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若打官司反显不出我的手段


  听到景祥说起这话,龚媒婆脸色却变了。
  说起周老瞎子这桩事,还真被景家兄弟给捏到软处了。
  原来,这周老瞎子本是县城里克碑的石匠,做这一行已经四十来年。大约是刻字太多伤了眼睛,自前年起,眼睛就不成了,听他说已完全看不见东西。
  周老瞎子膝下有一十六岁的女儿,长得却也寻常。
  因为女儿尚未嫁人,周老瞎子目不视物之后,一直为此事牵挂,就委托龚媒婆给她说门亲事。
  那龚媒婆欺他看不见东西,带着周老瞎子到处跑,哄了银子不说,反将他女儿卖给一浪荡子做妾。
  周老瞎子是个老实人,有因为看不见东西,家里也没其他人,无法申述。又见木已成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其实,这事若周老瞎子有亲戚,把龚媒婆往官府一告,就能办她个拐买良久妇女之罪。
  而景家兄弟是邹平有名的喜欢找事的人,若有他们二人出面,只怕大事不好。至少也得陪上一大笔钱,还得被知县大老爷打板子。
  孙淡哈哈大笑:“成,我好歹也是今科秀才,有功名在身,又是张知县门生,替你们打这个官司到也便利,这就帮你们写状纸。”
  他边说着话,边拿出一张空白宣纸,就要落笔。
  “可写不得。”龚媒婆大惊急忙扑上前去,用手盖住那张白纸,口中不住告饶:“淡哥儿,周瞎子嫁女儿给人做妾一事他当初可是答应了,也签字画了押的。”
  孙淡“哦”一声将手停了,说:“周老瞎子双目不能视物,有如何看得清你拟的那份文书,还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好象当初你和地保一道跑我家里来抢我孙家的店铺,我当时是个睁眼瞎子,还不是又你说了算。如今,周家总算找到人出面同你计较,龚媒婆,你还是等着吃官司吧。”
  龚婆子不住抹汗,知道这事已然不妙。正如孙淡刚才所说,他是张知县的门生,而景家兄弟则是孙家亲戚,这三人即富且贵,若有他们在背后给周老瞎子撑腰,这一顿挂落自己是吃定了。
  龚媒婆也是个有心计的人,眼珠子一转,咬咬牙,“那日你泰山去夺你家铺子的事虽与我无关,可老婆子也知道大概情形。那份契约确系你老丈人伪造,为了封我和地保的嘴,每人还给了五两银子红包。这事是你泰山的不对,老婆子愿意在你这分状纸上画押,替淡哥佐证。”
  说完也不迟疑,用手粘了印泥就在孙淡那份状纸上按了个手印。
  见她如此上道,景吉一笑:“婆子,算你识相,也可少吃些苦头。”
  龚媒婆眼珠子又转了转,怯生生问:“淡哥儿,老身可以回去了吗?”
  孙淡:“等等,龚婆子,你得我家老泰山那五两银子我也不要你退还,若不想吃官司,立即去把周老瞎子的女儿子给找回来,再添十两赔给周家。”
  “这……”
  孙淡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愿意?要不,我们去张知县那里把这事说个分明。”
  “愿意,愿意,自然愿意。”龚媒婆自抱着头仓皇离去不提。
  她回家之后怕吃官司,去周老瞎子嫁去的那家,赔了些钱,总算将周家女儿领了回去。又添了钱,给周家寻了个门好亲事,总算将这事了解了。前前后后,龚媒婆被人骂了几顿,又赔出去二十多两。受到这个打击,龚媒婆元气大伤,再不敢做那种卖儿卖女伤天害理之事。
  孙淡拿起龚媒婆盖了指印的状纸吹了一口气,然后用手指弹了弹,递给景家兄弟:“照我们先前商量好的,你马上去我老泰山家报喜,或许还能得些喜钱。”
  “好,淡哥放心,这件事我必为您办得妥妥当当。”景家兄弟笑着接了过去。
  “记住,要把声势造大,越多人知道越好。”
  “那是当然。”景吉咧嘴一笑:“邹平人都知道,只要有咱们兄弟的地方必定有热闹瞧,我俩这一路走过去,不用说一句话,就有看热闹的人跟上来。”
  景家兄弟得令后屁颠屁颠地朝万屠夫家跑去,孙淡他们在汤婆子的甜酒摊上闹了这么久,虽然是早上,可依旧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渐渐的,就集聚过来十余闲汉。
  见景家两兄弟朝万屠夫家跑去,知道又有热闹可看,众人相互递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
  方才素芬一直站在孙淡身后,听了半天,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听得分明。见孙淡写了状纸,本以为他会去县衙打官司。却不想孙淡只将状纸递给景家兄弟,让他们去万家。
  这让素芬大觉疑惑,她刚才得了孙淡的檀香木扇,以为孙淡已高看了自己一眼。见此情形,忍不住问道:“淡哥,万家谋夺了你们孙家家产,如今有状纸在手,人证物证俱全,本应该去衙门的,怎么反去万屠夫那里?”
  孙淡站起身来,哈哈一笑。他心情甚好,对素芬道:“我好歹也是个读过圣贤书的读书人,万屠夫再怎么说也是我的老泰山,若真与他对簿公堂,人家该怎么看我?再说,若真把老泰山给告了,有我读书人的身份,又有证据在手,要打赢这场官司自然十分容易。可你也别忘记了,我家娘子可是万屠夫的女儿。真闹到那一步,日后怎么见面。枝娘对我孙淡恩深义重,我这个做丈夫的怎么可能让她夹在父亲和丈夫之间为难。那不是孙淡做人的道理,也显不出我的手段。你且看着,也许等不了片刻,我家老泰山就会亲自到我家去。或许,这件事能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吧。”
  其实,让龚媒婆写下口供也不过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根本用不了景家兄弟,孙淡自然有一百种手段可以做成这事。刚才他让景家兄弟去万屠夫家,那是有另外一桩妙用,这件事也真适合这两兄弟去办。
  说完话,孙淡一挥衣袖就带着冯镇回家去了。
  看着孙淡潇洒的背影,耳边还回荡着他自信的笑容,素芬摸着手中的扇子,不觉痴了。
  “总算把这几个惹不起的人送走了。”汤婆子松了一口气,“素芬,素芬,你发什么呆。”
  素芬一咬牙,悄悄将扇子藏进怀中:“姑妈,我这就过来。”


第一百零一章 声势
  景家兄弟跑不了几步就在街边一家卖年画的铺子里买了张文昌帝君的版画。
  就有好事者笑问:“景家兄弟,你二人大字识不了几个,买这种东西做什么?”
  文昌帝君本姓张,四川梓潼人,为民间和道教尊奉的掌管士人功名禄位之神。文昌本星名,亦称文曲星。一般来说,普通读书人在参加科举前都要拜一拜这个神,得了功名后也要在他的神像前烧一柱香还愿。
  山东版画海内闻名,雕版和印刷都异常精美。后来北上传到天津卫,这才催生了后世大名鼎鼎的杨柳青年画。
  景家兄弟将文昌帝君的画像高举过头,大声回答说:“自然是要去报喜了,各位父老乡亲,你等大概还没听说吧,我邹平可出了个大才子,得中进年山东院试头名案首。我兄弟二人这几天手头正紧,得了这个喜报,自然要去人家那里沾点喜气,随便弄几串钱花花。”
  他们的嗓门极大,这一喊又引得不少人围过来。
  便有人问:“我听人说今年邹平倒是有几人中了秀才,好象是会昌侯孙家的,倒没听说县城中有人得了第一。景家兄弟,你们不会是去骗钱的吧?”
  “你们知道个屁!我兄弟二人怎么说也是孙家亲戚,得到的消息比你们也要快些准确些,难道我们还会骗人不成?”景家兄弟一声冷笑:“实话告诉你们,中今科山东院试头名的学子就是我邹平县人,姓孙名淡字静远。人家小杨学士说了,这个孙淡乃是山东第一才子,将来可是要做举人老爷的。一旦中了进士,那可就是官了。”
  “啊!”众人都是一阵感叹,听到邹平出了个院试第一,都是大觉振奋,忙问:“孙淡是谁,城中倒是有个叫孙淡的。不过他在孙家当花匠,倒没听说他在读书呀。”
  “对对对,就是他。”景家兄弟哈哈大笑:“算你们说着了,此孙淡就是彼孙淡,就是万屠夫的女婿。他虽然是孙家的花匠,可天生聪颖,是个读书种子。任何文章只要一过目,就能记得清楚,发蒙一月即能作文。这次孙家参加童子试,孙家人见他天赋异禀,抱着姑且让他试试的心思,让他去参加考试。可谁曾想,天才就是天才,从县试开始,一路过关斩将,竟考了山东第一。读书三月,就得了个小天才的名号。人家小杨学士还说了,准备收孙淡入门做他亲传弟子呢?”
  “哦!”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皆说没想到啊没想到,那孙淡看起来相貌平平,却这么厉害。不过读了几个月书,就能得个功名,这还是人吗?
  景家兄弟得意扬扬道:“也合着我兄弟运气,第一时间得了这个消息,你说,我二人该不该去万家报喜,讨些赏钱?”
  “应该,太应该了!”众人一想起万屠夫平日的吝啬样子,都笑了起来:“这次就该让他出点血,你兄弟二人什么身份,这次登门贺喜,怎么着也得让他掏两吊钱出来吃喜。”
  虽然抱着让万屠夫出血的念头,但众人还是对万屠夫有这么一个有功名的女婿大为羡慕。已经有人在说,如果真如景家兄弟所说孙淡是山东第一才子,将来做了举人老爷,这万屠夫岂不要做老太爷享福。一个肮脏吝啬的屠户竟有这等造化,难道他祖坟风水好?
  不过,邹平县能够出这么一个案首,让大家也都觉得十分骄傲。尤其是,这个孙淡还是一个普通百姓。在以往,邹平县的秀才名额基本被孙家包圆了,毕竟是大家族,师资力量比普通百姓要强上不少,出人才的几率也要高上许多。
  不过,会昌侯家虽然也是邹平人,可人家在京师、天津卫、济南都有宅子有地有奴仆,好象同邹平关系不大,大家伙也没拿孙家当自己人看。
  如今,总算出了孙淡这么一个,又拿了第一,将会昌侯家压了一头。
  大家都觉得非常兴奋。
  一声呼啸,众人都跟着景家兄弟朝万屠夫家涌去。
  随同这一通喧闹,那些刚起床不久的市民听到闹声,也跑出门来,一问情由,也加入了这个浩大的游行队伍。
  路上,大对人马遇到了几个鼓吹手,一听说是去报喜了。几个人立即打起了鼓,吹响了唢呐加入进来,一边吹吹打打,一边问:“有没有钱拿,有没有钱拿?”
  “废话,我们是去报喜的,自然少不了你们一份。”
  “如此我们就放心了,不过,我县出了这么一个才子,就算没一文钱酬劳,我等也要去凑个热闹,把场子给扯起来。”
  队伍从北门出发,一路又是叫又是唱,间或响亮的锣鼓唢呐声,将一个县城震得热闹无比。
  那万屠夫正在家中,他昨天夜里刚杀了两头猪,有些累,起床后觉得身子乏得紧。就让儿子万里带着徒弟先去摆摊,他则一个人坐在家里就着昨天吃剩的花生米喝着酒。听到外面那一阵吹打声,心中先自纳闷:“这一大清早,究竟是谁家嫁女,日子也不对呀!”
  他家娘子本是妇人,妇人大多喜欢看热闹。于是,就跑到院门口,打开门,刚探出头去。却见景家兄弟凶神恶煞起带着一群人冲进来,一进门就喊:“万屠夫,大喜啊!”
  万家娘子“哎哟!”一声,惊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连声喊:“事发了事发了,快逃!”
  万屠夫吃惊之余,却是又好气又恼火。“事发什么了?我就是个屠夫,成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手下坏得猪命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却是个奉公守法之人,身上又没犯事,逃什么呀?”
  一见冲在最前头的是景家兄弟,万屠夫心中一个咯噔,这两人可不是好相与的,难道是来打我老万秋风的?
  他放下杯子,将油腻腻的手摸到旁边的杀猪刀上,拧着眉毛喝道:“景家哥儿,你们来我这里做甚?”


第一百零二章 喜报
  “不做什么。”景吉笑嘻嘻回答:“我兄弟是来恭喜万老丈的。”
  那边景祥动作也快,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冷饭团,在文昌帝君画像背后抹了抹,手脚麻利地就贴到万家墙壁上去。
  那个中途进入见游行队伍的乐队也挤进院子里,寻了个空地,将《喜洋洋》和《节节高》两首曲子反反复复地吹奏,听得人心头发慌。
  万屠夫吃了一惊,这样的场景他可没少见到。每到过年,总有些闲人穷得扛不住了,就买了一叠子诸如黄历之类的小薄纸片,一间一间店子挨着拜年。若主人就不给个三五文,这些闲汉就赖着不挪窝。
  看景家兄弟这架势,一口气带来百十号人马,又有乐队,不狠狠敲自己一笔,是不肯罢休的。
  一想到要拿出一大笔钱来,万屠夫一个哆嗦,喝道:“嘿,景家兄弟,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犯不着搞出这么大阵仗吧?大家成天价在街上讨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日后又不是不打交道的,用得着下这等狠手?”
  景吉一脸喜色地拱手,道:“万老太爷,我兄弟今日是特意来道喜的,却没有别的意思。你大概不知道吧,你家女婿孙淡中了山东院试头名案首。现在可是有功名在身的士子,不得了啦。你是孙淡的丈人,要跟着享福了。”
  “怎么可能?”万屠夫冷笑一声道:“我家女婿究竟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那就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废物,本来,我看他可怜,想让他到我案子上学着杀猪的。可你看他的模样,休要说操刀子,只怕一听到猪叫,先吓得没了魂魄。如今,人家在孙家当花匠,涎着脸要饭吃,怎么可能去考那啥科举?再说了,我听人说,这科啥考试的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若真是我那笨蛋女婿中了第一,我怎么没听他说过。”
  话刚说完,就有人喊:“万屠夫你果然只配杀猪,没见过什么大人物。先前我还见过你家女婿穿着周武正王,一身书生打扮去县衙。出来的时候,人家知县大老爷还亲自送到门口呢!你这个夯货,自己家里出了个文曲星却不知道。”
  说话这人是万屠夫要好的朋友,平时为人老成,从不乱开玩笑。听到他的话,万屠夫心中心打了个顿。
  景吉也学着万屠夫的模样一声冷笑:“你什么人,一个杀猪的,人家什么人,山东第一才子,又有功名在身,中不中干吗要同你说,没得折了身份。淡哥得了第一,这三个月还不得拜拜座师会会文友什么的?贵人事忙,可不是你们所能了解的。再说了,你万屠夫对人家怎么样,全县城的人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刻薄。人家孙淡好不容易翻身了,干吗要来用热脸贴你冷屁股。你爱信不信,我景家兄弟怎么说也是孙家亲戚,再怎么着胡闹,这种大事却不敢乱说。”
  这一席话说得万屠夫一脸尴尬,万屠夫一想,景家兄弟若只想骗自己几个钱,犯不着弄出这么大动静,闹得全城人都知道。看样子,这个孙淡还真是得了功名了。
  他前一段时间也听人说过孙家有个叫孙淡的人在族学读书,也得过县试第一,后来还去了济南参考。本以为是另外一个同名同姓的人。今天听景家兄弟这么一说,他已经全然信了。
  万屠夫成天杀猪,手上有上万条猪的性命,血见得多了,人也变得迷信。听人说,能够得功名的学子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又想起自己以前那么对孙淡,只怕会有报应。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就有些忐忑。
  景吉接下来的一席话更是让他心中畏惧。
  景吉将嘴凑到万屠夫耳边,小声道:“老万,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以前对你家女婿做的那事可不地道。如今,淡哥可是有功名的人了,在官府那边也说得上话。”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状纸,放在万屠夫身前:“孙淡如今想要状告老万你骗了孙家店铺,状纸都写出来了,这上面也有龚媒婆的画押。这个官司你可要吃定了。你想啊,知县大老爷是帮你还是帮孙淡?”
  万屠夫一个激灵,吃吃道:“那自然是帮我家贤婿的。”
  “是啊,就算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只要这官司一打,打上个三年五年,你老万就算有万贯家产,也得填进衙门那个无底窟窿中去。也是我兄弟心善,不忍见你翁婿之间闹得出不可收拾的事情来。加上平日间我兄弟在宅子里同你家女婿也能说上几句好,就将他劝住,讨了这张状纸过来提醒你。我说万屠夫你糊涂呀,一家店铺值几个钱。以你女婿现在的身份,只要说一声,自然有数不尽的人奉承他,来送田产的、送店房,甚至投身为仆图荫庇的。还瞧得上你那间铺子?他之所以要问你要那铺子,一来是祖产,二来你以前做事也过了些,人家想出这口气。”
  万屠夫一想到这个后果,心中怕了,不住抹汗:“我家贤婿如今有了功名,是不会瞧上我那间店铺的。”
  景吉笑道:“屠夫,以你女婿的才能,再过两年定能中举做官,当个大老爷。到时候你就是老太爷了,他指缝里漏一点给你,就够你吃喝不尽。你现在霸着他的铺子做什么?因小失大,鼠目寸光。”
  “那是,那是。”万屠夫连连点头,讷讷道:“我当初问他要那个铺子,那是因为他父亲当初就许给我的。再说,孙淡年纪又小,我怕他被人骗了,暂时替他保管的。这就去还给他。”
  说完话,万屠夫立即站起来,对老婆一声大喝:“快去叫万里那逆子回来,他妹夫现在是秀才了,叫他备上礼物前去贺喜。”
  他也不迟疑,立即从里屋里寻出那间店铺的房契,又揣了几封银子出来打赏了前来报喜的景家兄弟和乐队,换了身新衣服,摇着魁梧的身材朝孙淡家走去。
  前来看热闹的人还不肯散去,依旧跟在万屠夫身后。
  很快,孙淡得了山东第一的消息就在城中传开了。
  小道消息插着翅膀,万屠夫却只有两条粗短的腿,自然落到这个消息后面。
  一路上,不断有人跑万屠夫跟前一拱手,道;“恭喜万老太爷,恭喜万老太爷。”
  万屠夫在邹平口碑本就不好,什么时间见过这等情形,只觉得今日扬眉吐气,走路也带着风。


第一百零三章 潜意识
  景家兄弟在那边又吹又打,把整个邹平县都闹翻了天,孙淡在这边自然听得到,他一边在前面走着,一边点头。君子固然令人尊敬,像景家兄弟这样的小人,有时候用起来也很顺手。
  近君子而远小人,书上写的很有道理,可真把书中的道理搬到现实生活中,却未必行得通。
  自己将来是要中进士做官的,至不济也会做一个七品县令,管辖着几万户百姓。若一味用书中的圣人之言治理地方,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君子与小人都要用,都要发挥出他的特点和特长。
  正想得出神,已经到家门口,孙淡突然失笑:“我现在虽有功名在身,却也不过是具备了去考公务员的资格,又不是举人,想这些做什么。”
  其实今天只所以让景家兄弟那么干,从一开始,孙淡就没打算同老丈人走法律途径。真若上了公堂,他自然会顺利拿回店铺。可结果又能如何呢,自己未来前程远大,区区一间店铺,就算卖了也不过千余两银子,还不用放在眼里。
  虽然老丈人万屠夫粗鲁不文,身分卑微,可明面上还是自己的长辈,真都到那一步,无论输赢,对自己的名声却有极坏影响。将来就算得中了进士,做了官,在上司和同僚眼里,也是个刻薄寡恩,为了钱不认亲情的人,以后若想在仕途上走得顺畅,只怕有些问题。
  不以小利而忘大义,无论如何,先得把道理占住。
  这也是孙淡让景家兄弟替自己出头的原因。
  他先将龚媒婆找了,取了她的口供,拉住一副要同万屠夫打官司的架势,让万屠夫知道如果上了公堂,人证物证都在孙淡那边,又有张知县的关系在,输定了。
  然后又让景家兄弟去万屠夫家报喜,表明孙淡的身份,让万屠夫知道,他女婿现在也算是个人物了。
  古代的时候,等级森严,士与民有不可跨越的鸿沟。万屠夫只要知道孙淡已经摇身一变变成有功名的读书人,心中必然畏惧。
  一边是必输的官司,一边是身份高出普通百姓一截的读书人。
  该如何选择,只要万屠夫不笨,心中自然有数。
  他若不将店铺还给孙淡,将来孙淡做了官,他这个老丈人就危险了。
  孙淡觉得自己这么处理,无论于情于理于法都办得极为妥当。
  可当将手放在院门,正要推门进去时,孙淡突然觉得不对。
  如果不出意外,万屠夫很快就会登门拜访他这个贤婿,孙淡的秀才身份也将大白于天下。
  而枝娘却一直以为他这个丈夫还在会昌侯孙家当花匠,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老百姓。
  现在好了,三月不见,丈夫却突然变成了人人称赞的山东第一才子,换任何一个女人,在惊喜交集的同时,只怕也会有一些说不出的愤怒----瞒得我好苦啊,孙淡,你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时候孙淡才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后世,他本不是过是单身汉,寡公子,连恋爱都没谈过一次,更别说如何维系夫妻感情如何过家庭生活。对于女人,他原本以为自己懂得许多,但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
  说起来,在当初,他也抱着暂时对枝娘隐瞒住自己读书的事情,以便在获取功名之后,让自己老婆为自己骄傲,并得到一个惊喜的想法。到现在,自己中秀才了,得功名了,也应该让她知道了。
  可是,在潜意识当中,他并不认为中一个秀才有什么了不起。在现代人看来,穷秀才穷秀才,不过是贫困潦倒的代名词。真到古代,才知道,即便是个小小的秀才,在一个小地方也是一个很了不得的人物,并不如后人所想象的那么不堪。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孙淡当初或许并没意识到,他好象还没有真正融入这个社会,没有真正把这一世的人生当一回事。----这不过是另外一个孙淡的人生,不是我所要的,也不需要对他负责。
  但转念一想,即便获得了这个新身份,枝娘与自己也相濡以沫,这小半年风风雨雨下来,共了这么多患难,还不够知心吗?
  还有什么不值得自己真诚面对的吗?
  孙淡心中突然大为悔恨,一咬牙,决定向妻子把一切都和盘托出,以便求得她的谅解。如果这次不能获得她的原谅,孙淡并不认为自己以后还能找到这么一个能够相知相依的女人。
  既然拿定了注意,孙淡也不迟疑,向冯镇摆了摆手,示意他在院外等着。自己则猛地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枝娘正端着一个竹篇坐在阳光下捉虫,见孙淡进院子,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突然有些害羞。道:“米里生了虫,我正在捉……若倒掉,也怪可惜的。”
  “别弄了,放到一边。”
  “等一下,马上就好。”
  “我说,别弄了,我有话说。”
  “孙郎,再等等,真的马上就要弄好了。”
  “我真有要紧事,枝娘,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孙淡伸出手去握住那双因为操劳已经有些粗糙的小手:“我在孙府其实没有做花匠……”
  “什么也不要说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枝娘柔柔地说,一双手软得举不起来:“孙郎,你一去这么长时间,作为你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不管不问……前些天,我去孙家问过你的消息,想托人带个口信给你。可是……自己男人在外面做事,不回家,总归有他的道理……他不说,我们做女人的也不好问。”说着说着,有几滴眼泪落到米上,惊得米里的虫子飞快爬开。
  什么都明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孙淡心中一酸,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小声道:“对不起,以后再不分开了,我发誓。”
  正想再说些什么,院外的那条小巷出突然传来喧闹声,然后是冯镇一声怒喝:“什么人,这里也是你们能乱闯的?止步!”
  万屠夫的声音响起来:“贤婿,乖女儿,为父来恭贺你们了!”


第一百零四章 让他进来
  自从枝娘嫁到孙淡家以后,万屠夫统共也没来过几次,每次来都绷着张黑脸,说起话来也异常嚣张。
  什么时候如此和颜悦色,什么时候如此春风满面过?
  听到是万屠夫的声音,孙淡知道景家兄弟已经将那事半妥了。忙对枝娘柔声道:“千错万错都是为夫的错,这事下来我会跟你解释的。泰山大人已经到了,你我快些去接他。”
  枝娘抹了一把眼泪,恩了一声:“孙郎说哪里话,什么都不需要解释,枝娘知道的。”就整理了一下衣服,道:“是父亲来了?枝娘这就给你开门。”
  孙淡轻轻地抱了她一下,心中感动:还是古代的女人贤惠,自己这么骗她,竟连一句话都说。若是在现代,早被打成猪头,骂成傻子了。再怎么陪小心,一个月的家务活是跑不掉的。哎,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和枝娘手挽着手走到柴门之前,刚一拉开门,就看到万屠夫身穿着一身大红袍子,一脸的讨好:“贤婿现在是新贵人了,你亲自来给我开门,不是折我的寿吗。哎,乖女儿,这么长时间不回娘家,可还在生为父的闷气?”
  他呵呵笑着,不停用粗胖的手指抓着油腻的头发,叫道:“乖女,你妈妈当初生你出来的时候,院子的天上正飘过一朵红色的火烧云。说来也奇,那朵云像张大伞似的。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华盖,命中注定你是要做贵人的。”
  说着话,后面看热闹的人群中就有人道:“你女儿嫁的是贵人,将来做了命妇,你岂不要当老太爷。呵呵,你这个屠夫这辈子杀了这么多生,竟然有这等造化。换成其他人,死后必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万屠夫朝后面团团一拱手,笑道:“我万屠夫什么人,女儿嫁了贵人,得了贵气,自然压住了我身上霉运。有我家姑爷的气运在那里镇着,就算死了,也没牛头马面敢来拘我。”
  “没牛头马面拘魂,你岂不要做野鬼?”众人又是一通大笑。
  万屠夫行完礼,转过身来,畏惧地看了孙淡一眼,又缩到枝娘身旁,赔笑道:“女儿,以前那么对你,实在是……实在是你娘的主意,……其实我心中还是记挂着你的。”
  枝娘什么时候听父亲说过这种暖心的话,又想起小时候在父亲怀里撒娇时的情形,鼻子一酸,道:“父女之间没什么的,我都明白……爹爹你什么也不要说了。好不容易到我这里一趟,还请到屋里坐坐。”
  孙淡点点头,说:“对,泰山大人既然来了,就到屋中去坐作。请吧。”
  “不敢,姑爷是什么人。你虽然是我女婿,可如今得了功名,身份已和从前不同。听人说你是山东第一才子,即便现在还是个白身,将来也是要做举人老爷的。举人老爷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我若走在你前头,是要走霉运的。还是贤婿你先请。”
  孙淡一笑,也不多说,率先走进屋中。
  他一走,万屠夫这才小心地跟了上来。
  进屋子后,院子中的人还不肯散去,不少人趴在窗户上偷偷往里看。
  分宾主坐下后,孙淡一拱手:“老泰山许久也不曾到我这里来了,今日怎么得空过来?”
  万屠夫听他问起,忙挪了挪屁股,将半边臀部悬空,局促地说:“前几年我见你们年纪尚小,也成不了什么事。如今这世道,骗子又多,怕你们给人给赚了。因此,我才暂时替你们掌管这那间店铺,打算等你们年纪大了,醒事了,这才还给你们。如今,是该将那间店铺还给你们的时候了。”
  孙淡讽刺地一笑:“泰山大人,这么说来,如今我们成算是成事了,你老也可以放心了。”
  万屠夫听他这么一问,慌忙欠了欠身子,赔笑道:“贤婿自然是成事了。”
  屋中的气氛有些尴尬,好在枝娘端过来一杯热茶,又温和地看了父亲一眼。
  万屠夫心中这才安稳下来,喝了一口热水,等胸中的慌乱平息下来,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张房契递过去,道:“这是那张房契,现在就还给你们……不过,不过……”
  孙淡:“泰山大人有话请讲。”
  万屠夫抓住那张契约不肯撒手,有急促的语调说:“姑爷如今是要去京城那种大地方读书的,没个一两年回不来。却不知道这间店铺想如何处理?”
  孙淡:“我估计会在京城买间宅子,手头正缺现钱,这间铺子我打算卖了。”
  万屠夫听到这话,心中大急,忙道:“可卖不得,这可是你们孙家祖产,若卖了,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的安稳。”他一咬牙:“姑爷既然急着用钱,要不这样,这家铺子就暂时放在我这里。你在京城买房子的钱我来出,算起来也不过八九百两银子的事。我把女儿嫁到你这里来,本就没给什么嫁妆,这钱就当是陪嫁好了。”
  听到这话,孙淡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也好,卖祖产的事情,传出去了的确不怎么好听。就按照泰山大人刚才所说办吧。”
  万屠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哎,我已经前也对不起枝娘,如今总算把这个心愿给了啦。”
  枝娘见父亲如此大方,心中也自欢喜。她嫁到孙家,也没带过来任何陪嫁,反让孙淡失去了家里的铺子,一直觉得对不起孙淡。如今这事总算有一个圆满的结局,让她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
  万屠夫见女儿脸上露出喜色,心中也觉得高兴,说:“等下我就叫人把现银送过来。杀了这几十年猪,我手头也积攒了八百多两银子。前几日刚叫人化了,铸成五十两一枚的银铤,路上带着也方便,正合你们在京城使用。”
  “如此甚好。”孙淡很满意,正要再说,就听到外面的冯镇喊:“喂,瘸子,别乱闯,我家淡老爷正在办正事。”
  然后是万里愤怒的叫声:“放我进去,爹,你糊涂啊,好好的铺子怎么白送给人?”
  孙淡面色一沉,对外面喊道:“冯镇,让他进来。”


第一百零五章 有要紧事要说
  见到又有事情要发生,院子里的人都发出一声哄笑,趴在窗户上往里张望的脑袋更多了些。
  冯镇正好挡在门口,把不相干的人拦在外面。听到孙淡的吩咐,这才无奈地让开一条路来,放瘸子进去。
  这个时候,沉寂许久的乐队见此情形,又得了万家的银子,立即来了精神,一声吆喝,唢呐胡琴大鼓再次响起,正是民乐精品中那首大名鼎鼎的《旱天雷》。
  孙淡听到这首曲子,顿时哭笑不得,这几个家伙还真是知机,都知道配乐了,只不过这首背景音乐实在太雷人。
  万里大舅子还是那副邋遢模样,刚从猪肉案子上过来,腰上还系着那袭油晃晃的围裙,上面的油污足有一寸厚,走起路来都发出金属的颤音了。
  孙淡家的门槛也不高,可惜大舅子身材矮胖,身上的围裙又长,跨进门来时被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趔趔趄趄朝前冲了几不,总算稳住身形,才不至于出丑。
  围观众人又都发出一片笑声。
  万里听到这片笑声,显然是被激怒了。他一把扯下腰上的围裙往地上一扔,对万屠夫吼道:“爹,你这个糊涂蛋。当初我想娶汤家那女子,也不过是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对你来仅仅是九牛一毛,可你连扯这么一根毛下来也不肯。现在好了,不过是一个嫁到外姓人家里的女儿,大大方方的八九百两银子出去了。糊涂成你这样的老疯子还真不多见。”
  他这袭围裙往地上一扔,神奇地立在地上,可见上面的油污有多厚实。
  万屠夫没想到儿子竟当着众人地面骂自己,一时没回过神来,楞楞地坐在那里,半天也没说话。
  倒是枝娘见情况不好,又不愿意看到父亲和大哥当着众人的面闹,慌忙走过去:“大哥,你好不容易来我这里一趟,快请坐。”说着话,就端着一张凳子递过去。
  “起开,没你的事!”万里激愤之下手一挥舞,正好推在枝娘的手上。
  “啊!”枝娘身体一晃,朝旁边摔去。
  孙淡大惊,慌忙站起身来一扶,将妻子抱在怀里,“枝娘,你没事吧,可伤着了?”
  枝娘咬着下嘴唇,面色有些苍白,她也不想看到父亲和哥哥闹成现在这样,只觉得心中一阵难过。
  孙淡看到妻子面上难过的表情,心中一阵恼怒。他将枝娘扶到椅子上,然后沉着脸坐下,拿眼睛看着万里。
  万里哼了一声,拐着一只脚朝孙淡靠来,吼道:“你看什么,没见过啊!”
  孙淡不想同他一般见识,转头对万屠户道:“老泰山,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那家店铺自是我家的,当然要收回来。至于你给枝娘的陪嫁,若你手头紧就不用拿了,我孙某人虽然穷,却还不把些须几百两看在眼里。”他面色转冷:“你们走吧。”
  万屠夫身上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腾腾腾走到儿子面前,抬起蒲扇大小的巴掌就扇到万里的脸上。
  万里虽然壮实,可被这样的巴掌抽到脸上,也是经受不住。他本是瘸子,吃了这一记,身体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两圈,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
  万里长声吆吆地叫起来,双腿在地上一阵乱蹬,哭喊道:“老东西,人家姓孙可不姓万,将来你老了,养老送终的可是我呀!女儿重要还是你儿子重要,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万屠夫更怒,挥舞着拳头叫道:“忤逆不孝的东西,你什么身份,也敢在孙府叫嚣。你妹夫现在可是中了秀才有功名的老爷了,凡事都有体统,怎么可能让你在这里胡闹。打你还算是轻的了,叫我说,像你这个畜生就该一索子捆了,扔外面街上去。女儿怎么了,不也是我万家的亲生骨肉。看你现在这怂样,以后是指望不上了。将来我老了,最后还得靠你妹妹。”
  “他孙淡有什么呀,不过是一个秀才,醋缸里捞起来的酸丁。就我邹平,像他这样的秀才,没一百,二三十个总是有的,左右每月也不过六斗糙米的份儿,你还真当他是老爷了?”
  “你懂个屁,我贤婿是山东第一才子,小杨学士都说了,孙淡将来中举人中进士玩儿一样。人家以后是老爷,你老子我就是老太爷,同县学里那些酸丁自然不一样。人家是凤凰,普通秀才不过是草鸡而已。万里逆子,怎么,还能指望你不成?”
  “别闹了,别闹了,求求你们。”枝娘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爹爹,大哥,你们就不能安静些吗?”
  可这对争吵中的父子如何听得进去劝,依旧拉开了架势对骂。
  “啪!”响亮的声音传来。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
  万屠夫和万里转头看去,却见孙淡将右手从茶几上抬起来,面上却是冰冷:“都出去,我娘子累了,不想见你们。”
  “贤婿……”
  “快走,我为枝娘有这样父亲和兄长而羞耻,以后不要在来我这里了。走!”
  一声怒吼。
  这一声怒喝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丝威严。
  父子二人同时身体一颤,讷讷地跑了。临走的时候,万屠夫一咬牙将那张地契掏出来递给门口的冯镇:“帮我交给孙老爷,就当是我的赔礼。”
  冯镇笑笑,也不说话伸手接了过去。
  等到众人都离开,孙淡这才拧了张毛巾递给已经哭得梨花带雨的枝娘,柔声道:“别哭了,我明白你的心情。不过是一件小事,值不得。我要你永远开开心心地活着。”
  枝娘恩了一声,接过毛巾擦了把脸,软软地靠着孙淡:“孙郎,你骗得我好苦,你还把我当你的妻子吗?”
  孙淡满心愧疚就抱住她:“是我的错,你永远都是我的老婆,我答应你,以后有什么事都同你哦说。”
  枝娘:“今天这样子,父亲和大哥他们以后也不会来了,再去了京城,以后要想再见面就难了。孙淡,别离开我,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孙淡叹息一声,搂住她的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频频点头。
  到了晚上,冯镇来报说万屠夫已经找人将银子送过来了,一共八百两,算是枝娘的陪嫁。至于那间铺子,自还给孙家。
  冯镇又问那间铺子是不是找个买家卖了换成现银,孙淡道:“算了,没心情料理这件事,且放在这里,以后再说。”
  其后一日,不断有人送钱送田地送房子过来,试图依附在孙淡户下。孙淡也都一一推辞了。
  又在县城里耽搁了五日,夫妻二人难得呆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感情有深厚了许多。
  孙淡骗枝娘在孙府当花匠,自己却悄悄考中秀才一事枝娘一直没问,好几次孙淡都忍不住想解释一下,也准备在妻子面前服个软。可每次刚一提起这个话头,枝娘就伸出手轻轻地捂在孙淡嘴巴上,摇着头柔柔道:“孙郎什么话都不必说了,我知道的。”
  她越是这样,孙淡越觉得亏欠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不过,自从自己有了功名,枝娘的气色好象好了许多,眉宇间隐约有一丝喜悦和骄傲一闪而过。这也可以理解,倒不是她贪慕虚荣。自己丈夫有出息了,换任何一个女人都会非常欣慰。
  当然,邻居们对枝娘子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以前,大家见了枝娘不过是喊一声“孙万氏”或者“孙家娘子”,态度虽然还正常,但未免没有人在她面前叹息一声,说“想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却嫁给了孙淡,可惜了。”
  现如今,大家看枝娘的神情多了一分羡慕和恭维:“枝娘你好福气啊,嫁了这么一个出色的男人,前世不知道烧了多少香,拜了多少菩萨。”
  “什么福气,孙郎他能这样,还不是自己的努力。这人,只要不懒不笨,就算是不读书也没有功名,无论做什么,总归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孙淡听到这话,无声地点点头。枝娘虽说不识字,可看问题却比普通人要深许多。
  这个时候,他又听到那个邻居问:“说来也是神奇啊,孙淡竟悄悄读书,悄悄考了功名,又被人称之为山东第一才子。你是他老婆,竟被瞒得死死的。若换成是我,非要他说个明白不可。”
  枝娘幽幽一叹:“我家孙淡是个有主见有见识的,他既然不想告诉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若强问,岂不弄得大家都不高兴,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他一个大男人,还让他在我面前低头赔不是?虽说我占了这个强,可却与孙郎生分了,吃亏的还是我自己。做女人的,好好维持这个家,让自己丈夫过得舒服开心,比什么都好。”
  孙淡闻言大觉羞愧,再不敢偷听下去。
  孙府那边有信过来,说已经准备妥当,不日济南那边就有大船过来接。让孙淡准备一下,到时候一起坐船进京。
  眼见着行期紧迫,他便让枝娘收拾好行装,准备去发。
  这日傍晚,刚吃过晚饭,孙淡正打开一本朱熹批注的《中庸》读了没两行,就有一个约八九岁的童子上门说:“孙老爷,有人让我请你去北门桥下见面,有要紧事说。”


第一百零六章 驿路大桥边
  “去城外见面?”孙淡心中惊诧,他扔给童子一枚铜钱:“究竟是谁约我的?”
  那童子接过铜钱之后,却悄悄放在孙淡院子的磨盘上,回答说:“不敢要孙老爷的赏赐,若让那人知道我要了你的钱,只怕会被拧耳朵的,凶得很!”说完,他吐了吐舌头,一脸狡黠地看着孙淡。
  孙淡呵呵一笑:“你就不怕我拧你耳朵吗?”
  那小子一惊,慌忙跑远,一边跑一边喊:“反正去了就知道了,就在城外桥下,驿站边,梅花树下。”
  “驿路大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孙淡已经肯定这应该是一个文友来约自己。这几天,孙淡抽空去县学拜访了一下里面读书的秀才们,大家也弄过几个文会。这些秀才都在县学呆了许多年,吃国家的廪米吃到口滑。就孙淡所看到的,这些人才情有限,绝大多数人今身已无望中举。
  一众县学秀才们掌握着地方舆论导向,自视甚高,倒不能不同他们搞好关系。
  因此,这段时间孙淡也打起精神同他们应酬,其间还抄袭了几首后人的诗词应景,自然博得一番喝彩。
  这些家伙一个个以风流自赏,酸得掉渣,经常弄一些风花雪月的活动出来。
  比如夜月泛舟,结果被蚊子咬出一身大包;比如登高望远,结果爬到山腰,几个秀才都累趴在地上大喘粗气,自然也谈不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了。
  正如鲁迅先生所说,都是些见花流泪对月伤心的骚人。
  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衣服,正要出门,枝娘就追了上来:“孙郎,这么晚了好出门呀?河边风凉,要不加件衣服再去。”
  “也好。”
  一边替孙淡穿衣服,枝娘幽幽道:“黄昏相约,又不报家门,还梅花树下,别是孙郎在外面的红颜知己吧?”
  孙淡哈哈一笑,伸出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想什么呢,不过是县学里的那群文友。你知道的,那群家伙凡事都要讲究一个情调,既要雅致又要有趣,很难将就。你家相公长相平凡,嘴又笨,胆子也小,只怕就没什么红颜知己能看上我。”
  枝娘正色道:“你现在也是有功名的人,那种地方可去不得。再说了,你也得顾忌你自己的身份,千万不要让别人看笑话。若真有什么知己的,索性大方带回来就是。”
  孙淡背心出了一层汗水,听枝娘话的中意思是怀疑自己去过青楼。前一段时间,有文友倒是提议去那种地方弄个雅集。孙淡觉得去那种地方实在不妥当,就推辞了。
  “不会的,我对这种东西没兴趣。再说了,家有贤妻,我再搞这种东西算什么?”
  “恩,我相信你,孙郎你快去吧。”枝娘柔柔地说。
  因为是文人之间的雅会,孙淡也没带冯镇去,只一个人慢吞吞地走着,当做是晚饭后的运动。
  等走出城门,到了北门桥边,夕阳已经染红了天际。这秋日的晚霞红得吓人,即便是天边那一线起伏的山峦也变成深重的红色。至于流淌的河水,也浓重得如一泓融化的铜汁,亮得晃眼。
  桥上是一处驿站,明朝的驿道又宽又平整。
  这个时代的空气还真是新鲜,风吹来,带着河水的凉气,直透心脾。
  孙淡胸臆一畅,禁不住喝了一声:“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这个句子刚一说出口,心中却已大悔。这可是杨慎的千古名句,那是他在被流放到云南永昌卫感怀身世时所写的。现在的杨慎正春风得意,一腔抱负要做一番大事业,估计也没体会到词中那种雄浑沧桑的意境。自己提前把人家的名作给剽窃了,大家虽然很熟,却有些不好意思。
  邹平地处内地,地方安靖,城门关得也晚,有的时候甚至不关。到不怕回去迟了,进不了城。
  走不了一步就来到桥下,便看到那颗巨大的腊梅树。
  这棵树大得离谱,有三米多高,整一大片枝干挤在一起,足两人环抱。因为还没到冬季,树上的叶子又浓又密,在如火夕辉中矗立在河岸边,如平空而起的一朵绿云。
  孙淡远远看去,树下却没有人。
  他感觉到有些不对,满腹狐疑地走到树下,自言自语:“搞什么名堂,约了我却不来,不是捉弄人吗?当我去京城以后就不回来了吗?”
  正苦笑一声,欲转身离去,却见树后人影一闪,出来一个高个子的小姑娘。两条长腿美得惊人。
  孙淡一看,正是多日不见的素芬。
  他不觉一呆,这个素芬约自己做什么,难道是为万里大舅哥的亲事。
  按下心中的疑惑,孙淡忙拱了拱手:“原来是汤小姐,不知这么晚了约我出来做什么,可是为万家和你的事情?你若真不想嫁给万里,自同汤婆子说就是了。你的想法我也可以理解,毕竟这关系到你的一生。不过,你这事,想我这个外人却不方便说话,解铃还需系铃人。”
  “孙公子万福。”素芬今天换了一身新衣裳,看起来很漂亮。不过,夕阳实在太红,也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
  这是孙淡来明朝之后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人,说不心动也是假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孙淡也不能免俗,他平视着素芬,一时忘了回礼。
  素芬也知道孙淡在偷看自己,低头小声说:“公子,要不我们沿着河边走走。”
  “如此也好,只不过,你我孤男寡女在一起,传出去只怕影响小姐清誉。”
  “素芬是个苦命女子,地位卑微,都当街卖酒了,还能有有什么清誉。”
  “呵呵,我也是想多了,你我堂堂正正,怕别人说什么。”孙淡一笑,恢复正常,迈开步子朝前走去:“走吧,有什么事情边走边说。其实,万家也不错呀,虽然万里腿瘸,可他家境在邹平县中也算中上,嫁到万家去,可保你一世衣食无忧。人生嘛,就那几十年,转眼就过去了。万里虽然长得有些矬,可等老了,看得多了,也就顺眼了……咦,你怎么不跟上来?”
  孙淡停了下来,转身看去。
  素芬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眼泪扑簌下落,声音也哽咽了:“公子真想让我嫁给那个瘸子?若你点头,素芬就嫁。就当我从一汪儿苦水跳到另外一凼苦水中去罢了。总归是命不好。”


第一百零七章 寂寞开无主
  孙淡闻言又仔细打量起身后这个女子。
  实在是太漂亮,太现代了,同明朝的那些古典美人不同。这个长腿女子身材匀称,皮色健康,身体比例和五官轮廓都有一种惊人的雕塑美。
  孙淡有些摸不着头脑:“汤小姐,你说什么我想还是不想,这件事又关我是什么事?万里虽然是我的亲戚,可他年纪比我大,论起辈分来,我还得叫他一声大哥。况且,他家自有长辈在。终身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也轮不到我来说话三道四吧?”
  “你怎么什么也不明白。”素芬突然不哭了,用手抹了抹眼角,大着胆子朝孙淡看过来,目光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坚定。
  “我明白什么?”孙淡轻轻一笑:“你的心情我理解的,不过此事我真的爱莫能助,抱歉了。”虽然同一个美女在河边散步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可这个美女又是哭又是闹,又是在自己面前提起终身大事,未免有些让人尴尬。
  作为一个现代男性,孙淡即便觉得素芬有些唐突,可表面上还保持着必要的绅士风度。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手帕递了过去。
  这个时候,他习惯性的发散性思维又在作祟了:这古代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卫生纸可用。擦屁股用厕筹不说,就连擤鼻涕也只能用手帕,真是麻烦。
  素芬却没有去接孙淡手中的帕子,用力地盯着孙淡的脸:“公子,如果你是我,让你嫁给一个瘸子,你愿意吗?”
  “别叫我公子,不习惯。还是叫我名字孙淡吧。”孙淡苦笑一声:“我不是你,也不知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所以,我不知道你嫁过去究竟好不好。也不知道换成我,究竟该做何选择。不过,我只做我应该做的,只珍惜我值得珍惜的东西。”
  “只做应该做的,只珍惜值得珍惜的……”听到这句话,素芬突然痴了,只看着流淌不息的河水发呆。
  孙淡以为他已经说服了素芬,心中一松,就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随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夕阳渐渐落到西山后面,光线不如先前那样明亮,刚才还耀眼的金色河水也暗了下去。一艘小船上,一个渔民正在打鱼,另外一个好象是他娘子的妇人用毛巾爱怜地擦着他额头上的汗水。
  “很好的日落啊。”孙淡说:“看着这样的美景,多想想美好的事物,心就静了,也从容了。”
  素芬的声音从孙淡背后传来,语调异常坚定:“对,你说得对,只做自己应该做的。谢谢你,淡哥,真的谢谢你。”
  封建社会的女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不能对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可孙淡又能怎么样,他不是圣人,也没想过要改变什么。老丈人一家都是难缠的人,他可不想再同他们有所接触。
  正要在安慰素芬几句,突然间,一个温热的身体从背后扑过来。细长的双臂从他腋窝下面穿过,抱在他的双肩上。
  像是被闪电击中,孙淡身体一僵,脑袋里一团混乱。
  幽幽的桂花香味袭来,有一颗脑袋在轻轻靠在孙淡的背心。
  那个女子喃喃道:“这就是我应该做的,自那日见到你后,素芬做梦都梦见你。听说你要去京城,一去那么多年。也许……你这一走,我这辈子就再看不到你了……带我走吧,我在这个地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要呼吸,我要好好活着,我要珍惜你。”
  一刹间,孙淡几乎被这中幽幽的桂花香气熏得醉过去。他不敢动,只小声道:“不能这样,你可是我舅子的未婚妻,这么做不好。”
  猛地,枝娘的影子浮现在眼前,然后是那句:“我相信你。”
  孙淡身体一震,清醒过来,用手将素芬的双臂分开,站起身来,看着她:“素芬,不能这样。虽然你是个不错的女人,但是……反正我们不合适。像你这样的女人,就算不嫁万里,也能找一个好人家,明媒正娶地过门,日后也能过得舒展、幸福。我孙某人有什么好,你做我的妾做什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不会外传,你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提起。”
  古代之事,妾的身份地位极低,明朝还好一点。若是在宋朝,妾被丈夫玩够了,转手送人也是有的。在世人的眼中,妾根本就不算什么。
  孙淡和素芬这么熟,让人家做自己的妾,也未免太过分了些。
  再说了,大家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即便孙淡认识素芬是他来明朝之后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一个女人,也有些许好感。可大家接触不多,也谈不是什么恋啊爱啊什么的。她突然给自己来这么一招,算怎么回事?
  素芬听到孙淡这话,突然有些感动的样子,夕阳下,她一张脸全是红光:“淡郎,你的心真好,不愿意让我作妾。你是要做老爷的,我进了你家门,肯定要受大娘的气……其实……其实那天姑妈和景家兄弟说的也是一个办法……我想……还是两头大吧。”说完话,她羞得将头深深地埋在微微上翘的饱满的胸口上。
  “哈哈,哈哈,你当我孙淡什么人了?”孙淡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所谓两头大,就是指男人在外面有女人之后,不进门,另在外面建立一个家庭。这个新家的女主人也算是正妻,只不过不受到法律的保护而已。
  明朝普通百姓纳妾有一套严格的法律规定,男子不满四十不许娶小老婆。当然,孙淡这种有功名在身的士人不在此例。
  可两头大这种事情因为不为法律所接受,有些类似于现代的包二奶。
  孙淡一想到这些,心中突然有些不舒服。枝娘对自己恩深义气重,自己也发过誓要一辈子对她好。如今却要瞒着她在外面玩二奶,我还是人吗?
  为一个不过见了几次面的素芬,就不顾夫妻情分,让她伤心,有这个必要吗?
  虽然素芬是个大美人,可我孙淡为了自己的欲念就做出这种事情,也太过分了。
  正如枝娘先前说过的那样,就算自己在外面喜欢上别的女人了,自可大大方方带回去,又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偷鸡摸狗,猥琐不堪?
  看样子,这个素芬也是个有心计的人。做妾,她肯定是不答应的。可她也不想想,我孙淡是那种人吗?
  听到这话,素芬身体一顿,定住了。她用颤抖的声音问:“淡郎,你真这么狠心吗?”这一声喊得凄楚欲绝,听得孙淡心中一抖。
  他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刚才说话的语气有些重。
  孙淡缓和下语气,真诚地看着素芬,说:“素芬,你我认识也没几天,总共也没说上几句话。什么情啊义啊都谈不上。你是个好女人,将来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孙淡家中自有娘子,辜负了你,抱歉。”
  “啊,不!”素芬一声大叫:“你说你的话不对,如果你不喜欢我,刚才怎么抱着我,现在都成这样了,你叫我将来还怎么嫁人?”
  孙淡大愧,“刚才明明是你抱住我好吧?”
  素芬听到这话,上牙紧紧地咬着下嘴,一丝鲜血流了下来。她悲鸣一声:“好,刚才是我犯贱,可那天你为什么还送我一件定情信物?”
  孙淡愕然:“定情……信物……不会吧,有这事。如果有,我怎么不记得了?”他已经咬牙坚持了许久,内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孙淡啊孙淡,你不应该对不起枝娘,不能做让她伤心的事啊!
  “淡郎,你真都忘记了吗,你好狠的心肠,你看这是什么?”素芬将一物塞到孙淡手中。
  孙淡接过来一看,心中大骇。这正是那把檀木薄片编成的扇子。打开一看,他这才发现,这些薄如纸片一般的扇叶子上正镂空雕着无数朵梅花。
  “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兼风和雨……他妈的,这风和雨来得也太猛烈些了吧?”孙淡想骂娘。
  自己做事还是太随便了,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年代。在封建社会,你送一个女人这样的东西,就得承受一定的后果。
  还是现代好啊,那些女同事不知敲诈了自己多少东西,吃了自己多少顿蹭饭,若是在明朝,不是要嫁出去N次?
  孙淡看着这把扇子,苦笑不得。
  他想了想,羞愧地说了一声:“对不起,这事是我随便了些,是我的错,既然这把扇子让你误会了,我就收回去。天色已经不早,我家娘子还等着我回家呢。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说完,一狠心,转身就走。
  他知道自己已经快坚持不下去了,毕竟是一个正常的男人,面对着这样一个大美人,想不动心都难。
  可一想起家中那双真诚的眼睛,想着那个在油灯下默默等待自己回家的妻子,孙淡的心又坚定下来。
  “淡郎,你真那么狠心吗?”素芬的声音追了上来:“我知道你是读书人,瞧不起我这个乡下丫头,你自重身份,对名声看得比性命都要紧……淡郎,你好自私!”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了,孙淡咬牙不答,又加快了脚步。
  “哇!”终于又哭了起来:“就算你这么狠心,也该把东西还给我。求求你,把扇子还给我吧!”一只手伸过来,飞快地将扇子抢了回去。


第一百零八章 决心
  走在回家的路上,孙淡身上一阵发热,他突然有些后悔。放过这么个大美女,实在可惜。其实,刚才应该答应她的,不就是包二奶吗,我难道还怕这些?
  在现代社会,单位领导们谁不这么干,也没见有何不妥啊!
  可是,这里是古代,这里是明朝。
  一想到这里,孙淡突然冷静下来。
  他赤手空拳来到正德十五年,可说是一无所有。之所以能混到今天这个局面,除了脑中有一个庞大的数据库外,更重要的是他有一个小才子的名声。
  因为这个才子的名声,他才能在一众山东士子中受到追捧。
  也许,就目前而言,科场之上,个人实力非常重要。可一旦入仕做官,朝廷选官首重要品德。而且,明朝好象又大多有道德洁癖。你纳妾可以,那是为了生儿育女承袭宗族香火。可你在外面包二奶,那是为了享受,就是道德问题,不可重用。
  别说包二奶了,就算是你做了官,若在外面狎妓,一旦被人举报,立即会被罢官夺职,永不叙用。
  一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孙淡心中一寒,心叫一声幸好我定力不错,否则还真要酿成大错了。
  还有,那个素芬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这个小女子能够从遥远的江西千里迢迢来山东投亲,也不是常人。
  孙淡回忆起素芬刚才那双悲愤的眼神,心中突然一动,从那里面,他看出了一种东西。那东西他实在是太熟悉了,在从前,他不止一次从政府大院中的同事和领导的们眼睛里看到过。
  那东西叫做“野心”。
  虽然在封建社会,女人的野心范围很窄,也仅仅局限在家庭之中。
  可是,孙淡认为他这辈子绝对不会永远是一个小小的秀才,他要做官,做大官。他要娶十七八个女人,他要生一大堆孩子,他要建立一个庞大的家族。
  如果有这么一个女人给自己来一个两头大,最大的可能是,素芬会不惜一切使用所有能够用上的手段挑战枝娘的正妻的地位。她是两头大,不是小妾,不受枝娘管辖,她有这个条件挑战正妻。
  到时候,真弄成那样就热闹了。
  不但如此,若自己真要了素芬。将来别人一提他,就会说“看呀,孙淡居然抢了他大舅子的未婚妻”,还让孙淡如何见人?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男子汉大丈夫,自有大事要作,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的。
  心中叹息一声:如此一个大美人就这么错身而过,怪可惜的!
  人生也不可能万事顺意。
  回家之后,天已经完全黑尽,屋中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看这那一丝温暖的灯光,想起等下的女人,孙淡那颗遗憾的心就安稳下来。
  家中已有这么好一个女人,我还想那么多做什么呀?
  ……
  炉火熊熊燃起,很热。
  素芬看着灶火出神,眼睛里不断有泪水涌出。
  汤婆子不停唠叨:“你一个女孩儿家在外面疯跑算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不待见老身,跑回老家去了。你又哭个什么劲,嘿嘿,我知道,你刚才私会情郎去了。”
  素芬抹了一把脸:“烟熏的,姑妈,我好歹也是你侄女,说话别这么难听成不?”
  “哟,你认识孙淡长脾气了,找到人替你做主了?”汤婆子面色一变,骂道:“你这个小蹄子别以为我是瞎子,什么都看不到。做你的清秋大梦吧,人家自有娘子,你就算去了也只能给人做小,难不成还想当奶奶?”
  “姑妈,你说什么,我可没这么想。”
  “看着我的眼睛,你这小蹄子心野着呢,我能看出来。”汤婆子一把从素芬手中将那把扇子枪过去,径直丢在火中:“别以为你得了他的东西,就想那种好事,你什么身份?像孙淡这种才子老身最清楚不过,风流自赏,又不肯承担责任。傻瓜,你被人玩弄了,还是老实等着万家下聘礼吧,好歹也是个正房。”
  “不!”素芬惊叫一声,疯狂地用火钩钩着灶头里面的柴火,试图将那把扇子抢出来。可火势那么大,又如何抢得出来。转眼,那把扇子就化做一团耀眼的光芒,那上面的点点梅花好象是要飞舞着升空了。
  她大声的哭号着,就好象自己那颗心也随着这团火光被烧尽了。
  “哭吧,哭吧,哭完了就好好活着,你没那种命。”汤婆子难得地说了句好听的话:“若你要恨就恨自己生得不好,生下来就落到苦胆里了。”
  “是的,我该恨。淡郎,我恨你。”素芬站了起来,一张娇美得惊人的面孔变得狰狞起来:“你不就是一个才子吗,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是才子。你不就是姓孙吗,而且还是会昌侯孙家的旁系子弟。”
  她猛地转头看着汤婆子:“姑妈,休要说那么多,你不就是贪图万家那二十两银子吗?你的心也狠,我却不能遂了你的心愿。”
  汤婆子看到她面上可怕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不就是二十两吗,我给你。”素芬恶狠狠地看着汤婆子:“把我卖到会昌侯孙家去,像我这种姿色的丫头,怎么这也得卖个三十两吧!”
  “素芬……这样不成吧……”
  “什么不成,你不是要钱吗,卖了我不就有了。”素芬冷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我要做孙岳的贴身丫鬟。我听人说,孙岳快成年了,正在物色出色的贴身丫鬟。以我的外貌,自然当得了。孙岳也是才子,也有功名在身,又是孙家的嫡系。我就不信比不过孙淡。淡郎,我要让你后悔。”
  ……
  第二日,素芬出现在刘夫人面前。
  刘夫人满意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不错,不错,留下吧,但你家里的名字不能用了,以后就叫汀兰。”
  “是,夫人。”
  “下去吧。”
  ……
  等汀兰退下,一个小丫鬟满脸嫉妒地看着汀兰的背影,“夫人,真要留他在岳哥儿房中?”这个丫鬟是刘夫人的贴心丫头,一心想做孙岳的陪房攀上金枝做凤凰。
  “不,此人腰如蛇行,田宅阔大,面带桃花,我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夫人打了个哈欠:“看她的模样,性子也是极野的,好好调教一下……”她心中冷笑一声,暗道:真若是个识趣的值得栽培的,就送孙淡那里去……我一直都缺这么一个有心思的丫鬟为我做事……孙淡,你就等着吧。
  她轻轻地把玩着手上的浮尘,嘴角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第二卷 京城风云


第一百零九章 国子监,大时代的前夜
  一连落了几日冬雨,没有人想到初升的太阳会如此耀眼。
  这一天是大明王朝正德十五年十一月二十九,眼看着正德十五年就要过去了。
  天已经冷得厉害,可一直没下雪,刚过去的那个秋季异乎寻常的热,连带着这个冬天的脚步也姗姗来迟。
  冬雨已停,太阳升起,预料中的大雾却没有出现。一大早,天气清朗得让人心中有些不安。
  一个身着大红蟒袍的官员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散发着邪气的太阳,不摸了摸脖子那条长长的刀痕,不禁摆了摆头。然后叹了声气,快步从奉天门走出来。连日的阴雨让他脖子上的伤疤出奇地痒,难受得令他发狂。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射中自己脖子的那个蒙古骑士,那还是在二十年前,现在回想起来,好象就发生在昨天。
  见他从奉天门出来,早已等候在这里的一个小官员模样的人急忙跑上去,低声道:“见过侯爷。”
  “是你?”官员惊疑地看了他一眼。
  “正是下官,王爷托我来看望侯爷。听说侯爷颈上的伤势最近大好,王爷心中甚是欣慰,命下官又送了不少从辽东买来的高丽参,看能不能对侯爷的身体有所裨益。”
  “王爷……嘿嘿。”这个被称之为侯爷的身着大红官泡的人正是明朝开国功臣郭英的六世孙武定侯郭勋,自从明太祖朱元璋大杀功臣始,一百五十多年来,靖难之役、土木堡血战,到如今,开国时的勋贵豪门已被扫荡一空。郭家却奇迹般地在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中幸存下来,且从郭英开始,郭家世代与皇家联姻,到如今凡六代,可说是当朝第一豪族。
  “我本老朽,也是个活不了几日的人。又是个太平王爷,平日间门庭冷落车马稀,难道你家王爷这么热心折节来走本侯的门路,让老朽如何消受得起。”
  那个小官员模样的人姓师,乃太常寺的一个普通官员。听郭勋说话难听,他也不生气,只讨好地笑道:“侯爷说什么话,谁不知道你是当朝第一红人,即便是那老太后见了你,也得尊称一声郭侯。”
  见他说话如此恭敬,郭勋很是满意,指了指皇宫方向:“王爷日思夜想,不就是想知道里面现在是何情形?”
  师姓文官听他提起皇宫中的正德皇帝,面色一整,道:“我家王爷与天子本是至亲兄弟,听说陛下在江南落水受了寒,卧病不起,心中忧虑。想亲自来问问龙体是否安康吧,又怕陛下怪罪。就让下官来打听打听,看看天子还需要什么上好药物,也在民间收集些送来。”
  郭勋的冷笑声更大:“天子在江南落水受寒,不过是一点小恙,修养几日就会好的,用不了你们那么关心。再说了,你家王爷就藩之地自在青州。据本侯知道,青州那地方可没什么上好药材。天子富有四海,也不差你们那点东西。”
  郭勋口中王爷名叫朱厚燆,是明宪宗朱见深孙的孙子,现封江华王,建藩于山东青州。同为厚字辈,若真轮起辈分了,算是本朝天子朱厚照的哥哥,在所有的朱姓王爷中与皇帝血缘最近。
  “那是,那是……”师姓文官被郭勋这一句话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只讷讷道:“王爷这不也是忧虑陛下身子嘛!”
  “忧虑……嘿嘿……他是有些忧虑。”郭勋摸了摸脖子,心中更是烦躁,不禁暗叹一声:暗流涌动啊!
  自从正德皇帝在江南落水之后受了风寒,将养了两个月后,身体才算大好,也没心思在江南游玩,又被杨慎等人一番催促,这才不情愿地摆驾回京。
  大概是旅途车舟劳顿,回京之后正德皇帝病情复发,又一连发了二十多日高烧,终于卧床不起了。正德虽然是个顽童性格,但却是个精力旺盛的皇帝,但凡身子撑得住,就不会将政事放到一边不管不问。
  可他现在的身体实在太虚,根本没办法上朝视事。
  连续二十多天不上朝,这事让文武百官惶惶不安,有一种天快要塌下来的感觉。
  郭勋因为身份尊贵,有机会在大内走动,是百官中少数能够进豹房觐见皇帝的心腹大臣。因此,这几天来,登门探听消息的人络绎不绝,让他烦不胜烦。
  郭勋也是在宦海沉浮多年的来人,如何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他知道这事关系重大,也不敢乱说乱动,便命人紧闭家门,任何人都不见。可他自己跑皇宫的次数比以前却多了许多。
  说起江华王朱厚燆,上一次见面还是五年前,那个时候,他刚封了郡王,正要去山东就藩,当时郭勋还去送过他。
  郭勋同朱厚燆本是发小,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私人感情极好。
  可交情归交情,在皇帝病情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私人感情并不那么重要。
  郭勋太明白这个老朋友心中在想什么,这家伙本就是个野心勃勃之辈。如今天子病重,能不能挺过这个冬都成问题。而正德皇帝没有子嗣,一旦大行,能够继承帝位的扳着指头都算得过来,左右也不过那三两个厚字辈的王爷而已。
  一想到刚才见到正德皇帝时的情形,郭勋心中突然一寒。在往常,正德皇帝是一个一米八十,身体强壮的年轻人。能开五石大弓,能吃两斤白饭,能夜御六女。可就是这么一个健壮得像牛一样皇帝,仅仅是因为一场风寒就倒床不起,瘦得只剩一把骨架子。身高也由当初的一米八十缩短到一米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半大孩子。
  “也许,是时候想想将来的事情了。”郭勋心中一个激灵,看那个师姓文官的表情和缓下来。这些,远在青州的那个老朋友可没亏待自己,逢年过节大把银子送上门来。
  据郭勋所知,本朝的官员中,收过江华王好处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在正德皇帝病倒之后。
  沉默片刻,郭勋看着那个师姓文官道:“回去对你们王爷说,陛下身体已然见好。如果能过了这个冬天就会好起来的。这雪迟迟不下,今年冬天会冷得邪性的。”
  师姓文官会意一笑:“侯爷说得是,陛下应该能大好的。我这就去报告王爷,让他不用担心。”
  郭勋点点头,又抬头瞄了一眼天上的太阳。
  就在这个时候,他看见半轮彩虹横跨紫禁城上空。
  郭勋身体一抖,面上失去血色:“白虹贯日。”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十几个太监模样的人匆匆跑来,叫道:“武定侯留步,太后传你过去说话。”
  ※※※
  说起来,孙淡他们是九月底从邹平出发的。到济南之后,又停了一段日子,等到了北京,已经快十二月了。
  大家族举家搬迁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事务纷杂,千头万绪,自不用多说。
  孙家搬去北京分长了好几拨,先要派人去修葺北京老宅,等那边维修完毕,夫人公子小姐们才能启程。
  孙淡因为是孙家旁系子弟,被留到了最后。
  如此也好,孙淡同刘夫人等人本就相处得不好。从山东坐船去北京,一路走走停停,怎么说也需要大半个月,一想到要同她们相处这么长时间,孙淡就觉得一阵头疼。
  所以,如此安排,孙淡倒觉得非常自在。他也不急,就同枝娘一起沿途游山玩水。枝娘没出过远门,路上的一切都觉得新鲜。
  就这样,等到了北京,孙淡也懒得去孙府报到,就在国子监不远的地方买了个间两进的院子把家安顿下来。
  这个地方叫石碑胡同,靠着什刹海,地方宽敞,风景绝佳。站在院子里抬头向南看去,就能看到景山巍峨的身影,再转向西北方,就是德胜门高大的城楼子。
  等一切都安顿好,天气已经彻底冷下来,所有人都换上了厚实的冬装。北京城是明朝首都,也是当世第一大都市,城中有将近四十万人,郊区也有五十多万百姓。这是孙淡来明朝后所见过的最大一座城,即便是一个现代人,也对北京城的规模大为惊叹。更别说枝娘这种从小地方来的女孩子了,她笑着对孙淡说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城市,也没想到一座城市能装进去这么多人。
  在城中休息了一天之后,等恢复了力气,孙淡这才朝国子监走去。
  说起来,能进国子监的也不是平凡人物,至少,国子监的监生每月都有四两银子的学费可拿,相比起每月六斗的廪要优厚得多。因此,能进这里读书的除了非常优秀的生员,就是勋贵子弟。
  因此,从国子监监生的穿着打扮上可以知道,这里的学员家境差距很大。一般来说,那种穿着华丽,一脸傲气的肯定是朝中贵人的子弟。而那些寒酸到极点,身上却是补丁的就是从地方上选送过来的监生。
  像孙淡这种没多少钱又没什么背景,日子还算过得下去的普通人倒是不多。国子监中总共有四百多监生,在明朝也是一间规模很大的学堂。奇怪的是,管理人员却不多,总共也不过有祭酒一人、司业二人、监丞一人、主薄一人,所有管理人员加一起,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孙淡的第一任授业恩师李梅亭现任国子监监丞,掌管学堂的风气教化,是个从六品的官员,在国子监排名第四,是一个类似于后世教务处长的角色。
  李梅亭的办地点位于彝伦堂旁边的西厢房,孙淡进国子监第一件事就是去那里拜见恩师。
  二人许久没有见面,这次相遇自然是大为惊喜。
  李梅亭也知道孙淡不肯拜杨慎为师改换门庭一事,心中非常感动。但见了孙淡的面还是板着脸训斥了这个得意门生一顿:“你呀你呀,真不知道如何说你。能入杨门,一旦你中举,就算是登上龙门了,糊涂成你这样的人还真是少见。”
  孙淡自然不肯说这是因为他知道杨家将来会受到嘉靖皇帝的残酷打击,自己若真进了杨门,将来免不了要受到牵连。只笑了笑,也不解释。
  骂了孙淡几句,李梅亭又道:“你家境贫寒,能进国子监,每月有四两银子学费可拿,也算是一个好生计。不过,你已经中了秀才,你的试卷我已经找来看过,时文做得越发老辣,将来乡试自然不在话下。不过,秋闱的时候除了写八股文章,还得考策问和公文写作。其中,尤其是公文写作,许多士子以前因为没见过,一入考场就懵了。”
  孙淡:“却是这个道理,学生这次进国子监,正想当面向恩师请教。老师以前在陕西做过一任学政,应该知道公文格式。”
  “这个却也简单。”李梅亭听学生问起这事,来了精神,说:“就我朝的公文体制,大体上分为旨、诰、札、敕、牒、咨、状几种,再细分下去,各部各院的行文也自有其归置。说太多了,一时半刻你也记不了那么多。”
  “正是,学生正要办理入学手续,以便当面聆听先生教诲。”
  “厄,你还没半手续啊,我这就给你登记。”李梅亭一边拿出花名册将孙淡的名字填上去,一边说:“不过,就算你现在上了花榜,也没办法读书。”
  孙淡:“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梅亭停下了笔,叹息一声:“还不是为前几天白虹贯日一事。”
  孙淡忙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问了半天才知道。原来上个月二十九日那天,天空突然放晴,皇宫的天上突然出现一道彩,正好贯穿天上那一轮红日。
  这样异常的天象震动朝野,一时间北京城人心惶惶。按照规矩,遇到这种异像,国子监的全体师生都要穿了素服去礼部和太常寺救护。国子监本是清闲衙门,平时也没什么事,属于被人们所遗忘的角落。
  按照惯例,因为这个部门实在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人愿意过来作官。所以,国子监的祭酒一般都是三年一换。可这一届祭酒偏偏就在这个位置上一呆五年没有挪窝。大概是静极思动,祭酒许大人在去礼部救护那天也不知道是那根神经不对劲,当众叫嚣说上天降此天象是因为君上失得,擅动刀兵所致。并带着国子监的监生们联名上书,要让皇帝下罪己诏。
  按说,这事也没什么大不了。明朝文官都是一群敢说敢做的人,骨头都硬。再说了,上天降此凶象,作君王的按照规矩都应该出来表示一下。
  可没想到,这份奏折刚一呈上去,不知怎么的得罪了太后。
  这下热闹了,锦衣卫缇骑四出,将国子监祭酒和两个司业,外带三十多个监生都捉了去下到大狱中问罪。如果不出意外,祭酒和司业等人是要被罢官夺职的,那三十多个监生也要被削去功名,押送回原籍着地方官管束。
  “还好,那日为师正要闹痢疾,一天之内要跑二三十次肚子,也没办法去救护,侥幸逃过一劫。”李梅亭苦笑一声:“如今的国子监就只我一个人支撑着,根本没办法开课,即便我有心指导你,也没那么多时间。静远你就算有心求学,不知可有其他去处,实在不行,不妨去杨慎那里。”
  孙淡听得心中一惊,这次救护事件若放在往常根本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可皇太后却如此大动干戈,看样子正德皇帝是不成的了。太后之所以使如此雷霆手段,就是要告诉所有人,皇帝现在好好的,你们都给我老实点,别乱说乱动。
  看样子,如今的北京城已经到了大变的前夜。
  从现在到明年三月嘉靖继位,也不知有多少人要一飞冲天,又多少人要人头落地。
  能够亲眼见证一个大时代的降临让孙淡暗暗有些兴奋,不过,他现在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北京城中即将发生的一切同他也没任何关系。
  实际上,就算国子监不出这桩事情,也没什么东西好学。如祭酒,每月只逢六才来这里上班,来了之后就是给学生出出题目,看看卷子。为了配合祭酒大人,一般学生也就每月这几天认真些。平时都不过是混天度日,纪律疏松得很。
  如今,监中官员被一网打尽,在新的祭酒没来上任之前,这个学也不用上了。当然,还有一百多外地的贫困监生还住在校舍之中自习,准备后年的秋闱。
  如此说来,孙淡这次进京求学都另外想办法了。
  孙淡回答道:“小杨学生那里我已经回绝了,自然不能再厚着脸皮过去。”
  见孙淡一脸失望,李梅亭突然一拍大腿:“有了,静远你不是想熟悉一下公文写作吧。国子监一众官员都被逮捕入狱,如今只留我一人在这里拳打脚踢,即便是一个八臂哪咤也忙不过来。值此非常之时,国子监的教学作业倒不甚要紧,关键是要把这个局面给维持住了。其中,监事中最要害的部分是典薄厅,负责掌奏文书的起稿校注,正合你热热手。”
  孙淡:“恩师,这样不太妥当吧。典薄可是七品官员,我一介白身怎么好去那里?”
  李梅亭哈哈一笑:“孙淡你多虑了,我让你去那里做书办,又不是让你去当官。你家境不好,虽然在国子监每月有几两银子的膏火可领,但如果去典薄厅做一小吏,也能多领几两银子。即学了东西,又多一份收入,岂不两全其美?”
  孙淡这才知道李先生这是让自己做吏,官吏官吏,在古代官和吏有很大区别。简单来说,官就是经过科举考试后被录取的正式公务员,而吏则是官府聘请的编外人员,不占公务员名额。放眼整个北京城,无品的小吏估计也有个好几万人,多孙淡一个不多,少孙淡一个不少。
  如此也好,也算是提前熟悉一下官场运作,又能学习机关公文写作,对自己大有好处。
  想到这里,孙淡忙长长一揖:“如此就多谢先生了。”
  接下来就是正式登记注册,然后去熟悉工作和学习环境。国子监总的来说分为两大部分:国子监官吏的办公室地点和学生的学堂。也就是所谓的“四厅六堂”。
  四厅是教职员工的办公地点:彝伦堂、敬一亭、东厢房、西厢房。
  其中彝伦堂是祭酒和司业的办公地点,东西两厢房则是监丞和主薄的办公室。至于敬一亭则是典薄厅的所在,居中当然传达室和秘书处的职能,也就是孙淡现在做小吏的地方。
  因为典薄还在监狱里吃牢饭,厅中的两个书办心慌意乱,也没心思做事。见孙淡过来报到,有知道他是李梅亭的学生,随便扔给他一堆公文就下班回家去了。
  告别了李梅亭从国子监出来,孙淡长出了一口气:如今我也算是体制中人了。如今国子监你也看不到几个学生,老师又被抓得一干二净,倒安静得很,只适合我静下心来读书。
  从山东院试到现在已经半年时间,孙淡已经都在济南、邹平和北京之间乱跑,若在不静下心来学习,只怕学业都要荒废了。
  得这个机会,孙淡便在典薄厅里看了两天公文,又学着写了两篇回执,日子过得倒也清闲。因为是第一次写公文,这两篇回执作得甚是生涩,感觉非常不好。
  因为国子监的官员们都没放回来,群龙无首,再加上又不是逢六的考核期,学生们也都没怎么来学堂。
  这一日,孙淡刚到典薄厅,坐下来还没喘一口气,就有一个书办急冲冲地跑来对孙淡说:“静远兄,大事不好了,你还没来之前,有锦衣卫的人过来,将李先生给捉去了。”
  “啊,是不是因为前几日白虹贯日的事情。”
  “对对对,就是那事。据说,有监生招认,那篇奏折就是李先生提议的。”那个同事不住蹲脚:“这下好了,国子监为之一空。”


衣山尽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