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自裁、自裁、自裁
作者:竹下梨|发布时间:2024-06-29 01:36:47|字数:12797
兴许是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一户临街人家的窗子打开一条缝儿,一个睡眼惺忪的女子向外张望,他正巧看到了一群黑衣人从面前掠过,顿时心里一阵惊慌恐惧,一张嘴便要尖叫出声!这时候,嘴被一张大手给死死的捂住了,窗子也轻轻地关上,丈夫气急败坏但是又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你个败家死老娘儿们,想找死啊!这是咱们惹得起的?惊动了他们,把你狗脑袋一刀剁下来当球儿踢!”
一路上所有锦衣卫的明哨暗哨都是被杀,当然,其中也难免有误伤的,不过那也是能算他倒霉了。而巡逻的武毅军后勤部的士卒都是被勒令原地等候,很快,一千余人便是把整个王家的大宅给围了起来。
至此,已经是毫无悬念。
之前是生怕那些锦衣卫跑了,而这时候,军情六处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所有人都打起了火把,把镇子上照的一片灯火通明。镇子上的住户都是经历过战乱的,最是识相不过,这会儿都是躲在家里求神拜佛,动都不敢动一下儿。
而后勤总部设立在镇子上的衙门,刚才出来了一个副千户要说话,直接就被王泼三给一句话顶了回去。
王宅的大门前,亮如白昼!
李铁站在大门前,在众人脸上扫了一眼,心中一阵阵的栗动。
碰撞,终于要到了么?
该说的之前都说了,他只是紧紧地抿着嘴,朝着大门一指,嘴里冷冷的迸出来两个字儿:“杀!”
“杀!”
喊杀声瞬间响彻整个镇子!
“怎么回事儿?”方守年差点儿跳起来。包大同和王大官人分头去行动,他便在大厅里闭目养神,却没想到突然变听到这个炸雷的声音。他忽然心中一颤,生出一股莫大的恐惧,一个不可能的念头浮现在心头:会不会是?
包大同还没走到门口,听到这个声音,顿时面如死灰,踉踉跄跄的连退了好几步。
而就在这喊杀声之后不过瞬间,黑色的大门已经是被轰隆一声撞开,潮水一般的黑衣人从大门口涌了出来。
看到他们之后,包大同更是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中充满了绝望!
他不止一次的跟军情六处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这正是他们的打扮。
最先冲进来的却是王泼三,他一眼就看到了方大同,眼神立刻凌厉下来。
而这时候,整个大院儿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王泼三一摆手,无数的黑衣人从他的身后涌了出来,直扑向了各个院落,而这个千户所不愧是锦衣卫在整个松花江南的大本营,人员也是非常之精锐,可说是藏龙卧虎。见到这些军情六处的人扑过来,一开始一阵慌乱,然后便是迅速的反应过来。
这些锦衣卫们对视一眼,一个百户打扮的人哐当一声拔出刀来,刀身狭长,在灯光下闪烁着耀目的光芒,正是锦衣卫最为标志性的绣春刀。这百户大喊道:“弟兄们,咱们锦衣卫什么时候吃过这亏?这人杀上门来?跟他们拼了!”
那些锦衣卫也是纷纷拔刀,冲了上来。
王宅进了大门便是一个小广场,甚是宽阔,很快,战场上便是厮杀成一团。
只不过军情六处人何其多,而这广场上的锦衣卫不过是四五十个而已,很快便被缠住,后续冲进来的军情六处的黑衣人们则是穿过月洞门,向着后院儿杀去!
后院儿也是立刻传来了厮杀声。
李铁这时候也进了大门,自然也看到了面色死灰的包大同,他一挥手:“王泼三,你带人去后院,记得,留下地位高的做活口,若是反抗,格杀勿论,方守年一定得留下!不要随意毁坏东西,都细心封存起来!”
王泼三大声应是,自是带人向后面去了。
此时小广场上厮杀正酣,李铁却是视若未见,只是迈步向着方大同走去。
他缓缓走到方大同面前,俯视着他,沉声道:“方大同?”
方大同坐在地上,环视一圈儿,看到的,只有军情六处的黑衣人。
还有那些涂着颜料的利刃,以及那冰冷刺骨的眼神,他们看向自己的眼中,掩饰不住的满满的都是杀意!
“是啊!我确实该死啊!”方大同忽然嘴角勾起,自嘲的一笑,长长的吁了口气:“武毅军成军以来第一个叛徒,背弃武毅军,背弃大人,忘恩负义,卑劣小人……,这就是我啊!”
忽然也不害怕了,霍的站起身来,正了正身上的衣衫,郑重向李铁抱拳道:“标下武毅军后勤总部千户方大同,见过参赞大人!”
李铁先是一愣,然后便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还有脸自称是武毅军的人?咱们武毅军的人,就是这般行事?要害的大人万劫不复,诛灭九族?要让整个武毅军一朝颓败,分崩离析?”
“哈哈哈哈!”包大同忽然哈哈大笑,一把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给扯掉了,露出了上身。打眼看去,他的身上横七竖八的十余道伤疤,深深浅浅,宽宽窄窄,而且都是些颇为老的伤疤了。最长的一道伤疤从右肩一直拉到左腰部,几乎要他开膛破肚,现在虽然好了,还是跟一个巨大的蜈蚣一般,看上去触目惊心,可以想象得到,当初这道伤疤,是何等的骇人!
四周不由得失声,就连李铁看了,都是眼皮子一阵乱跳。
人常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这话不是全对且不说,但是至少对于军人来说,是无比正确的。
包大同这一身的伤疤,大大小小十余处,除了那一道贯穿整个上身的伤疤之外,还有好几处,有在心口的,有在肋下的,有在腰间的,都是极为的凶险,眼见都是那种再稍稍往深里去那么一份都要要命的!
围在周围的那些军情六处的密探们无论对这个人的人品如何之鄙薄,行径如何之痛恨,心中也都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敬服来——这得需要多少凶狠艰难的战斗,才能留下这些伤疤?至少,至少,这包大同,也是一个真正的军人!
包大同此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他抬起手,轻轻地拂过那道巨大的伤疤,手指头感受着那一丝丝粗糙的触感,长长叹了口气,慨然道:“这道伤疤,是南下平叛,征讨白袍的时候留下的!我还记得,当时我是站在第三排的一名长枪步卒,手握着长枪,跟弟兄们挤在一起,肩并着肩,抵挡着白袍的冲击,白袍把第一层给冲的陷进来了,第二层也垮了些,但是咱们最后还是停住了,再接下来,便是一场混战!”
“那一战,我和弟兄们一起,捅死了十三个白袍,但是也被一个白袍大将一刀在这儿开了个口子,好家伙么,差点儿就把我开膛破肚了,当时挨了一刀,若不是小旗里的另外两个兄弟拼死把我弄下来,再耽误一会儿,可就真是见阎王了。便是如此,也是将养了足足三个月方才能下床,当时弟兄们都以为这次肯定是熬不下来了,伯爷仁义,哦,当时还不是伯爷,连抚恤的银子都发下来了,呵呵,可惜了那些银子!说起来,那差点儿一刀斩了我的白袍大将,跟咱们武毅军还很有些渊源,当日白袍战败,他被生擒之后,先降了寿宁侯,后来又咱咱们武毅军历练,呵呵,前几日,我还刚跟唐奕刀千户喝过酒。”
“再看这一道。”包大同手又挪到了箭头的一处,那里有一个足足有茶碗大小的伤疤,上面是乌黑色,整个皮肉似乎是被砸烂了,然后又重新长出来的那种。看上去不像是利刃所伤,反而像是钝器砸的。
“当年喜申卫一战,我已经是副千户了,领着弟兄们跟鞑子狠干!一个女真兵的狼牙棒砸在了这里,当时这里的肉就成了一堆烂肉,将养了半年方才好。但是尽管如此,也是伤筋动骨,元气大伤了,尤其是肩胛骨这里,一动就是生疼,便也再打不了仗,再舞不动刀了。战后,便从作战部队转到了后勤部,幸蒙王镇抚赏识卖给派到了这里,优哉游哉,只当是养老了。”
包大同站立在寒风中,徐徐诉说着自己这些伤疤的来历,就如用一个风高严寒的雪夜,和一老友,围着红泥小火炉,喝着绿蚁新醅酒,闲话家常一般的轻松惬意。
军情六处中很少有那个时候就跟过来的老卒,大部分都是在山东参军,东北参军的,从资历上来说跟包大同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是以包大同说的这些,他们都只是听上官偶尔提及过,却是根本没有亲身经历。这时候一听,心里便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敬畏想往了,登时也感觉这个背弃武毅军的罪人,似乎也不是那么的可恶了。
李铁默默不语,面色沉静如水,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做。
在他看来,包大同说这些,不单单是为了追忆,而更多的,却是显摆和炫耀——炫耀他的深广人脉,他的赫赫战功,他的老资格,他和上层的关系,而这一切,似乎是编织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李铁感觉自己仿若是置身其间,身子四肢都被束缚住了,使劲儿的挣扎,但是却是无论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反而越来越是束手束脚。
他本来对于包大同的处置意见很简单,就是就地格杀!不给任何人翻案,发难的机会,更不给包大同任何垂死挣扎的机会。这也是李铁的为官之道,因为他知道,以包大同这等身份,一旦犯了事儿,定然是会有不少人为其求情,到时候便是武毅伯爷也很难办,既然如此,这个恶人,还不如就自己当了吧!
却没想到包大同来了这么一出儿,却是让他措手不及,李铁沉声道:“包大同,你勾结锦衣卫意图倾覆武毅军,置大人,置我武毅军于死地,已然是证据确凿,不容狡辩……”
“我知道!”包大同打断了李铁的话,神色惨然道:“我包大同这辈子做的最大的错事,便是上了这些锦衣卫狗贼的贼船!我现在很后悔,但是也是悔之晚矣,武毅军待我如此,我却是不思回报,反而行此行径,实在是罪大恶极,誓不可赦!我包大同,该死啊!”
李铁却是一愣,不过面子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道:“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包大同攥住拳头重重的一砸自己的胸膛,仰天大吼道:“伯爷,我包大同对不住你,唯有以死谢罪!只是盼着伯爷,看在我这一身伤疤,和喜申卫城头为您老人家挡了一刀的份儿上,放过我一家老小!”
脸上已经是热泪纵横。
他双膝重重的跪在地上,砰砰砰的向着镇远府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是如此的用力,以至于额头都是磕出血来了。
然后他挺直了腰板儿,捡起了一柄锦衣卫掉在地上的绣春刀,狠狠的插进了自己的胸膛,然后又是忍着剧痛,狠狠的抽了出来。
雄壮的身躯重重的掉落尘埃,鲜血从前后两个伤口汩汩的流出来,瞬间把他身下给染红了。
四面一片安静,所有人看着这里,都是默然无语。
良久,李铁才是涩声道:“把他的尸身带回去,交给王镇抚吧!”
他看着包大同的尸身,喃喃道:“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会亲自向大人禀报的,我不敢向你保证什么,但是我向你承诺,定然会如实向大人禀报。”
而这时候,不断传来的厮杀声也渐渐的低沉下去,显然是军情六处已经是控制了局势。
方守年站在大厅前面,满脸的惨然绝望。
他没有想到,敌人竟然来的如此之快!而当他远远的看到那些杀进来的黑衣人的时候,也是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些人,就是在整个东北地面都颇有些名气的武毅军军情六处!同为干情报谍间的,他自然也会对这方面的情报更在意一些,自然知道军情六处的存在,但是以锦衣卫想来的高傲,他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想想也是,军情六处跟锦衣卫相比,无疑就是向下的土财主暴发户跟京城的高门勋戚的差距。
但是却没想到啊!
方守年扬天一声长号,里面带着掩不住的哭音儿,他绝对没想到,自己却是败在了这些人手里!
不但之前认为隐秘之极绝对不会被发现的老巢都被人家给弄得一清二楚了,连敌人杀进来了都不知道,而且那些军情六处的黑衣人战斗力也绝对不是长久以来养尊处优只是在大牢里头欺负人的锦衣卫所能比拟的。尽管双方人数差不多,但是却是被军情六处给杀的节节败退,方守年打眼儿一瞧,就知道锦衣卫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连子宁,你好大的狗胆啊!围攻锦衣卫,你真的就敢公然造反么?当年的燕王胆子都没这么大!”
方守年一直到现在还没接受这个事实,在他的思维中,一直都是锦衣卫动手别人受着,何时却是形式倒转了?
“大人,咱们走吧!咱们护着你突围,拼死也得让大人您逃出去!”一个汉子焦急的打断了方守年的思维,说话的是方守年的侍卫。
方守年猛然惊醒,他打眼儿一瞧,却是看到自己身边只有这三五个人了。
其他的人,都去抵挡军情六处的进攻了。
除了他们之外,就只有一个书童,说是书童,其实年岁也不小了。当初方守年苦读诗书的时候他是书童,后来方守年当了官,被贬,入锦衣卫,奔赴北国,他都跟在身边,最是忠心耿耿不过,而且跟在方守年身边,和这些锦衣卫耳濡目染,一身功夫颇为的不弱。
看到他,方守年呆滞的眼神儿忽然一亮。
他嚎叫一声,忽然拔腿飞快的跑向了自己的书房,少顷,他手里便是拿着一个小小的书匣出来了,那侍卫又是催促道:“大人,快些走吧!”
方守年置若罔闻,一把把书匣塞到书童的手里,急切道:“方中,这匣子里面,装的就是连子宁谋反的那些罪证!看武毅军的这架势,定是要杀光所有人,只留下几个活口了,你在咱们花名册上没有名字,咱们剩下的人,定然也不会说出去你跑了,武毅军绝对不会注意到你的存在,你定然是安全的。你现在就去我的卧室,那里有一条密道,直通镇子外面的树林里,林中备有快马银两,快点儿,赶紧去,记住,一定要把里面的东西交给京中的大人!明白了么?”
“公子!你……”方中眼眶一红,眼泪差点儿便要掉下来。
“快走!”方守年忽然伸手拔出旁边侍卫腰间的绣春刀,作势便要冲着方中剁下去,厉声嘶吼道:“快点儿滚啊!”
方中一咬牙,一抹眼泪,拔腿便走。
呼!看到方中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方守年的长长地舒了口气。
周围那几个锦衣卫都是呆呆的看着他,眼神儿都木了,直到方守年冷厉的眼神儿扫过来,才是齐齐的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方守年把手里的绣春刀丢给侍卫,淡淡道:“武毅军的行事你们也看到了,下手狠辣,不留活口,摆明了就是要杀干净咱们锦衣卫的人,你们,也定然无法幸免,便是说出刚才的事,也会被武毅军灭口。但是本官,定然是能留的一条性命。”
心里最大的一块儿石头已经落地,方守年又是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他的声音冷酷无比:“所以,你们都自裁吧!本官心里念着你们的好儿,以后等脱了樊笼,整垮了武毅军,自然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家人。若是不染……”
他的嘴角微微一勾,不再说话,那是那股森冷冰寒之意,却是让人不寒而栗。
几个锦衣卫互相看看,都是满脸的惨然。
那个之前劝过方守年的侍卫跪地磕头道:“标下伺候大人十年,这便去了。大人一诺千金,定然是会好好照顾标下家人的,标下便是死了,也在阴曹地府为大人祷告祈福!”
说到后来,已然是泣不成声。
方守年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转过头去,面色依旧冷凝如铁。
身后传来扑哧一声闷响,鲜红的鲜血溅了一地,有几滴落在了他的脚面上,让方守年不由得一哆嗦。
接下来那几个侍卫也是纷纷说了话,自杀了事儿。
方守年抬眼望天,眼中有几滴浊泪落下。
※※※
晨色微曦。
一缕晨光从半开的窗户中透出来,不过书房里面还有些暗淡。
书房里面的气氛也一如现在的环境一般,清冷,生涩。
李铁坐在连子宁对面,沉声道:“锦衣卫在马桥镇的据点,已经被咱们给荡平了,花名册已经缴获,上面有八百六十七人,标下已经着人统计了,死尸加上活口,刚好是八百六十七人。锦衣卫大部分都被咱们打杀,按照您说的,没留活口。但是却没想到,那些锦衣卫的上层,却还有些骨气,没被杀的也都自杀了,竟是只留下了方守年一个活口。不过方守年倒是老实的很,被抓了之后也不哭,也不闹。”
他顿了顿,道:“标下怀疑这厮疯了,因为他拿着火折子到处点火,咱们虽然尽力扑救,但是还是来不及,把那王家大宅给烧了八成,几乎已经是一片白地,连锦衣卫都烧死了许多。不过所幸,咱们从里面抢出来一批资料信件,这会儿标下正着人整理,想必到了下午,就能有些眉目了。”
他请罪道:“这是标下的不是!”
从马桥镇回来,他却没有立刻进将军府禀报,反正大局已定,也不再急于一时了,他也知道连子宁这些日子是劳累的紧了,便等到了天光微亮,才来找连子宁禀报。
说的第一件事,便是包大同的事情,他本来以为大人定然会震怒,这没想到,大人却很平静,只是那双眼睛,冷幽幽的很是吓人。
然后便是把其它的事情都报告了一遍。
第四九零章 大势
“这也不是你的过错,做到这一步,已然是不错了。”连子宁摆摆手道:“你足够谨慎,办事也妥帖,本不用我说,这次的事儿,很漂亮!我就跟你说四件事,其一,方守年此人,非常之重要,一定要看守好,不能出任何之差错,把他关在你们大牢里面,不允许与任何人接触。当然,好吃好喝好住着,也勿要虐待他,先晾他几天,等这边的事儿告一段落,有了时间,我便亲自去看看他。”
“第二桩事,便是保密,袭击锦衣卫,这是泼天的大罪啊!咱们武毅军,毕竟成立时日尚短,人心也未必如一,你且别忙着说话,你的忠心,乃至于整个军情六处的忠心,我都是知道的。但是其他人可不一定,真让他们知道了这等大事,怕是心中又要有一样心思。所以,这件事儿,绝对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对外只说马桥镇那王大户,你是女真之奸细,这些日子一直为女真探知消息,被你们知晓,便上门直接给剿灭了。”
连子宁所说的,李铁都一一用心记了。
“第三。”连子宁说到这里,迟钝了一下,他拧了拧眉头,道:“吩咐你手下的第一局,提高对咱们武毅军军官的监督力度,观察他们的一言一行,平日的举动,整理成文档拿到这里来,让我一一过目。看看他们,是更向着咱们武毅军一些,还是更向着朝廷一些!所谓见微知著,便是如此了。”
李铁浑身一震,大人的这等举动,他自然是能听出来是什么意思,这不但意味着大人已经开始着手进行和朝廷翻脸的准备,更是昭示着,一场武毅军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大清洗,似乎就要到来。
见到他的神色,连子宁却是微微一笑:“你想多了,本官可比不得太祖皇帝雄心壮志,铁血手段,本官是从来不会对跟着自己起来的生死兄弟下手的,这点儿,你可以放心。你要做的,就是盯住!”
“要切记,切记!”连子宁盯着李铁一字一句道:“你要做的,就是盯住,除了盯住之外,什么都不准干!监督,乃是探听,而不是执行,更不是仗势欺人,也不是让天下震恐,一定要约束你的手下,莫要胡作非为,千万别把军情六处变成咱们武毅军的锦衣卫!否则,本官是要下狠手整治的!”
李铁深深的吸了口气,沉声应道:“标下,清楚了。下去之后一定妥善去做。”
连子宁嗯了一声,又道:“还有,第四件事,你下去之后,安排人手,在咱们能控制的区域内穷搜千里,筛选排查。我总是有种感觉,锦衣卫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打垮的,他们隐藏在民间的力量非常之深厚,有的小民商贩儿,在此生活经营几十年了,看上去毫无异样,说不定也是锦衣卫的密谍,有的锦衣卫,甚至是太祖皇帝时候就离了京城,在某个地方一待就是几代十几代下去,除了他们自己,可能连锦衣卫指挥使翻遍典籍,才能知道他们乃是锦衣卫密探!这等底蕴,可不是咱们能比的,却是不可不防!”
他却是想起了前世看到的一些资料,锦衣卫势力之庞大,乃是大明当之无愧的第一组织,国朝历史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其显露出来的实力,不过是冰山一角。隐藏在下面的,着实是不可估量!
李铁听了悚然一惊,这些信息,哪里是他所能接触到的?
但是武毅军中人,对连子宁的话语实在是信服到了近乎于迷信的程度,由于连子宁的巨大威望,在他们心中,连子宁从来就是不会错的,所说的,所做的,永远都是对的。
他停止腰板儿,郑重道:“大人请放心,标下回去之后立刻便加派人手,细心去做这件事,绝对不会应付了事。只是……”
连子宁凝眉道:“只是什么?”
李铁略有些为难道:“只是现下第一局对内,监督百官士民,第二局对外,四面渗透,已经有不少渗透进阿速江将军辖地、辽北将军辖地、建州将军辖地以及朝鲜,如此一来,人手已经是颇为的不足。这一次行动,兹事体大,又是把在外的人纷纷抽调回来,各地经营的局面也都停滞,所以若是照您刚才所说的话,怕是力有未逮。”
“哦,原来是这事儿啊!”连子宁呵呵一笑,摆摆手道:“这事儿我还正想说来着,成,我就再给你一千个名额,准你军情六处从各卫精悍士卒中再挑出一千个忠心不二的吸收进来。正好,下一步的行动,也是需要你们军情六处出大力的。”
李铁赶紧谢过了。
连子宁靠在太师椅上,也不说话,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滞。
李铁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大人,还有那包大同的事儿?”
“唔,包大同啊!”连子宁像是把这件事儿给遗忘了一般,想了想,淡淡道:“把真相告诉王大春,其他人,就别透露了。对外就说,那王大户乃是女真奸细,军情六处剿灭其过程中,后勤总部驻马桥镇千户所积极配合,功不可没,怎奈何王大户家中藏有女真甲兵百余,突然发难,包大同力战而死!传令下去,包大同家人抚恤白银千两,田产百亩,本应追赠其爵位,然其卧榻之侧有女真之奸细而愈年未曾察觉,堪称昏聩,功过相抵,便也不再追究了。去吧,去跟石大柱交代一声,让他张贴布告,发放全军。”
李铁心里暗暗感激,连子宁对待下属,向来是堪称宽厚,而这一次对包大同的处理,从纸面上看的话,是颇为的刻薄的,跟往日很不相符。而包大同这般处理,纵然是有些人不满,也是绝对不敢对连子宁有所不满的,这样一来,包大同之死,军情六处便是把自己给撇清了。
要知道,若是让那些作战部队知道一个千户被军情六处给生生逼死的话,他们第一时间看的不是起因,而是这件事代表着什么。到时候,难免又生出一些事端来。
现在这样,大人便是把所有矛头都揽过去的,军情六处得以安然。
提起这一茬儿,连子宁忽然想起来了现在武毅军还没有专门的宣传机构,一直都是石大柱代管着,是以这等事,是他所负责的。
交代完了这些,李铁也无事要说了,便自告辞,下去准备了。
走出书房,李铁长长的舒了口气,也是暗自放心,他本来还在寻思着,因为这一朝事,大人会不会对军情六处产生一些不满,却没想到,大人对军情六处的支持,反而是更加的大了。
允许扩充编制,这就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
心情既然放松下来,便也有心思想别的事,他忽然想到,刚刚大人说的那‘接下来的大行动’,是什么大行动?
透过木头格子的窗棂,望着窗外已经明亮的天空,连子宁幽幽的叹了口气。
对于包大同这件事,他早有心理准备,作为一个见惯了无数组织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现代人,他很清楚,随着一个组织的不断壮大,人员的不断增多,官僚体制的不断完善,存在的时间越来越长,其内部,肯定会慢慢的变得腐朽,变得官僚主义,贪污腐化那都是小打小闹了,更多的问题也会逐一的出现。
历史上这些案例不胜枚举,任何一个朝代在刚刚建立的时候都会相对来说政治比较清明,官员整体素质也是相对较高,皇上也较为的励精图治,而旧的体制,旧的陈规陋习已经被打破,新的陈规陋习还没来得及建立起来,所以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往往每个朝代刚刚建立初期,都是其高速发展时期。
如前汉文景之治,后汉光武中兴,隋朝开皇盛世,唐朝贞观之治,乃是于是大明的仁宣之治,莫不如是。
而在这个时期过了之后,就是渐渐地腐朽、僵化、保守,王朝也开始走下坡路,当然,由于整个王朝前进的巨大惯性,这个衰败期也是长短不一,短的像是隋炀帝那个败家玩意儿的大业十四年,长的像是大明,就能从嘉靖一直拖到崇祯才灭于李自成之手。
大到一个国家,一个王朝,小到一个乞丐窝子,这种规律都是不可避免的。有了特权,有了诱惑,有了获得这种诱惑的能力,乃至于是有了专门想着让他们上套的那么一群人,于是出现这种情况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连子宁也很清楚,武毅军已然建立了两年,出现这种苗头很正常。事实上,在他看来,武毅军已经是足够的纯洁了,如果是其他的组织,定然已经是不知道腐朽成什么样子。
毕竟,这是人类的天性,任何制度,任何监督,都会有漏洞,都不是万能的。连子宁也从来没把自己抬高到一个能建立大同社会,完全把这些事情给规避掉的程度,他所能做的,就是尽力而为,把这种事情压的尽量低,尽量少。
包大同这个案例,却是给他提了个醒。
是该采取一些措施了。
刚才让李铁做的那些准备,不过是其中的一条而已,想要让队伍保持着纯洁清明,一个完善并且庞大细密的监督体系是绝对不能少的,而毫无疑问现在军情六处就是连子宁手中最为有力的监督手段。
而另外一条,就是一个相对完善的制度。诚然,所有的制度都会僵化,都会变得呆滞、古板和教条,也会有及二连三的漏洞被发现,但是连子宁现在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尽力而已。
大不了,当一种制度不行的时候,就再换一种。
他摇摇头,把心中的烦恼放在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来,展开,细细的读了起来。
这封信,便是俄罗斯求援的信件,经过白鹰峡转到镇远府来的,信在第一时间便送到了将军府之中,琥珀知道这些情报的重要性,所以把这一段连子宁不在的时间所有呈送过来的信件文书都摆放在了书桌上的显眼位置,以便于连子宁能第一时间看到它们。关于信件的内容,她一眼都没看,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该插手的。事实上,也许是连子宁的幸运,他目前为止所有的女人都有插手内政的能力和机会,但是却偏偏她们都对这个没兴趣。
这是扎赫雷夫的求援信,里面的内容让连子宁很是惊诧,这里面提到了俄罗斯军队的困境,提到了那个可怕的完颜野萍,更是着重写了希望连子宁尽快发兵救援。
昨天他就已经粗粗的看了一遍了,不过没什么想法。
俄罗斯军队在女真面前遭遇的窘境,早就在连子宁的预料之中。这个年代,十五十六世纪相交的时代,如果放在世界军事史上的话,正好是一个衔接点,在这个时代之前,在亚欧大陆这片广袤的大陆上,东方的军队在西方的军队面前是吃尽了便宜,占尽了上风的。
当年武帝挥戈北指,数十万大汉军队横扫匈奴不顾身,霍去病封狼居胥,卫青连战连捷,最终是把匈奴给打的大败亏输,丢盔弃甲,狼奔豕突,连老祖宗留下来的地盘儿都给丢了。被卫青霍去病给打的在东方混不下去的匈奴人向一路向西,结果却是又把整个欧洲给打的大败亏输,东罗马帝国由此而彻底消亡,无数的欧洲文明都会在这些他们口中的蛮族的手下。
这些汉人的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惊恐的把匈奴大军称为‘上帝之鞭’,由此可见,在它们心目中,这些匈奴人是何等的恐怖。
而二百多年前的蒙古西征,则是东方军力远远地凌驾于西方之上的一个最典型的案例,也是最煊赫的辉煌,成吉思汗手下的蒙古骑兵彻底的将东方军人的强大展现给了整个欧洲,让整个西方世界为之颤抖失声!
蒙古建国之后,先后三次西征,第一次成吉思汗亲自主导的西征到里海为止,和欧洲关联不大,但是饶是如此,也是把隶属于欧洲范畴的东欧诸王公给打的大败亏输,而之后的两次西征,正是让整个欧洲战栗甚至是绝望!
第二次西征,蒙古大军在拔都的带领下,一路势如破竹,兵锋直指多瑙河畔,维也纳城下,在两个月内以十二万蒙古人消灭了六十万欧洲诸国联军,杀的多瑙河水为之变红。
钦察、俄罗斯、匈牙利、波兰等国,成为了钦察汗国的附属国。
而第三次旭烈兀的西征,则是使得南部欧洲以及叙利亚、埃及、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面的统治秩序彻底崩溃,被纳入了伊利汗国的统治。
这三次西征,让整个欧洲为之颤抖,将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们称为征服者。
而这,是东方军队的巅峰,也是东方军队对于西方的最巨大的辉煌,当然,也是最后的。
在此之后,由于欧洲军队普遍使用火枪火炮,并且引入了长矛长枪长戟方阵的战斗阵列,使得其战斗力大为的上升,而明王朝从永乐帝之后,由于卫所制度的腐烂崩坏,军队的战斗力便是每况愈下。
在这个衔接点之后,欧陆军队越来越强,而东方的,则是越来越弱。
最弱到了极点的,自然就是那个辫子王朝的末年,被欧洲的大炮轰开了国门。
而现在,就是一个转折点,整体来说,西方军队尚未崛起,东方军队还未衰败。
而毫无疑问,在武毅军出现之前,整个东方最强的军队,就是女真铁骑!而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俄罗斯人除了哥萨克尚可以拿得出手之外,其它的军队,绝对算不上是最顶尖的,如此一来,在女真铁骑面前吃瘪,也是理所当然了。
更别说,东方几千年老祖宗流传下来的那些计策战法,足以领先欧洲几百年!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欧洲人在这块儿的落后,就算是二十一世纪都无法追赶的上。
论起玩儿心眼儿来,国朝冠绝天下,这方面的落后,是硬伤。
就算是现在武毅军之强横,连子宁也不敢在野地里硬撼女真拐子马,或许说,是敢,但是舍不得那巨大的损失。
甚至就连俄罗斯人的求救,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唯一让连子宁没想到的,是完颜野萍。
一个是通过晋阳商人杨恺,另外他之前已经着人刻意收集女真那边儿的消息了,像是完颜陈和尚等等一干女真上层,他都是不陌生,其中资料上也提到过这个完颜陈和尚最为钟爱的女儿,但是连子宁却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这种漠视,更多的是出自一种对于女人的不重视,毕竟古往今来,名将很多,但是女性名将就太少了,现实又不是清宫剧,她们扮演的更多是附属品的角色。
却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是如此的强悍凌厉,虽然扎赫雷夫在心中遮遮掩掩,说的模糊不清,但是连子宁还是能看出来,完颜野萍手里的兵力是远远的。
本来在连子宁的计划中,是准备暂时不插手俄罗斯帝国和女真之间的战事的。
其一,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占据的地盘儿实在是太大了一些,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所能有效控制的范围。而且更让人感到无奈的是,这片广袤的地区上,只是生活着虽然总数量不少但是和整片地区比起来就显得太微不足道的异族,没有人民,就意味着不能建立官府,不能建立有效的控制机构,不能巩固自己的统治。
连子宁很清楚一句话,不能收入囊中的就不是自己的,这等统治是非常短暂的。想想当初的蒙古大帝国就清楚了,那片广袤达三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不是区区几十年就分崩离析?
所以他想要一段时间来巩固自己的统治,采取一系列的手段,让新近占领的海西女真土地被牢牢的打上连字标签。这么一段时间,自然不容易大动刀兵。这也是他疯狂的扩充第十卫并且把第十卫派到白鹰峡的目的,反正第十卫都是女真人,死了他也不心疼,而且第十卫俨然就是武毅军中的一个异类,无论是死是活,壮大亦或是衰微,都对武毅军整体没有什么影响。
而第二个原因,则是现在的东北实力对比。
女真是老牌豪强,武毅军异军突起,而俄罗斯则是外来户。现在的局势是武毅军迅速崛起,实力急剧壮大,但是由于崛起的太快,所以根基便不是那么的稳当,而女真毕竟是这片土地上雄踞数十年霸主,尽管已经被砍掉了三分之一的土地人口,现在又被俄罗斯帝国缠着,但是其军力,战争潜力,亦不是武毅军所能比拟的,要强上不少。而俄罗斯在这片土地的实力,则是跟武毅军差不多,或者说,要比武毅军弱上一点儿。
在这样的实力对比下,连子宁自然是要等俄罗斯跟女真消耗的足够了,双方的实力足够弱了,然后再跳出去捡便宜。
这个策略,在当初和扎赫雷夫签订协议的时候连子宁就已经是制定出来了,其实扎赫雷夫和他的想法也一样,两个人都是抱着利用对方的心思,根本没打算履行契约。只不过连子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海西女真,所以走在了前面而已,而现在俄罗斯的大军还在和完颜野萍缠战,就是因着这么一个时间差,所以武毅军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经营,稳稳地收获了巨大的利益。
所以连子宁是不想现在就动的。
但是这会儿却是发现,这封求援信,实则是自己的一个契机。当然,主要是与他心里有了一个更妙的主意。
他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这封信,却是已经深入到了女真汗廷的舒尔哈奇写的,用信鸽通过白鹰峡转到了镇远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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