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你究竟是谁


  “什么玩意,拿走,本大人才不耐烦看你的东西呢?”木守礼一挥手,拍在毕云的右手上。
  只可惜,他这无礼的举动使自己吃了大亏。
  一掌拍出去,仿佛拍在生铁上,疼得木大人抽了一口冷气,一只手全麻了。
  “啊!”郭扑却看得分明,他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扑通!”一声软倒在地。落地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在地上一撑,这下牵动了伤势,疼得他惨烈地叫了一声。
  眼泪鼻涕都喷了出来。
  也顾不的疼,身体如秋叶一般乱抖个不停,屋中众人能听到他清晰的牙齿磕击的声音。
  所谓到保大坊来一躺,京城官场上的人都知道那地方就是一个阎王殿。
  保大坊是位于北京城东华门旁边的一条胡同,这条胡同里也没有寻常百姓,只一座大衙门。以前是元枢秘院的所在,如今乃是东厂的总部。
  郭扑虽然以前只做过一任小小的县丞,可因为和郭勋的关系,又常年在京城走动,对北京政坛上的那些事一清二楚,将毕云亮出了东厂的象牙腰牌,又说出让他去保大坊报到的话来,知道自己惹上了不该惹的人,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又惊又怕,连死的心都有了。
  郭扑固然知道了毕云的身份,那木守礼虽然是毛相的门生,可职位实在太低,如东厂、锦衣卫这种强力部门,他还接触不到,自然不知道毕云在说什么,也识不得他手中的腰牌。见郭扑吓成这样,心下疑惑:“郭扑,你在做什么,这个商人究竟是谁?”
  郭扑的牙关还在咯咯乱响,根本没办法回木县丞的话。
  木守礼见郭扑实在没办法说话,心中大为不满。这个郭扑,平日里看起来乃是一个混不吝的滚刀肉,怎么遇到这么一件小事就变成这样了。
  他上前拉了郭扑一把:“郭大人,说话呀!”可手中的郭扑软得像一条麻布口袋,也没办法着力,拉了几把,怎么也拉不起来。
  “说、说、说什么呀?”郭扑突然趴在地上大声的号哭起来:“完了,全完了!”
  木守礼更是惊讶,见郭扑哭得不成样子,心中有些发怒,喝道:“起来,你也是读书人出身,如此失态,成什么样子。孙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不用怕他。”
  郭扑哭得更大声了,鼻涕吊在脸上,足有两寸长:“木大人你不知道的,这个……这个……叫我们去保大坊,那是让我们去东厂投案啊!”
  “东厂!”木守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一颤,再次看了毕云手中的腰牌一眼。
  他这下看得明白,那个象牙牌子行霍然写着“东厂”两个大字,下面还刻着一个东厂的大印。
  木守礼只觉得脑袋里嗡一声,整个头部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走了,身体一歪,也软倒下地。还好下面有郭扑的身体垫着,才不至于摔得头破血流。
  “完了,完了,我们都完了。”郭扑伏在木守礼身下,依旧痛哭个不停。
  “好了吧,咱家刚才所说的话你们可都听清楚了?”毕云见到二人的丑态,心中直乐。他执掌东厂也有一段日子,在东厂的监狱里也见过不少朝中落势的权贵。
  那些人在位的时候,如这眼前二人一样不可一世,一样飞扬跋扈,可落到东厂的手里,却都变成了软蛋。可见,这人都是一样的东西,遇到东厂,任你如何了得,一样变成烂泥,由得他毕云搓圆搓扁。
  郭扑还在哭,还是那木守礼算是有几分胆色,很快就冷静下来,嘶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毕云嘿一声:“你倒是反问起咱家来了,先前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叫宫二,现在东缉事厂混饭吃,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木县丞鼓起勇气,叫道:“你说要我们去东厂,我们就去呀?看你模样,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番役,狐假虎威,扯了鸡毛当令箭,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吗?”
  毕云反不生气了,点点头:“知道,知道,你们一个是郭勋的堂弟,一个是毛相的门生。”
  木守礼大声道:“知道了你还来拿我们?”
  毕云淡淡道:“咱家要拿你,自然有咱家的道理,你二人犯了事,上头有令,我也是遵命行事罢了。”他好笑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怎么,不打算起来了,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着?”
  木守礼还要反唇相讥,旁边的郭扑抽泣着摇着头:“木大人,你还是别说了。东厂办事,见官高一级。即便是派出来一个小小的杂役,遇到总督、巡抚,说拿了就拿了。我们要倒血霉了。”
  “真进了东厂的牢房,别的不说,先吃五十棍子再说。就算你健壮如牛,一顿棍子下来,也是瘫软如泥,没救了。”
  听郭扑这么一说,木守礼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想起自己的身体,别说五十棍子,若用心打,二十棍下去,也能收了自己的性命。到时候,毛相可救不了他的命。
  于是,他猛地躺在地上:“不去不去,我哪里也不去。”
  孙淡见这二人撕了脸变成了泼皮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二位还是起来吧。”
  木守礼继续耍无赖:“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毕云猛地一顿足喝道:“起来!”
  这一声吼,声如霹雳,震得房梁上有灰尘洒落下来。
  地上二人畏惧毕云,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面色苍白地看着孙淡。
  木守礼哑声问:“孙淡,你究竟是什么来头。本官也了解过,你虽然是京城有名的大名士,可在朝中却没有靠山。即不是杨首辅的人,也不是其他两个相公的门生,怎么可能搬动东厂的人?”
  孙淡:“我孙淡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而已,也没有靠山。不过,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天下大势,如轰涌而来的潮流,随之则昌,逆之则亡。我孙淡不过是顺天应变,为房山百姓谋福利而已。只要是一心为朝廷为百姓,就算是顺应了天下正道,顺应了时代之潮涌。你们走吧。”
  毕云一跺脚:“还不快滚回家去,现在还来得及同家里人告别,明天一大早,咱家在东厂等你们。”
  二人抱头鼠窜而去。


第三百零一章 消息,推测
  看着二人的背影,毕云冷笑:“靠山,你孙静远需要靠山吗,再过几年,等你进了进士,入了内阁,你就要变成其他人的靠山了。”
  孙淡一笑:“毕公说笑了,我朝入阁首先得是进士,然后进翰林院观政,最后还得在地方或者部堂任职,有了实际的从政经验之后,才能为相。宦海茫茫,这一番周折下来,也不知道要熬几十年。”
  毕云不以为然:“中进士对你来说有难度吗?”
  孙淡一摊手:“可说不好,科场上的事情老毕你也不是不知道,很多时候都是撞大运。”
  毕云轻轻一笑,也不多说,继续道:“地方从政经验这种东西,你在房山不是就有吗,我看你就干得很不错。所谓一叶而知秋,见微知著,我也没想到你孙淡有这种手段,才来房山没几日,就将这里治理成这般规模。一国和一县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人多些,地方大点。但治理的方法却是一样。能治一县者,自然能治一国。”
  孙淡现在最怕听人说这样的恭维话,即便是老毕这样的铁哥们口中说出来也是一样。在前几年,他毕竟年少,被人夸奖几句,心中就乐开了花。如今总算是主政一方,心智比起以往不知道要成熟多少。而且,他日常往来的不是皇帝,就是帝国宰相一流的人物。在上位日久,心态也逐步沉稳。
  他摇了摇手,岔开话题:“毕公实际上用不着对郭扑和木守礼下杀手的,教训他们一番就是了。我猜,老毕你也有这么个心思,否则,直接押他们回北京就是了,也不用让他们自己去报到。”
  毕云竖了根手指,“静远啊静远,你真是机灵,连这都能看出来。木守礼身后的毛纪倒无妨,郭扑后面的过勋却有些麻烦,如今我们也不能再树强敌了……”说到这里,他才发现韩月还在屋中,适时闭上了嘴巴。
  韩月在锦衣卫历练多年,如何不知道毕云和孙淡有要紧话要说,立即拱了拱手:“公公,孙大人,你们自在屋中说话,小人在外面把门。”
  毕云点了点头,对韩月说:“你不错,有没有兴趣来东厂做事。”说完,就放声大笑起来。
  孙淡也忍不住笑:“毕公你看上韩月了,如果韩月答应,我这里肯定放人。”
  韩月在二人的笑声中抹着冷汗出了门,心中嘀咕:“我好不容易跟了孙大人,前程如那锦绣一般,怎么可能自残身体去东厂。再说,我这么大年纪了,那一刀下去,还会有命在吗?”
  等韩月出去了,毕云才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二人若来东厂,老毕我最多关他们几日,让他们尝尝东厂大牢的滋味,然后革了他们的官职功名了事,也不会取其性命。毕竟,若真弄死了郭扑,老郭那里虽然不会说什么,可大家面子上须不好看。”
  毕云说得轻描淡写,就仿佛两条人命在他眼中如鸿毛一般轻贱。
  孙淡心中已经隐约知道毕云半夜来房山究竟是为了什么,忙乎了一整夜,他也有些累了。再看外面的天光,已经朦胧亮开,织机依旧响个不听。孙淡也没心思动毕云客套下去,他打了个哈欠:“天冷,老毕,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这才慌忙跑来房山,也不想去惹郭勋,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啊。说把,娘娘那里又出了什么事情拿不了主意?”
  毕云有些惊讶:“静远你居然猜到了,娘娘说了,请静远先生务必在十五前回京同她见上一面。”
  说着,他就将自己如何知道张妃怀孕一事,又如何见了陈娘娘一事同孙淡一一说得分明。
  说完,毕云有些疑惑地问:“孙淡,你老实回答我,那个陈洪是不是我们的人,是不是你安插在黄锦身边的眼线?”
  孙淡自然不会告诉他这些,笑了笑:“他陈洪不过是我孙淡的一个学生而已。”
  “如果这样,陈洪就是一个蠢货。可是,黄锦为什么会那么信任他呢?”毕云还是不肯相信。
  他见孙淡没有就张贵妃怀孕一事拿出一个主意,心中有些急噪:“静远,你快说。”
  “别急,别急。炉中的水刚烧开,前几日,有苏州来的客人给我带了一斤毛锋,忙了一夜,喝点暖暖身子。”孙淡提起水壶给毕云泡了一杯茶。
  毕云端起茶杯,想喝,却发现烫得难以入口。心中一急,一把将茶水泼到地上,“静远啊静远,若张贵妃生的是皇子,陛下又宠着她。若立了她的儿子做太子,将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也。亏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老毕我可喝不下去。”
  “别急,别急。”孙淡坐了下来,端着杯子喝了一口:“那你的意思是?”
  “你别问我的意见,先前王漓不是说过了吗,你孙淡念佛修道,已有了天眼通的大智慧,可以看穿过去未来。你说说,你看到张贵妃所怀的孩子究竟是皇子还是公主?”毕云负气地说。
  “你还真当我已经立地成佛了。”孙淡微笑着朝茶杯里吹了一口气,吹开汤面上的沫子:“老毕,你容我想想。”
  “好,你想吧,我要赶着回去向娘娘回话呢?”
  孙淡再不说话了,就那么慢条斯理的品着茶。
  屋中静得只听到他喝水的声音和茶杯的脆响。
  毕云巴巴地盯着孙淡,知道他正在思考,也不敢再打断他的思绪。
  其实,孙淡心中也有些急噪,也知道这事要命的地方。封建政治中,夺嫡之争是其中最赤裸裸最血腥的一种,根本就没有调和余地。如明朝,大臣们在政治斗争中失败,最多被罢官免职,回家养老。碰到运气好的,也未必没有起复的机会。可夺嫡之争若是失败,只有死路一条。这也是当初锦衣卫指挥使朱寰在失败后,为什么会一死了之的缘故。而江华王如今也被夺了王爵被人像一条狗一样看管着。若不是皇帝顾及着朱家人的体面,只怕他也难逃一死。只可惜,他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孙淡也不想做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平白乱了毕云的军心。
  他坐在椅子上看似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其实心中早将明朝的历史翻了个遍。
  张贵妃……张贵妃好象没生儿子吧。
  在真实的历史上,张妃在陈皇后受惊去世后,的确做了皇后,只可惜不久就被废掉了。
  至于张妃后来为什么被废,史书上也没有记载,估计是为尊者讳。但真正的原因,孙淡估计是皇帝后来移情别恋了,也只有这么一个解释。
  至于史书上,这个张贵妃好象真没生过孩子。
  据孙淡手头的资料来看,嘉靖皇帝一共有八个儿子,五个公主。五个公主的母亲分别是曹端妃、王徽妃、陈雍妃和张德妃。当然,公主的事情孙淡并不关心,他只关心那些生了皇子的后妃们。
  至于嘉靖的皇子,长子朱载基,生二月即死,追封哀冲太子,阎贵妃所出。
  二子朱载壑,母王贵妃,嘉靖十八年立为太子,二十岁时夭折,谥庄敬太子;
  三子朱载垕,母杜康妃,封裕王,后继位为皇,即明穆宗;
  四子朱载圳,母卢靖妃,封景王,嘉靖四十五年去世,无子废封,谥景恭王;
  五子朱载墒,母江肃妃,封颍王,谥颍殇王。
  六子朱载斗,母赵懿妃,封戚王,谥戚怀王。
  七子朱载匮,母陈雍妃,封蓟王,谥蓟哀王。
  八子朱载夙,母赵荣妃,封均王,谥均思王。
  从这些资料来看,就算是嘉靖的头一个孩子朱载基,也是在嘉靖十二年八月才诞生的。也就是说,嘉靖朝的早期,根本就没有皇子出生的记录。
  想来也是好笑,嘉靖朝初年,皇帝正值青春年少,血气方刚之时,却对男女之事一点兴趣没有。等到步入中年了,才想起自己百年之后宝座空悬,没有继承。这次胡乱生了一大堆孩子。
  就这样,这一堆孩子中成材成年的也没几个。
  如此说来,张贵妃应该生的不是男孩子,否则历史书上不会没有记载。
  可是,孙淡还发现一个问题,如果她生的是女孩子,也应该有所记录啊!明朝皇家对皇子公主的来历都有严格的登记制度,已经细化到皇帝什么什么时候同哪个后妃行房,后妃们什么时候受孕的地步。
  而且,皇子和公主一诞生,就要记录进皇家玉牒中作为身份凭证。
  可张妃现在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根本就没入过皇家宗谱,那么,只有两种可能:一,张贵妃根本就没怀孕;二,孩子一生下来就夭折了。
  假装怀孕可是欺君之罪,张贵妃就算胆子再大,也不可能这么做。因此,第一条可以排除。
  那么,只有第二种可能了。
  孙淡心中已有了主意,他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由他去。”
  “什么……什么由他去?”毕云有些结巴了:“静远,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孙淡反问:“那么,依毕公的意思,你想怎么做?”


第三百零二章 老叔,你完了
  用失魂落魄来形容此刻的郭扑和木守礼也不为过。
  二人仓皇地从织造局出来,知道惹上了大麻烦。他们也不敢耽搁,暂时分手各自回家去了一趟,然后集合在一起,骑了快马朝京城奔去。
  此时天色已然微明,离刚才那个宫姓的东厂老太监所说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二人一路使劲打马,跑得飞快。
  一路上,彼此都哭丧着脸,也没心思说话。
  待到日头升得老高,腹中擂鼓,这才发现已经时届晌午。
  而北京城的城门楼子也隐约可见。
  这个时候,木守礼这才按耐不住心中的话,问郭扑:“郭大人,你刚才回家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定计?”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郭扑的眼泪珠子又连串落下:“木大人,还能怎么着呀,你我离死不远,我自然要预先安排下后事。我郭扑有六个儿子,四个妻妾,又有偌大家产。这人一蹬腿,这份家业交给谁,又交多少,也得先说定了。否则,我一死,只怕他们会手足相残啊!木大人,你又什么怎么安排的呢?”
  郭扑这一哭,木守礼心中也不好受,悲戚地回答道:“我可没郭大人这样的福气,临死还有儿子送终。我在房山做官,妻子和儿女都在老家呢。没办法,我只写了一封家书……让他们……让他们……”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叹息道:“惹到了东厂,真是背运。”
  郭扑点点头:“死了,这回是死了,木大人,等下若你先上路,先等等我。”一想起黄泉路上的可怕,他身体还是颤抖起来。
  木守礼喃喃道:“就这么坐以待毙,我不甘心,不甘心呐。”
  郭扑:“还能怎么样,没办法可想了,你想想,东厂什么地方,巡抚总督,说抓就抓,说杀就杀,更何况你我这两条小鱼。”
  木守礼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精神一振:“郭兄,我看那个宫二应该只是一个小角色,根本就不敢拿你我怎么样。否则,他直接押送我们回北京就是了,又何必让你我自己去东厂投案?孙淡什么人,举人出身,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知县,有什么能耐搬动东厂。他也只配去请一个东厂的番子出来撑撑场面,多半还是使了银子,这才狐假虎威。如此,倒给了你我机会。别怕,进城之后,我自去找我的恩师,你去找郭侯。有他们一句话,那个什么宫二也就傻眼了。”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这出,肯定是被孙淡给糊弄了。”死里逃生,郭扑兴奋得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就去寻我那堂兄,我堂堂武定侯郭家,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亏。到时候,郭侯一出面,我就要看看那孙淡还是不是像现在这般嚣张。”
  二人都欢喜起来,进城之后,立即分了手,分别去找自己的大靠山。
  郭扑毕竟是郭家的人,郭家又是弓马世家,动作也快,先木守礼一步进了武定侯府。在这里他可是轻车熟路了,一进门就大声嚷嚷:“我大哥在什么地方,快带我去,他奶奶的,有人欺负到我们郭家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门房慌忙道:“原来是小郭老爷,老爷现在正在书房呢。可是,你现在过去,不太妥当吧……”说着就要上前拦住郭扑。
  郭扑心头焦急,一把推开门房:“让开,我要见我家大哥什么时候都可以,你什么玩意儿,也敢拦我。”说完,快步向前冲去。
  门房吃他一推,跌倒在地,急道:“小郭老爷,小郭老爷,你真不能过去呀!”
  可郭扑将当门房说的都是废话,来了一个充耳不闻。
  等冲到书房,郭扑身体却是一僵,他发现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跪着一个小胖子,不是郭宏却又是何人。这么冷的天,他的脸已经被冻得没有丝毫的血色。
  郭扑大惊,忙都到郭宏的面前:“宏哥儿,你这是怎么了,好好儿的,怎么跪雪地上。”
  “滚!”郭宏像是发疯一样,一把推开郭扑,大骂道:“你什么东西,不过是我郭氏旁门的,武定侯府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废话了。”
  郭扑被郭宏这么一骂,愣了神,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怎么说,他也是郭宏的叔,被一个晚辈像狗一样呵斥,简直就是打他的脸。
  郭扑的脾气也不太好,回嘴道:“宏哥儿,我好歹也是你叔叔,怎么这么说话?”
  “我就这么说话了,怎么着吧你?”郭宏一昂脖子站起身来,嘴巴里的口水都溅打到郭扑脸上去了:“你他奶奶什么人不去惹,偏偏去惹孙淡这个瘟神,还拉小爷下水,害我被罚,什么居心,什么居心?”
  郭扑被他骂得不住后退,眨巴这眼睛:“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知县吗,虽然有名士的名头,也不算什么呀?”
  “你……你老糊涂了,懂得个屁股,人家孙静远是……”
  正要说下去,书房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小畜生,谁让你站起来了。跪下!”正是武定侯郭勋。
  “爹,我快要冻死了,究竟要跪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呀?”郭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中一急,大声地哭了起来。
  “跪死了才好,我武定侯郭家早迟要败在你这个逆子身上,现在死了,也牵连不到家人。若让你日后闯祸被人打死,连带着家里人一起吃苦,你罪孽岂不更大?”
  郭扑忙道:“大哥,再让宏哥这么跪下去,只怕真要将他冻坏了。”
  “住口,我没你这样惹祸精弟弟。”郭勋又是一声怒吼。
  郭扑茫然不解:“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郭勋好象冷静了一些:“房山那边你和孙淡不和?说说。”
  “正是。”郭扑忙将昨天大年三十夜的事情一一同郭勋说了,倒:“孙淡实在可恶,还找了个东厂的小角色过来助威,大哥,你可要替我们郭家出头呀?”
  郭勋良久无语,然后问:“那个东厂的人叫宫二?”
  “正是。”
  郭勋突然道:“什么宫二,那家伙我也惹不起,你自己找地方把自己埋了吧?”
  郭扑大惊:“宫二是谁?”
  跪在旁边的郭宏突然扯了扯他的裤腿:“老叔叔,你完了,那个宫二就是毕云。东厂厂公,司礼监秉笔太监毕云。至于孙静远是什么人,我就不说了,只怕父亲他也不敢说。”


第三百零三章 倒霉二人组(一)
  “毕……毕云公公……完了!”郭扑只觉得整个天已经塌了下来,就如昨天晚上一样瘫软在雪地上。如果说昨天晚上的惊吓不过是因为东厂的权威和那些可怕的传说,他今天的惊吓之中却搀杂着深重的绝望。
  如果那个宫二只不过是孙淡请过来助威的东厂小番子,有郭勋出面,看在武定侯家的面子上,事情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以郭勋的权柄,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
  可现在的他惹上的却是毕云,大内的内相的第二号人物,东厂的厂公。毕公公如今权势滔天,加上又掌握着东厂这个强力部分,就其权势而言甚至还强那一手遮天的黄锦半分。
  这个孙淡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可能搬动毕云这种厉害的人物,难道他……难道他……不可能,肯定不可能。能够使用东厂力量的人,如果没有皇帝的点头,可能吗?
  郭扑身上凉到了骨髓,整个人都麻木。
  他跪在雪地上,只哀叫了一声,就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知道完蛋了吧,你这个混蛋。”郭勋好象已经压抑住了胸中的怒气,语调也平和下来。
  郭勋最近也遇到了不少麻烦,最让他头疼的是当初自己与平秋里有往来,而平秋里则是江华王当初夺嫡时的得力干将。虽然郭勋当初也不过是简单地应酬了他几句,什么也没答应。可平秋里如今却如被毒蛇爬过的蛇莓一样,谁粘着谁倒霉。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也不知道是谁在坊间放出谣言,说他郭勋当初已经答应青州那位,一旦朱寰攻进豹房,他就带着京营的军队控制住整个京城,维持住城中局势,静等青州那位来北京。
  只可惜,朱寰已经被杨廷和带人制住,他这才隐忍不发而已。
  听到这个谣言之后,郭勋又惊又怒,查了几天也没查出个来龙去脉。
  如今的这个皇帝,精明处不让先帝,可那心胸,却是一个窄蔽得不能容人的主子。若让他听到这话儿,老郭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惶惑不安几日之后,郭勋找心腹幕僚商议了半天,这才得出一个结论:这个谣言未必不是皇帝自己放出来的,想纷他郭勋的权。如今郭勋京营的兵权和京畿的治安权一把抓,皇帝也觉得他权利大了些,想分一点出去。
  这样的结论耸人听闻,郭勋也吓得厉害,前几日才不甘心的将京城治安权还给了顺天府,这才心安了许多。
  如今,郭勋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什么事也不想干,只等皇帝将这一茬事慢慢以往。
  可如今这个不争气的堂弟郭扑却去惹孙淡,孙淡是怎么人,皇帝的首指囊,嘉靖皇帝即将实行的税改的总设计师。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孙淡受受到的荣宠比不上黄锦,可黄锦这种宠臣谁都做的,孙淡这种帝王师一样的人物说一句话,比小人所进的谗言还更具杀伤力。
  郭勋他自己的问题都还没交代清楚,郭扑又来添这么大一个麻烦,叫他如何不又惊又怒。
  不过,转头一想,这个孙淡也不是黄锦那种以牙还牙的人物,当初他来武定侯府的时候同自己也有个一点交情,未必真是要来找他老郭麻烦的。最大的可能,这事不过是郭扑和孙淡的私人恩怨。
  想到这里,郭勋安心了些,也平静下来。
  郭扑虽然愚蠢,可多少也有些脑子,听郭勋的语气有些缓和,知道这事已有希望,像是落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忙大声哀号:“大哥,大哥,无论如何你得帮我这做兄弟的一把呀!我也不知道这个孙淡这么厉害,我这是落难了呀……”
  郭勋冷笑,“知道怕了吧,这就得看你是要钱还是要命了。”
  郭扑道:“当然是要命了。”
  郭勋章想了想:“这个孙淡有一个弱点,就是爱钱,这大概是同他早年家境贫寒有一定关系吧,你尽快变卖家产给孙淡送过去吧。对了,他不是要清丈土地吗,你把地送给他就是了。”郭勋心中叹息,孙淡爱钱,当今圣上也是一个爱钱入骨的人儿,这君臣二人还真是同穿一条裤子呀。
  “是是是,保命要紧,做兄弟的马上就去办。”郭扑一咬牙,只能自认倒霉,可一想到偌大家业就这么烟消云散,他心疼得眼泪不住地留。
  郭勋叹息一声:“孙淡那里我或许还能说句好话,可黄锦那里却不好办了,你一顿打是少不得的,只希望老毕看在我面子上不会取你性命。还有,估计你那举人功名是保不住了。”
  “啊!”郭扑又惊得瘫软在地上。
  郭勋见郭扑如此不成器,语气又生硬起来:“还不快去东厂,想活命就快些去。”
  “是是是,我这就去。”郭扑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仓皇地跑了出去。
  郭勋看着郭扑的背影,心道:若说孙淡爱钱,那是不假,不过,也不是什么钱都要的人。郭扑的土地,他肯定是不会要的。要想让孙淡放过郭扑,前提是郭扑被黄锦折磨得厉害,他吃得苦越大,孙淡心头的怒气消了,郭扑也就保住了。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去毕云那里打招呼的缘故。
  老郭心中突然有些郁闷:如今的这个万岁爷还真好侍侯啊,如果没那个谣言,何至于弄成现在这般情形。换成正德年间,也不过是一句的事情而已。当初……当初没答应平秋里也许错了……
  郭勋身体一震,背心突然有冷汗沁出,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可疑之人,这才偷偷舒了一口气。
  今上登基之后,好象很看重锦衣卫和东厂这种特务组织,朝中政治气候已经逐渐严酷,即便如郭勋这种二三品以上的大员,也是人人自危,战战兢兢惟恐说错话做错事。
  风向真的要变了啊!
  郭扑从武定侯府那里出来,心惊肉跳地去了东厂,在门口就遇到面如土色的木守礼。
  郭扑张开嘴无力地喊了他一声:“木大人,你那边如何了?”
  “死了,死了,毛相根本就不搭理我。”木守礼声音哽咽,眼泪扑簌而流,哀好道:“恩师啊,你就看着学生去死吗?”
  正哭泣着,一个番子走出大门,指着二人:“你们二人随我来。”


第三百零四章 倒霉二人组(二)
  东厂的监狱同锦衣卫北衙的区别很大,即便同为天牢,进了锦衣卫诏狱的人需要一定的品级,不是朝中大臣,你还没资格进去。因此,有的时候,能够进诏书中大臣,你还没资格进去。因此,有的时候,能够进诏狱未必不是一种荣耀。而且,进了北衙的人,将来处监狱之后,也有很大一部分官复原职,甚至更为风光。
  可一旦进了东厂的牢房,那你基本没出去的机会。东厂的监狱关押的都是秘密缉捕的罪犯,有的时候,人被抓了,外面的人还不知道是什么回事。
  而且,东厂监狱中的犯人也没有什么资格一说,上至朝廷大臣,下至贩夫走卒,想抓就抓,想杀就杀,不需要走任何法律途径。
  见那个番子过来说话,二人身上软得走不动路。
  还是郭扑胆大,壮了一口气,上前问道:“敢问……毕公公是不是在里面。”
  那番子冷笑:“你以为你是谁,也敢问毕公公何在?若什么案子都需要毕公公亲自审问,还不累死他老人家了?”
  郭扑和木守礼更惊。
  二人进去之后,也没经过任何审讯,立即被丢人了一间黑漆漆的牢房。
  然后是连夜提审,二人被轮番捉去一通拷打,直打得哭爹喊娘。
  这一番折腾下来,简直是无休无止,一连审了三天。郭扑还好一些,毕竟有些身家,家里人上上下下使了银子,受的罪要少些,可屁股却被东厂的鞭子抽得稀烂。若不是东厂的人有心手下留情,若不是他身体强壮,只怕要在床上躺上半年。
  可木守礼就惨了些,他的身家已经折腾光了,本就穷得狠,想在房山知县一任上捞些好处弥补,这才同孙淡势成水火。如今落到东厂的手中,没有银子打点,被打得极狠。胸口被烙铁烙得焦糊一片,十个指头也被竹签钉得指甲脱落。
  三天审讯期一满,等再次被扔回牢房时,已经只剩下一条命。
  郭扑屁股被打烂,没办法躺着,只能趴在稻草上哼哼。不过这都是皮外伤,过几日结了疤,也就好了。他见木守礼被打得不成人型,心中吃惊,问:“木大人,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难道你没有使钱?”
  木守礼本已经昏厥在地,听郭扑喊了几声,这才悠悠醒来,呻吟一声:“钱,我哪里还有钱,不想郭大人你好歹是本地人,也有身家……哎,我要死了。看样子,今次是出不去了。”
  郭扑:“不至于吧,你不是毛相的门生吗,走他的门路,难道还不能讨一条活命?”
  木守礼长叹着用虚弱的声音回答道:“毛相……毛相也惧那毕云,让我自己想办法……呜……郭大人,哎,我们算是倒大霉了,没想到孙淡这么大来头,竟然和毕云交情匪浅?”
  郭扑忙问:“木大人,你去毛相那里,毛阁老怎么说?那个孙淡究竟是人,怎么使得动毕云?”他心中也是好奇,想知道自己得罪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方才在郭勋那里,无论郭扑怎么问,他也死活不顾肯说出孙淡的来历,这让郭扑很是好奇,想通过木守礼一探究。
  于是,郭扑强忍着屁股上的疼苦,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身上所粘的污垢,在墙角出拿起一个破瓦片,想舀些水喂木守制。
  可等他去墙角的木桶处一看,却恶心得想吐。
  原来,东厂监狱可不像北衙昭狱那样干净整洁得像一个高级驿馆,龌龊肮脏处更胜于普通牢房。
  监狱里只有一个木桶,晚上用来解手,白天则装小半桶水给犯人饮用。
  这个木桶白天时估计没洗干净,底上还沉着几根竹蔑。郭扑仔细一想,突然知道这东西是犯人解手时用来刮屁股的厕筹。
  这一发现让郭扑寒毛都竖了起来,愣了片刻,心道:入他娘的,反正是喂木守礼吃的,我管这么多做什么?这种水老子是不愿意吃的,大不了明天花银子从番子们手头买干净水受用。
  于是,郭扑闭着眼睛舀了点水给木守礼喂去。
  木守礼躺着的地方正好位于天窗下面,有一小块苍白的天光从上而下,落到他满是血污的脸上。
  接着这到光,郭扑看到自己手中的水可疑地发黄,还有些淡淡的臭气。
  木守礼喝了一口水,精神恢复了许多,这才将他去毛纪那里的经过同郭扑说了。
  原来,那木守礼大年初一那天心急火燎地跑到毛纪那里去。
  毛记最近半年虽然已经没有正德年间的风光,可好歹也是内阁辅臣,大年初一,府上自然是热闹非常,地方大员们的炭火敬流水一样送来,官员们的轿子将毛府外的那条胡同都塞满了。
  其实,毛纪最近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他上半年时在夺嫡之争中是站在江华王那边的,按理新君登基之后,他本应该被拿下来才是。可怪就怪在,嘉靖皇帝竟然不追究他的任何责任,反将不少政务交给他毛相办理,表面上显得非常信任。
  当初毛纪也是心中不解,怎么也想不明白。后来,他同自己的门生平秋里谈过一次。平秋天里的一句话如波开云雾见青天,使得毛纪恍然大悟,不禁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这平秋里的才智已经将他这个老师比下去了。
  平秋里的那句话是:“恩师,你想想,今上得位,乃是在与青州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的。虽有遗诏,可宣布这分遗诏的却是孙淡,而孙淡则是今上龙潜时的旧臣。因此,坊间传言,皇帝陛下是因为篡改了武宗皇帝的诏书这才得继大统的,得位本就不正。也因为如此,当今朝中对皇帝的皇考问题议论纷纷,翌日君臣之间必将有一次激烈冲突。皇帝为了表明他得位极正,必然不会让别人提起江华王的事情,因为他才不会动恩师呢。一动,反显得他心虚。恩师你就放心吧。大礼议只要一开启,您老人家什么也别说,就在旁边看热闹。将来皇帝拿下杨廷和,你未必就不能顶替他上位。”
  “我做首辅,不可能吧,陛下疑我极甚……”毛纪心中有些乱。
  “有什么不可能。”平秋里哈哈一笑:“恩师,如今的趋势你还没看清楚吗,皇帝他是要加强皇权,乾纲独断。内阁有什么人,他才不放在心上呢。他要处理政务,直接让司礼监的人帮他办了就是,还需要内阁做什么?”
  毛纪这才哈哈大笑,抚须长笑:“老夫也没想过其他,只想能够保持晚节,在阁臣位上体面荣休就是了。杨阁老他们纠着皇考问题不放,我才不参合呢。可是,老夫该怎么让陛下知道我这个心意呢?”
  平秋里:“老师有这么心思,学生就放心了。要想让陛下知道你的心思,有时间趁过年的时候,你去找一下孙静远。”
  毛纪大笑:“好主意,找到孙静远,也就是找到皇帝陛下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真是不得了。”
  ……
  因此,当木守礼找到毛记,愤恨地将房山一事说出来,并请毛相出面去同毕云说情的时候,毛纪面色大变,心中对木守礼更是痛恨到了极点:老夫现在好不容易保全了性命和权位,正想在内阁位置上呆几年光荣退休,你这木守礼什么人不去惹,反去招那孙淡,孙淡肯定将这笔帐记到老夫头上,到时候,他和毕云只要在皇帝面前提一提当初江华王的事情,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老夫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遇到这么一个学生,难道我还欠了他的。
  想到这里,毛纪又气有急,一拍桌就骂开了:“孙淡在房山清丈土地本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你不但不协助,反从旁掣肘。老夫也听人说了,你在房山这几年,伙同房山劣绅欺压百姓。别人见你是我门生,不好管,老夫却不能不管。你这个房山县丞也不用做了,我会给吏部说一声,免了你的官职。老夫怎么碰到你这么个愚蠢的学生,今日,你我师生的情谊算是尽了。你走吧!毕云那里我本也有办法,可看你如此昏庸,老夫也没兴致保你。自求好运吧。”
  木守礼这才意识自己被毛相赶出了师门,在明朝,读书人之中最重师生关系,被老师赶出师门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通常被赶出师门的都是大奸大恶之徒,可以想象,一旦自己被赶了出去,今后不但用不上毛相的关系,也会被世人所不齿。
  他一声大哭,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直磕得额上鲜血模糊:“老师啊老师,你怎么能够这样啊!”
  两个毛纪的侍者走过来,将他从毛府架出去往大街上一扔了事。
  ……
  听木守礼满面血泪将这件事说完,郭扑还是不知道孙淡的身份,心中大为失望,将手中的瓦片放下,嫌恶地走到一边,再不肯看木守礼一眼。
  眼前这个只剩一口气的木守礼不但被免职,还被革了功名,又被毛纪赶出师门。这样的人毫无利用价值,比外面的狗都不如。这样的人郭扑是一眼也不想看了。
  想到自己好歹有郭府的关系,虽然没有了功名,可一条命算是保住了,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可是接下了几天,郭扑这才发现,自己的运气并不比木守礼好多少。
  这里面的东西实在太贵了,一碗干净水一两银子,一包金疮药十两,一碗没有和进去沙子的白米饭二两……


第三百零五章 陈洪出宫去了
  “西山碧云气爽,
  京北芦沟晓月。
  看吾校栋起凌云,
  巍巍一堂坐其中。
  半城都是读书声,
  闹市之中尘嚣远。
  桃李无言,
  济济沐春风。
  愿少年,他年勿忘化雨功……”
  三十多个孩子大声地唱着孙淡编的这首校歌,好象是一颗石子投进池塘,激起偏偏涟漪。低年纪的学童们也开始唱起来,渐渐的,整个内书堂里都是此起彼伏的歌声,逐渐连成了一片。
  这首校歌是孙淡年前所作,请展家班的展老板谱的曲,自己做的词。
  老实说,这首歌词写得实在不怎么样。可却是孙淡第一次没有抄袭,靠自己的真本事鼓捣出来的。好在校长也不需要弄一大段子曰诗云那样的东西,简单直白,朗朗上口为佳。
  自从做了内书堂的学长之后,孙淡弄了许多新花样。比如每天早上开课前要唱校歌,老师进书屋时,学生都要站起来说“老师好!”,每节课结束后还要留家庭作业。
  当初,孙淡弄出这些新花样的时候,许多内书堂的教习还很不理解,说内书堂兴办了上百年,从来没听说过上课之前要唱歌儿的,这么做是不是有些胡闹。
  孙淡解释说,太监们读书,又不是为了科举入仕,没有考试的压力,所教的知识应该以实用为主。而且,这些学员将来都会在大内任职,以后也要做同僚,每天聚在一起唱校歌,有助于增强学员们的集体荣誉感和团结精神。
  孙淡是内书堂学长,又有大名士的名头,他既然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内书堂的教习们也都不好反驳。渐渐的,所有的人都习惯了在开课前唱一遍校歌。
  至于孙淡所留的家庭作业也很奇怪,大多是社会实践性的内容。比如:收集整理漕运历年所需费用,说出影响漕运的几大因素;国家太仓每年应留多少陈粮为宜;计算一锭五十两的库银火耗……
  学员们毕竟都是孩子,对这种家庭作业都觉得十分新奇,也知道孙淡如今教授的是治国的道理,做起社会实践来也非常上心。
  孙淡对简单的教授学员门圣人言毫无兴趣,这些太监以后都是要进宫任实际职务的,若这些人精明能够,对国家和百姓却大有好处。于是,他的教授内容也更多地偏重实际,有点将他们培养成技术型官员的趋势。
  正月十六,春节终于过去了,嘉靖一年如期而至。孙淡终于再次回到了京城,大半个月没有来内书堂,他竟觉得有些陌生,思维还停留在房山的那一大摊子事情上面。
  房山那边的织造局因为实行了股份制之后,凑集了大量现银,到蚕吐丝前的原料也已齐备。至于改农为桑的事情也已经弄好,这几天天气开始暖和起来,房山九成以上的土地已经种下了桑树,到长出桑叶也没几个月时间了。一切都朝这孙淡所料想的那样向前发展。
  至于房山的物价问题,因为有大量外来商贩的涌入,蔬菜粮食的价格倒是落下去了。可大量的流动人口积聚在房山县城之中,进一步推高了县城的房价。如今一个普通的七十平方的袖珍院子已经被炒到了六十到一百两银子,已经超过了京城。
  房山本地人的身家水涨船高,都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了有钱人,可实际上的生活好象并没有富贵多少。
  不过,大量人口的流入带动了一方经济。如今,县城中经商的风气盛行一时,人人都有意在这次流动人口大潮中捞上一笔。就算是城中老得走不动路的老太婆们如今也知道在街边摆一个混沌摊子赚点菜金,遇到城管执法大队过来找麻烦,就翕动已经没有牙齿的瘪嘴一阵芜言秽语骂将过去。
  同时,还是有不协和的声音传出,因为赚钱实在太容易,很多读书人都弃文从商。弄得县学的学官整天跑孙淡这里来让孙淡把读书人还给他。
  并对着孙淡就是一通大骂,骂他是桑弘羊、王安石。
  对这种老学究,孙淡自然不好得罪,只能让孙浩出马同他说混话,然后吃饭,一通黄酒灌下去,只要老学官醉得不醒人事,这个世界又安静下来了。
  孙淡觉得,如果照目前这种趋势发展下去,过个一二十年,房山应该能够成为北方最大的商埠之一,前提条件是织造局的生意要这么景气下去。
  对此,他还是充满信心的。
  ……
  孙淡也是昨天晚上回的家,回家之后,却没多少时间同枝娘呆在一起。他如今是孙家族长,有一大摊子事要做。比如,接见孙家各大庄元的庄子,同孙家各直系旁系家人见面,并发放过年红包。
  然后是安排来年的家务开支,林林总总,烦得他心中发慌。他也没想到一个大家族的事情会这么繁琐,若不是有汀兰从旁协助,这事弄到半夜也弄不好。
  到半夜,好不容易把族人都打发掉了,同枝娘说了几句话,孙淡就迷瞪过去。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今天的这节课,老师要讲一讲我朝财政危机的由来和社会转型期间的一些现象……”
  实际上,孙淡今天想要给学生们灌输的是明朝中后期的商业资本使自由劳动成为一种合法的事实。中国古代社会历来都不乏商业资本和一半货币财富的集中,而明朝中后期有准备了自由劳动和比较发达的商品货币的流通条件,于市场相关的雇佣关系也有了明显的增长。
  孙淡将来有推行的一条鞭法将使得这种社会商品化的过程以财政政策调整的发誓得到再一次飞跃,货币税收将成为国家财政的主干,如此的变化将成为明朝中后期传统社会解体过程的主流。
  如今,可以先一步将这些观念传递给这些小学员们。
  “工商业对国家经济有重要意义,应该予以保护,国家财政也应该改变以前那种以田赋为主干的模式,这也是皇上不忍加派于小民而欲取足于商税的善政……”
  “传统重农轻商的政策虽然简单,可却失之呆板。我大明地大物博,地方不同,差异也是极大。比如大同地方余人等不下数万,率皆荷戈防胡,不习耕桑之业。诸日用蔬菜布匹器具悉仰给内地。而内地经商攘攘为利,亦皆肩担负囊,登山涉水,不惮险远而来,与边氓竞刀锥,求十一之息……夫商人者非他,即皇上中原供赋税徭役之赤子也,独奈何重农桑而轻商贾?”
  “商旅不行,农民重困,病商即病农。农商本为一体……”
  ……
  一堂课孙淡反反复复都在学员们面前鼓吹重商主义对国家的好处,有理论有实践,也有成例。
  小学员们从小长在深宫,从来没有出过北京城,如何知道外面的世界。听孙淡这么一讲,这才感觉到天下之大,格物之盛,听得心摇神往。只觉得孙淡的课比起往日来,越发地精彩起来。回头一看,以前所学的那几本儒家经典实在是味同嚼蜡,毫无趣味,还不如去做几道四则运算来得有意思一些。
  在这一群小太监中只有一人神情有些怪异,不住地朝孙淡递着眼色。
  此人正是吕芳,吕芳这段日子过得舒畅。虽然孙淡为了使他能够正常成长起来,不想让他过早牵涉进皇宫两个娘娘的明争暗斗之中,也就没向陈皇后和毕云他们推荐。
  可这个吕芳果然是个人物,竟在一次偶然见到陈皇后的机会中,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点明了自己同孙淡的特殊关系。
  如此,竟引起了陈皇后的注意,又觉得这个小太监聪明伶俐,就随手收到身边贴身侍侯。
  如此一来,孙淡的两大弟子,吕芳跟了陈皇后。而陈洪则做了黄锦的心腹和张贵妃手下最受宠的内侍。这个两个家伙,已经初露未来司礼监一二把手的风采。
  孙淡见他挤眉弄眼,这才愕然发现今天陈洪没有来上学。这个吕芳肯定有什么要紧话要说吧?
  看看时间,已是中午,孙淡这才说了一声:“今天就这样吧,今天的课外作业是:去找一个普通的县份,分析去年秋税的组成部分,看农税和商业税各占多少。下课。”
  吕芳慌忙喊了一声:“起立!”
  “老师再见!”所有的学员同时鞠躬。
  下课之后,孙淡随便寻了个由头让人把吕芳叫进自己的房间:“吕芳,你可有事要找老师?”见没有其他人,孙淡这才问。
  吕芳忙上前一步,小声道:“禀先生,张贵妃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昨天才告诉了陛下。如今,陛下正在张贵妃那里欢庆。”
  孙淡点点头:“此事我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吗?”
  吕芳有道:“老师你今天有没有发现陈洪没有来?”
  孙淡:“老师已经发现了,吕芳,你知道陈洪为什么没有来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吕芳迟疑半天,才道:“这几日,陈洪老到太医院去给张贵妃抓保胎药。不过,学生还是发现了一同寻常的东西。这个陈洪好象在问麝香的事情……太医院肯定没有这种东西。陈洪今天一大早就出宫去了。学生认为,陈洪肯定找麝香去了。”
  “什么!”孙淡惊得站了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 孙淡,我要你把这件事做了
  所谓麝香,其实就是雄麝肚脐下所产生的分泌物,干燥后呈粉末状,有特殊的香气可以做成香料,也可以入药。
  对这种东西孙淡并不陌生,来明朝之后,他也有意收集了不少古代名家字画。古人字画中的颜料和墨锭中常混有麝香,用来防蛀。
  麝香用来入药,主治心绞痛和疮疡肿毒,咽喉肿痛。
  可因为这种药得来不易,价格昂贵,寻常药铺中倒不多见。
  至于皇宫中为什么没有麝香,那是因为麝香还有另外一种作用----打胎----是虎狼药中的第一味主药。
  这东西之所以有这种特殊作用,那是因为麝香能够有兴奋中枢神经和苏醒作用,使用之后,能使人和动物的子宫有明显的兴奋作用。如此一来,就会导致流产的发生。
  而皇宫之中,如果皇帝日日临幸嫔妃,不出意外,一年生他几个皇子公主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这东西放在宫中,不小心给怀孕的妃子们服了,后果不堪设想。因此,这味药物在严禁之例。
  就孙淡所知,麝香这玩意儿的药性实在是霸道了些,威力大得让人瞠目结舌。
  在现代时,有一年,邻居家养的牛怀了孕,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产了。可有一天在放牛的时候,母牛却莫名其妙地流产了。邻居死活也不明白这牛怎么毫无缘故地就变成了这样,想了想,这才记前先前有一个人从牛旁边路过。
  于是,邻居一家人追上那人,一搜,就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一块麝香。
  原来,那人在路过那头母牛时,母牛只不过是嗅到了一点麝香的味道,就破了水。
  由此可见,麝香的药性厉害到什么程度。
  孙淡已经猜到陈洪想干什么了,他猛地站起来,一跺脚:“混蛋,真他妈混蛋!吕芳,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制止他?”
  吕芳不动声色地道:“回老师的话,学生同陈洪平日间也不说话,就算我有心制止,只怕也说服不了他。”
  吕芳以前可没少受陈洪的欺负,内心之中对陈洪是又恨又惧,发现了陈洪的秘密之后,如何敢上前去劝。
  孙淡惊得额上全是汗水:“这个陈洪真是个蠢货,这不是找死吗?”自己好不容易将陈洪安插在张贵妃和黄锦身边,日后可是要大用的。如果就这么消耗掉了,以后还从哪里去找这么一个得力的细作?老实说,就算张贵妃真的生下了一个皇子,并被皇帝立为太子,孙淡也不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历史上,被废的太子多了去,以后有的是办法对付张妃和黄锦他们。若为了这件事而把陈洪折了进去,这才是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是,老师说得对。”吕芳也觉得陈洪实在是笨得可以,心中不觉微一冷笑:也不知道先生瞧上了他什么,这样的人物,就算有先生这样的名士指导,将来也是一头苯牛。怎么比得我吕芳,才华出众,乃是孙老师的最得意门生。
  孙淡猛然醒悟过来,道:“吕芳,你马上出宫去将陈洪给我带回来。”
  吕芳撇撇嘴:“老师你也真是,他要做什么就让他去做就是,这事真弄成功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胡闹!”孙淡猛一拍桌子,压低声音道:“你现在跟了陈皇后,自然知道陈后与张妃之间的事情。陈洪是我埋伏在张妃和黄锦之间的一步暗棋,这事你也不要同陈后说。若他真折了,只怕将来……再说,宫廷后妃之间的事情,若真使用诸如暗杀之类等而下之的手段,将来若暴露了,我等满盘都会输得精光。”
  吕芳想不到孙淡将这样隐秘的事情都同自己说了,可见孙先生对他的信任。
  吕芳心情激荡,不觉得眼睛发红,点点头:“学生明白。”
  “那你还不快出宫去,你去找毕云,让他帮你找人。”
  “可是先生……”吕芳突然有些迟疑。
  “什么可是?”
  吕芳:“可是,方才陈娘娘吩咐我,让我带先生去豹房与她说话。”
  孙淡皱了下眉头,从内心来说,他却不太愿意同陈皇后见面,“说什么话?”
  “就是请先生再去教她《庄子》。”
  孙淡只得无奈地点点头:“好,我自去就是。陈洪你也不用跟着了,马上出宫,娘娘那里我知道同她说。”
  “好,那学生就出宫去了。”
  孙淡觉得老是同陈后在豹房见面是不个事儿,大家男女有别,身份悬殊,常常见面,难免招人闲话。
  说来也让人不自在,今天的豹房竟然没有其他人,就陈皇后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竹帘子后面,只隐约能看到她窈窕的身影。
  其他太监和宫女们都识趣地退下,自去屋外把风。
  孙淡心中有些尴尬,恍惚中觉得这情形有些像情人幽会。若真让有心人一造谣,只怕自己会有大麻烦。
  他知道陈皇后肯定会同自己商量张贵妃怀孕一事,其实这件事大年初一早晨他已经同毕云说得很清楚了:“由他去,根本就不要担心。”
  可当事者迷,想来陈皇后现在一定异常惶惑无计吧。
  孙淡偏偏不想提起这事,强忍着心中的不耐说了一段《庄子》,因为没有调动起情绪,他这一节课讲得也是寡淡无味,说到后来,他只觉得口干舌燥,只恨不得早些从这个是非之地离开。
  讲了一半,孙淡舔了舔嘴唇停了下来,伸手去端案上的茶杯。
  这个时候,竹帘后面的陈皇后突然说了一声:“张狐狸怀孕了,我要杀了那个贱人。”声音里充满了恨意。
  自从进屋之后陈皇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就好象木头人杵在那里一样,现在突然一声咆哮,倒让孙淡吓了一跳,一口茶水呛进肺中,使他不由地大声咳嗽起来。
  “怎么,你不同意?”陈皇后还是不肯放过:“孙淡,我要你把这件事做了。”
  孙淡咳得眼泪都下来了,他满面通红,也没办法说话,只摆了摆手,半天才喘息着说:“娘娘说笑了。”


第三百零七章 后宫争宠也是人际关系学(一)
  “什么说笑,本宫像是说笑话的人吗?”竹帘后面的陈皇后好象是压抑着极大的怒气,身影剧烈的摇晃起来。
  孙淡有些愕然地看着前面的竹帘,似乎是想将那片薄薄的帘子看穿:“娘娘,你是说真的?”
  “废话。”里面的那个女子手猛地一拍垫子,咬牙切齿说:“孙先生,你是本宫最可依仗的智囊,你快替我想个法子,若等张狐狸的孩子生下来,这六宫之内,还有我等容身的地方吗?”
  说着话,她声音转为悲戚:“陛下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以前就想过寻个由头废了本宫的皇后,现在,张狐狸又有了孩子……我……我心中好乱……”
  她声音越来越低沉,显得很是幽怨,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半老徐娘。可谁有能知道,竹帘后的陈皇后今年才不过十五六岁。在现代,也不过是一个高一的在校女生,天真烂漫,青春逼人。
  孙淡听得心中不忍,几乎要忍不住立即点头,然后大声说:“娘娘放心,臣这就找人做了张贵妃。”
  可是他不能,这样的疯子孙淡是不可能去做的。
  宫闱之争从来都是智慧的较量,若真采用暗杀这种粗暴的手段,其结果就是两败俱伤,智者所不取也。
  再说,孙淡当初穿越到明朝立志进入官场,本就抱着当大官,享受荣华富贵的想法,以打酱油的心思为主。后来因为招了黄锦的嫉妒,迫不得已卷进了官场和后宫之争。在他看来,政治斗争固然残酷,可却有一定的游戏规则。使用这种单纯的暴力手段不但不能解决问题,反容易把自己填进去。
  他定了定神,就默默地坐在毯子上看着里面,等陈皇后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这才缓缓道:“娘娘你错了,其实,就算采取非常手段将这件事解决了,娘娘所面临的问题一样存在,并不会因此得到改观。”
  “我有什么问题,本宫能有什么问题。”陈皇后又激动起来,愤怒地叫了一声。
  这是孙淡第二次同陈皇后见面,以前他也听人说过陈皇后性格比较冲动,他也以为这不过是小女孩的一些固有特点,在现代,像这种十六七岁的青春没少女,被人宠着惯着,一个比一个傲气,一个比一个火暴,已经让孙淡有些习惯了。
  今天见陈皇后发怒,这才想到,这里可是古代,古代女人中像这种有个性的人却不是太多。
  孙淡自从得了功名之后,好象还没有人用这么不客气的语调同他说过话,心中也未免有些怒气,禁不住说:“娘娘又错了,孙子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一个人连自己都看不清楚,还如何了解敌人的虚实。”
  “孙子,你孙静远可不是孙子。”又愤怒地叫了一声:“孙淡,你竟敢同本宫这么说话。”
  孙淡也怒了:“娘娘,孙淡就这个脾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孙淡如今是娘娘的筵讲师,有的话自然不会藏着腋着。若娘娘看孙淡不顺眼,臣走就是了。”
  说着,起身装着要走的样子。
  他心中也知道,陈皇后手头没什么人才,只一个毕云可堪使用,可毕云身份特殊,又是天子近臣,关键时刻未必能出什么好主意。离开了他孙淡,陈皇后还真找不到一个合格的智囊。这个陈皇后还是傲气了些,想以势压人,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还真拿我孙淡当普通大臣看。想让一个谋士去当刺客消耗掉,这不是拿我不当回事吗?
  果然,孙淡刚一起身,“呼!”一声,竹帘突然被掀开了,一条清丽的身影冲了过来,颤声道“你真要走?”
  孙淡转头看去,眼前是一个身材苗条到有些娇小的女孩子,身高也不过一米五四的样子,腰枝细得惊人,小鼻子小眼睛,看体重,估计也不过八十来斤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女生。
  不过,陈皇后皮肤如牛奶一样白皙,有一种隐约的光泽闪烁,看起来像是一个瓷娃娃。
  她一冲出去,满面的慌急,眼睛里竟沁出泪花来,显是已经彷徨无计了。
  实际上,陈皇后虽然娇小,可体形匀称,身体各部分比例适中,也算是一个美人坯子,有一种我见尤怜的韵味。
  孙淡就不明白嘉靖皇帝为什么会对她如此厌恶,估计是不喜欢她火暴的性子吧。
  女人可以不漂亮,可如果老是同丈夫对着干,结局多半不妙。
  孙淡故意苦笑一声:“臣虽然姓孙,却不是孙子,让娘娘失望了。既然娘娘认为臣才具不足,臣在娘娘这里混饭吃也没甚意义,还请娘娘另请高明吧。”
  毕竟是小女孩子,如果看得出来孙淡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她也知道自己须臾也离不开孙淡这个智囊,若没有孙淡从旁出谋划策,自己还真要被张贵妃和黄锦他们耍的团团转了。
  她心中一急,泪珠子便落了下来,小脚在地板上轻轻一跺:“本宫……本宫这不是说气话吗。我、我、我,我也是着急了……孙先生,你别走。”
  孙淡还是不依。
  陈皇后心中大急,也顾不得什么皇后威仪,上前一步,一把将拉住孙淡的袖子,“先生别走,先生别走,本宫快要被她们逼死了,难道你就不能看在你我君臣的情分上帮本宫一把吗?”
  孙淡没想到竟然被皇后给拖住了袖子,男女有别,他还是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挣扎,只得站住了,故意叹息一声:“罢了,罢了,娘娘若真要留孙淡,就听为臣将话说完。”
  陈皇后见孙淡愿意留下,心中安稳下来,破泣为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孙先生不会弃我不顾的。先生你请说吧,你说什么,本宫照办就是了。”
  孙淡这才点头:“好,就让微臣再为娘娘出一把力吧。你听臣说,所谓后宫争宠,其实也是人际关系学中的一种,臣以前在内书堂给吕芳他们上过一节课的,也不知道娘娘看过讲义没有。今日若娘娘有心,臣就献丑为你说一说这门学问。”


第三百零八章 后宫争宠也是人际关系学(二)
  陈皇后回到座位上,隔着竹帘道:“你所讲的那门《人际关系学》我从吕芳那里听说过,也看过他的手记。可是,上面说的是如何同人交往,与后宫里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孙淡一施礼,盘膝坐在羊毛垫子上,手抚唇上短须,侃侃而言道:“所谓人际关系学,说得不过是人与人交往中所应该遵守的几个原则。陛下虽然是九五之尊,可他也是人,人所具备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都具备,一样可以用这门学问去套。”
  竹帘后面的陈皇后沉吟了半天,身影又是一晃:“陛下也是人……他也有他的好恶……可是,他根本就不想见我,每次见到本宫,话也不肯多说一句,满脸都是嫌恶。孙先生,你说,究竟有什么法子让陛下……就算是能让他多陪我说会话也是好的呀……”陈皇后声音里充满了幽怨。
  孙淡也是有些无奈,只道:“皇后娘娘,陛下之所以不耐烦见你,估计是你性子太急了,惹陛下不高兴吧?”
  陈皇后怒道:“我急什么,本宫又有什么好急的。”
  孙淡:“你看,你看,娘娘现在不就是发急了。微臣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才有些负气地道:“本宫说话就这个声气,被陛下误会也是可能的。孙卿家,你我君臣相得,有话不妨明说。”
  孙淡还是觉得不妥:“臣还是别说了,我就将人际关系学给你讲一遍吧。”
  陈皇后大为不悦,哼道:“你那门课我已经看过了,虽然都说得在理,可让本宫照着对别人这么做,我却做不出来。本宫什么身份,出了陛下,又凭什么去讨好别人。”
  孙淡哑口无言。
  陈皇后接着道:“你有话就直说好了,本宫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外乎是说本宫如今为什么不受万岁爷的宠,是不是我们夫妻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你孙淡也不要耍滑头,有话尽管讲,照直了说就是,不要怕得罪本宫。本宫需要的是一个能够对我说实话的谋士,不是唯唯诺诺的小太监。”
  孙淡无语了半天,这才硬着头皮道:“既然娘娘这么说了,那臣就直言了,希望娘娘能够想办法挽回陛下的心。”
  他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在办公室他是出了名的脸皮厚,倒同女同事探讨过婚姻家庭爱情什么的,说得口沫四溅,满面得色。可问题是,那些女同事都是妈妈桑级别的了,什么阵仗没见过,即便说错了话,也不会放在心上。
  而眼前这个陈皇后才是个刚成年的少女啊,同她说这些,总觉得味道有些不对。而且,人家还是皇后啊……孙淡觉得背心有些发热,又是尴尬,又是不安。
  可自己已经是陈皇后的首席幕僚了,大家都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蚱蜢,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有的话必须要说。
  吞了一口口水,孙淡只得用寡淡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正如臣刚才说过的,陛下也是男人,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男人所应具备的特点和毛病都有。男人都是好面子,喜排场的人。今上尤是如此。娘娘你成天同陛下吵闹,难怪陛下不来你这里。”
  他接着道:“男人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长不大。陛下如今才十六岁吧,就算做了皇帝,可性格中依旧带着一丝孩子气。因此,娘娘你要先懂他,然后才能哄他。想让他宠你一辈子,就得让他顺心。请问娘娘,你让陛下顺心吗?”
  竹帘子后面的陈皇后沉默半天,才恨恨道:“陛下这么对我,我为什么要让他顺心?”
  孙淡苦笑:“娘娘,你不让陛下顺心,陛下自然不会让你顺心,然后大家都不顺心,何必呢?”
  陈皇后心中虽然觉得孙淡说得有理,可口头却不肯认输:“孙卿家,你继续说。”
  孙淡壮着胆子道,“男子如同一本书,你得读懂他。首先,娘娘你应该明白一点,陛下也不容易。如今,他刚登基不过几个月,又被大臣们纠缠着拿皇考说事。在大礼问题没有得到澄清之前,要想施展他胸中的抱负,也没任何可能。因此,此刻陛下的心中肯定会很焦躁,对身边人的态度难免冷淡了一些。这一点,娘娘你应该能够理解。”
  竹帘后的陈皇后若有所思地低下了头。
  孙淡:“其次,男人都是爱面子的,陛下尤其如此。如今,大臣们纠缠着皇靠问题,其实不过是想弄权,分掉武宗皇帝时已经抓在手中的权柄。君权和相权,自古以来都在不停地搏弈,相权重,君权轻,反之亦然。新君登基,也在同阁臣们不断适应,彼此都想找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临界点。朝堂上的事情本就是一团乱麻,若回宫来,娘娘还试图挑战陛下的权威,你想想,陛下会不会也把娘娘你等同于那群专门给他找麻烦的阁臣呢?那样,陛下自然是不想再多看你一眼了。尊重陛下,给足陛下面子才是娘娘你此刻最应该做的。”
  “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陈皇后惊讶地叫了一声,然后站起来,用手卷起竹帘子,轻轻说:“这样的话,别的人怎么没对本宫说过。隔着帘子说话总觉得隔了一层,孙卿家你今日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吧。”
  孙淡心中苦笑,暗道:你是娘娘,别人是奴仆,都怕你,谁敢说这种话,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我孙淡今天也是被你逼得没办法,才把心一横,什么话都往外冒。
  孙淡继续道:“其次,你应该崇拜陛下。”
  “就因为他是天子?”
  “不是不是,天子固然是用来让人崇拜的。但娘娘不要忘记了,如果你们只是普通人,那么陛下就是你的丈夫,你就是他的妻子。你应该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男人,一个普通人的丈夫看崇拜。只有这样,你的崇拜才能让陛下心生好感。若你把他当成天子来崇拜,陛下也不稀罕。”孙淡摇着头。
  “这……好复杂,本宫不太明白。”陈皇后用手支着下巴,一双妙目晶莹地盯着孙淡:“算了,本宫也懒得费神,孙卿你就直说我该怎么做好了。”
  孙淡:“该怎么崇拜还不简单,夸奖他。真诚地赞赏、喜欢他。比如陛下喜欢修道,你就夸他修为精深,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已是半仙之体。有比如,陛下服用了丹药之后,身体燥热,大冷天的只穿这一袭单衣。换成往常,你是怎么说的?”
  陈皇后撇了撇嘴:“是药三分毒,陛下胡乱服药,身体是会出问题的。遇到这种情形,我都会直谏,请陛下不要再服药了,多穿些衣服。”
  孙淡摆摆头:“不成,这样做不可以。你应该装出一副很惊奇的样子,对陛下说,陛下你修为有大涨了,这么冷的天,臣妾已经被冻得缩手缩脚,而陛下却一身宽衣大袍,有清风徐徐而来,真是陆地神仙啊!”
  陈皇后有些吃惊:“这也可以?”
  孙淡:“可以。”
  “这不是欺君吗?”
  “不是。”孙淡肯定地说:“你这是让陛下开心,善意的欺骗还是可以的。比如一个人得了绝症,你若照实了说他将不久与人世,这不是让他快些去死吗?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形,都会安慰病人说你这病不过是小恙,将养几天就好了,不用担心。如此,病人心情也好了,没准还能多活几天。”
  “恩,这也话也对。”陈皇后将手从下巴上挪开,点了点头:“孙卿家你接着说下去,本宫听着呢。”
  孙淡:“娘娘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陛下不肯同你说话,如果你想让陛下继续宠你,你就要想办法引他说话。”
  “那……该同他说什么呢?”
  “引陛下说他最得意的事情,臣想问娘娘,陛下最得意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陈皇后:“还能有什么得意的事情,陛下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冬天穿得少,最得意的就是修行。”
  “那你就同他说修行的事情。”
  “却……是个办法。”
  “对了,这其中还有个讲究。”孙淡说。
  陈皇后:“什么讲究?”
  孙淡:“只要你能引得陛下说话,就不可再多说什么,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做一个好听众吧?人际关系学的最重要一点,就是要学会倾听,就算对话说的话你再不感兴趣,你也要装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真的可以。”
  “可以。”孙淡肯定地点了点头:“只要你能够当好这个听众,臣可以担保,陛下的心一定会回到娘娘这边来的。记住,做一个好听众。”
  “是吗?”
  孙淡笑了笑:“话题饶回到张贵妃怀孕一事上。”
  一提起张贵妃怀孕的事情,陈皇后的面色阴沉下去了。
  孙淡突然发笑:“娘娘不用担心,张贵妃身怀六甲,自然不能侍侯皇帝,若娘娘这个时候出手,正是一个好机会啊!臣也是一个男人,男人的心思最是明白。”
  孙淡这句话未必没有调笑的意思,内心之中他也没真把陈皇后当成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刚才说了半天,恍惚之中好象又回到了现代社会的办公室中,正同女同事们说着荤段子。一时口滑,竟将这番话说出口来。
  孙淡心中一惊,不好意思起来,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大汗。
  陈皇后也听出味道不对,满面都是通红,目光里全是波光在荡漾。
  孙淡心中一动,这种袖珍小美女还真是可爱啊!
  屋中的气氛有些不对,良久,陈皇后才恢复平静,深深一施礼:“今日有孙先生从旁指点,本宫才知道以前做了那么长时间的糊涂鬼。”
  孙淡忙回礼:“还是那句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孙淡不过是尽到一个臣子的本分而已。”
  正在这个时候,门猛地被人推开了。
  陈皇后大怒,转头正要呵斥,却发现进来的是自己贴身的小宫女。
  小宫女:“恭喜娘娘,恭喜娘娘,奴婢刚得到消息,张贵妃小产了。”
  孙淡猛地站起来,心叫一声不好,陈洪要糟。
  一定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干的。


第三百零九章 大变
  孙淡这一惊,背心里已经出的汗水更大,湿淋淋的内衣贴在身上,又冷又难受。
  他已经可以肯定这件事情一定是陈洪做的,先前吕芳同他说陈洪到处去寻麝香,麝香的用途不言自明。而陈洪是孙淡的得意弟子,如今又在张贵妃身边贴身侍侯,具备作案动机也具备作案条件。以他冲动的性格,估计也想为恩师分忧吧?
  孙淡心中大苦,只恨不得立即找到陈洪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耳光扇过去:“你这个糊涂蛋,张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算什么,怎么能比得上你的性命?”
  倒是那陈皇后镇静,只朝那个宫女挥了挥手,淡淡道:“知道了,出去吧,孙先生正在授课,没本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来。”
  “是。”宫女还是忍不住满面都是笑容,不停地耸着肩膀,得意地退了出去。
  孙淡赞赏地看了陈皇后一眼,心道:我这堂课还真没白教,陈后遇到这样一件大事居然也能沉得住气,可见知识对一个人性格的改变还是有一定作用的。为上位这,每逢大事必有静气,如此才是一个值得辅佐的内宫之主。
  可让孙淡万万没想到的是,等那个宫女离开屋子,陈皇后突然弯下腰,爆发出一阵得意而嚣张的大笑:“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张狐狸肚子里的孽种不得好死。大快人心事,喜报频传啊……为什么,为什么……”
  孙淡大为愕然,偷偷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教她读再多老庄,这个女孩子还是一样冲动火暴啊!
  孙淡:“什么……为什么?”
  陈皇后笑得不住抹眼泪:“哈哈,为什么张狐狸不大血崩而死呢,老天还真是不开眼,哈哈。”
  孙淡无语中。
  ……
  “哈哈!”陈皇后还在笑,就那么前伏后仰,好象没有停止的趋势。
  孙淡被她笑得不自在了,心中有些不快,身体一挺,坐得笔直,大力地咳嗽一声,摆出了师道的尊严。
  陈皇后这才觉察出自己的失态,忙停住笑声,可嘴角还是带着一丝笑意。她不住摆手:“先生,本宫听到这个喜讯,心中欢喜,难道你就不许我笑上几声?看先生如今的模样,虽然庄重,可如朝中那些腐儒们一样,没得让人看了生厌。这可不想你哦。”
  孙淡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有的事情并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样。”他心中有些焦躁,只想快点从这里离开,好去打听宫中的情形,看陈洪是不是还活着。
  陈皇后却不以为然:“先生想太多了。”
  “或许吧。”孙淡站了起来,正要告辞。
  却不想,陈皇后却深深地伏在席上,向孙淡行了一个大礼。
  被贵为皇后的人行如此大礼,孙淡大吃一惊,忙伏地也回了一礼,道:“娘娘,你我一为君一为臣,如此大礼,不是折杀微臣吗?”封建社会最重人伦秩序,君向臣行礼,那可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这个礼本宫一定要行的。”陈皇后抬起头,眼眶却湿润了:“刚才先生虽然极力反对对张狐狸采取非常手段,口中虽然说得义正词严,可本宫却知道,刚才张狐狸小产一事定是先生所为。先生的大恩,本宫没齿难忘。若有将来,觉不负君。”
  孙淡“咳”一声站起来,不住跺脚:“这事真不是我做的,我会出此下策吗?娘娘,你误会了。”
  陈皇后还是跪在席上,满眼感激地看着孙淡:“是是是,是本宫失言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孙淡叹息一声,苦笑着摇头:“娘娘,真不是我。”
  可那陈皇后如何肯信,依旧小声道:“正如先生上次授课时说的那样,有的事情说得做不得,有的事做得说不得,本宫明白这个道理。”
  孙淡心中急噪,也不想再同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生说下去,一转身,正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刚才出去的那个宫女惊慌的叫声:“你们要干什么,娘娘就在里面,你们想惊驾吗?”
  外面乱哄哄的,好象有不少人。
  孙淡和陈皇后同时吃了一惊,陈皇后也从席子上站起身来。
  孙淡三步并着两步,走到房门口,将门拉开。
  一打开房门,孙淡这才吃了一惊,只见外面起码站在六个以上的太监,看他们身上的宫装,好几个都是七品以上的官秩。
  “难道不成是陈洪事发,把我孙淡暴露出来了?”孙淡半天才定下神来,定睛看过去,那一群太监他都认识,都是御马监的人。
  御马监是禁中十二衙门中掌管军事的部门,地位仅次于司礼监。里面的太监大多有武艺在身,一个个看起来孔武有力,身材魁梧。因此,宫中但凡有所行动,都由他们遵命执行。
  为首那个六品太监正是御马监的管事牌子司大成,以前同孙淡也很熟悉。此人不属于黄锦系统,也不属于毕云那一派,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平时里话也少,是个沉稳的人。
  孙淡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司公公,有些日子没见到你老了,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司大成朝孙淡点点头:“原来孙先生也在这里,咱家倒忘记了,今日是先生向娘娘授课的日子。”陈皇后向孙淡学道的事情皇帝也默许了,宫中的人也都知道。
  孙淡:“是,孙淡正在授课,司公公带这么多人过来有什么事吗?”
  司大成听孙淡这么一问,脸一板:“上喻,着陈皇后去玉熙宫面圣,解释张贵妃小产一事。”
  孙淡有些骇然:“你们过来就是为带娘娘过去的?”
  司大成点点头:“正是,张贵妃小产一事,陛下怀疑与娘娘有一定关系,便宣娘娘过去。”
  说完,他手朝屋里一指:“进去,请娘娘。”
  他身后便跃出来四个太监,朝屋中冲去。
  孙淡脑袋里已经变成了一团糨糊:这事怎么扯上陈皇后了?


衣山尽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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