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史上最强(二)
作者:荣誉与忠诚|发布时间:2024-06-29 01:36:28|字数:51373
自高祖以来,汉国就屡屡遭受塞外游牧民族的袭扰与欺凌,列阵而待的士卒抛开了对主将的不满,在汉军战鼓声中倔强地高高挺立胸膛。风在吼,马在啸,汉军士卒在咆哮:现在,是到了复仇的时候了!
双方相距千步,发动冲锋的羌族人骑兵呼喝着毫无意义的音节,座下战马四蹄踏动,那一副副狰狞的嘴脸似乎扭在了一起。这个信奉羊图腾,但却名为参狼部的羌族部落,他们冲向了高坡,在首领的“哟呵——哟呵——”声中高举弯刀,张大嘴巴嘶吼着恨不能瞬息而至,但是事与愿违,高速奔踏的战马一进入坡地,速度降缓了下来。
汉军阵列的弩兵缓缓地抬起了弩机,装置三枝弩箭的步弩前端辉烁着寒芒,汉军之中只有精锐弓手才会发配弩机,他们是支撑汉军与游牧民族对抗的主力。那些步弓兵在也军令中挽弓箭尖指天,他们看不到前方,但能感受脚下地面在颤动,他们手中的步弓被拉成满月状。
一个强而有力的箭阵能使敌人为之胆寒,弓箭作为这个时代的远程兵器,一旦成规模的弓兵聚集在一起发射箭阵,那将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李息的心情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兴奋,此时他眯起眼睛,就像一头静止不动全神贯注盯视猎物的豹子,在等待最佳的时机全力扑杀。豹子善忍,可以静静地趴在地上耐心等待猎物自己靠近,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力扑,必然一击必中。李息屏住了呼吸,那双原本会发颤的手稳健地高高举起,“我李息何其幸运,竟能在有生之年与戎人一战……”
赞颂驰骋到坡前便停了下来,他也是屏住呼吸全身贯注地看着麾下勇士纵马奔踏,见到遇坡骑速降缓时,脸上表情越加狰狞。地利怎么样,箭阵又怎么样,羌人生来就是作为战士,既是战士谁害怕战死沙场?防御的一方是拥有一些优势不假,但既然是防御,那便是势弱的那方,如果势强谁会选择防御?只要羌族勇士冲上了高坡,把汉军阵前盾阵冲开,出了缺口的汉军根本不堪一击!
“来了……来了……来了!”李息的呼吸变得很慢,视野之内的羌族骑兵奔踏的动作再也无法加快,李息觉得那些羌族骑兵座下的战马像是一只老牛,它先是在主人的驱赶下卖命狂奔,奔跑出一段距离后,老牛已经气喘吁吁,高坡是突然套在老牛驮部的枷锁,更加限制了老牛踏蹄迈动的四腿,让它就是再怎么被驱动也不能再快。
李息呼出一口气,又再一个深呼吸,“准备——”,他吼得中气十足。
羌族骑兵相距四百步——
李息高高举起的右臂用力一挥,狰狞着脸吼:“射!!!”
阵列之中的鼓手,他们用尽全身的力气敲下手中的鼓棒,澎湃激荡的战鼓发出咆哮:“咚!!!”
各部军侯得令,也是吼:“射!!!”
瞬间,世界上的所有声音仿佛诡异的消失,只剩下汉军本阵突兀而起的万千利箭的破空声,‘咻咻——’充斥这汉军士卒的耳膜,让他们不自觉地抬头看着发出去的箭矢,随着箭矢发射的角度而在移动眼珠子,箭矢破空而去,声音好像又回来了,耳边传来了军官呼喝装箭的军令。
羌族骑兵冲到半坡速度缓了下来,马上骑士死命拍击马屁股,但座下战马视耐力而评价,有些战马的马腿好像是灌了铅,任由怎么拍怎么打就是迈不动。直至有人在喊,“汉国人发出箭阵了!”,有经验的骑士脸色一变,玩命般地跳下战马试图躲在战马后面,没有经验地骑士则是发愣地看着一片犹如蝗虫般地乌云扑过来……
身在其后的赞颂睁大虎目,下意识地说了句“完了”,话音未落,麾下勇士的惨叫声开始频繁响起,随后是战马的悲鸣——
箭阵之威,无可匹敌!第一次齐射,羌族骑兵的骑军像是塔罗牌一般,从前面开始崩塌,一层一层地箭雨突降,在惨叫声中,‘嘚嘚——嘚嘚嘚——’犹如下雨一般的敲击声仿佛是在奏乐,然而每‘嘚’一声,那就是一枝利箭穿透了羌族骑兵的皮甲,钻进了羌族骑兵的血肉身躯!
赞颂看着犹如稻草被风卷过一般纷纷栽倒的麾下勇士,心中仇恨更盛,“参狼部的勇士们!为西宫部被残杀殆尽的老弱报仇,冲上去,杀光他们!!!”,吼罢,他自己也驱动战马,发起了冲锋。
汉军阵列,弩兵还在装置弩箭,弓步兵却是在号令之中已发两箭,箭阵之威让羌族骑兵无法靠近两百步!
话说临阵不过三射,那是在讲青铜时代的弓矢,在进入铁器时代后,材料和制造工艺的转变已经让这个时代军队所用的远征兵器——弓,它的设计慢慢变得合理,周朝普通弓矢最远可达一百五十步,但是到了秦,最普通的弓矢却达到了两百步,工艺的提升不但增加了弓矢射程,曲度的转变也让弓兵能更轻易的拉开弓弦——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
当然,依借地势多发不算在此列。此时汉军占了地利,虽不能说是居高临下,但是羌族骑兵因爬坡降慢了骑速却是不争的事实,那些犹如蝗虫一般还在不断拍马冲锋的羌族骑兵,在汉军发射第一波箭阵后,看到大量同伴中箭身亡,似乎是被激起了蛮性,有些个因为前方有太多尸体而无法驱动冲锋的羌族骑兵,他们干脆跳下战马,“啊啊啊”吼叫奔跑,试图冲到汉军阵前搏杀,但是下场仍然一样,被汉军弓兵狙杀于百步之外。
※※※
狂西狂看到羌族人陷入苦战,他不忧反喜,正面战场打得越激烈,那么汉军的注意力就越会被吸引住,那时他的机会就来了。狂西狂趁汉军注意力转移到正面战场时,已经派出麾下三千匈奴骑军进行迂回机动,他不害怕被汉军主将发现,只要羌族人攻势不减,汉军主将就是发现了也没有兵力阻止进行迂回机动的匈奴骑军,只要一等羌族人攻到汉军阵前,那么狂西狂的目的就达到了,他那么有信心是因为知道汉军没有多少骑兵。
按照惯例,狂西狂又是开始点名,他就像是一名庄家在等待赌徒下注,但是赌徒有意参与赌博但是又怕输在犹豫不决,开始尽情地蛊惑,告诉赌徒,既然是赌博就会有危险,风险越大,回报越多,不然等别的赌徒都下好注,晚下的人就没有多少油水捞了。
狂西狂不是一个好的庄家,至少在他那缺乏语言天赋的限制下,蛊惑显得非常不成功……
不得不说,这是一支奇怪到极点的联军,羯族人、氐族人、敕勒人,这三个首领“呵呵”笑着对视一眼,理都不理。
吕炎最为干脆,他再一次说道:“我只是来看热闹的。”
狂西狂怒斥:“你是害怕夺了你们江山的汉国人!”
吕炎嘲弄似得“嘿嘿”笑说:“鲜卑人死了两千人,羌族人死了快三千,他们现在一点好处都没有捞到。”
“你!”狂西狂最不能被人讥讽,他抽出弯刀,“你这个华夏人和氐族人生出来的杂种!”作势就要拍马突进。
吕炎仍是笑呵呵的模样,但是眯起来的眼睛却杀气十足,缓缓地伸手握住剑柄,河朔也就只有以秦人自称的先秦人会用战剑当武器。不管是谁,每个人都有像龙下颚的逆鳞脆弱的痛处,一旦被触及,暴起会杀人,吕炎的逆鳞就是他的血统!
“咦咯?两个,一个是贱狗,一个是杂种?芽们都说鲜卑人没脑子,你们才是真正地没脑子。”
羯族人、氐族人、敕勒人,双双又再一次对视,看待吕炎的目光很怪,其中氐族人更是策马与吕炎并立,这个名叫西北狼的氐族人也伸手握向腰间的弯刀。狂西狂骂吕炎是华夏人和氐族人生出来的杂种,那么也就是把氐族人骂进去了。
狂西狂容易暴怒,但却不是没脑子,相反地,他总是用暴怒的一面来掩饰自己的智慧,见氐族人已经出头,羯族人也有站在先秦人和氐族人那边的架势,“嘿嘿”一笑,像极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得,转头看向它处。
忽地,狂西狂回首,盯视羯族人,“阿扎木,你会遭受惩罚的!”
羯族人多半依附于强大的匈奴部落寻求庇护,阿扎木自然也不例外,若不是有这层关系,羯族人根本不会来混这趟浑水。
阿扎木不为所动,眉头一挑,“既然那支猎物不见了,这里又有一支汉国的正规军挡住,我想撤兵了。西北狼,吕炎,敕勒人,你们走不走?”
狂西狂似乎没想过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竟是呆住了。
狂西狂想阻止,但却找不到理由,草原人做事本来就直接,他们相约的是围堵劫抢一支四千人的汉国人,而不是与汉军作战,更加不是攻进汉国烧杀劫掠。在发动对汉军的攻势前羯族人、氐族人、敕勒人都明言不和汉国正规军打仗,吕炎更是在受邀时就说是来看热闹的,现在猎物没找着,他们想走谁也阻止不了,就是狂西狂告到河朔霸主右贤王那里去,他狂西狂也没占理。
氐族人和敕勒人同时干脆说:“我走。”倒是吕炎犹豫了一下,缓缓摇头。
狂西狂见吕炎摇头,心下狂喜,“你们……”,刚蹦出两个字,他说不下去了。
吕炎拍拍身上爷爷留下来的秦式战甲,“我一定要找到那个皇陵古将林斌。”吕炎的执着河朔闻名,也就是有那么一份执着和讲信义,当然,还不能缺了他拥有一半氐族人血统的事实,他吕炎也才能在情势复杂的河朔生存了下来。
※※※
赞颂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发狂地驱使麾下骑兵向前,羌族骑兵被阻击在汉军阵前,兵事如火,大量羌族骑兵因为地势的关系不断倒在了冲锋的路上,这让赞颂看得双目赤红,但又无可奈何。
赞颂在汉军箭阵可及之外停了下来,一部首领若是像愣头青似得冲锋上去被射杀,那他也就不是一部首领了,此时他正紧张地眺望战场的左侧方,看到有一股骑兵正在游驰,心下更是发急,咆哮着让角兵(持牛角的传令兵)催促麾下勇士强攻。
羌族骑兵大量倒在冲锋的路上,但是战争哪有不死人的?拥有蛮性的草原人,他们看得死人越多,心中的蛮性就越十足,在发狂不要命的冲锋下,渐渐有羌族人或是徒步,或是骑马冲撞到离汉军五十步的距离。
赞颂看见前方已经有勇士冲进了五十步的间距,霎时心情振奋,按照他的理解,只要汉军被冲开了缺口,那么汉军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高亢地发出了“哟呵——哟呵——”声,眼角似乎看到一些什么,转头向右侧看去,心下发懵:“狂西狂安排了进攻汉军右翼的军队?”
所谓汉军的右翼,也就是东南方向,那里的地平线上出现一道黑影,正在疾速的靠近。
战事紧急,赞颂顾不得多想,他的全身心神已经全放在了进攻汉军本阵,终于有羌族的冲锋部队有人接近汉军十步的间距,那“哟呵——哟呵——”频繁的响彻起来,赞颂原本想派骑兵去问狂西狂,思绪被“哟呵——哟呵——”打断,看到麾下勇士总算是攻上去了,心下只顾狂喜。
突兀地,汉军本阵发出了咆哮……
“汉军!!!”
“呼哈!!!”
“汉军!!!”
“呼喝!!!”
自高祖以来,大汉就屡屡受到戎人铁骑的威胁与欺凌:现在是到了复仇的时候了!
“汉军——威武!!!”
万千汉军士卒,看到敌军已经靠前,不管他是兴奋,是恐惧,是彷徨,皆发出了怒吼。
枪兵在口号声中突刺尖矛,那沉重的刺龙枪在“呼哈!”声中被全力刺出,闪烁着寒芒的尖刺像是一条毒蛇,它是那么地突然地从盾兵身后冒出来,又钻进那些脸呈狂喜神色作势要扑的羌族人身体里去,前仆后继的羌族人被刺龙枪刺中,一个中枪,还没来得及惨叫,后面被挡住视线的羌族人又被刺穿,个别地段的枪阵,那些长长刺出的刺龙枪串满羌族人的尸身。
枪兵的臂力遭受挑战,而汉军也早有应付这种情况的战法,枪兵顺势将刺龙枪的枪身顿落在前排袍泽的肩膀上,被枪身一压的汉军士卒发出闷哼,竟是沉了下去,随后咬牙顶上,嘴唇咬出鲜血仍不自知。
盾阵、枪阵之后,弩兵、弓兵浑不在意前方已经发生了接战,仍是在军官的号子声中,一波又一波发出箭矢。
李息睁大虎目,他也发现了游弋在本阵左侧方的那只游牧民族骑军,那双本来已经稳住的手又开始发颤了,杀伤了游牧民族的大量士兵后,近距离接战终究还是无法避免的发生了!要是这时那只游离在左侧的骑军发动左翼侧击,汉军将没有能力挡住来自两个方向的袭击!
在李息认为是最为关键的时刻,他突然看见游牧民族本阵又有三股骑兵在机动,吓得他双手止不住地打颤,本阵的士卒似乎也发现游牧民族本阵的动静,除开阻击杀到阵前的那些士卒,中后段的汉军士卒皆是发出了惊呼。
“苦煞我也……”
第一百零一章 史上最强(三)
犹是野兽的咆哮,羌族人在付出惨重代价后终于冲到了汉军盾阵之前,但是面对汉军的枪盾阵协同防御,羌族人发起的一波又一波冲锋只能撞在一面有如荆棘的防御之前,撞得头破血流。
赞颂直接无视前方的惨烈厮杀,不断吼叫着让麾下弓兵靠上来,他要以牙还牙,汉军不是善于发射箭阵么,那么便以箭阵还回去!
正面战场的惨烈直接让汉军的战阵不由自主的向前移动,在羌族人发狂似得波浪冲击下,前方的枪阵已然失去了最强有力的作用,那串满羌族人尸体的刺龙枪因为受重,几乎是枪兵连着前排帮忙扛起刺龙枪的袍泽,两人一起被抽得往外跌撞,不得已只好放弃正在被拉扯的刺龙枪。
部份枪阵的失效,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让羌族人达到冲开汉军前阵的目的,失去了刺龙枪的枪兵想退但是退不得,密集的战阵,士卒们肩并着肩,在不断挤来挤去的阵列里,根本没有空隙让人退后。
在阵前盾阵和枪阵都失去效用的时候,汉军的主将,他李息睁大虎目依借高度,看着那些没有兵器的士卒被羌族人杀戮。步阵的优势终于被不断强攻的羌族人打破,失去了枪阵的地段开始被羌族骑兵冲撞,李息再一次看见骑兵冲撞步阵的恐怖攻击力,尽管羌族骑兵由于地势的原因冲撞速度并不快,但仍是狠狠地驱动战马冲阵,避无可避的步卒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敌骑连人带马压过来,然后被带着前冲劲力的战马撞得严实,几乎没有发出惨叫的机会便咽了气。
“校尉大人!”苏信果然是一个废物一般的男子,他颤声,“号令前方的士卒退开,让戈卒上前啊!”
李息蔑视地盯视苏信,“能退!?能退他们会挤在那里被人砍杀,任由敌骑冲撞么!”
还是那句话,内部的不稳总是会让一支善战的军队变得不堪一击,至少在苏信提出废一般的建议时,他李息就因为与副将争吵没有看见羌族人也布了一个箭阵。
忽来的呼啸让两人同时转头,他们看见羌族人的弓兵射出了箭矢,直扑本阵而来。
“竖盾!保护两位大人!”
十数名持盾士卒吼叫着,在主将战车前立盾,但是由于太挤根本竖不起来。又有士卒爬上战车想竖盾,还没转身,箭雨突至,四周频繁地响起了闷哼与惨叫,以主将战车为中心,四周中箭的士卒哀号着由于太过密集想倒地也成了奢侈,死人被活人生生地挤着乱晃。
李息感受右肩一麻,好像是被什么人撞到一般,竟是膝盖骨一软,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差点跌下战车,他稳住身形看去,两个爬上战车的士卒扭曲着身躯后背插满箭矢,恍惚间向右转头错愕地发现苏信胸前插着三枝箭矢,额头上也中箭,这是致命伤!苏信睁大了眼睛,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满是愕然,似乎不相信自己会死在这里。
“退的不够远……”李息用战剑撑住躯体,左手摸向右肩,摸到一杆箭头深入体内的箭身,“士气完了……”,耳朵里的‘咿咿咿咿——’耳鸣声伴杂着士卒惊恐呼喊的“校尉大人中箭”“别部司马大人被射死啦”听上去让人有晕眩地错杂感,他举目向外看,羌族人又发射出了第二波齐射……
步阵的劣势在高强度的拼杀下终于还是残酷的出现了,立阵的士卒本就不是来自同一支军队,阻击敌军前还能在军官的军令下有节奏地缓缓而动,但是一旦接战起来,阵型随着被攻击地段的压力而区别,阵列中的士卒必然会变得拥挤,这是任由军官怎么呼喝都无法避免的事情,若是说列阵的步卒还能在军官的呼喝下移动,那么这个步阵本身就是不成功的步阵。
成功的步阵有两个先决条件,其一军官的协调能力强,其二列阵的士卒密集度高,以上两样缺一不可,并不是说你士卒列在那里,想不动就是不动,就是不想动也会因为战争态势的发展而被挤着动起来,这是血肉战场,不是操演,操演时没人会来冲击战阵,那阵型自然不会乱,有人冲击的战阵,必然会因为战争态势的紧张,士卒不断补充前方的缺口而导致阵型扭曲。
那种在作战态势下想怎么动就怎么动的步阵——它!根!本!不!存!在!
李息面对最严峻的考验,他得站稳了,死死地撑住腰杆,一旦他也倒下,汉军必然崩溃。
有道是‘将是兵的胆’,在冷兵器时代,主将便是整支军队的中枢,是驱使士卒让他们有勇气与敌军拼杀的精神支柱。
羌族人的第二波箭阵发射之前,早有部曲爬上主将战车,有人竖盾有人想去扶主将,亲兵的作用在这时体现了出来,部曲吼叫着“竖盾!校尉大人有令,竖盾!”效果虽然不佳,但汉军士卒那颗被提起来的心终于缓缓落下,‘校尉大人有令’这句话像是一颗定心丸,有令表示主将安然无恙,那些还在呼喊主将战死的士卒残酷地被居高临下的车士射杀,终于没人再敢搅乱军心。
赞颂兴奋地忘乎所以,又是亲自吹起了号角,在苍凉的号角声中,羌族弓步兵发出了第二波箭阵。赞颂觉得汉军就是一支蠢货组成的军队,在平原布以步卒为主力的战阵,这不是找死是什么,草原啊,这个以机动力来决定战争胜负的战场,步军只能是待宰的羊羔!
“参狼部的勇士们,冲上去!冲上去!”赞颂转头侧顾,终于看见那支该死的匈奴骑兵发起了冲锋。
苍凉的号角,它“呜呜呜——”地作响,驱动着以野蛮为荣地骑兵,让他们狰狞着脸挥舞弯刀,嗜血的眼珠子因为兴奋而变得布满血丝,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支陷入苦战的汉军。
汉军的远程攻击兵在遭受第一次打击后,回过神来也开始对羌族弓步兵发起了对射,这总算压制住了羌族的弓步兵,本阵压力顿时锐减。前方与羌族发生接战的地段,汉军阵列好像是被除去了橙皮的橙子,橙肉完全展现在了饿狼的眼前,惨烈的厮杀已经不足以用来形容即被羌族骑兵冲撞,又遭受箭杀的汉军士卒。
危机让李息忘却了伤痛,其实有甲胄保护的右肩也只不过是箭头入肉,伤并不是很重,只是突兀地中箭让他感到发懵。他稳住身躯,推开部曲的搀扶,向前两步,举剑——
“汉军——”
吵杂的战场,没有人回应……
李息再次嘶哑着嗓子:“汉军——”,他大急,杀斗场的吵杂声音太大,独力嘶吼战号显得是那么地苍白,“你们!和我一起喊,全部和我一起喊!”,他已经顾不得再去保持什么官威自称‘本校尉’。
重复喊了三次,周遭的汉军士卒终于反应过来,在李息的带动下,呼喝出了永远属于他们的战号!
“汉军——”它被齐声呐喊了出来——“汉军威武!!!”
“呃啊!”阵前戈卒指向冲击而来的羌族骑兵,那张淳朴的脸庞,眼神呆泄,只知跟人齐喊“汉军——威武!!!”,直扑而上,战马冲撞,戈断身死。
被扯得变形的战阵,组成步阵的士卒血气依然在,杀红了眼的士卒脑袋空白,几乎是本能地在军官的呼喝下,咆哮着与袍泽同时踏步而出,吼“杀!”,戈矛被刺出,挡不住那被刺死,但是惯力未失冲撞而来的战马,毫无闪避地被撞翻在地。
李息的咆哮挽回了士气,但仍是杯水车薪,在不断遭受强攻的阵前,需要的是援军,而不是那空洞的战号!
“呜呜呜——呜呜——”
一阵号角声,李息猛地转向了侧方,他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的场景,那是数千匈奴骑兵趁汉军全面被羌族骑兵吸引住的时候发动了攻击!李息歇斯底里的咆哮:“左翼骑兵——出战!!!”
“咚咚——咚咚咚——”
急切得几乎听不清节奏的战鼓声,它传达出了主将的军令,在战鼓声中左翼的汉军骑兵脱离本阵,蛮横地直接冲向了侧击而来的匈奴骑军。
李息低头看一眼战死的苏信,看到了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心里也开始发冷,苏信的战死直接导致的是李息回去后将承受苏氏门阀的打击,那时两个门阀之间的互斗将不可避免的发生,而这也是皇帝愿意看见的结果。
“今上的目的达到了……”叹息过后,李息开始了解到自己欠缺野战经验,若不是占有地势,他根本撑不到现在!
“右翼步卒向前,合击阵前敌军!”迟来的命令从李息的嘴中咆哮而出,他终于明白先前中游牧民族本阵出列的三股骑军目标不是自己,而像是在掉头后退,这也才敢命令右翼的步军支援前阵。
步阵还有一个非常明显地缺点,那便是步阵不存在机动,为了不被多面合击,就算前阵遭受再怎么惨烈的攻击,左右两翼的军队也不能动。
李息看向左侧,麾下骑军已经快要与匈奴骑军接战,但是他知道出战的骑军最多只能拖住半个时辰,最后就要看左翼的步军了。
李息苦涩地看向东南方向,那支可以目视,但是距离尚远的援军。
※※※
狂西狂也发现了东南方向的那支不明骑军,身为草原人,在作战时不会像汉国将领那般,只要是交战了就会召回所有在外的斥候。
在外的斥候回报狂西狂,汉境方向出现一支骑军,人数无法判定。狂西狂一听人数无法判定,差点直接拿刀剁了斥候。
斥候哀哀地说:“尘雾太大,只能看见前面地骑兵,后面的看不到……”
七部联军在刚刚已经走了三部,原本看上去十分壮观地骑军,除了在强攻汉军本阵的那羌族骑兵,如今只剩下八千余骑,而这八千骑军之中还有五千骑兵是吕炎麾下的先秦战士。
狂西狂看向吕炎,他发现吕炎知道东南方向出现未明骑军后,吕炎变得很怪异,似乎是期盼是兴奋,只差直接率军迎上。
“这个先秦人靠不住!”
狂西狂举棋不定地看着羌族骑兵还在强攻汉军本阵,上去一万,一番强攻过后,羌族人是把汉军攻击得狼狈不堪了,但是自己也死伤惨重。狂西狂目测而视,羌族人消耗得不足六千之众,而且还在不断的减少,相对的,汉军也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汉军前阵被打得凹了进去,死伤恐怕比羌族人更多。
突地一声求援的号角从前方传来,那是羌族人终于确定东南方向的那支骑军是敌军,而不是后方派出去侧击的联军部队。
“祖奶奶的吹吹吹!”狂西狂烦躁地举起号角‘呜呜呜’地吹响起来,这不是出击的战号,而是在召唤已经撤离的三部联军,渴望他们能够回来。
而似乎,三部联军不但没有掉头,撤离的速度仿佛更快了。
狂西狂眼皮直跳,心下愕然,这汉军也太狠了,竟然使出这么一个战法,在主力与汉军本阵死战之际,又从东南方向发出奇兵,这不是很明显的在警告‘你中计了!要么退,要么死!’吗?他狂西狂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亲临大小战役不下数十场,现在面对这样的作战,也只能咬牙切齿的评价:汉军使出了史上最强的自残战术!
吕炎眼睛死死盯视东南方向,听闻狂西狂在呼唤远去的三部联军,吕炎眉头皱了一下,对旁边的亲族说:“集结士卒,我们离开这个骑阵。”
狂西狂气极,“你不能这样!”
吕炎不理,勒转马首调头就走。
狂西狂扭曲着脸,极为不甘心:“警告羌族人,汉军狡猾,没援军给他!让他们撤下来!阿不然老子要自己撤军走了!”
游牧民族骑阵之中诡异地响起了属于农耕民族特有的战鼓声,那‘咚咚咚——’的战鼓声显得是那么地令人侧目。五千以秦人自称的骑士在战鼓声中动了起来,在吕炎率领下脱离了狂西狂的骑阵,以缓慢地速度移向东北侧,这显然避开东南方向未明骑军的袭击方向,却是想在一旁观战。
他们赫然竖立了黑龙秦军旌旗!
※※※
林斌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三万游牧民族骑兵是由多股联合,而且内部是如此的混乱,当然,高速奔驰的战马之上他不想思考太多,只能是看似尽力地在驱动座下战马向前驰骋,时不时向驰骋在右边的情水笑笑。
情水感觉很压抑,但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苍天草原之下缺少坐标,无法判定方位。
他们这股三千人的骑兵每人皆备三匹战马,可谓是换马不换人地在赶,但是非常诡异地,看似拼命赶路的骑军,它却是已经在外围绕了一圈又一圈。
萧夫子的计策之所以会被评价‘毒’,绝对不是简单地让汉军正面阻击这么简单,而是尽量拖时间,让汉军先与游牧民族骑兵发生血战,等最为关键的时刻再挥军而上。虽然看似有消耗汉军主力的嫌疑,也的确有消耗汉军主力的动机在内,但是就算谁来裁决也无法责怪任何一方,原因是林斌并没有隐瞒,直接把计划告诉了李息,算是阳谋,不是阴谋。
在于战场是草原,白天进行所谓的奇袭根本是笑话,皆是平地的草原,怎么才能算是奇袭?只有在双方战争态势陷入胶着的时候,另外一支奇军突然加入,这才能被算成奇袭。
明知是被设计仍然要做,这就是阳谋。
前方战事如火,林斌视野所及已然可以看见交战的双方,他目测一下距离,赫然号令全军减速。
这支骑军无法在高速奔驰的状态下进行换马动作,只有停止下来,虽然很丢脸,但却是唯一可行的办法。整支骑军在号角声中停顿了下来,又是一声“换马!”,骑士重新翻上耐力十足的战马。
情水急切地喊道:“林大人,能不能再快一些?”
林斌还是在笑,“将士们已经换马了,很快就好,换上新的战马才能有足够的耐力冲击嘛!呵……,别急,兵事急不得,马上就要好了。”
情水“唉!”一声拍击甲胄,心中复杂无比。
公孙宏立起腰杆看向前方,但是他看不得真切,依稀能看见有好几个黑压压的战阵在移动,其中一个战阵又列为两个,似乎是在划分距离,在高坡之上的汉军战阵陷入兵火,一支军队不断对汉军本阵在发起冲击,而在主战场之外,又有两股人杀成一团,一个一个黑点互相冲锋又迅速拉开。
“大人,时机已然成熟,我等是否参战?”
林斌点头,呼喝“哈!”,在号角声中,骑士们从另外一匹战马那里解下系在马侧的刺龙枪,下压在腰,艰难地端直了枪身,又在号令中排成直线——
“将士们!再一次痛杀敌寇的时机来临了,听我号令——”林斌也接过一根刺龙枪,发现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沉,顾不得许多,枪尖直至前方:“汉军——出击!!!”
这支抛弃失去耐力战马的骑军,他们嚎叫着在战号中再次向前,痛杀敌寇,这一次他们喊得比任何一次都有自豪感。
戈矛所向,直指那北方的疆土;残阳如血,流淌在南下的征途。
旌旗猎猎,召唤着东进的战鼓;黄沙漫漫,挡不住西征的脚步。
华夏自古多壮士,可杀不可辱;忠孝自古难两全,含泪别父母。
血染战袍,是男儿最美的华服;马革裹尸,是英雄壮烈的归宿。
刀枪森森,挑颗颗胡虏的头颅;战车滚滚,碾排排蛮夷的尸骨。
汉与贼自古不两立,华夷辨清楚;人生自古谁无死,丹心照史书。
中击逆水荡穷寇,立马长天誓灭胡!
所向无敌——汉军威武!!!
“呼喝!”
“汉军——奔击!!!”
第一百零二章 蛮横无双
若讲骑战,在现有的华夏民族中,林斌虽不敢说自己是最为熟悉的一个,但是在他率军千里兵疯一般的在草原游荡四个月后,他敢骄傲地说,比起那些受于时代文化限制的人,他林斌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机动性作战优势!
三千骑兵咆哮如雷,滚滚蹄声之中,那竖在骑阵前列的刺龙枪似乎引发了空气的震鸣,竟是发出了诡异的呼啸声。在那呼啸声中列成了直线的骑军像是泄了闸的洪水,气势如虹,滔滔而滚,兵锋直指羌族人强攻汉军本阵的右翼。
赞颂已经听到了狂西狂的警告,他当然知道那不是联军,而是狡猾的汉军隐藏起来的奇兵,但是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那就是他仇恨的对象,那支对西宫石玉的部落发动了杀绝战争的仇人。
此时的赞颂想退,但是他实在抽不出身,本来有崩溃迹象的汉军在得知援军已至后,发动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击。那些原本半死不活模样的汉军像是在强奸小姑娘一般,三五个大汉“嘿嘿嘿”作笑,蛮横地扑上去,利用人数优势围住一个羌族人,然后疯狂地蹂躏,把羌族人蹂躏成尸。
地势的局限性已经让羌族人受足了苦头,原本以为把汉军前阵瓦解掉,就是胜利,而胜利也曾经离他们那么近,赞颂欣喜地看到汉军人挤人,战阵就快要崩溃了,再进行锥形阵势的强攻就会穿透,万般就是没想到是,就是因为汉军挤作一团,这才让强攻变得越加困难,像是在销果皮一般,销了这层还有下层,眼见能吃到肉了,但里面却挤满了小虫子,就是能看不能吃!
“怎么办?抛弃前军,保住中军和后军?”
赞颂举目向外望,看见侧击的匈奴骑兵正在龟缩,而后方本阵更是非常奇怪地分成了两个,看到那杆黑龙旌旗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个该死的杂种终于还是竖起秦军黑龙旗了!”,再看到右侧一支骑军笔直地冲将而来时,他浑身一个抖擞,“龙枪骑兵!吹号,前军断后,中军后退,后军转为前军!”,他终于做出了残酷的抉择!
所谓的龙枪骑兵,它是出现在靠近欧洲的马格内西亚一代(属于亚洲种族),是一支专门为罗马军队服役的雇佣兵,至于赞颂为什么会知道,原因是他也是一支雇佣兵,曾经保护商团到达过中亚一代。
羌族人稍微退后一步,整个汉军阵势就往前压一步,两支军队像是全部裹满了蜂蜜一般,剪断了那头的丝,这头又互相黏在了一起。
在汉军本阵左边侧击的匈奴骑兵退却后,那支与匈奴骑兵尘战完的汉军北军精骑也是一个回转,呼喝着战号对羌族人的中军发动了冲锋。
北军骑士骄横无比,他们是贵族后裔,又是大汉最为有战斗力的军队的一员。在吴楚之乱中,北军作为平判主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三个月内击败了吴楚百万叛军,可谓是久经战阵,在战争中淬炼出来的北军精骑,虽已经与匈奴先战过一阵,感到有些疲惫,但仍是咬牙发动了对羌族骑兵的冲锋。
赞颂开始紧张了,他刚刚看到七部联军中的三部联军撤退,就知道这场不会有好的结果,没想到在汉军出现奇兵的时候,狂西狂竟然也是号令负责侧击的匈奴骑兵撤退,连带本阵的匈奴骑兵竟是一转就拍拍马屁股要走人,这不是大大耍了一把羌族人吗?
羌族前军听到后面撤退的号角先是要退,不料后面又响起了命令他们顶住的军令,前军的羌族人发懵之际,似乎有人再喊“后面的要走了!”,那些被汉军逼得阵阵后退的羌族人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见中军和后军果然在退,心里发愣,脖子一凉,分首异处——战场分心者:必死!
赞颂到底是一个身经百战的首领,心里痛骂狂西狂等人的同时,不断发出了军令,一声一声号角响起,有被赶下来趋势的前军又顶了上去,相对地,中军止住了退势,而后军更是干脆地立在原地。
要想在激战中与敌军分开距离,必然要牺牲一部分部队,而恰恰的,那部分要被牺牲的部队必然不甘愿,所以身为指挥官,赞颂只能且战且退,造成一种力战到底的假象,选择最恰当的时机抛弃那些在撤退计划中必须抛弃掉的弃卒。
赞颂由于地形高低的问题没有发现北军精骑发动了冲锋,还是听见本军左翼出现了厮杀声才明白匈奴骑兵的撤退所导致的后果。他连愣神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亲自率军顶上,一时间坡上坡下皆响起了震天的杀伐之声。
※※※
李息发出了沉重的呼吸声,近两个时辰的防御战,在汉军将败时,那支奇兵的出现果然逆转了战局。
李息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他们在出发前谁都没有想到会与游牧民族发生一战,这让他们既没有心里准备,战备也不够充分。他经历生死两线徘徊,欣喜总算出现胜利曙光的同时,一想起苏信战死回去后将面临苏氏门阀的报复,又猜不出当今天子会怎么看待这一战,郁闷无比地感到心力交瘁。
可以肯定一条,那便是当今天子一旦听到李息率军与游牧民族打了一仗,而且得胜了,当今天子会高兴得无法自己,若是能做主,李息封侯拜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问题就在于,当今天子没有实权,权力全部掌握在窦老太太的手上,而窦老太太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必然大发雷霆,那时李息死了不要紧,李氏门阀就要遭受窦氏门阀集团的排挤了。
“今上害苦我也!”李息哀叹,转视右侧方那支即将发生与羌族人交战的骑军,“此人……,断不可死,若死,我李家危矣!”
什么意思?唔……,或许只有李息自己明白。
李息脸色忧郁,眼瞳也是时聚时散,这表示他在思考,被一声马嘶吵断后,手指正在发动冲锋的林斌麾下骑军:“右翼骑兵——出战!!!”
早已心急如焚等待上官命令的赵不虞接到军令大喜,他听说过林斌的事迹,觉得林斌与他的遭遇很相视,都是有才能而不被重视又差点被陷害送命的苦命人,心升惺惺相惜之感,此番听到出战命令,也想亲眼瞧瞧传说是否属实,大声咆哮“边军的弟兄们,我们再杀他一阵——杀!!!”
风在啸,战马齐奔腾,被骑士下压在腰的刺龙枪随着战马驰骋的节奏而在上下摇晃,马上骑士半眯着眼睛嘴巴大大地张开,感受疾速奔驰的快感,那只把持住枪身地胳膊肌肉紧绷,他们的大人说,“甭管能不能刺中人,一冲错阵就把这玩意丢了”,虽然不怎么理解自家大人的意思,但是照办总是没错。
所谓‘错阵’,意思是指一旦发生了交战,敌我双方交错。
骑阵不断向前,一字排开的阵列,它的中心开始缓缓地往前凸,以林斌为尖刺,那经历了数十次大小战斗的冲锋阵型再一次成型,马速较慢的骑士开始落后,他们自觉地控制战马的方向牢牢跟在前方袍泽之后,原本的‘一’字,由于马速的快慢很自然地成了一个‘V’字冲锋阵型。
八百步……
林斌又习惯性地将前身下匐紧紧地靠在马颈之上,原本在腰间的刺龙枪也顺势再一次下压,右手死死把持住枪身,空出来的左手托起,成了一个约二十五度角的前刺姿势。
高速奔驰的战马,它仿佛知道自己又将再一次威风凛凛地冲入敌阵,在主人的控制下破开一切敢于挡在前方的人和物,兴奋地再一次加快了踏动的速度,感受脚下因为有马掌保护而厚实地震踏感觉。
前方的羌族人在做临战前地集结,他们几百骑汇成了一个队伍,在纷乱的口号声中显得是那么的杂乱,四五股羌族骑兵在号角的催促下,想快也快不了地驱动座下战马前进。
战马在发动冲锋前需要一个提速的过程,而这必然需要一段足够的空间,羌族骑兵事态紧急之下死命地拍击战马的马屁股,期望座下战马能不用缓冲,马上提高到最快的速度。频繁地拍击让战马屁股受痛,但是由于它们刚刚才爬完一个坡,刚退下来还没有喘息,又在主人的虐待般的抽打下变得极为暴躁,有些个战马竟是被拍得前蹄踏空,一个“噜律律——”的长啸,把背上的人甩落堕马。
羌族骑兵经过差不多两个时辰的奔驰和激战终于陷入了疲惫状态,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这样的状态,所导致的负面影响无法想象!
林斌的脸因为兴奋而变得通红,没有什么比去杀戮一支疲惫的军队更加会让一名军人感到欣喜,他在接近羌族骑兵一百步时开始咆哮出无意识的音节,跨在腰间的刺龙枪也缓缓地抬起,枪尖在闪烁利芒,渴望痛饮异族的鲜血,而无意的,它们之所以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痛饮异族人鲜血!
“噜律律——”
奇怪的语言伴杂着马啸嘶鸣,前方还没完全加速的羌族骑兵,在面对龙枪骑兵时,无一例外的出现了惊恐的表情。
一杆杆辉烁寒芒的刺龙枪,在战马的提速中前刺显得是那么的可怕,林斌率先冲击入阵,感觉腰间一沉,前方那个还是一脸惊恐地羌族人被从前胸贯穿,随后马上又贯穿第二个羌族人的腹部,就是此时,林斌松开了把持刺龙枪的双手,立腰抽出横刀,开始了一往无前的骑军冲阵。
紧随林斌其后的骑士没有控制刺龙枪的方向,有些个竟是刺马不刺人,自己反而被震力振得抛下了马,摔得一阵七晕八素后,还没等站起来,一阵轰鸣马蹄声过后,他们成了一滩子肉泥。
战争态势反转了过来,先是联军准备合击汉军本阵,一阵惨烈的厮杀过后,汉军本阵即将崩溃,在联军一度以为要得胜时,半路却杀出了一个更为凶狠角色,竟是长途驰骋后还有马力发动只能用野蛮两字形容的冲锋!
第一阵的冲杀,抛掉了刺龙枪的骑士方向不改,由林斌率领一千着甲战骑率先开路,直接冲开了正处于进退不得的羌族骑兵的阵列。
在李息的军令声中,汉军鼓手以前所未有的亢奋姿态敲击战鼓,这是在为冲锋陷阵的两支骑军助战,而汉军本阵的后方,那些以逸待劳的步军也终于在军令声中脱离了本阵,汉家儿郎知道快要获胜,神情振奋地踏步奔跑。
从高空向下望,一支红色骑军像是一把改锥,狠狠地刺进了灰色犹如皮革的阵列,灰色的阵列被红色骑军强大的冲击能力攻得不断从中间裂开一个口子,右边一支红色骑军在冲击~左边也有一支红色骑军在冲击,两头不能相顾之下,上方却是被一大片赤红色的步军紧压而上,三面受击的之下,灰色完全崩溃!
※※※
“好、好……好厉害!”
同样的一句话由两个人不同的嘴巴发出……
李息震惊了,他彻彻底底的被吓到了,自林斌率军进攻之际他就一直在看,原本以为长途的奔驰之后,林斌的骑军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第一击就攻陷羌族人的阻击骑阵,他宁愿死也不愿意相信,刚刚那支看上去野蛮不要命在攻击自己本阵的羌族骑兵,竟是在面对那个小子率军攻击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一个照面就被决绝掉了近两千骑兵!
吕炎也在看,他与之李息震惊的心情不同,而是兴奋,兴奋地几乎放声咆哮。那支拥有一往无前攻击气势的骑军,在吕炎看来,作战的风格像极了最强盛时期的秦军战骑,秦军战骑发动冲锋时也是存着一股子‘有我无敌’的气势,唯有这样的气势才敢于在长途驰骋之后还敢作战!
其实……,李息和吕炎之所以震惊和佩服,是不知道林斌使用的是一士多乘、阵前换马冲锋这样的战法。
他们同时又看向那支还在不断向前推进的骑军,李息不懂骑阵战法想挥军侧援,但有心无力;吕炎熟悉骑阵战法,但压根就是如他讲了多次的那样,只是来看热闹。两人看到那支骑军似乎在降速的时候,羌族骑兵发动了反击,他们同时将心提了起来,张大了嘴巴,似乎可以看见降速的骑军被包围,然后歼灭……
突兀地,一声凶兽般的咆哮响起!
“吼~~~哇!”林斌赤红着眼睛,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横刀,驰骋之中莫名其妙地再吼:“准备!!!”
紧随而驰的草根子抓起号角,一阵“呜呜呜——”狂吹。
在号角声中,一直在后面没有与敌接战的一千余骑兵亮出了骑弩,又是在一阵“呜呜呜——”的号角声中,扣动了骑弩的扳机,弩弦崩弹之声响起,破空而出的弩箭呼啸着从前方袍泽的头顶激射而去,落在了前方作势欲反击的羌族骑兵阵列中……
“吼~~~”林斌横刀前刺,“随我——杀!!!”
即将被包围起来的骑军,在林斌的咆哮声中,吼叫着再次直击向前!
赞颂远观而望,满脸皆是错愕表情,他以前知道匈奴骑兵作战时非常蛮横,也一度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匈奴骑兵作战更蛮横的骑军存在。看到刚刚那一幕,赞颂不再以为匈奴骑兵作战是最蛮横的了,因为就是在现在,他亲眼看到了一支比匈奴骑兵蛮横十倍的骑军!!!
“抛弃前军和中军!我们撤!”
或许……,他早应该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一百零三章 避无可避
“唔~~~啊!”林斌侧身横扫,感受手中战刀强有力地劈中交错而过的羌族骑兵,一道血箭喷洒而来,喷中胸前甲片,溅得马鬃之上再加厚一层即腥又粘的血液,他忽地看见眼前变得开阔,所望去是一片如血残阳,狰狞着脸回望,袍泽跟随其后冲杀了出来!
林斌虽然身处战场,在刺穿羌族骑阵时却能隐约感觉羌族骑兵在撤退,乱成一堆的战场之上,喊杀声弱了许多,原本在高坡的汉军本阵已经完全分裂开,成了以一曲为编队的小部队在围剿断后的羌族骑兵。
公孙宏浑身浴血气喘吁吁地拍马而来,他左手捂着自己的右肩,右手的横刀不知道弄哪去了,奔驰之中追上林斌坐骑,大声问:“大人!可还要再战?”
林斌见公孙宏似乎受伤,关切地问一句,看清战场局势后,知道游牧民族骑兵撤的撤、败的败,汉军又在巩固战果,不想消耗太多袍泽鲜血,他看向草根子,“吹号,退出战场!”
一次高强度的冲阵,彻底扭转了战争的结局,再一次证明任何时代奇兵的作用都是无比强大,奇兵的出然出现不但可以让敌人有一种‘我中计了’的感觉,还会很大一部分表现出安排奇兵的那方已经做了充分的安排,虽然看似很简单,但不是身处其中的双方主将,很难体会那种情绪不断交替的错愕感。
在确定胜负已分后,林斌不想让袍泽死伤太多,又顾忌在旁一直没有参战的黑色骑军,林斌索性下令退出战场,一个迂回,直接绕过汉军冲下坡地的步军,笔直奔向那支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有动静的黑色骑军。
在看到汉军似乎想把矛头指向自己的时候,黑色骑军本阵突然响起了‘咚咚咚——’有节奏的战鼓声,中间的战旗也在向前移动。
林斌驰骋之中看到了前方黑色骑军旌旗上的黑龙,稍微愣了一下,随即又命令全军减速。他拿捏不准这股约五千骑士的黑色骑军到底想干什么,照理说,这股黑色骑军立在那里,应该是游牧民族的军队才是,林斌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在游牧民族军队陷入苦战的时候,这支黑色骑军不但不上前救援,反而是拉开距离一副看戏的架势。
“大人!”公孙宏表情激动无比,左手也不捂住右肩的伤口了,指向黑龙战旗,抖擞着嘴唇,“是……,是秦军啊!”
林斌很明显地愣了一下,“秦军?”,他抹了一把满是敌人血液的脸庞,眉毛一抖一抖,“唔!?减速!全军减速!”
非常突兀地,黑色骑军齐吼出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兴于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兴于师,修我矛戢,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兴于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黑龙战旗离开阵前,十余骑缓缓向前奔行,他们依然喊着先秦战号,那用板簪束起来的发簪随着秦军战歌的节奏而在晃动。五千骑士齐吼咆哮的秦军战歌嘹喨草原,渐渐昏暗下来的天地,先秦战歌的嘹喨歌声配合着残虚处处的战场,霎时地出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沧桑感。
林斌错愕地看向公孙宏,却是看见公孙宏似乎是被那充满悲壮与沧桑的歌声触动了什么表情不断在变幻,煞是精彩;林斌转头看向甲贺等麾下将士,毫无意外的看见他们不为所动,紧握战刃的手还是抓得严实,并没有什么异常。
林斌抹一把刀身,然后用刀背敲敲正在发傻的公孙宏,“先秦的军队?什么意思?”
公孙宏似乎从那种奇怪的感性状态中回过神来了,故作淡定地开始简短讲述,说了个大概,手指停在阵前,拿着黑龙战旗的十余名黑色骑士,“王师并无歹意,乃是想阵前相会。”
林斌对公孙宏称呼先秦军队为王师没有感到意外,公孙宏每次讲起自己的身世总会强调‘祖上如何如何’,可见公孙宏对先秦的归属感要多于汉国。林斌奇怪地看一眼还在呼喝秦军战歌的黑色骑军,“我要是也吼一嗓子秦军战号,会怎么样?”
公孙宏瞪大眼睛,刚要张嘴……
甲贺靠过来,“大人若吼一嗓子秦军战号,后方汉军必然会敌视我等,前番苦心也就白费了。”
公孙宏重重点头,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就算不喊,李息和苏信会轻易放过我们吗?恐怕他们现在更加憎恨我们才对!”林斌说着拍马而出,那边见终于做出了回应,在战鼓声中停止吼唱。
林斌转头看向紧随跟上的公孙宏等十骑,忽地举起横刀,吼:“修我戈矛!!!”
咆哮之声似乎来得太过突然,黑色秦军那边骚动了一下。
林斌再次高声吼叫:“与子同泽,修我戈矛!!!”
公孙宏很想提示一声林斌,说喊错了,但是他的嘴巴好像被堵住一般,硬是无法开口。
跟随林斌历尽生死的士卒可不管喊叫的是什么,他们听到自家大人又在咆哮,很是自然而然的跟着吼叫出声——
吕炎的身躯猛地抖了一下,表情变得僵硬无比,差点虎躯一震自己堕落下马,他睁大眼睛看着前方那个举刀咆哮的男子,心里激动无法用语言形容,下意识地一蹬马腹驱动战马向前,没等靠近,前方突然有人大吼“保护大人!”,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座下的战马竟是在下意识的蹬蹭之中提到了全速,吕炎感觉自己失态了,硬是一勒缰绳,战马刹住,冲势太急竟是仿佛飘起来了一般,往前一个飞跨,四蹄重重地蹬踏在地,又向前冲出两个马位,引得发出沉重的震踏。
林斌看得双眼眯了起来,心下骇然,前方那个身穿黑甲的骑士也太过可怕了,竟是玩了一招后世难度颇高的马术表演,要知道战马全力加速之下,猛勒缰绳极为可能让战马翻倒或是前蹄受不住压力折断,没想到那个骑士竟然巧妙地控马做跳跃动作来卸掉冲力,再说那名骑士既无马鞍也无马镫,可谓是骑术高超到令人发指!
突然的,一阵马蹄声和喊杀声响彻了起来,林斌与吕炎同时探顾,一支约七百骑士的骑军招展着汉军旌旗驰骋而来,离得远依稀还能听见汉军骑士在高声喊“杀!”,却是赵不虞不知情况,以为林斌率军要与那支一直没动的黑色骑军作战,过来支援。
林斌见前方黑色骑士有退回去的趋势,心下知道怕是接触不成了,觉得有些遗憾,他真的很想靠近了看看刚刚那名骑艺高超的骑士的模样。他凝视调转马头的骑士,再一次抹了一把刀身。
吕炎却是懊恼异常,回到本阵差点直接率军攻打那支坏了自己好事的汉军精骑,发狂想要挥军攻打之际,一骑斥候飞奔而至,靠过去说了些什么,吕炎听完表情一狞,“狂西狂他敢!”,又回头看了一眼退回去的林斌,咬牙道:“总是还会有见面的机会。”呼喝:“我们走!”
黑色骑军十分快速地一个转向,也不带走战鼓,竟是十万火急地在“驾”“喝”“哈”一片驱动战马的声音中,像极是在逃离一般的离开。
※※※
赵不虞见到黑色骑军遁走心里松了口气,他满心以为自己帮助那个同病相怜的兄弟一个大忙,大声作笑放慢了马速,引领全军缓缓靠上去,人未到声先至:“对面可是代郡英豪,林豪杰?”
林斌的视线没有离开那支驰骋离开的黑色骑军,他就是一块木头也察觉了那支黑色骑军似乎对自己的军队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特别是在听闻自己带头呼喝了那么一嗓子‘修我戈矛’之后,黑色骑军的统帅更是不顾敌我未明,策马一个狂奔就要冲过来,若非林斌阻喝将要发箭的甲贺,没有作防的黑色骑军统帅必然要血溅当场。
听到呼唤,林斌想转头回看,发现自己看久了脖子有点僵硬,顺势一扭,一阵‘咔咔——’的骨骼暴虐响了起来,这一连串声音几乎让听见了的人以为自己家人把自己的脖子扭断了。林斌活动一下紧绷的脸皮,“他是在叫我?”
公孙宏在犯傻看着远去的黑色骑军,只好由知道林斌不懂常理的甲贺来答:“是的,大人。来将称呼您为豪杰,乃是善意。”
林斌这时才发现战场已经没了喊杀声,到处可见羌族人已经没了先前的狠劲,被有优势的汉军围拢龟缩成了一堆。他将视线拉回来,拍马迎向呼唤自己名字的骑士,故作憨厚:“这位大人,你是在叫我?”
林斌本就满身血迹,身上甲片甚至还黏着一些肉块,加上那故作憨厚的表情上也是血迹斑斑,看不清样貌瞧去极为怪异,惹得靠近了的赵不虞一阵发愣,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心下也是犯嘀咕:“怎是如此人物?”
赵不虞抽一下嘴角当作是在笑,低头向身上的甲胄看去,也是一片血迹,比之林斌好不了多少。
两人对视良久,忽地不约而同发出大笑,笑声豪迈,又各自驱动战马近了一个马位,双双抱拳:“林斌(赵不虞)!”
两支人马在双方领军人物凑在一起寒暄的时候也会合在了一起。
边军汉骑这一方靠近了才知道说,除了有限的几百骑士穿着一种从没见过的甲胄,这股骑军的装备并不比自己精良,但就是这么一支甲胄都是七拼八凑起来的,有些更是没有甲胄的骑军,在作战时表现得那么地蛮横,又是那么地勇悍,感到不理解的同时,皆是露出佩服的眼神。
林斌麾下骑军,有些个原本就是边军,想起当时自己还是个步卒在面对骑士时,骑士看待自己表现的轻蔑,现在看到边军骑士看待自己的佩服,竟是心情无比复杂,既有得意又感到苦涩。
而那些在草原上被解救出来被征召入伍的汉人,他们则是冷冷地看着边军汉骑,没有欣喜,更加没有会合后的喜悦,有的是那种从内心最深处冒出来不屑,或许会在心里说:“看,这就是汉军,他们若不是要解救公主,还是会龟缩在要塞不出来,任由边民被烧杀劫掠。”
与之曾经是边军的人那种淡然中带着得意的表现不同,那些还是手握草原人兵器的骑士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将边军汉骑围了起来,眼光也是一直在往林斌这里瞄,看那择人而噬的赤红眼珠,似乎随时都等待自家大人的军令,突然暴起挥刀而杀人。
甲贺发现了不对劲,策马向前,低声说:“大人……”
林斌笑着对赵不虞抱拳致歉,回首问:“什么事?”
甲贺用忧虑的口气,“大人,还是让两支军队分开吧?您看……”他说着指向那些紧握兵器的人。
林斌缓缓环顾,觉得没什么特别,早在号令与汉军一起合击游牧民族骑兵时,这些人就是那幅愿意作战,但不愿意和汉军接触的模样,现在再表现出敌意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赵不虞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不解地看向林斌。赵不虞在边军不过是名屯长,不会知道林斌与之门阀之间的错杂关系,惺惺相惜过来寒暄一阵自然无错,而他麾下的骑士自然是认为这股善战的骑军是曾经的袍泽,此番合击游牧民族获得了胜利,立下了大功必然洗刷罪责,而汉军也是有将功赎罪这么一条军律,认为迟早又会一起共事。现在他们和人谈笑风生,煞是有一股子佩服如滔滔江水的意思在内,压根就没发现异常,所以也就不存在戒备。
林斌一蹬马腹,座下战马四蹄缓缓踏动,他瞪大眼睛盯视那些紧握兵器的麾下将士,就是不做声。
这些被指挥惯了的士卒看到自家大人策马而动,原以为自家大人会喊一嗓子“杀”,就要挥刀了,却见迟迟没有听见号令,皆是暗中憋着一口气等待厮杀。按照这些人错误的想法,林斌是被汉军逼迫得逃亡草原,必然会十分怨恨汉军,这下汉军自己送上门来,又在各自军官的暗示下才会把汉军围住,本就对汉军有一股子怨气的他们,杀起汉军来可不会有什么犹豫。
林斌绕了一圈,重新回到赵不虞侧边,呵呵笑说:“没事儿,将士们血气太盛,在草原作战时习惯把能看到的敌人全杀了,老弱孩子什么的一个不留,现在看到有敌人逃跑了不高兴呢。呵……,没事儿,赵屯长,我们就不去见李校尉了,麻烦你和李校尉说一声,我们回去向公主殿下交差去了。”
赵不虞一阵发懵,暗自说:“瞧,汉国谁敢中气十足吼一嗓子对戎人一个不留?人家对游牧民族那么狠,难怪也有那么一股傲气,豹卒必由虎将率领,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心下对林斌的敬重又是多了一分。
一直在旁静听的情水听林斌要引军而走,大急策马而出,“林大人!”恭敬对林斌抱拳,“校尉大人事前有令,若突袭得胜,命我务必引你与之一见,有要事相请!”
林斌先不作理睬,示意草根子吹号,草根子抓起号角又是一阵狂吹。林斌策马掉头,笑着对情水说:“以后再见一样。”
林斌可不想引着不足三千的骑兵进入汉军步阵重重的中军里去,那时李息要是翻脸,那自己死了不要紧还祸害了其他人,保险起见是先回到后方,再次以保护公主的名义形影不离,掌握了这只保命符,那不光自己安全,李息顾忌公主安全必然不敢有过激的行为,虽然无耻,但不这么连命都可能丢了,那时从李息接回了霜等人,再寻良机率军闪人就是!
情水大急,短暂的接触让他知道一个事实,那便是那名大汉并不如外表看上去的那么傻,憨厚的外表之下,为了生存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李息将情水外派时曾经一再交代,若是胜了,无论用什么手段,必须将林斌引去一见,现在情水却是在心里发苦,在这么一群凶悍骑兵的围拢下,他情水还能有什么手段?求呗!
林斌恰恰就是不喜欢有人在耳边唧唧歪歪,见情水还在劝说个没完,只差威逼,转头怒喝:“你就是说破了天,老子也不会现在去见你家校尉大人!”说完,一拍马屁股,喝了声:“我们走!”
一时蛮横无双的骑军正要纵马驰骋,一支汉军迎面而来。
林斌眯起眼睛朝前看去,那支汉军最前驰骋的是近百辆看上去极有压迫感的战车,最中间的那架战车的独辀之上,那杆被洞穿了许多箭孔的大汉旌旗引人侧目,近百战车之后是不足一千的骑兵,其后再无步卒。林斌再环顾其它方向,汉军步卒似乎已经解决了残余的羌族骑兵,有意无意地集结在正前方三个方向,除非林斌进行一个大迂回或是再次交战,否则根本无法离开!
公孙宏哀哀地凑过去,“大人,如今再走已然不合适,大人可上前与那李息一见,且听他说甚,由我在后方让麾下骑军布阵,若李息有不轨之心,大人以举刀为号,那时与汉军鱼死网破又如何!”
林斌还是第一次觉得公孙宏出了一个馊主意,都三面被围了还战个什么战,只有先示弱靠上去,探明李息来意才是正理,都还没接触后方就摆出一副要作战的架势,不是自己找死吗?
林斌瞪一眼公孙宏,“你脑袋坏了,一边休息去!”环顾一圈,点名,“甲贺、陈义、你们两个各率二十骑随我来!”
人算总是不如天算,最不愿意发生什么,事情往往事与愿违。
原本是寻找公主的军队,它不甘愿而又非做不可地与游牧民族打了一仗,虽然胜了,但自己也伤亡了近万,李息满脑子在思考怎么应付窦老太太的雷霆之怒,窦氏那边或许只会小小报复一下,毕竟李息是受君命出塞又是为了保护公主,在得胜之下最多是李息自己被外贬,李氏门阀不会遭受太大的压力。李息担心的是苏信的战死让清明的局势变得不可预料起来,往往就是一点点的小火苗就能在有人煽风点火之下,变成滔天大火。
李息突然感觉战车的速度缓了下来,抬头看去,看到了林斌。他原本涣散的瞳孔一聚,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似乎所有的烦恼都在林斌出现后被抛开……
“我又何必多做烦恼,此人不死,李氏必然无忧!”
第一百零四章 必有所图
林斌驭马向前,默不作声地绷着脸向战车之上的李息一个抱拳:“卑下,参见李大人!”
林斌不需要直接称呼李息为校尉大人,原因是林斌和李息不是一个系统,只有一个系统的军人,才适合说,呼唤上官呼官职而不带姓氏。
激战过后的战场,正所谓风萧萧兮,战死者在如血夕阳的辉映之下,那断刃横戈,悲嘶战马布成了一副副壮丽犹如残兵图的风景。华夏自古多愁肠,以悲壮带有遗憾之死为美,越是苍凉景象总是越能勾起华夏人感性的一面。
李息的脸庞由于有头盔看得不太真切,他嘶哑着嗓子,感怀一般地手指片片兵甲残虚,“经此一战,北疆半岁无硝烟。”
林斌顺着李息所指观看,战死者的遗体互相交错,西斜夕阳之下,配合着倒闭的战马,还有那穿梭在兵甲残虚寻找伤卒的汉军,片片丘坨,林斌只感到习以为常。
李息解下佩剑,步下战车,径直就向林斌走去。
林斌看得眼瞳一缩,任谁看见原先还是敌人,现在却又是战友,但真正关系一团错乱的人,他毫无警戒地向自己走来都会是先一发懵,尔后感到怪异。林斌察觉李息没有敌意也就不再犹豫了,利索地跳下战马,作势要将腰间横刀解下……
“呵呵,本校尉身负箭伤乃才如此,林队率威武之躯,率虎豹之骑,如何能解械?”李息表现的非常和蔼,与之前后判若两人,他喝退亲兵,缓缓而走,“本校尉多有不解之处,林队率可愿为本校尉解惑?”
林斌还是将兵器递给甲贺,谨慎地跟上李息的脚步,两人就这么犹如冰释前嫌一般,散步于硝烟战场。
地上草芽儿前端枯黄,那被战马践踏得翻了起来的草皮之下,细沙抛起隐约可见一种淡红的泥土,这却不是涩了鲜血的泥,而是它本来就是一种含有高矿物质的泥土,秦人把这个叫红泥,秦人大量挖掘出来,经过处理之后成了烧制陶瓷的陶土,只是草原上似乎并不多见,一般在江苏宜兴黄龙山或是陕西等地才是大量出产地。
红泥矿氧化铁含量较高,优者光洁明亮,橙中略见红光,劣者杂乱阴霾,俗不可耐;红泥原矿坚硬似石,呈淡草绿色调,窑温略低,较适制作小件茗器,可爱灵动,深得世人喜爱。后世的人们主要是拿来烧制成茶壶,听说煮茶口感极佳。
现在,李息就是在蹬踏地上细沙之下的红泥,他是第一次出塞,也是第一次看见红色的泥土,掏起一把红泥,感叹道:“近万将士埋骨于此,连这泥土都染成了红色。君可知,汉家儿郎为谁死?”
林斌肃然,“华夏自古多壮士,可杀不可辱!游牧民族屡次犯我汉国边塞,卑下虽身份低微,但有用手中横戈与胡虏一战之志,纵然身死魂犹在!”
咬文了,林斌又在一次的咬文嚼字了,煞是壮志多愁,一副忠烈嘴脸,目光也是坦然,倒是唬得李息无了语言,李息本是想责斥一通,再抚慰一番,现在计划落了空。
李息盯视林斌良久,这才说:“莫在本校尉跟前做戏,既然事已至此,本校尉坦言相告,此番无论胜败,汝皆需卸甲,交出兵权,尔后与本校尉归回长安,接受廷尉属侦办。”
林斌心下晒然,这个时代的门阀子弟,无论他们再怎么装,一旦被刺激,那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就会显示出来,公孙熬如此,李息亦如此,都是一路货色,唯一不同的是环境。现在林斌麾下有一支善战的骑军,刚刚李息都坦言称赞那是虎豹之骑,比起林斌在兵堡时的恶劣稍有改变,李息这才用语言而不是用武力威逼。
“我要是拒绝去长安呢?”
李息忍住怒气,故作淡然,“汝如今乃是有功之人,何必自毁前程?”他径直往下说,“本校尉见你练得一支虎豹之骑,今上乃是爱才之人,再有护救公主之功,它日前途无可限量,何故青云之路不走,非要行那独木之桥?”
林斌内心苦涩,他当然是懂得这个道理,但是一步错百步皆错,先不谈公孙门阀的态度,刘婧那里才是整件事情的关键。刘婧多次表示不愿意这么快回到汉国,林斌不知道刘婧是在做什么打算,也不想知道,他原本听取公孙宏的意见想要到河朔挣扎一番,最后发现那只是一场梦,这才又掉头转回了原点。
李息看见了林斌脸上的犹豫,以为林斌被自己说动了,“本校尉知汝之忧,无非乃是惧怕公孙门阀的报复,此乃多想,汝本为小小什长,公孙熬乃是何人,与汝一般见识?再则,公孙熬因兵败已被收监,不日也将押解归回长安,此时自保尚且不足,如何有闲心与你计较?”
李息说真话了吗?显然没有,一个门阀子弟压低身价必然是怀有目的,他的目的非常简单,那便是握住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门。简单而又复杂的道理,它总是那么难以被人猜透看懂。李息深知当今天子宏图之志,若是林斌合作,他不但有信心与公孙门阀暂时结盟联盟,从而渡过难关,还有可能会因为引荐一名善于骑战的人才而被当今天子看重视为心腹。再则……,李息发现南宫公主刘婧似乎也想借林斌完成什么目的,跟着皇家走自然没有错误,不然他强忍怒气解释那么多做什么?
林斌还是坚持不想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其他人来控制,他是真的被吓怕了,人总是可以装着一股子和善的嘴脸,说的天花乱坠,然后丝毫没有犹豫地将设计的对象推进深渊。林斌可不知道李息面临的压力,他还是决定走一步算一步,推脱道:“我听公主安排。”
李息压根就不知道林斌与刘婧之间的社交关系,按照这个时候人的思想,皇权是看不见、摸不着、但却是不可违逆的,一听林斌说听公主安排,他自然而然地认为林斌是妥协了,心情大好之下,又回到了刚开始的话题。
“本校尉多有疑惑,君可愿为本校尉解惑之?”李息眉头挤成了一团,“君明知吾等乃是汉军,为何不进反退,又布阵邀战?”
林斌仔细权衡后,还是觉得不能讲真话,“这个……,卑下身负保护公主重则,斥候回报前方设伏,错以为那是匈奴人乔装成汉军设下圈套,这才引军后退。知道不是匈奴人乔装时,派人阵前沟通,但是……,那个……”
李息手掌握了起来,他还真信了林斌的话。当然,这并不是说李息智商低,而是时代的差异所导致理念的不相同,每一个时代,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都会自己的理解方式,千万不要一厢情愿的以为所有时代的人们,他们的理解都是相同,那也太强迫人了。
李息“唔……”的一个沉吟,淡然道:“之后便是两军交战,本校尉麾下两千步卒被君之骑军杀得片甲不留?”
林斌脸皮抽了一下,十分自然地点头。
李息呼出一口浑气,突然笑了,“你可认识郎官李当户?”
林斌含糊点头。
李息退后两步,把林斌全身上下瞧了一遍,“李当户所言不假,君果是八尺巨汉,生得极为魁梧。”他目光停在鱼鳞甲,“这甲唤作何名?怎是犹如鱼鳞一般?”
林斌开始不懂李息到底是想干什么了,竟是在双方一番交战之后不但不怪,反而像极什么都没发生似得,闲聊扯蛋。按照常理李息应该火急火燎地集结军队,赶回后方去觐见公主才对,诡异,林斌觉得李息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这个叫鱼鳞甲,由两千五百余片直径不一的铜片穿凿链接而成,与之玄甲所不同的是,甲片不是平面地镶在皮革上,而是利用互相覆盖的甲片来增加防御力,对箭矢的防御力尤其强,但也有一个弱点,呃……,咳咳……咳……”林斌突然闭嘴,惹得被空气一堵,阵阵咳嗽。
李息听到对箭矢的防御力尤其强,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肩膀的中箭部位,正听着呢,突然没有了下文,怔了怔:“弱点?必是无法防御由下向上横扫之兵刃?”
林斌的脸皮再次抽了一下,他不说是突然想起制造鱼鳞甲的材料是陪嫁物,这时听见李息一语道出鱼鳞甲的,又再一次的得出一个结论:古人的智慧很可怕!
第一百零五章 屠夫行径
一阵漫谈,李息似乎有意无意地引领着向收押战俘的地段靠近,直到来到被汉军步卒围起来的地段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汉军士卒手打火把,围成了数个大圈,圈内皆是已经被缴了械的羌族人。被分成了几堆的羌族人已经没了先前的威风,个个耸着脑袋垂头丧气,借着火把光芒看去,一个人数较少的圈内,赞颂换了身行头似乎想保密身份,但他却被数十个身上着甲的羌族人保护在中间,怎么看都像是在提醒所有人‘啊呀,那个,我就是这伙人的头’,有那么点‘或畏人知,横加威怒,欲盖弥章,竟有何益’的意思,说不出的好笑。
李息手指恰恰就是指在了赞颂身上,似乎早知道了些什么不愿不点破,他向林斌问:“此些人以君之见,该将如何?”
林斌本不在意李息问什么,随着李息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那奇异的一幕,本就疲惫的林斌呆了一下,“那傻逼,干么呢?”差点笑出声,随后加大了声音:“行军带着俘虏不方便,随时都有反抗的可能,不如全杀了!”
李息表情僵了一下,心道:“好狠辣的人!”
林斌似乎知道李息在想什么,低声笑说:“卑下在草原近四个月的游荡只明白一个道理,对待异族只能狠辣,若是震慑不住,索性全杀掉,卑下就有一次心软留了数十个异族小孩,结果是那些小孩找来不知名的毒草,趁伙夫不注意丢下汤锅,毒杀了我三十一个部下!”
李息默然……
羌族人多有除外举族做佣兵的事例,自然有人能听得懂中原话,被林斌那么一诈唬竟是骚乱了起来,在汉军士卒戈矛的威胁下虽不敢冲撞,但仍是鬼吼鬼叫,说,汉国人答应投降不杀,现在又要斧钺加身,是不讲信义的骗子,要遭受报应。
李息虽问,但眼睛却是盯在了赞颂身上,见到战俘骚动眉头皱了一下,举手喝“射!”,数十道弓弦绷弹声突兀响起,尔后便是惨叫连连。李息见战俘还在乱,大吼:“有异动者,立即射杀!”,却也是一个杀伐果断的主。
羌族人根本不理会李息,有个别圈子的羌族人已经在冲撞包围圈,被汉军士卒用戈矛捅翻了数十人,但仍是止不住骚乱之势。
林斌看向李息,却是看见李息怒气冲冲地盯视自己,似乎感到无比恼火,只差扑过来将自己吞噬入腹。林斌心下奇怪“不是扮红脸白脸引那个傻逼出来?”,但见惨叫声开始变得频繁,似乎有越演越烈的架势,他踏前一步,咆哮:“蹲身者,活;立身者——死!!!”
咆哮如雷,久跟林斌纵横草原的骑军听到了自家大人的吼叫声,习惯成自然地又跟着嘶吼出声:“杀!杀!杀!”
数千久经战阵地血性汉子,他们齐齐吼出的喊“杀”声惊动了被安抚在一旁的无主战马,一阵阵马啸声也渗合进来凑热闹。立时,那种肃杀之气大盛,草原一片没有方向感土地,煞是撩人心神,羌族人终于在这种气氛下重新安份下来,惊措无助地看着浑身杀气,犹如一尊巨神般的林斌。
赞颂眼睛犹如毒蛇一般地盯视林斌,他几乎看到林斌的第一眼就猜出肯定是这个人率军屠虐了西宫石玉部,但是他不敢动,双手握成了拳状,‘嘎吱嘎吱’的响。
林斌横刀前指,喝:“立身者——死!”
反应快的羌族人赶紧蹲下,那些没反应过来的羌族人仍是发愣地站立着呆呆看着林斌,似乎是在看待魔鬼。
将领所指,言听必从!
公孙宏率先应“诺!”,随后是林斌麾下士卒整齐的应“诺”声,公孙宏亲率数百麾下直冲而上,不理那些看得一脸满头雾水的汉军,瞧见有站着的羌族人就是蛮横地往外拖,战败正垂头丧气的羌族人刚刚又被惊吓,竟是无一人敢于反抗,任由被倒拉着拖出去。
李息也没时间发怒了,看到数百个身穿鱼鳞甲的士卒跳下战马冲进去的时候,暗自喊了一声“糟!”,要阻喝,却是又被旁边的咆哮声打断,怔怔地转头看向身旁身材高大,因咆哮而变得极有压迫感的林斌,李息一脸震惊之色,竟是忘了阻止。
公孙宏深知林斌这是示威来着,也没多拉人,等待将那些个羌族人按成一排,那些做惯了的士卒没二话,手持横刀立在跪倒的羌族人身后,齐齐回头注视林斌,等待军令。
林斌高高举起的右臂挥下……
“大人有令:立身者,死!”
数十把横刀力劈而下,斩中被按倒在地的羌族人的脖子,刀刃入肉声清晰地响起,数十颗头颅落地,那没有了脑袋的尸身从断颈处喷出血箭,轰然倒地。
林斌招来草根子,在他耳边一阵耳语,草根子得令而去,对公孙宏转达了军令。又是在林斌抬手之间,公孙宏又大声应“诺”,率人冲进去,拖出那些看呆了直立身躯的羌族人,来回几次,剁了近三百颗脑袋,也就是羌人俘虏的十分之一,终于再无敢直立身躯的羌人。
在震慑一番后,公孙宏毫不费劲地把赞颂连带那些身上着甲的羌人押了出来,自成一堆,严密监视,也算帮李息解决了一个麻烦。
很好,很强大,至少包括李息在内的所有汉军都看得眼睛发直,而那些羌族人咽咽口水不敢再吭一声。
话说,战场上杀的人再多都不会让人感觉可怕,因为那时都是处于精神兴奋状态,再则是互相搏杀至死,谁都觉得正常。现在,他们看到林斌一声咆哮,麾下士卒响应,二话不说遵循了主将的命令,眉头都不皱一下就在号令中砍了五十个没有反抗之力的俘虏,惊讶这股军队服从命令之坚决,怒杀俘虏之利索,竟是看得由内往外直冒出寒气。
一人狠不可怕,因为他再怎么发狠都能力有限,但是如果一支军队狠,那所爆发出来的能量将能震动一方,如果是一个国家发狠,那么世界将在因为她发狠而心惊不已,她轻轻的一跺脚,世界都会感到震动,浑身害怕得发抖!汉民族不缺少狠人,而是缺少会驾驭狠人的上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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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息没想到一杀就杀这么多,看得发毛,暗吸一口冷气,想怒斥一声来壮胆子,却见火把之中,林斌的眼睛似乎因兴奋而通红,怒斥到了嘴边改了腔调,“君……,君这是,这是作甚?”
林斌给出了再标准不过的答案:“杀人。”
李息明白了,这小子是在作态给自己看,心下怒极之余,羡慕林斌能拥有这么一支虎狼之师。没有一个武将会不希望自己所指挥的是一直历经百战的军队,特别是这支军队的服从性是如此之高,简直可以让想建功立业的武将羡慕到几乎发狂!
“君所练之军,真乃虎狼也!”
虎狼?林斌倒是知道麾下将士为什么会这么表现,他们要么是一群姥姥不爱爹娘不疼的弃卒,要么就是被不当成人看的奴隶,在一番厮杀后,享受来自于大国军人尊敬目光的同时,心下飘飘然之余,自然会拼了命的表现出纪律性。
“君可有操演练兵之书?”
林斌笑了,他很想说有,现代军人都会学习一些实际战例,也必须学习政治课,在催眠式的教育下,服从性自然是不必多说,问题是林斌压根就没机会给麾下士卒讲过政治课,这是士卒们在心生一种自豪感而滋生出来的纪律,不是刻意训练出来的成果。
李息晒然,他是门阀子弟,比谁都清楚一个事实,不管是门阀世家还是大族豪门,越是珍贵的东西就越不可能与人共同分享。
林斌想起了一些什么,突然说:“书倒是有的,但是需要重新写,承蒙李大人心胸广阔不加责怪,日后必然呈献一套送予大人。”
有所予,必有所求,他李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古人重然诺,再则李息需要林斌活着回到长安,他很是有官威的一个点头,要求道:“本校尉有一事相请,但不知……”,长长地拖了一个尾音。
“娘的!与这些人交流真是麻烦!”林斌心下非议,表情却是极为诚恳,“李大人且请吩咐,若卑下能做,必然不会推脱。”
“好!”李息涨红着脸,“归回都城途中,本校尉欲把麾下精骑暂交予君代领之,不知君可愿意啊?”
林斌又听见一大串的尾音,刚想下意识应“诺”,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自己可没答应和李息一块去长安,向李息看去,李息一副不容违逆的表情,官威很大,不像是在求人。
林斌愕然,完全搞不懂李息想干什么,这丫的情绪转变也快得太突兀了,先前还是生死仇敌呢,现在却要暂交军权,心里发怵之余,警钟敲得震天响:阴谋,绝对有阴谋,究竟是什么阴谋!?
李息不理愕然的林斌,挥手招来情水,“速去召集将士,本校尉有将令!”
情水应“诺”,拔腿而跑。
林斌胡思乱猜的脑瓜子又开始犯迷糊了,“嗡嗡嗡”地被李息招呼着攀上战马,又是“嗡嗡嗡”地被随波逐流。旁边公孙宏知道林斌‘失心病’又犯了,几次拍马欲上前,却是被李息的亲兵和蔼地、亲切地,反正能拉就对不用扯的拖开,搞得公孙宏心急如焚,以为自己大人遭受了暗算,想狂吼求救,却发现不是那么个回事,李息正和蔼可亲地不知道在对自家大人说什么,自家大人一直在点头,不像是受制的模样。
“什么阴谋?他到底是在策划什么阴谋?”林斌脑袋里面全是这句,旁边的李息在讲什么他根本没听,他所分析的基本正确,那便是:虽然很怪,但是李息对自己已经没了敌意,相反地,似乎透着一种奇怪的亲昵?
或许……,林斌要是不再钻牛角尖细细想一遍肯定能得到答案,汉军律写的明明白白,待罪之身;将功赎罪;无罪亦无功,他挟军私逃的罪责已经在与汉军合击七部联军时互相抵消。
解救公主、怒杀犯境之敌……等等等,这些林斌不熟悉汉律,又没人提醒,他可以无视,但却不能被当作没有发生……
公孙门阀为什么会请求苏信在战场杀了林斌?其一是公孙门阀想剪除潜在威胁,其二是苏信(李息)贪图大功,这就解释了世人皆知会明知不可战,仍战上一场的原因。
事后,李息发现事不可为,又从联系中知道了公主刘婧的态度,刘婧想要力保林斌,所以李息必然需要拉拢林斌,有林斌的存在,李息身上的压力至少会减掉一半。
若李息猜测无误,当今天子也会由于公主的原因力保林斌,那么李息率军与游牧民族一战的事情就会演变成,非但不是过错;反而是立下了天大的战功,就算因为苏信战死会被苏氏门阀报复,李息也不过是外调罢了,当今天子不会忘掉他李息的功劳,窦氏门阀集团那边的压力会因为林斌的存在消失于无形,因为所有压力都被当今天子接住了,那么李氏门阀就不需要遭受窦氏门阀集团的打击。
复杂,非常之的复杂,就算是熟悉门阀斗争的李息也未必能完全想清所有厉害关系,更别谈对门阀斗争毫不熟悉的林斌。李息捡到了林斌这杆钓鱼竿,摇身一变成为了钓鱼人,正期望能钓上一条什么样的鱼,公孙门阀是将要咬钩的鱼儿;苏氏门阀观望之余因为死了一条鱼仔正要发狂的食人鱼;窦氏和皇帝是在旁无聊观看的人,随时都可能因为某些事情突然冲进来,不管是鱼还是什么,包括钓鱼竿都会被摧残完蛋。
林斌没想通干脆就不想,他被李息领着到了一股骑军之前,还没等他再一次推脱,李息发布了一条简洁而又明确的军令:“即日起,至归回都城之始,尔等必须听从林斌之令,按令操练,违令者——斩!”
北军精骑齐声应“诺”,尔后一个停顿,齐齐看向林斌,唱令:“我等必听从林斌之令,按令操练!”
一番唱令听得林斌错愕之极,很显然北军精骑常干这事,竟是丝毫不乱,唱起那怪怪的语调都是完全相同。
林斌在不明白李息想干什么之下,莫名其妙的暂时接收了七百余北军精骑的指挥权,他问见了几次面的情水“你家校尉大人在搞什么?”,情水满头雾水“不知。”他又去问公孙宏,公孙宏按照心性推测“恐是来监视我等。”终于,林斌做出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心下继续胡乱猜测。
※※※
收拢了伤兵,这队人马开始掉头回撤,林斌身后除了原先的部下外,又多出了一股形影不离的尾巴。
一路行军来到汉军营地外,林斌低头一看,军用表显示的是4:31,他们整整走了快五个小时!疲惫万分的林斌没看见李息,索性让公孙宏、情水等人安排骑军营地,亲自带着甲贺等二十余骑就要进入汉军军营,没想在寨门前却被汉军把更的士卒拦住。
“军营之内不得跨马驰骋!”
林斌满脑子急切地想见到陵子,本想踹开两个把门的士卒,转念一想,那样恐怕适得其反,随即勒马,跳下战马狂奔而入。
那两名把门的士卒正想按照军律提示有人进营了,正在宿营的汉军里突然奔出一骑,来到门前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什么,又奔驰回去,示警声没有响起。
李息远远观望,嘴角一翘,喃喃自语:“有意思,非常之有意思……”
林斌带着二十余人进营直冲中军营地,一路上甲片‘哗啦啦’的响,引得营地忙碌的民玞和士卒茫然探顾,有些个负责巡警地汉军小队想上前阻止,一声呼喝,林斌奔跑的速度更快了……
第一百零六章 是福是祸?
‘唰啦’门帘被粗暴拉开的声音,林斌快步入内,一眼瞧去,帐内漆黑无光,他试探地轻声呼唤:“燕子?陵子?”
一阵轻微毯子被拉动磨擦声钻入了林斌的耳朵,由于浑身浴血满是血腥味闻不到帐内一种类似于檀香的味道。等适应了黑暗,他终于能依稀视物,却是看见黑暗中一双眼睛盯视着自己,又再一次呼唤,对方仍是没有回应,倒是磨擦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却是立身的左右发出来的声响。
“错了?”林斌缓缓退后,正想转身挽开门帘离开之际……
“给本宫站住!”刘婧地声音响了起来,她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是刚刚睡醒那般,倒像是一宿没睡。刚睡醒的人,特别是女人,她们的声音总是懒洋洋透着一种装都装不出来的轻柔,而不是生硬且带着沙哑。
林斌退势一缓,又要开始装傻充愣:“夜深了,我还是出去,不打扰公主殿下安歇了。”他心里也奇怪公主帐外怎么没有卫兵把守?不然自己也不会跑错帐篷。
“本宫让你站住!”刘婧语气不止是生硬了,倒像是满腹怨气,“本宫有话问你。”一段令人压抑的沉默过后,她问:“你可有子嗣?”
黑暗中的林斌很明显的一呆,“子嗣?”,他纳闷了,自己才来半年,怎么可能有子嗣,听出了刘婧语气里的不善,如实答:“有名养女,我把她视同己出。”
刘婧沉默了一会,似乎满意林斌的答案,放缓了语气,不再那么生硬,沙哑着嗓子,听上去极有磁性:“如此说来……”后面的声音含糊不清,以其说是在讲给别人听不如说是自言自语,突然地,声音又清晰了,“且近些,给本宫讲讲,那戎人可是退了?”
林斌明白现在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取决于刘婧的态度,只有压下心中急切见陵子的念头,微微有些烦躁地就地盘坐,又是一阵甲胄磨擦声响后,他尽可能简短地阐述作战的经过,刘婧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甚至听到凶险处时也没有惊呼还是什么。
“如此说来,率军追逐之人非是依稚斜?倒是多部联合之军?”刘婧的声线里充满意外,又开始了自言自语,害得林斌侧耳而听,依稀能听见刘婧发出了与李息相同的言论,说是北疆可以安生半岁,足足有一刻钟,林斌因疲惫昏昏欲睡之际,她非常突然的问:“你为何不愿回到汉国?”
因等待而犯困的林斌下意识答:“想活呗……,回去死定了……”,他回过神来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大,惊讶地看着黑暗中的双眼,想:“这婆娘又用什么秘法?”
刘婧想了许多,就是没想到一直哀怨不想回汉国的林斌,他的理由竟是这么简单,感到意外之余又觉得好笑。她看林斌拼了命的在扩张兵力,又是那么紧张兮兮的练兵,原以为是个有野心的人物,这才尊卑不敬,又对皇权不甚畏惧,万般就是没想到,做那么多就是为了活。
“真是一个榆木脑袋一般的男子。”刘婧似乎想躺得更为舒适一些,换了一个姿势,内心辗转,考虑要不要将事态讲清楚,又感觉眼前男子似乎除了带兵打仗什么都不懂,讲了也没用,哀哀地用手撑住下巴,静静地瞧那在黑暗中不断晃动的身躯。
“他到底来自何处?”这个问题刘婧已经思考了很久,她才不信某些人讲的那套,什么为了躲避战火而隐居深山老林,上党附近是有山不假,但是太行山乃是军镇重地,且不说壶关雄兵,就是山林中也长期驻有军队防备边塞庶民翻山进入内地,哪里有什么隐居之地。
林斌耸着脑袋,迷糊中感觉脖子有点僵硬,扭了一下,安静得落针可闻的帐篷内响起了一阵‘咔咔’声,这一扭他仿佛也清醒了一些,“公主殿下,如果没有事情的话,我先退出去了。”
刘婧是一名十分奇异的女子,若其她女人或许会厌恶那种带有血腥味的浑浊味道,但她就是喜欢,这种气味能使她的心情变得极为安宁,这点她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刘婧又听林斌说要离开,柳眉轻皱,就是不语。她一番辗转思量后,还是觉得有必要提点一些事物,不然像他那种榆木脑袋恐怕就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有话与君听,遇事莫率性而为,汉境不比塞外,诸事皆有耳目。为自身大好前程,亦为追随汝之部曲,不可再故作做作,做作尤甚,适得其反。前番诸事,本宫已知晓错不在你,门阀自古无肚量,情有可原,乃非错事。君不见,项羽举鼎豪迈气,江东河岸犹自刎?尊上而优下,华夏乃是礼仪之邦,非是胡蛮无文化之虏,蛮横虽可逞一时之能,但终无善果。”
“一朝被蛇咬终生怕草绳,我也不愿意领着一帮子人漂泊无定,早些两军阵前你也看到了,就如我所讲,我们要是示弱只能被宰割。我敢断定,要不是游牧民族突然杀来,李息和苏信必然不会止戈,门阀子弟有功不抢就不是门阀子弟了。你也说了,李氏门阀和苏氏门阀的族长必然有什么交代,我不做作充愣,恐怕迎来的就不是笑脸,就该是刀片子。”
“如此说来,汝还有理?”
“什么理不理的我不知道,就拿现在的局势来说,李息虽表现得热切,但我敢肯定他是在设计什么,不然也不会派来北军精骑,名为让我教导战技,实际上是形影不离的监视。”
“有甚好设计,本宫就说你是榆木脑袋!李息此举乃是借力挡力,无虎符率军出塞已是违制,他若不捅出天大的篓子,便不是门阀子弟。”
“什么意思?你是说,就算没有游牧民族的联军,李息和苏信也会搞出一些大事,让皇帝不得不出面,他们用意是将责任推到皇帝头上去,减轻自己的压力?”
“此乃门阀多用之术尔。刚直不曲之人,岂会爬上高位?就拿此番而言,汝是否以为李息、苏信会立即率军返回都城?”
“难道不是这样?”
“臭榆木脑袋!若是直返都城,他李息便不是门阀中人!”
“呃……”
林斌黑暗中的眼睛一眨一眨,他从就没有说过自己是什么聪明人,一听盘桓错杂的关系就会犯迷糊,现在听着刘婧缓缓而道,总算明白了一些,也对门阀的印象更为恶劣。他是一名纯粹的军人,从来就不喜欢政治,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渗合什么政治,现代军人的信条便是远离政治,跟着党的指挥走,指哪打哪,一时间要让他明白错杂的利益关系,不犯迷糊他就不是林斌了。
“本宫话已至此,你可还想率军远离汉境?”
林斌愣了一下,尽力思考,刘婧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透露了一些厉害关系,现在好像是到了关键的时刻,选对了会安然无事,选错了就会万劫不复。
“你是说,我现在应该安静待在汉境?李息会派人回去禀告皇帝,等待皇帝做出决断,先看看皇帝的态度再决定去留?”
刘婧气极,“你个臭榆木脑袋!”,她也不知道抓了一个什么东西,用力甩向林斌,只听一阵‘当啷’,然后就是甲片的‘哗啦’声响,“怎还是如此不重尊卑!应当称呼今上;君上;主君!”
林斌伸手一摸,摸到了一柄金属长物,似乎还油腻腻的,猜测那是油汀台,暗道刘婧发飙可怕之余,心下也升起感激。他对刘婧几乎没有尊敬过,反倒是屡次不敬,更甚者还多次冲突,她肯指点,意外之余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林斌盘起的腿有点麻,让他有些僵直的挪动着不自觉间成了跪姿,由于甲胄的锻接问题导致他的前身往前倾斜,急忙之中赶紧双手下意识伸前撑住,成下拜之姿……
刘婧听见‘咚’的响声一愣,随即看见黑暗中的那个庞大身躯竟是额头点地,她睁大了眼睛,心下莫名其妙的升起一股邪火,尖锐声吼:“你滚!滚出去!”
林斌正郁闷腿麻摔倒呢,却听刘婧突然发怒,心下迷惑“她干什么?”,也早有离开的心思,不做解释就要立起身来,又是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自己的头盔上发出‘当啷’声响,愕然想“疯婆子,果然是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婆子!”,随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少有地恭敬一个抱拳,转身拉开门帘遁走。
一直在旁边跪坐的两名侍女可是瞧得仔细,犹犹豫豫提示:“主子,林将军乃是……乃是血气不顺,斜身倾倒,非是……非是感恩叩拜……”
刘婧一听,不是自己想的那么回事,不知道为了什么松了口气,喃喃自语:“这才对嘛……”
※※※
林斌退出了帐篷,一眼瞧去,外面竟是站满了人,自己的部曲似乎和汉军士卒在对峙,他们一见自己出来,竟是像砸了锅一般的又互相叫嚣起来,隐隐约约可以听见在争论闯营还是什么。
“怎么回事啊?”
公孙宏神气地靠过来,傲慢十足地环指一圈汉军士卒,“大人,这些人想坏大人的好事!”
“好事?”林斌先是不解,看到公孙宏眼神里的狡腻,大概明白公孙宏是在借公主的威严吓唬那些汉军士卒,“喔!弄这么复杂做什么?派人告诉李息一声,让他约束士卒不就是了。”
公孙宏郁闷极了,他林斌为了保持莽夫的形象可以胡蛮非为、装傻充愣,但自己可没有本钱这样,“大人,由你来下令才是。”
林斌也不招呼别人,喊来了一个北军系统的军官,“你和这些士卒是一个系统的,怎么就愣一边看着两帮人对峙?还不向前驱散士卒,这天都快亮了……”
这名叫巴东的汉军精锐被吼的一愣一愣,苦着脸,“林教校(非官名),非是不愿,乃是无用尔。下官出于北军,此些士卒乃是边军,说起……似乎是和您一个……”他想了一会,“是和您一个系统才是。”至于系统是什么,他会说,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斌用一种‘我很看不起你’的表情扫一眼巴东,回身喝:“天气冷飕飕的,以其在这里无谓的对峙,不如回帐篷里暖和暖和去,天明我自然会给李校尉一个交代。将士们都乏了,散了吧。”
而似乎,汉军士卒压根就不理,还是在公主侍女出来怒斥“如此喧哗,成何体统,扰了公主安歇定斩不饶!”,那些汉军士卒这才散去。林斌也招呼麾下将士各自找地方安歇,正要踏步走,那名侍女踩着小碎步‘噌噌噌’地靠过来,低声说“公主让您好自为之”,而后又是踩着小碎步,在要挽开门帘进去之际,她又回首向林斌微笑,这才钻进去。
林斌心下领情了,随即迈步走向前面的帐篷,他这次先是在外面呼唤,只听里面一声尖叫,像极是有人在奔跑,忽地门帘被拉开,一颗小脑地伸了出来,惊喜之声不可言语“爹!”,娇小的身躯作势就扑……
陵子一扑只抱住林斌的大腿,抬着小脑袋眼睛泛红地看着林斌,她的嘴唇抿了起来,连身上衣裳粘满了令人作恶的血迹都不顾,似乎是尽力在仰止自己哭泣,煞是惹人吝惜。
林斌看到陵子脸颊上有擦痕,模样也是憔悴不堪,再看那双似乎会说话的眼睛里有道不尽的辛酸,缓缓蹲身,像以前那般勾勾陵子的鼻尖,原本以为自己会有很多话要说,见了陵子可怜楚楚的模样,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只是温和地将陵子抱起来,做了一个苦涩的微笑表情。
这时,燕子也从帐篷门帘探出头来,瞧见两父女抱成一团,会心一笑,轻轻呼唤:“奴恭贺君再建功业,得胜而归!”
围在四周的士卒似乎是被这一幕触动了什么,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再无那股子狠劲。出战在外,谁家没有父母妻儿,想起家中亲人,以至孝为美德的华夏儿郎心里一酸一酸,鼻子也是一抽一抽,各自缓缓转身,心里各有思念。
林斌并不觉得表现出自己真实情感有什么丢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蹲在残桓断壁的弱小身影,那个永远也等不回自己亲人的无依孤儿。他半蹲的身躯缓缓地站了起来,看向已经步出帐篷,在泥土地上下拜,臀部高高抬起的燕子,说:“进去吧。”
燕子曲膝倒退,口中应“诺。”先行进入帐篷。
林斌横抱陵子弯腰进入帐篷,早有秋菊、春香跪拜门帘左右,她们的身侧摆着梳洗用具,燕子福拜于正中,三女见林斌入内,齐齐立腰再次下拜:“您辛苦了!”
毫无意外地,林斌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迎夫礼,他想将陵子放立于地也好解去甲胄,不料陵子死抱不放,只能温和劝慰,“乖,去换身子衣裳。”
陵子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林斌,像极怕林斌突然又消失不见了,随着眼睛地眨动,一种叫无助的泪珠止不住地滑下了那憔悴的脸颊,滴在森冷地甲片之上,血迹被淌着划开,光线之下,铜片闪烁着会让血性男儿为之心悸的青铜反光。
没有声音的哭泣,那叫哽咽,道不尽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孤独断肠泪洗面,有谁能够明白一名年仅八岁,一而再失去可以依赖的亲人时的那种心情?那还在不断颤栗的弱小身躯在说,她好彷徨、好害怕。
林斌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是怀抱的手臂适当地加重了力道,期望这样能让怀中弱小身躯多一些安全感。陵子曾经是他在彷徨中的唯一寄托,这种感情很难说清道明,也正是难以说清楚,这才显得真实,有记挂的人总是会活的比没有任何记挂的人快乐,更实在。
这一刻,林斌知道了,原来自己所求真的不多,只是一处安详的港湾,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必须早做决断。他回想刘婧所表达的意思,再综合李息的态度,心里明白如果真的再一次逃避可能会适得其反,再则,麾下士卒会跟自己亡命的人恐怕不多,毕竟他刚刚还是看见士卒的表现了,犹豫心想:“或许……,是不应该再漂泊了?”
深呼吸一口气,林斌闭上了眼睛,眉毛一抖一抖,矛盾之极!
“要面对的总还是会面对,进吧!搏了那么多次命,也不在乎再搏一次!”
他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神从未有过的锐利!
※※※
当今天子是一个有宏图之志的君主,从懂事起最先从其父刘启那里得到一个信息,那便是匈奴等游牧民族对汉国的威胁。刘启是一个好父亲更加是一名好国君,这点历史已经给予了已故孝景皇帝应有的赞评,若无刘启时刻教导,当今天子或许不会执着地痴迷于兵事,把解除边患,为帝国扩展领土当了毕生最想做的事情。
一位时刻想要解除边患的国君,他最需要的是什么?毫无疑问,是完完全全的权力,一个安定团结的内部。现在,当今天子没有权力,权力都掌握在以太皇太后为首的窦氏门阀集团手中,从而也就不存在安定团结的内部,所以他什么都想做,但是什么都做不到,所以需要潜伏,潜伏的同时需要为以后多做准备,无疑培养自己需要的人才被当今天子放在了首位。
当今天子现在没有办法管理国事,在收集人才之余唯一能关注的只剩下了亲人……
李息并没有睡,天子事前有言,寻回公主并保护起来后拆开第四个锦囊。他刚刚正拆开天子给予的第四个锦囊,只看到了四字‘详细回报’,现在正盘坐于案前,在油灯的光线下,手中执笔对案桌之上的白绢奋笔直书,一个个苍劲的隶书字体绘成了一整句话。他偶尔会停顿下来,似乎是在构思词句,一动一动的眉头在说,他遇到了一些麻烦。
“悍勇有余,心智愚钝?此句不佳……”
李息放下了笔,抬手揉揉太阳穴,目光转向左侧,那里的兵器架上横摆着四把收拾战场时士卒收集来的横刀。他已经不止一次仔细看过横刀,以纯粹武将的目光标准来看,这种有着弯曲幅度的刀,它的弯曲大概专门是为了卸掉互相劈砍的力道,刀身那道稍微向外分岔凹槽看去让人不寒而栗,他很不明白刀身为什么会有加上去的刃中之刃。
李息猜测那大概是用来放血用的,这种刀不求一击必杀,似乎更加追求杀伤敌人,让敌人失血过多而死?还有,他仔细做了衡量,发现这种造型奇特的刀,它的直径比之汉军制式剑长了大概一尺,刀与剑的互劈,剑断,但刀的刀刃却只是被拉得钝了一些,竟是没有缺口,这就彻底把他给唬住了。
“此人浑身皆是迷啊!”
从得到的情报来看,李息完全没弄清楚林斌的来历,就好像是突然从雁门郡冒出来,然后被李当户引荐投军,以前干什么的;从事什么职业;地方官是谁,无论问谁,似乎都不清楚。其实李息也知道这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汉国郡县那么多,全国人口超过一千万,哪里能那么容易查出一个人的来历?李息所在意的是,不管林斌来自哪里,他为什么会选择与汉国不同的武器和甲胄来装备自己的军队,而那么做又想干什么,是不是想行那陈胜吴广之事,这些才是最重要也必须查明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息又拿起笔来换了一卷白绢书写,这次他写的很快,把所知的事情一字字的写出来,包括林斌是怎么被排挤,又是在什么条件下救了公主,不带任何一句自己的猜测。李息写完详细看了一遍,平放在案面晾干墨迹,又抽出一条白绢铺平,撰写寻找公主的经过。
直到天已大亮时,李息整整写了十几张白绢,光是描述与游牧民族联军之间的作战就写了七卷。他伸伸腰,吹熄了油灯,声线沙哑,“来人!”
帐篷门帘被拉开,一名小校步入,在案前三步距离抱拳:“校尉大人!”
李息已经将写好的白绢卷起来,分别放进了两个盒子,拉上了暗箧,小心翼翼地用蜜炬在暗箧处烫上了封口,这才放在案桌上,“此为急件,速派鸿翎急使送回长安呈于陛下!”
小校应“诺”,快步向前拿起盒子放入战袍内,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等待小校离去,李息轻唤了一声“哑仆”,一个全身罩在黑斗篷里人突然从帐帘后走出来。李息抄起留在案面等待晾干没有放进盒子的白绢,“速速送回去给族长,让宗族多做准备。”
那个叫哑仆的人可能人如其名,就是个哑巴,默不作声地接过李息递过去的白绢,一把塞进袍内,又是钻进帐帘后去了。
所谓蜜炬其实就是蜡烛的一种,不过在这时属于非常珍贵的奢侈品,只有南越国才懂生产,一般是作为贡物献给汉国,而汉国国君也会赠送给领军将领,主要作用不是用来照明,而是被用来封住急件的封口,以防窥探。
书写战报本来不应该由李息来写,而是苏信,现在苏信已死,李息担负起了这个责任。他没有在战报中详写,只是写了‘苏信阵卒’四个字,其它全部择重地描述骑兵作战时的恐怖突破力,不详细写苏信而择重写战争发展正是李息的聪明之处,若当今天子看重李息,那么看到‘苏信阵卒’这四个字后肯定会想起很多,要么就是任由苏氏门阀打击李氏门阀,要么就是先发力用皇权的力量来强力压下矛盾,又或是干脆主动动手打击苏氏门阀。
鸿翎急使既出,李息所需要的就是在边塞慢慢等,首重等当今天子如何处理公主,其二是从天子的答复中,来猜测天子对李氏门阀和苏氏门阀即将展开斗争所持的态度。
若是天子看重李息,必然会助李氏门阀打击苏氏门阀,从而既培养又拉拢了一支忠于天子的门阀。别看当今天子无权,就算天子再怎么无权,天子本身所代表终究还是皇权,这是没人可以改变的事实!
李息正思索着,门外有人禀告“校尉大人,林教校求见!”,李息原本疲惫得想小歇,一听是林斌求见,面无表情喝:“且进来。”
帐篷门帘被拉开,一道光线照射进来,在地上长长拉了一个影子,林斌甲胄没换,甲片之上的血迹已经干枯,好像成了一种粘在铜片上的干油层,看上去极为恐怖。
林斌缓步入内,抱拳:“李大人!”
李息点头当是回应,直白问:“所为何事?”
林斌摘掉头盔,犹豫问:“我们是要在边塞待上一段时间?”
李息疲惫的脑袋思考能力变得迟钝,发懵问,“为何突然如此发问?”
为什么?林斌考虑的很清楚,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搏上一搏,那么自然是需要安排后路,至少应该替那些不愿意追随自己去冒险的将士找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再则,他为了安全也不想带上家人,打算将她们留在边塞,那时也一定需要一块安全的地方,无疑给将士们来保护是最好的选择,至少那些将士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肯定会多加照顾。
李息听林斌隐晦表示了来意,心下大喜,自愿总比强迫要来的舒心,而他也的确需要林斌一块回到长安,不但是接受调查,还能转移其它门阀对自己的注意力。
“如此甚好!本校尉自然会帮忙安排妥当!唔……”李息作势思考,慢声道:“李椒治下如何?汝与李当户本是旧交,如此安排最善!”
林斌心情复杂地点头,“不知道我们会在边塞停留多久?”
“君可放心,必将安排妥当才动身。”李息又习惯性地拖了一个尾音,像是在打包票一般,“本校尉以为,君日后必然还会归来,那时便不是现在这般了……”
是的,李息非常肯定,如果当今天子知道林斌是一个善于骑战的人才,必然是拉拢而不是杀掉,而那时天子会做什么安排,还用猜吗?
第五卷 戍
第一百零七章 虎豹之骑
一个纷乱的时代,外有匈奴等游牧民族威胁;内有诸侯王窥视帝位,比起已有的任何一个朝代来讲,汉高祖皇帝刘邦所建立起来的制度就注定了内部的不稳定,试问,一个拥有众多国中之国的大帝国,它的内部能够稳定吗?
吴楚之乱为这个大帝国敲响了第一记警钟,虽然吴楚之乱很快就被平定了,但这也正说明了一件事情,这个大帝国,她的内部糟糕到了极点!
汉高祖刘邦把全国二分之一的土地分给了刘家的九位子弟,每块土地上建立一个诸侯国,刘家的九位子弟是诸侯国中的最高统治者——王,王是一个仅次于皇帝的等级。所实施的分封制,还是恢复周朝的老一套,让中央政权成了一个诸侯的霸主,经济上更是无善可陈。
中央政权对诸侯王国的控制可谓是没有,中央政府只是派遣了一部分官员到国中之国担任国相等不甚重要的职位,用意是监视,但真的能起到作用?每一个国中之国都有自己的庞大的军队,可以自行制造钱币,就算是税收也轮到中央政权来收取。既是这么一个制度,那么国内的不稳定自然也就无可避免,在许多人看来,诸侯分封制是祸乱的根源,但不是身处其中,谁又能武断的断定这个制度是错的呢?
是非成败,功过对与错,自然会有一个说法,年轻的天子放下手中的书简,直勾勾地看着屋顶,那阴冷无光的角落,像极了他此时的思想,感到前程无光。
早在被立为太子之前,刘彻便学习到了什么叫制衡,制衡不但是控制朝野势力的平衡,还是国与国之间的相处,这里所谓的国与国绝不是匈奴等等胡蛮外邦,而是中央政权下的诸侯国。
这位年轻的天子所学太多,所想也多,他刚刚又学到了一个道理,那便是事不可为之际只有隐忍,而不是死硬的顶上去。
刘彻将目光移回到了案上,眼神锐利地看着那两个还没有拆开的盒子,他不急于打开。这位天子总是喜欢猜测别人会做什么,现在他就在猜测盒子里面所写的内容,那双眼瞳会随着思考而时聚时散。
“鸿翎急使?李息做的什么事,需要鸿翎急使回报?”
喜欢兵事的天子对鸿翎急使这四个字非常敏感,每次一旦有鸿翎急使出动,那也便说明何方又有了战事。在如今而言,皇家不喜欢看见北方来的鸿翎急使,因为帝国的军事实力相对于北方的游牧民族很弱小,每次北方来的鸿翎急使总是上报哪个一郡、哪一个县又被戎蛮烧杀劫掠,就没有上报过一次好事。
“出塞两万?呵,李息倒是大手笔,弄出如此大的动静是怕朝野不知,还是怎地?”
也就是在李息率军出塞之后,窦老太太又像以往那般将天子请到了长乐宫。窦老太太眼睛瞎了,但是她的心不瞎,窦氏门阀集团的存在成了她用来看世界的眼睛,无论是朝野还是周边诸国所发生的事她都清楚。
窦老太太闲悠悠地问刘彻:“你派北军到北疆寻找婧公主去了?”
刘彻自然是知道窦老太太已经知晓一切事情,谨慎答:“是的,奶奶。”
窦老太太可不会因为皇帝的恭敬而改变什么,仍是闲悠悠地逗玩蝈蝈,一副漫不经心模样,“有虎符吗?”
刘彻平淡如常,“天子委派一千军士不需虎符。”
窦老太太逗蝈蝈的手顿了一下,“噢?”,微笑说,“是这理儿,文帝是有过这样的事儿。”
华夏民族讲求传统,也就是说,如果前人有做过一些什么而又没有遭受质疑,当代又有人做了,总会拿前人的标准来衡量当代人的作为视为准则,判定对错。
窦老太太突然不逗那视之如命的蝈蝈,端正坐好,“彘儿,你错了,还是对了呢?”
刘彻心里暗道“来了!”,虽然窦老太太眼睛瞎了看不见,但他仍是也忙端正跪坐,“为国,孙儿不知道;为亲情,孙儿觉得自己做对了。”
以孝顺亲情衡量道德标准的年代,帝皇之家无私事,帝皇之家的每一件事情都会关乎到国运,所以刘彻表达得很明白,他没错。窦老太太就是不喜也不能指责,因为她身为长辈可不能要求自己的孙儿去断望亲情。
刘彻看到窦老太太的眼皮子一直在抖动,知道那是在思考。他放慢了呼吸的节奏,心情颇为忐忑地等待窦老太太的下文,他一直认为窦老太太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抢了她心爱儿子的帝位,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窦老太太一直想把帝位给已故梁王刘武,而不是他刘彻。
“罢了……”窦老太太真的不能去责怪一个重亲情的皇帝,所以语气温和了许多,“寻得了婧公主,彘儿要做些什么呢?”
刘彻心里舒了口气,开始思量窦老太太为什么这么问,几经谨慎思考,这才答:“若寻得了二姐,孙儿想,还是由奶奶来做主意好。”
窦老太太听出了天子语气里的犹豫,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又开始逗玩蝈蝈,漫不经心道:“彘儿拿主意吧?”
刘彻“唔”了一声,觉得不妥,低姿态复求:“孙儿愿听奶奶安排。”
这一句话说出去,刘彻的心酸了一下,当皇帝当到这份上真是有说不出来的憋屈,事事都说能拿主意,但是一旦拿主意总有无数人跳出来阻扰,没有窦老太太的许可,他这个皇帝什么事都不能做。
刘彻见窦老太太的笑容自然起来,知道她肯定要的就是这样的答案,弄得一副‘是皇帝求我,不是我强加干涉’的样子给外人看。刘彻憋屈得放在案下的拳头握得‘嘎吱嘎吱’响,眉心处也是跳起了青筋,当皇帝当到这份上也够窝囊了。
窦老太太一旦高兴总是会和蝈蝈说话,现在她就是把刘彻丢在一边,一个劲儿地向蝈蝈夸自己孙儿孝顺,越来越懂事了等等,足足有一刻钟才停止自言自语,她伸出了手,“来,奶奶好些个日子没摸摸彘儿的脸了”,刘彻乖顺地斜身把脸靠上去。
窦老太太满是皱纹的手缓缓摸着刘彻的脸,“彘儿长大了,都有须绒了”,她眼不能见,用心看世界,现在摸刘彻的脸却是深有用意,“彘儿自个儿心里有想法,是吗?”
人在心情恶劣时总会紧绷着脸,那么脸部肌肉就会聚成一块,脸皮再怎么想放松都还是会绷得很紧。
刘彻心下郁闷,自觉又从窦老太太那里学到了一招观察人的方法,口上应:“孙儿自然是有想法,但是听从奶奶的安排为好。”
窦老太太也不介意,向往常那般开始念叨着要刘彻不要急,讲着已故孝景皇帝在世时的国策,国家需要稳定而不是激进等等的话题,到最后才说出了重点,“彘儿还小,祖宗们建立基业不容易,彘儿应多学、多看、多想,凡事儿别太急,什么人都能急冲冲地办事儿,唯独彘儿不能呀。”
一番话可谓说的苦口婆心,别人只看见窦氏在揽权,知道窦氏门阀集团在窦老太太的庇护下权大势大,但又有谁知道这位老太太本意是为了国家好,但是事与愿违,这老太太幽居深宫,需要眼睛,窦氏门阀集团就是她的眼睛,总不能要让马儿跑得快又叫马儿不吃草,所以在处事上必然会有所偏袒,演变成了如今这番局面,弄得皇帝憋屈想反抗,其它门阀又战战栗栗联合自保,局势越来越不受控制。
一个人会有一个思想,总不能奢望所有的人和自己一样,这就有了矛盾,谁都控制不了。
※※※
走廊外的一阵脚步声让当今天子回过神来,那是宫中禁卫进行例常巡逻。他的目光依然锐利,盯视良久,这才伸手拿起了盒子,拆开之后似乎惊讶里面白绢的数量。
刘彻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看完一部分,他看完描述寻找的过程,直至看到李息介绍与保护公主的军队对峙时,这才停了下来。他用手撑住腮帮子,脸上没有半点喜怒的表情。
过了一会,像是消化完信息,刘彻举起另一张白绢继续看,刚看几段,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与保护公主的军队发生交战?”刘彻睁大了眼睛,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保护公主的军队?交战?阵亡千余士卒???”
刘彻绝对有发懵的理由,他所知道的是,经历匈奴大单于亲领十万铁骑践踏后,匈奴多个部落又趁汉国国之大丧出兵进犯汉境,边军经历多次血战,伤亡惨重,边塞各郡兵力不足,又有多个郡县被攻破,这才有公主出嫁的和亲被劫的事情发生在了汉境。
刘彻把公主在汉境被劫视为又一桩奇耻大辱,正狂怒呢,却又收到了急报,公主是被匈奴人劫走不假,但是劫抢公主的那支匈奴军队不知道被什么人击败了,留守所的匈奴人被杀得一个不剩。他心里高兴啊,好一个把匈奴人杀得一个不剩,没有比听到这个消息更加让他感到兴奋了,就好像是出了一口恶气一般的痛快,但是又开始迷惑了,是谁击败了匈奴人,把公主或救或掳走?
边郡缺少兵力是不争的事实,刘彻没有往汉军救走自己胞姐的方向想,倒是以为是游离于边塞的豪杰或是马帮所为,起先原以为会马上有消息,不料一整个月过去了,不但匈奴那边对和亲队伍失踪的事情不加追究,也没有人与汉国官员联络,这就排除了豪杰或马帮的可能。
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刘彻索性不想,继续往下看,期望从李息传回来的信息得到确切的答案,可是李息没有写那支保护公主的军队的来历,反倒是主要书写了两军交战的过程。
刘彻看到两千边军步卒被一千骑军杀的毫无还手之力时,他整个眉头皱成一团,既迷惑保护公主的军队为什么要与边军作战,又对边军的战斗力产生了怀疑,“莫非是边军乃是设防不及,所以不敌?”,会有这样想法很正常,他的印象中汉军虽然极少和游牧民族进行野战,但也不该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非常突然的,刘彻愣了一下,“保护胞姐的军队是骑军?”接着往下看,明白是利用骑军踏起尘雾,风把尘雾吹往边军步阵的方向,导致边军士卒眼不能看、口鼻不能呼吸,这才千骑突击之后,他一拍大腿,“原来如此!以天时阵战,此法大善!”,赞叹之后眉头又皱了起来,“哪儿来的骑军?”
刘彻又再一次停止观看,思索两军为什么交战,而似乎他马上得出来了结论,敏锐地猜测必然是为了争功,“李息和苏信该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李氏门阀和苏氏门阀,这两个门阀一直存在不小的矛盾,这也才派李息为主将后,又把苏信派过去当副将,毕竟把一支军队交到一个人的手中太过危险了,必须安排一个人牵制主将,这才能两相制衡。
现在,刘彻觉得自己似乎安排错了,官场需要制衡,这是为了不让一方坐大,而军队一旦出现两个声音……,结果刘彻已经知道,军队里需要的完全的指挥权力,而不是主将、副将互掐,不然就会让敌军有机可乘,也会降低军队本身的战斗力。
“如此善战骑军,乃是边郡溃败残卒与被掳奴隶组成?”
刘彻看完了李息所写的两军交战经过,也看到了李息介绍保护公主的骑军的来历,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极了,同时也恼怒两军竟然同袍相戈,“苏信之罪,罪当处死!”,他眼眸里闪动着凶光,门阀相争对皇家是好事,但是一旦相争到不顾场合,这样的门阀不要也罢。
“虎豹之骑?”
刘彻看到李息不止一次地使用‘虎豹之骑’四字来形容保护公主的骑军,心下对这支骑军越感好奇,而李息为了某些目的也按照自己的了解详细介绍了这支军队。刘彻知道了这支骑军从一千余人进入草原,非但没有被歼灭,反而在草原中几经厮杀,不断发展壮大感到很惊讶。
就汉国人的理解,草原上的部落都是没有文化的胡虏,十分野蛮和嗜杀,同族相攻乃是常事。欢迎华夏商队进入草原进行贸易,但是就见不得华夏人武装进入草原,不然就会相邀群起而攻之。
“一支不足一千战力的无主军队进入了草原,对游牧民族进行了数十次大小伐战,从而壮大了自己。四月征战,四个月啊!存活下来之骑士,皆是经历惨烈厮杀之悍卒,朕要是……”
刘彻突然觉得不对,想起救了公主不是往回走,也没有与汉国进行联系,而是往草原走,觉得这很不正常。一阵深思之余,拿起白绢仔细看,终于看到了那支骑军的主将,也从李息没有任何一句自己推测的叙述下明白了一切。
身为帝皇必然不能只依自己的喜好来判定对错,刘彻看到李息笔下的林斌是被排挤,从而导致与军队失散,在禁卫请求下,林斌率军突袭救出公主,明白为什么率军往外走之余又看李息形容林斌身材样貌与秉性,敏锐的猜测李息必然是有所图。
综合许多信息,刘彻诡异的笑了,他怎么能猜不出是公孙门阀和苏氏门阀把李氏门阀逼得太急,李息在寻找突破口,也找到了突破口,突然蹦出一个救公主、护卫公主之功的人物,必然是会善加利用。
“此人……”刘彻正想自言自语,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侧殿传来,他转头看去,却是张赛不告而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脚步走得有些急,出声问:“何事?”
张赛满脸喜色,在天子案前下拜,‘噌噌噌’地挪动膝盖向前,“善事,乃是河西密信。”
刘彻也不意外,他若是没有在随军人员中安排暗探,那也就不配做天子,语气平淡至了极点,“晚来一天……。可随带了婧公主随封?”
张赛从怀里掏出一个红色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天子案上,随后又挪动膝盖退后,拜服于地。
刘彻急急拿起盒子拆开,从里面拿出奏报,异常严肃地看了起来,发现所描述果然与李息描述别无二意,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帝皇者,最恨的就是会欺骗自己的臣子。刘彻看完了密探的奏报,抽起一幕白绢,他先是在鼻子上闻了闻,闻到了再熟悉不过的檀香味,确认乃是胞姐所发不假,脸带喜色地看了起来。
张赛听见一阵声响,悄悄地抬头看去,看见油灯下的天子急切地在翻找什么,似乎拿着两幕白绢在比对,脸上时笑时严肃,知道这名喜怒无常的天子又将做出什么决断了。张赛想悄悄地退出去,不料刚挪动膝盖,天子却出声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朕问你,杀不杀?”
张赛为人稍微有些死板,性格正直,有些憨痴,呆呆问:“杀谁?”
刘彻晃了晃手中两幕写满字的白绢,“有功亦有过之人,杀是不杀?”
刘彻早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他从不相信事情会因为计划周密而有十足把握,每一件事情都存在变数,他什么都想了,包括久寻而没有找到南宫公主刘婧的下落,万般没有想到的是,一支以寻人为目的的军队,怎么就和游牧民族的联军交战上了。苏信即死,自然无法追究,那么伤亡近一万边军总该是有人需要负责任,这才有那么一句问话。
张赛不甚理解,“大汉有律:有功当赏,有过当罚;功过相抵,无功亦无罪。”
刘彻用极低的声线自语,“如此,李息便不必回来了。”他放下了手上的两幕白绢,目光寻索,找到了要找的东西,又拿起来晃了晃,“此人呢?”
张赛眼力极佳,眼珠里随着晃动的白绢移动,似乎看到了一个多次被提起的人名,趁刘彻手持白绢的手晃动的节奏一顿,扫到了一句‘林斌此人善于骑战,心性憨直犹如孩童,门阀颇为不容,若恩加之必有大用’,他认出了刘婧的字迹。
人的秉性决定了这个人的处事方式,张赛就是一个有话就问的人,“内臣不知主上所说何人,他可有功?或是有罪?”
刘彻还真的被问愣了,一阵烦躁的思考,决定还是不改变主意,胞姐必然是不能回到长安;李息外调寻个地方任都尉,至于那……
“如此人物,且观察之后再做定夺?”
刘彻不再寻问,而是吩咐张赛下去,他明天大清早就要到长乐宫面见太皇太后窦氏。张赛退后,刘彻独坐于案前,目光一直看着油灯,表情变幻不定:这些个门阀也是该下手理理了!
“虎豹之骑……虎豹之骑……虎豹之骑……”
未央宫内,喃喃之声不绝。
第一百零八章 天子诏书
当今天子虽然年幼,但是在已故孝景皇帝的刻意的培养下却极为善谋。天子费了诸多苦心,自然是不会让南宫公主回到长安,一旦南宫公主回到了长安,不但默许了调军出塞寻找公主的太皇太后窦氏会十分难堪,天子也要面临朝臣的弹压,那时若有人跳出来旧事重提,那么将南宫公主送往匈奴的事情必然会不可避免的再一次发生,毕竟朝臣们就喜欢拿礼仪之邦来掩饰内心不敢得罪匈奴的事实。
南宫公主不回到长安,太皇太后窦氏会念及天子顾念亲情,当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太皇太后窦氏不追究,以窦氏门阀集团为首的朝臣自然也就不敢明言,在这样的氛围下,除非有不怕死的人敢跳将出来同时得罪天子与太皇太后窦氏,不然这件事只会慢慢淡化。
而能够爬上高位的人,会是一名不懂察言观色的白痴吗?
表面上看来,天子想保护胞姐南宫公主的目的达到了。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它绝对不是表面上的那样,政治不存在简单这两个字。天子在冒险,有所作为是一个试探,试探太皇太后窦氏对自己的态度,亦是给门阀、大族、豪门发出一个信号,用太皇太后窦氏默许这次行动的事实营造一种氛围,告诉世人,直系皇家内部十分团结,太皇太后窦氏支持天子有所作为。
华夏民族是一个含蓄的民族,有些事情就是明白为什么,也不能直白讲出答案,因为如果太过直白,或许会得罪人。
现在,人人都知道当今天子赢得了即位后,第一次政治上的胜利,在这个讲究报效明主的时代,处于观望态度中的人,他们看到了锦绣前程,开始向天子靠拢。
太皇太后窦氏听到了风声后,不但没有责怪天子的意思,反而是叫来了天子,夸天子长进了,明言天子可以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在太皇太后窦氏的允许下,替天子办事的诸生们松了口气,那些布告终于不被阻拦的发了出去,虽然还要再等上一两年恩召才会开始笔试,但这总算是做了一件事情了。
在天子取得第一个胜利的同时,功勋家族、门阀、豪族等势力睁大了眼睛,他们明显看到了一种山雨欲来的趋势,全部安静了许多。以苏氏门阀为例,在得知门阀子弟苏信战死北疆后,察觉到天子有保护李息的意思,窦氏门阀集团又首次站到了天子那边去,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下,苏氏门阀选择采取了一种默不作声的态度,苏氏门阀集团的族长又在友好世家的多次提醒下,果断地除去了苏信门阀子弟族籍的决议,以此向即将有所作为的天子表示服顺。
以此同时,公孙门阀知道了一些隐秘事情后,族长亲自战战兢兢地求见了当今天子,替公孙熬的战败请罪。原本边塞战败是非常平常的事情,一郡之都尉战败也不过消官爵罢了,与都尉差了好几个品级的军侯能有什么大罪?公孙门阀是看到天子借窦氏门阀集团势力在打击苏氏门阀,借门阀子弟的小错来试探天子对公孙门阀的态度。
当今天子年幼,学事极快,他不但获得了一次政治上的胜利,更学会了如何借用别人的实力来打击所要打击的人。一次有所作为,也让察觉窦氏门阀集团有不受控制的太皇太后窦氏觉得是应该放一些权力给天子——当今天子不止是政治上赢了,还让窦氏明白了天子重亲情,从感情上谅解天子的同时,也记起了天子毕竟还是自己的嫡系孙子。
在极重亲情的年代,有时候一件小小的事情就会打动许多人。
天子在获得了部份权力后,第一次行使了属于皇帝的权力,在一张诏书上盖下了天子信玺,严令鸿翎急使急送河西,随带的还有一块雕龙铜牌……
自此,天子将目光从北疆收了回来,着手进行招贤之事!
※※※
风呼啸地吹,卷起的不再是枯黄草叶遍地黄沙,而是那犹如氄毛一般的白雪,苍天之下,看不到尽头的平地之间雪茫茫一片,那曾经畅吟歌马的草地如今只剩下了呼啸的风。
“呼……”
一道怀抱女孩的高大身影脚踩白雪,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了高坡,用斗篷裹起来的身躯依然伟岸,两人身后是一群哈着白气,穿得严实的武士。他们在高坡上停了下来。
“看,这就是天与地,秋与冬的时节变换。”
风的呼啸也无法让声音变得模糊,明显沙哑的声线仿佛是历尽了沧桑一般,厚重且带着温和。
“爹,这儿真的很好看吗?”娇嫩的女孩儿,完全缩在了斗篷之内,她的耳膜是满是‘呼呼呼——’的风声,她小手儿拉开斗篷的一点小空隙,好奇地看向外面,“白白的,什么都看不见……”
“呵呵,用眼睛是什么都看不见。用耳朵听,用心去看,看看我们曾经待过的地方,把它记住了。”
“不懂……。”女孩儿将脑袋伸出斗篷,呼:“公孙叔叔,爹在说什么?”,话声未落,一只大手轻轻地按在了她的小脑袋上,她乖巧地再一次缩进斗篷。
公孙宏也是全身裹在斗篷之中,他能理解林斌的心情,一个对命运感到彷徨的人,总是会想看一看自己曾经走过的路,而华夏人总是渴望自己的子孙能记住长辈们曾经都做了些什么,来证明自己曾经存在。华夏的传承是一件血脉与血脉的延续,十分重视子孙的未来,总是渴望子孙能够完成一些自己未能完成的事情,从而构成了社会的基本‘家’,长辈渴望子孙能够从自己身上明白一些什么,得到长进。
林斌侧身看向远处的苍茫,自从退回河西郡后,他就一直在进行漫长的等待,等待期间像是要弥补一些什么似得,一有时间总会带着陵子冒雪到处走走,像极是要记住自己曾经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告诉陵子在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哪一些事情。
“那一片土地上,倒下了许多热血男儿,他们将自己的梦想写在了苍天草原间,在滔滔的蹄声中留下了属于自己的足迹。曾经走过的绵绵山脉,残兵硝烟述说他们英勇的战绩!一缕缕翩翩起舞的火焰倒影下,是我和他们共同挥舞着利刃收割欠下永远还不清血债胡虏的头颅……”
林斌像是在念一首祷文,声音雄厚,似乎能在风中被传播得很远,让听闻之人记住有些人曾经都做过了一些什么。他抬头,斗篷倾斜着颠在了厚实的背膀,看八方云动,灰色苍茫,缓缓落下来的雪片飘落发簪。林斌回头看向身后的袍泽,他们听得入神,独露在外的眼眸炙热如火,像是又回到了畅吟歌马的岁月,看那右部凸起的斗篷,是他们伸手抓向了兵刃,像极随时又会暴起而杀人。
甲贺目光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自家大人,他一旦服谁便会追随到底。这些日子里,甲贺发现了一件事实,原来自家大人也是一名多愁善感的人,而且多愁善感得让人很不习惯。一名骁勇异常的武将突然感性起来,让人看去就犹如吃了苍蝇那般的难受,觉得不可接受之余开始迷惑,武将离开了杀斗场就真的会变得这般怪异吗?
因为有迷惑,所以才会思考,这段时间林斌就是一直在思考,李息没有限制自己的人身自由,允许自己带兵出外游历,这说明李息被什么事情缠住了,没有时间来管自己或者坚定认为自己不会走。
那么李息为什么肯定自己不会走?这一直林斌所困惑的地方。
林斌从几件事情上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边郡官员并没有用看待罪犯的眼神蔑视自己,反而是多次想要进行巴结,那说明目前自己是安全的。再来便是河西郡都尉亲自宴请了李息,连带自己也在宴请名单之列,那么也就是说,这些权柄人物是从长安得到了一些什么消息,这才进行铺垫,像极是要拉拢,但是又显得略有些犹豫。
没有人来告诉林斌发生了什么事,一切只靠林斌自己去猜测、去思索。
一阵踏唧声从坡地后面传来,惹得众人转头探顾,十余名骑士在风雪之中跳下战马,奔跑而来。
不用指示,公孙宏向林斌一个抱拳,然后奔跑迎上。
风雪之中,只见公孙宏靠过去不知道在和他们说什么,时不时会转头探顾,依稀可见公孙宏露出狂喜之色。
林斌再看一眼远方的雪白,轻声唤:“回去吧。”
武士应“诺!”成了一个圈子将林斌保护在中间。
一行人转身向坡下走,早有看护战马的将士牵来了坐骑,马啸之声中,十数骑大喝“驾!”,战马踏蹄而起……
回到了驻地,林斌直接走向了李息的住所,他从传令兵那里得知长安来了诏书,自己的命运就书写在那张代表皇权的诏书之上!
一路走过,林斌仔细观察营内士卒的眼光,发现并无肃杀之气,一切与往常无异,心下稍安的同时也加快了脚步。来到帐前,林斌解下佩刃,又像往常那般把横刀交给了帐前武士,这才撩开帐帘,走进去。
主将帐内,各部军侯各自安坐于左右。林斌适应了光线向主将位看去,非常令人讶异地,刘婧竟是穿戴雍容地坐在了主将位,她正微笑看着自己。林斌左右看了看,对各部军侯打招呼,竟是没有看见李息的身影。
林斌见刘婧脸带笑颜,不像是坏事,下意识的也是对刘婧笑了笑。他想寻找座位,环顾了几圈,只有主将座下左右两边无人安坐,心下迷惑地看向刘婧,却见刘婧用眼神示意,让自己坐到右边第一座的那个空位去。
就是再怎么不懂古时礼仪的人也该知道首座是不能随便坐的,林斌又看了各部军侯几眼,发现他们眼中没有不悦,这才缓步向前,在诸人的注视下坐了下去。
这一坐下去,林斌突感大家看待自己的眼瞳很明显地缩了一下,似乎对林斌没有对南宫公主刘婧行参见之礼感到讶异,见刘婧没有怒喝,也乐于忽视这个小细节。
林斌心里又习惯性地辗转起来,这些个军侯是边塞各郡临时调集起来的,本该在回到汉境后就该率军回到自己的辖区,但不知道为了什么却留到了现在,现在被召集起来必然是和长安来的诏书有关。
“刘婧不是一直不想抛头露面吗?李息又到哪里去了?”
一声呼唤让林斌转头看向左侧,见是严立在呼唤,笑问:“怎么了?”
严立就是那名差点与林斌阵上相戈的军侯,他是代郡人,在这个讲求何方出身的年代,出自一个地方的人总会比较亲热一些,这并不奇怪,他们仗没打起来,又合击痛宰了游牧民族一阵,在回汉境后渐渐与林斌有了接触,严立心下佩服林斌之余也起了结交之心,就这么两人就熟络了起来。
严立做一个抱拳状,眨巴眨巴嘴,似乎是怪林斌问的太大声,不好在大家将注意力转向这边的时候说话,“嘿嘿”两声当是招呼了。
林斌索性也不理,摆出一副敛膝危坐的姿势,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那里的座位空空。
帐篷外传来了脚步声,随即帐帘被拉开,李息身穿戎装大步而进。
‘呼啦’所有军侯,包括林斌见到来人是李息马上站起来,齐声喝:“见过校尉大人!”
军营之礼不可废,这是凝结军队战斗力的一部份。
李息随意打过招呼,径直走向坐于主将位的南宫公主刘婧,恭敬抱拳:“参见婧公主!”
刘婧微微抬手,“免礼,入座。”
李息又是一谢,这才步向左边的案几,这一坐下,拿眼瞧去,看到对面的是林斌似乎愣了一下,咧嘴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林斌心里本来就迷惑到了极点,被李息这咧嘴一笑,笑得更加迷惑。
这李息屁股还没坐热,又在南宫公主的呼唤中站起来,他走到主将位正下,在刘婧的示意下唱念……
林斌只听懂了第一句“受命承天,皇帝诏曰”,接下去一个字一个字拆开了懂,但是凑起来却云里雾里。他胡思乱想之际似乎听漏了一些什么,赶紧定神细听。
只见李息还那边用着满是悲壮的语气还在继续唱念:“……,致祭于军士之灵曰:嗟乎!天之生人兮,厥赋维同;民之秉彝兮,独厚哀士,持戈守土兮,壮哉何崇。怅望不见兮,军容安在。只鸡斗酒兮,仪愧不丰。”
李息话语刚落,林斌见军侯皆列出,赶忙也跟着走出去,大概知道是谢旨一类。
众人齐站于中间,一阵‘哗啦’的甲胄声响,众军侯下拜:“谢吾皇优厚!”之后,军侯们满脸喜色地互相道贺。
林斌没听懂刚刚诏书念的是什么,竟也是看见有军侯来向自己道贺,茫然之间也是满嘴的“恭喜恭喜”,他知道那是皇帝奖赏有功之士,就是不知道念的是什么,自己的命运又被怎么安排。
严立满脸喜悦地靠过来,“陛下优厚我等,定要感恩才是。”他似乎看出了林斌的茫然,出于善意提醒,“还不向婧公主道谢?”
林斌“噢”了一声,转身就要往主将位走,路过李息身边时,传来了李息的话声“婧公主如此优待,莫要辜负,好自为之吧!”,林斌顿了一下,向李息抱拳,这才径直走向刘婧。
“他刚刚念什么?”
刘婧叹息:“果然还是榆木脑袋……”
林斌心急如焚,“别耍我了,到底念的什么?”
突然的一声哄唱“我等告辞!”,各部军侯,包括李息皆是退出帐篷,唯独林斌和刘婧还是在那边大眼瞪小眼……
第一百零九章 深不可测
自古以来,帝皇心思最是难猜,刘彻没有在诏书里面提到关于林斌的任何事,就是南宫公主也没有提起,诏书之内的内容是在奖励参战将士,又以国君的身份哀悼阵亡士卒。
没有说,又好像说了很多,这是上位者惯用的手段,用在其他人身上或许有用,但是用在林斌身上,可谓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林斌得知了结果心下松了口气,他十分乐意被人遗忘,不显摆是一名毫无根基的人,他的生存之道。
“怎么说来,皇帝不要你回去?”
刘婧哀哀叹气,早在天子诏书来之前她知道了这个结果。这名巾帼女子只要不是被林斌气晕了头,绝对不是一名毫无心智的人,但是这一次她也不明白自己的胞弟到底想要干什么。天子另外有家书送于刘婧,家书写了很多,也提到了很多,但刘婧就是不能把内容昭示于众。
“本……嗯,婧也不知胞弟是何用意。”
很是正常且又奇怪的,林斌走进了天子的视野,因为有刘婧上书的关系,天子虽然对林斌很好奇,但不知道为了什么而考虑,选择了深藏策略,也就是说不放弃、不抛弃,但也不愿意让林斌浮出水面。
如果综合目前天子的处境来解释,那就明白了许多。目前天子所需要的是一个掌权的机会,摆脱窦氏门阀集团的牵制,如果天子没有自主权,他就是再怎么样都不能因为好奇而葬送一棵有潜力的苗子,特别是这棵苗子在自己可以信赖的亲人眼中是一个日后有大用的人。
林斌听到刘婧自称‘婧’而不再自称‘本宫’,有些意外地注视刘婧,“那你以后住哪里?”,话刚问出去,他自己却愣住了,“我呢?现在又不是官,又不是贼的。这……一团乱啊!”
刘婧就是喜欢看眼前这个家伙露出一脸迷惑的表情,她在上书之中就写道‘心性耿直犹如孩童’,一半是为了替林斌洗脱一些罪责,一半就有如她常讲的那样,林斌的确是一个榆木脑袋。
“斌君以往不常言,男儿应当‘鹰击长空,遨游万里’么?如今已是自由之身,为何又迷惑了呢?”
“鹰击长空,遨游万里?”林斌心下明了,皇帝没有给予自己应有的赏赐,但也没有责怪私用陪嫁之物,显然就是不想追究,现在又听到刘婧反复提醒自己已经是自由之身,哪里还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你是说,以后由我来保护你,你到哪里,我就需要到哪里?”
刘婧彻底意外了,“你……,你变聪明了?”
林斌苦笑,“还是那颗榆木脑袋。”听到外面在拔营所发出来的动静,知道李息等人是真的要离开了,他到现在还不知道李息究竟是从自己身上得到了什么。
刘婧端正坐好,正色问:“斌君可敢再次率军深入草原?”
林斌想都不想:“现在是冬天,没有任何补给,率军深入草原是找死!”
天凉地冻,先不说人受不受得了,随军牲畜群也无法获得食物,战马喂养更是成了一大难题。
林斌不知道天子和南宫公主究竟是在演一出什么样的戏,按照道理而言,就算不追究,起码也应该派人把战马赶回长安,不是说汉国极度缺少战马吗?怎么偏偏又不动那些抢来的战马,对宝贵的战马视而不见?
“婧非是说在今岁深入草原,乃是明岁。”
“你到底想搞什么?”
“斌君莫要多问才好,只知若做得好,婧可保证,斌君它日必然封侯!”
“呃?”
诡异,太诡异了!
刘婧满脸期许,她之所以毫不掩饰自己对林斌的看重必然含有深意。早在四个月前,刘婧便身负重任,但是由于出了意外一直未能完成目的,她想让林斌率军出塞,唯一的目的是探查地形,将所见所闻绘于画中,这也是天子所交代的事情。
说起来或许有那么点天方夜谭,但却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当今天子的思想可谓是超时代,在还没有正式进入与匈奴的作战,已经想到要先探查地形,备用于以后和匈奴作战时能用到,如果光是这一点或许还不惊奇,毕竟天子自小就被灌输一种必须击败匈奴解除边患的思想,所以从军事角度入手并不为奇。
那么讲起当今天子的另外一个想法,很多人大概就要开始狂呼:“吹的吧?”
早在当今天子还是太子期间,在强烈的危机感下就开始构思‘消之以敌,助涨己力’的方法。天子知道草原缺铁少铜,便构思限制此类物品流出草原,加强奢侈品输出;而汉国缺马,天子的方法是用高额利益诱使草原人向汉国输入马匹。
很不可思议吧?当然是非常的不可思议!但这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事实归事实,现在天子没办法明做,那只有暗中进行,这也才有了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相续发生。
林斌见刘婧不像是在开玩笑,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我需要一个安稳的后方,没有制约的补给,足够的自主性。”
“甚子?”刘婧没听明白。
“也就是说,你总该让我利用这个冬天安排好一个住所,进行充足的准备。那些个不愿意继续当兵的人裁减掉,把劣质的战马淘汰,卖卖钱,换取我需要的物资。又没听懂?唔……,也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的,另外大量收购金属……”
林斌还在滔滔不绝的往下讲,几乎是想到什么就要求什么,这与他以前的职业非常有关系,毕竟次次都是九死一生的任务,知道没有详细的准备,死了只能怪自己。他的心态从没有这么放松过,不再需要狼逐鼠蹿,也不再需要为了某些事情伤透脑筋,就好像是溺水的人太久没有呼吸了,一旦能呼吸那样,恨不能用空气把肺给填满了。
“莫要太过了!”刘婧似乎有点气鼓鼓的,“要求如此之多,不怕撑坏了!”,她说着,变戏法一般地伸出纤纤细手,手掌之上一片雕龙铜牌,铜牌正面似乎刻着一些什么字?
“给我的?”
林斌作势就要接,不料刘婧手飞快地一缩,嗔怒喝:“好胆!此物可是你能拥有!?”
“……”
刘婧不再理会林斌,亲自倾身伸手拉过来墨台,用毛笔沾黏墨液,然后在铜牌雕字的正面涂了起来,又是拉过旁边摆成一叠的白绢,在上面印了一个墨子。
“如有所需可写在上面……”刘婧明显发现那个榆木脑袋露出了喜悦的表情,警告:“莫太过了!”
林斌接过毛笔,比划了半天,很丢脸的讲:“我不认识字啊!”,正确的说,字他认识,但不会写。
刘婧看了林斌许久,像是要把林斌看透一般,接过毛笔,从容道:“说吧,需要甚子?”,她的表情有些不解。也对,一名懂兵法(很多人以为),但却不识字的人,太奇怪了。
一番哀哀怨怨的商谈自然是不必再浪费笔墨书写。
林斌出了帐篷,一眼瞧去,那些从各郡调集来的士卒、民玞忙碌着拆卸帐篷。
汉朝帐篷绝不是那种成圆形的尖顶帐,而是采用木桩撑起顶部四四方方型。华夏讲求传统,尽事皆求有方,所谓有方讲的其实是就是做人应该的方方正正,这种要求对军队尤其严格,具体是谁要求已然无法考究,但正是为了要求军人正直,也为了能多住人,这才设计了这么一种帐篷。
公孙宏、甲贺、陈义等人也是立于一旁,他们见自家大人总算是出来了,急忙奔了过来,除了公孙宏,几乎人人脸上带着急切的表情。
“大人!他们要拔营了,我等是否也拔营随走?”
林斌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瞧见陈义一脸急色,双手也握在一起搓动,再看向其他人,“严助和蒋朔呢?”
公孙宏满是不屑的口气,“已然随军侯严立归回代郡。”
这事在林斌的意料之中,毕竟严助和蒋朔曾经身为自己的官长,必然不愿意在自己手下做事。
甲贺向前一步,抱拳:“按照大人吩咐,卑下资助些许钱财,已然遣散不愿从军之七百八十六人。全军仍有一千八百七十六披甲之士!”
公孙宏也是向前一步抱拳:“原有战马万余,现存战马不足七千,牲畜无计。”
陈义呆住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犹豫是否要发问之余却见又有人踏步向前……
林鹰仍是那副恭敬模样,“大人,经探查,卑下寻得三条偏僻小道,如有危险,随时可以远遁。”
随后,又有数人出列,所讲也是一些统计。就有如林斌事前所讲那样,若是生无可依,必然不愿束手待毙,安排那么多无疑是在预备退路,而现在,这些都成了毫无用功。
林斌简短地介绍了目前的处境,以及将要完成的事情,在旁诸人听得满脸呆泄,像是有点没明白都发生了什么事,再听到北军精骑被编进本方阵营时,他们张大了嘴巴,满是不可思议。
这一刻,很多人再问:发生了什么事?
没人能给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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