻痹朝廷,以图出其不意,直捣中宫!其二,假施仁政,拉拢天下民心!其三,方是驯养精兵,一朝而起!”
“而沐绍勋,除了第三点之外,前面两点都是毫不具备。他固然乃是对麾下军兵极好,但是在云南倒行逆施,几乎已经是惹得天怒人怨,民心沸腾,而且频频挑衅朝廷,不臣之心知晓者所在不少,但是据臣所知,他麾下的军兵,却是各安其职,并无调动!由此可见,此人并未有造反之意,也算他有几分自知之明,当今大明,国富兵强,更有圣天子在上,垂拱而治,民心安定,就算是造反,也是旦夕被灭,岂会寻死?”
他这番话说得正德很是舒服,而且也是大有道理,正德听的频频点头,脸色也和缓了许多。
“不过。”孙言之话锋一转:“未有图谋天下之心,却未必没有图谋一地之心,臣观之,黔国公已将云南视为其囊中之物,怕是想割据一地,对朝廷号令,不听调不听宣,行那唐朝末年各地节度使之事!”
“这般么?”
正德沉静下来,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见他沉思,孙言之也不敢说话,只是在那儿小心的侍立着,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正德扬声道:“林雄奇,进来!”
林雄奇小心的推门进来,磕头道:“奴才叩见皇爷。”
“传旨!”正德瞧了孙言之一眼,淡淡道:“都察院御史孙言之,任临安知府期间,卓有作为,民厚爱之,特擢升其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主管四川、云南、广西、贵州四道监察御史,钦此!”
“奴才遵旨!”林雄奇赶紧应道。
孙言之心中大喜,心道自己这一番作为果然没有白瞎,当真是换回了泼天一般的前程!看来这一次的云南之行,当真乃是自己仕途之拐点,打开了新的契机。
左佥都御史乃是堂堂四品大员,已经是可以穿绯袍的了,在都察院中,紧在正二品的左右都御史、正三品的左右副都御史之下,而且明季以左为贵,左佥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虽然都是正四品,但是品级却在其之上!
单论品级的话,这还不算什么,但是问题是正德皇帝后面加的那句话——主管四川、云南、广西、贵州等四道监察御史,大明朝都察院一共有十三道监察御史共一百一十人,这就相当于孙言之这个都察院的五把手儿,一下子就把实权蛋糕给划拉了三分之一还多到自己的盘子里。
而且这乃是皇帝之圣旨,就算是都察院前头那几位老爷有意见,也是只能憋在心里,捏着鼻子认了。
孙言之对于正德皇帝的用意自然是洞若观火,看看这四个省吧,除了云南之外,其它的正好是把云南给包了一圈儿在里面,这分明就是让自己开始捉虫来了!
不过么,捉虫子,孙言之最喜欢不过了!捉虫子就意味着要大量的弹劾人,而这也是现在的孙言之本就想做的,只有这样,才能尽快的在朝堂上树立权威,把自己的牌子给立起来,重整旗鼓!
“黔国公,我还当真是要感谢你啊!”
孙言之心中微微冷笑,脸上却是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来,跪地高声道:“臣,谢主隆恩!定然万死不辞,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正德微微点头:“朕之苦心,你能知晓,最好不过。好好办差吧!”
“臣,领旨谢恩!”孙言之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
正德摆摆手:“朕乏了,退下吧!”
孙言之走上万岁峰的时候是垂头敛目,而走下来的时候,却是昂首阔步,他站在大朝殿前面的广场上,目视东北,冷冷笑道:“连子宁,你可能料到,老夫还有今日?”
正德五十三年正月十六,大朝会。
刚刚被任命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孙言之站在朝臣的队伍中,为人侧目。
寿宁侯张燕昌已经和成国公朱辅完成交接,自安南前线赶回,执掌三十万京营大军,并前来拜见圣上。
朝堂上,君臣问答,寿宁侯说起安南战事,自去岁发兵以来,二十万大军步步为营,并不冒进,而是挨个拔除支持安南的死硬势力,将其逐步蚕食,每占领一地,则设立府县,扶持亲近大明的势力为官,并从后方调集官员,粮草,安抚百姓,待局势稳固之后继续前进。
如此层层推进,虽然速度并不很快,但是却是极为的稳固,所占领之地区,基本再无反复之状况!而积少成多之下,战果也是颇为之可观,数月以来,已经是向前推进三百余里。安南大军屡屡调集,欲将明军薄弱之处击破,然则张燕昌布下眼线,每每侦得,则亦是调集兵力,与之对阵,明军兵甲精良,将士用心效死,且多为南兵,适宜气候,是故安南每战必败,至寿宁侯回来为止,已经是五败!
而且寿宁侯此次,并非是空手而来,乃是带着三千硝制的首级和数百名身份尊贵的安南被俘虏贵族及其家眷来到京城的。
正德闻言大喜,遂定下于二月初二回归京城之后,在承天门献俘。
然后便是两三琐事而已,接着,却是风云突变。
户科都给事中金格,御史梁进,御史陶大年,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朱乾亨等人弹劾新任左佥都御史孙言之,为官不法,品行低劣,身为朝廷命官竟向皇次子潞王敬献江南歌妓寇白门,弹劾潞王渔色,骄横,妄纵,有损皇家威仪。
以上种种,句句刻毒攻心,要求皇帝严惩孙言之,训斥潞王。
正德大怒,但是不知道为何,却是未曾当即宣旨,而是宣布退朝,五日后大朝会再议。
谁也没有料到,九龙夺嫡的党争,这么快就拉开了帷幕。
而首当其中被波及到的,便是潞王。
※※※
也是在正月十六这一日,大金国遣往明廷的特使也来到了镇远府。
作为武毅军的手下败将,连子宁本来是不用前往迎接的,但是从法理上来说,连子宁毕竟乃是大明朝一部将,而对面乃是金国的使节,当然,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乃是,连子宁现在还是颇为依仗金国来阻挡俄罗斯人的脚步的——对于对自己有用的东西,连子宁总是格外的重视。
于是连子宁便摆开阵仗,带着石大柱以及龙枪骑兵,在城外扎下彩棚,帐篷,颇为正规的迎接了。
上千名骑士列阵,阵型威严如山,战马披着大红色的三层泡钉棉甲,所有骑士全部都是烂银板甲,大红披风,腰间悬着马刀,手中拿着大枪,后背上还悬挂着五雷神机或者是燧发枪,其中最精锐的护佑在连子宁身后的一部分在马鞍一边还挂着神臂弩。可谓是武装到了极致,远中近距离都能进行杀伤打击。
不消说,这些家底儿自然是从京中源源不断流过来的,得益于戴章浦和张燕昌。
千余骑士屹立于此,气势冲天,杀气四溢。
让人看了,都是觉得心里一跳。
尤其是已经被武毅军打的吓破了胆儿的女真人,就更是如此。
一行数十人的队伍从冰上缓缓而来,为了减轻压力,免得冰面开裂下陷,他们都是下马步行,人马的脚底,都是包裹着厚厚的棉垫子和木板。
等到了近处,便能看到,这一次走来的,竟赫然是五十余骑的拐子马骑兵,簇拥着中间一辆马车。
连子宁微微一笑,看来女真人虽然败了,不得不去京城向朝廷上表称臣,却还是不愿意太弱了自家的声势。
女真人上岸,连子宁端坐马上不动,出城迎接,乃是表达诚意,若是再下马,则就未免有些掉份子了。
全身黑色重铠,战马亦是披着黑色重铠的拐子马骑士看上去还是极有威严的,虽然人数少点,却也是有一种如山岳一般的感觉。走到距离连子宁等人还有二十步的所在,女真队伍停下,马车中走出一个华服老者,这也是连子宁的熟人。
正是图哈,大金国觉罗贝勒,阿哈觉罗氏的族长。
他本来因为族中男丁在白鹰峡一战几乎全军覆没而几乎要退出了女真的上层序列,但是连子宁兵临城下,图哈被派去送死一般的前去求和,却是给女真带来了连子宁愿意撤兵的消息,虽然连子宁提出来的条件极为的苛刻,而且事后所为差不多也算是背信弃义,但是终究乃是解了女真汗廷的危机,被人认为乃是得力能为之人,也被完颜陈和尚重新倚重,竟然是又开始掌权了。
图哈手里端着一个烘漆托盘,上面盖着一块儿金色的绸缎,绸缎下面鼓起一块儿,乃是一本书的样子,他迈着八字步,不慌不忙的走到连子宁面前五步远,不卑不亢道:“下臣金国礼部尚书图哈,见过上国武毅伯爷。”
连子宁很公式化的道:“图哈大人有礼,本官着甲在身,不便行礼,还望见谅。不知所来何事?”
“下臣特奉我国大汗之命,前往拜见上国大皇帝。”图哈道:“此乃国书之副本,愿先呈上,以表诚意。”
连子宁摆摆手,一边的石大柱便是下去接过人托盘,连子宁将那金色绸缎掀开,里面乃是一个小小的册子,大致跟奏折的规格也差不多。连子宁打开,里面不过数页,字数也是不多,大约只有几百字而已。内容无非就是说什么,下国仰慕天朝雄威,欲臣服恭顺,特此奉上国书副本,并派遣使臣前来,叩拜天朝大皇帝天颜,云云。
连子宁把国书放回去,交代石大柱道:“速派人将此送往京城,该说什么话,你明白。”
“末将明白!”石大柱沉声应道。
到了这儿,公事就算是完了。
然后连子宁便是下马,伸手一引,笑道:“图哈大人远道而来,想来是倦了,不若去歇息歇息。”
图哈笑道:“如此,便多谢了。”
连子宁却没让他们进城,也是生怕这些女真人中不知道藏了多少奸细,若是进城,说不定会导致武毅军的一些秘密泄露,虽然这个可能性极小,但是也不得不防。
是以连子宁在城西,着人搭了几座大帐,给这些女真人居住。
众人策马过去,连子宁领着图哈进了最中间的一座大帐,其余人等自然都是被摒弃在外。一进大帐,图哈脸上那不卑不亢的神色立刻是垮了下来,一屁股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头道:“奴才图哈给主子磕头问安了。”
连子宁满意的点点头,自走到一边的位子上坐下,轻描淡写的道:“怎么,这会儿了还叫我主子?本官还以为女真未曾覆亡,你也忘了当日在城外说的那些话呢!”
“奴才怎敢?”图哈道:“奴才不是瞎子,看的明明白白,金国不过就是您嘴边儿一块儿肥肉而已,想要攻克,旦夕可下!可怜汗廷之中那些蠢货,还妄图东山再起!”
“你倒是实在!”连子宁微微一笑:“起来说话吧!”
当日图哈在汗廷之外投靠了连子宁,大表忠心,连子宁本来还担心他这边儿会有变故,去也没想到此人也是明白了。
是个能用的。
说起来,派遣图哈为金国特使,也是连子宁向完颜野萍提出来的条件之一,而眼下图哈既然已经站在这里了,那么定然说明,率领大军班师回朝的完颜野萍,基本上已经掌握了朝中的话语权。
“说说女真的形势吧!”连子宁淡淡道。
“是,主子。”图哈思忖片刻,道:“二十日之前,完颜野萍大将军留两万军队镇守北恨古河,带领五万大军班师回朝,带来了与武毅军和谈的消息,以及其中条款,称臣、纳贡,割地、赔款。朝中为之大哗,不少人指责完颜野萍大将军卖国求荣,致使国体沦丧,国将不国,要治她的罪!而且”
他瞧了连子宁一眼,连子宁笑道:“是不是说和我有勾结?”
图哈尴尬点头,连子宁嘴角露出一丝不屑:“一群蠢货!你接着说。”
“大将军气的在朝堂上几乎要拔剑杀人,最后还是大汗说话,说大将军绝对不会做这等事,完全信得过大将军,将那些反对之人斥责一顿,并且下诏,令大将军暂代丞相之职,主持朝政,朝中大小事务,俱可以过问处置。”
连子宁目光闪烁。
图哈继续道:“这些时日,大将军大权独揽,先后颁定法令一十五条,诛杀大臣官员六人,任命亲信不知凡几。并下令,征调全国壮丁,各家之男子,两丁出一,三丁出二,自备战马,二十日之内赶到汗廷。并且开着人接管了户部兵部各大仓储,派重兵看管。”
“还真是雷厉风行啊!”连子宁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的说了一句,然后问道:“完颜陈和尚什么反应?”
“毫无反应。”图哈道:“有人去大汗面前哭诉,都给骂了出来,而且大将军和大汗,每日都一起用晚膳。”
“那些说要给完颜野萍下狱治罪的官儿们,只是训斥?”连子宁又问道。
图哈肯定道:“只是训斥而已!”
连子宁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一丝明了,只是训斥而没有治罪——完颜陈和尚的这等反应,那就很有意思了。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现在的完颜野萍,已经是受到了完颜陈和尚的猜忌了!当然,这种猜忌,并不很深,而且完颜陈和尚应该是很顾忌自家女儿手中的这几万大军,所以才放权让她去放手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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