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大剧院(下)
作者:格子里的夜晚|发布时间:2024-06-29 01:35:17|字数:32419
剧情在陛下召见璇贵妃之后才算是进入正轨,杨殷召见了璇贵妃,此刻并不是赦免了她,而是想问她为什么会背叛他,为什么会勾结叛军。此刻无所畏惧的璇贵妃说出的事实却让人惊心。璇贵妃家里和叛军的确是有所联系,但一方面是为了保全宗族,另一方面也是迫于压力。没想到的是,走漏风声却被人利用,成为迫害璇贵妃和林家一族的由头,而在帝国大厦将倾的时候,杨殷甚至没有认真去分辨过,等他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能抓住的林家所有人都已经处斩,而璇贵妃也被绑上了火刑柱。
而在剧目中,杨殷都没有时间追悔、道歉。璇贵妃就开始了一长串的质问:质问大唐帝国如何会一步步走向覆亡,质问为什么绝对的权力导致了绝对的腐败,质问杨殷为什么没有勇气和帝国一同覆亡而是在秘密策划逃亡,质问那些还驻扎在帝都的将军们为什么不领兵拒敌、为什么这些最后的忠直之士会连粮秣都没有办法凑齐,质问到底是什么让曾经盛极一时的大唐变成了这个样子,质问到底是什么让当年立志绝不重蹈前朝覆辙的大唐帝国和帝族杨家变成现在这样一群怯懦无用的人……
这一串长达小半个时辰的对唱,主要就在这两个角色之间进行,其中穿插着各种龙套角色上下舞台,报告着各种各样的坏消息。而在两人的对唱结束之后,璇贵妃说要再为杨殷演奏一曲古筝,希望杨殷能够允许她到玄风楼顶层去,她要看着今晚,看着叛军攻入帝都、看着帝国灭亡,而杨殷居然答应了。
之后的两场戏分别是之后的各国国主聚在一起商议退敌的事情,大家各自心肠,各种想法、意志不断交锋的场面煞是好看。另外一场则是城外战场,底层的军士、军官们在帝国覆亡的时候的挣扎,然后叛军杀来,吞没了节节抵抗的绝望的军队。
再之后是以后的各国国主聚集起各种军力准备拼死抵抗时候,杨殷到来,同样是在龙套们不断报告坏消息的时候,大家终于奋起余勇,统一了决心。杨殷作为最后的皇帝,默认了大家之后各自立国的合理性,也定出了以皇宫和整个帝都为饵,点燃整个城市和叛军同归于尽,让大家能够分头突围而出的计划。在送走了分头准备的大家之后,他将自己的孩子、几位皇子托付给陈珈。而后,他以皇帝的身份开始最后行使权力,大肆分封最后仍旧忠于帝室的各家忠臣,场面极尽悲怆。
最后一场戏场面极尽宏大,以庞大的演员阵容和群舞、合唱来表现了帝都大火中各方的表现。璇贵妃在玄风楼楼顶,看着满城大火,悲悯而狂热地高歌,而在那歌声中却又透露着一丝欢欣,让人毛骨悚然于璇贵妃的疯狂,却感慨于在英雄与骑士的时代,女子的无力。最后,整个剧在将来的国主们的高歌中收尾,每个演员都要唱一段完全一样的歌词,但却要表现出完全不同的各个人的个性,有隐忍有豪迈,有欢欣有悲怆。这是全剧对于演员来说最难也是最出彩的一幕,但不断重复回旋的歌声却将整个剧目推向最高潮。
谈玮莳成功了。哪怕在叶韬和谈玮馨属于的那个时空,这样的大戏也必然会引起轰动,更何况在这个大家对于这种东西还没有太多抗体的时空。整个演出比起两次合练时候足足多用了一个多时辰,去除了四分之一时辰的中场休息,和加起来六分之一时辰的幕间休息,其他时间观众们几乎都在鼓掌。最后整个剧团足足谢幕了十一次之后,大家才渐渐离去。而这个时候,已经完全是深夜了。
就在当天的大剧院里,那些各方势力的代表都被震慑住了。还从来没有一个国家,没有任何人敢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前朝的事情。在整个剧目里,末代皇帝杨殷是一个悲剧性的,却又是非常复杂的人,而璇贵妃这个在大家解读里充满意外和戏剧性的角色,却成为了贯穿整个剧目的重要线索,由于刘湘沅的出色表演,在大家心目中留下的印象是如此深刻。
假如在场的观众都是对于当年帝国秘辛不甚了解的人,那可能看这样一出剧目只是猎奇和欣赏,但当剧目贯穿着如此多的似是而非,经过了艺术加工的真实细节,那就由不得大家不多想了。在剧目给大家带来的震撼过后,大家不由得开始思量,到底谈玮莳弄出来的这出剧目有没有谈晓培的授意,到底是想说什么,到底想说给谁听……而这也恰恰是这出剧目能够做到的。在整个剧团在巨大成功之后的兴奋感过去,开始纷纷被疲倦袭扰,一个个坠入睡眠的时候,谈晓培、叶韬、卓莽等等等等人却聚在大剧院里的一个特设的贵宾宴会厅里,一边吃着丰盛的夜宵,一边笑谈着,仿佛明天一早的朝会挪到了这里。
“今天晚上,不知道多少人睡不着。”谈晓培满饮了一杯百龄谭,感慨道。有他和王国诸多重臣同时出现在观众席里,不管大家观赏剧目的态度是多纯粹,总有人会遐想的。而纯以这个剧目来说,也足够让一些爱好者们兴奋得睡不着觉了,哪怕是他自己,都被剧中那些唱段深深感动。整个剧目,仿佛将帝国末日的凄惶搬到了眼前。虽然人人都知道,剧目不是现实,但表达出来的却是比现实更强烈的情绪。
“自然是的。”叶韬笑着应道:“想必是没有多少人敢相信,这仅仅是玮莳搞出来的普普通通的剧目而已吧。”
“当年的帝国毕竟是当年的帝国了,多少年过去了,越来越少的人还能知道当年的事情了。不过,从今天开始,恐怕大家记得的,就是莳儿写的这个故事了……叶韬,你和馨儿当初给莳儿的那个册子里的诗词、句子,好像这个剧目里还真用了不少啊……当年的帝国衰亡到底是为了什么,本来就无须讳言,越是不敢说,将来等天下一统了,就越容易再犯一样的错误,这个道理我还是知道的。必定有人会觉得莳儿放肆,目无尊长,不敬先祖。嘿嘿,天晓得呢,说我谈家最后居然还是忠于帝室,已经是为尊者讳了。要知道当年的谈家老头子可不是那么好的人,要不是凭着他和手下从帝都抢出来的文书卷册和金银珠宝,我东平立国哪里能那么容易?当打仗治政是谁都能干的吗?”谈晓培说得兴奋,但叶韬却没有搭话。
看着叶韬有些不知道怎么才好,谈晓培轻松地说:“你们不必在意。谈家先祖那个老土匪山贼,在这等时候居然抢的文书卷册比金银珠宝多,当年父亲告诉我们兄弟的时候,我还奇怪了好久呢。可惜了,父王看不到今天东平的盛况,如果东平当年就有今天的实力,我的兄弟们何至于战死沙场啊。我这个国主,却还没馨儿懂得治国呢。这十几年来的盛况,真是多亏了馨儿,还有你。”
叶韬连忙道:“陛下,馨儿是真的懂得经营,不管是一城一地还是一国。我可是可着劲花钱的主,您看,刚铎城这一开工,好几年云州都得受着穷呢。”
黄序平接口道:“云州可能独立支持吗?虽然马上要和北辽开战,但现在户部还是有不少存银的。”
卓莽嘿嘿一笑,说:“老黄,叶韬哭穷也能信啊。你看看馨儿折腾内府没多少年,内府都快能够和户部的财力相提并论了。云州现在到处是花钱的地方不假,但以馨儿的本事,就算宽裕说不上,至少也是应付有余。老黄,你又不是什么财计的行家里手,这事情你可别操心了。要是真的云州财力紧张,陛下早就调内府的钱去建刚铎了,也不会现在手里还屯着那么多钱准备造新都城。”
卓莽一提到新都城,大家的兴趣就都上来了。在综合考虑了各种情况之后,新都城还是在现在丹阳的位置,将现在的丹阳纳入其中,作为一个重要的区域。在西面,都城有溯风城和铁城拱卫,形成一个牢不可破的三角形。而运河工程将进行二期衍生,直接从新都城中间穿过,来保障新都城能尽享水运之利。新都城建造完毕之后,将现在丹阳的朝廷各种衙门迁移过去,将王宫迁移过去,将所有的居民迁移过去。而后,将对现在丹阳的区域进行全面翻新,将在丹阳增设下水道等等基础设施,拆除老旧的房屋,新都城自然有符合将来国家体面,却又不是非常奢侈的皇宫,而原先在丹阳的王宫,则会改建成景色秀丽的园林建筑群。现在的议政被命名为凌烟阁,来供奉为国家作出杰出贡献的各行各业的翘楚。以后,丹阳将主要作为文教娱乐的专门区域,将会有更大规模的藏书楼、太学、国子监、乐坊等等。而大剧院,仍将是最重要的建筑之一,甚至,将比现在更加重要。成为整个新的丹阳区的核心。
第三百零一章 新都城
相比于铁城、溯风城、雷霆崖、刚铎这些抄袭作品,新都城的设计才真正是对叶韬的巨大考验,他还是第一次那么原创地设计一整个城市。说起来,刚铎抄袭指环王的,毕竟只是山体上的堡垒部分,地面的大片地区也一样是重新设计的。但从风格上来说,刚铎太西方化了,那是叶韬喜欢,而云州人也会喜欢的风格,但却不是能够用来当作未来帝都的风格样板。刚铎充其量也就是让叶韬尝试了大规模的城市规划和分步骤的城市开发计划罢了。在新都城方面,叶韬决定最大限度地使用他并不是很熟悉的中式建筑,其中必然会有加以创新的地方,但风格却能够和将来整个王国的绝大部分地区相适应,不会让远方来的官员以为是到了另一个国家,有太深刻的格格不入的感觉。
叶韬想了想,还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说:“说到刚铎,云州还真不缺钱。再说,不是还有预售拍卖吗?应该就是最近,在丹阳进行一次,在宁远进行一次。能筹到多少钱不好说,但必定足够刚铎建造所需了。这几天,云州的商团都已经带够了银子来丹阳了。他们卯着劲,不想让太多地盘落到云州以外的人手里呢。这事情倒是我欠考虑了,要是让他们花费太多,虽说我手里宽裕了,却是损了云州地方士绅的财力。但事先说好的事情不能反悔,最多也就是借着其他方儿补偿他们吧。”
谈晓培不以为然道:“我连新都城都想这么来弄一次了。从来没想到,地皮还没开始造东西就能卖的,还居然有人买。新都城的建设经费数额巨大,虽然现在东平并不是负担不起。但一边打仗一边造新都城,实在是没太大把握能挺下来。嘿嘿,叶韬,从你开始来丹阳,好像建造城市就没停过,早有人不停上弹章,说你是在抽王国的血呢。”
叶韬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说:“陛下,这是没办法的,反正我一向是有多少钱能办多少事的吧。从铁城、溯风城开始一直到现在,这几年里光是建城和募兵养兵,我花掉的钱何止亿万。不被说,我自己心里也过意不去呢。”
叶韬的新都城计划,目前只做了基础的设计,比如一些宗庙建筑、城门城楼、王宫大致规划等等。但摆在沙盘上,已经很是能看出宏大的体制。要说花费,新都城可能要比刚铎高出好几倍来,但从建筑难度上,却要比刚铎那种从来没有人造过的东西要简单上不少。最吸引人的,就是新城的十字星式的五个区域布局,现在的丹阳,只是将来整个新城的南区而已。这个上应天象的而已,加上明确的不同区域的功能划分,让人充满了期待。
“陛下,新都城还不着急。和刚铎一样,先从基础的工程做起吧。光是水利、下水道等等工程,没有一年两年是做不完的。等到真的开始动工建造城市主体,想必北辽战事应该能结束了,到时候,自可有一段时间来安心建城。”叶韬接着说。
卓莽嘿嘿笑了笑,黄序平也撇了撇嘴,倒是池先平一直趴在桌子上,专心致志地和美酒佳肴做斗争。看到气氛变得古怪了起来,叶韬不由得奇怪道:“陛下,难道不对吗?”
谈晓培挥了挥手,说:“今天就散了吧。叶韬,跟我回宫,我们接着聊。”
在场的其他人纷纷告退。今天的聚会人太多了一点,而谈晓培想要说的内容是其中一些人的地位还不够格知道的。
来到御书房,谈晓培才问道:“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直到现在,我才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去春南的时候,捕获了冯疆,是大功一件,但事后你却一直没问过这件事情。你是真的不想知道,还是早就胸有成竹了呢?”
叶韬一愣,讪讪道:“冯疆交给陛下那就是陛下的事情了,做臣子的不敢置喙。”其实,本来他是想问的,但回到云州以后事情太多了,让他一时没有想起这件事情。而这种事情他自己不提,他的手下是不会提醒他的。人毕竟是在情报局、在国主的手里,又是这个很棘手的人,大家唯恐触及什么王室秘辛。而现在谈晓培语气古怪,倒是让叶韬吓了一跳。
“哈哈……”谈晓培大笑道:“没事,吓吓你而已,聂锐问出的结果倒是把我也吓了一跳。冯疆的确是被春南太子买通,而要冯疆杀的,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的人啊。你猜得到吗?”
叶韬愕然,冲口而出:“我怎么猜得到……”
“是玮哉。”谈晓培喝了一口茶,淡淡说道。
“小王子殿下?”叶韬愣住了。
谈晓培点了点头,说:“本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次江砚一来,找我谈的事情让我明白了,春南的常老头子真是有点花样的。他身体不好,又想靠着最后几年时间为春南稳住局面。王位之争在春南是愈演愈烈了,常老头子想把玮哉接过去,好好疼爱自己的外孙。”
叶韬想了想,说:“是为了故意压抑朝中的派系,把小王子殿下装作是继位人选之一?”
谈晓培点了点头:“江砚真是敢想,这是他的主意。虽说这种事情听起来不可能,但如果我愿意帮忙,却能够让他化腐朽为神奇啊。只要有哪怕一小撮人信了这事情,觉得玮哉有可能即位春南,那常老头子自然可以在江砚的协助下从容分化,拉拢,打杀。而挟大胜西凌余威,陈序经对常老头子可是很忠心也很关键的。随便他怎么干,还真没有人敢忤逆,可问题是,我得帮忙。”
叶韬的脑筋有点打结,说:“春南的事情陛下能帮什么忙,不就是是不是允许小王子殿下去春南吗?”
“不光是这样……我还得表示点什么。比如,春南和东平永为兄弟之邦。”谈晓培冷冷笑了笑:“这样,联想可就丰富了。而且,听江砚的意思,玮哉是真的有可能继位。要是那两位王子闹得太离谱了,常老头子可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情来的。虽然春南王室血脉中断,但宗室却保存了下来。而想想玮哉和他母亲,虽然真的是兄弟之邦,可玮哉未必和玮明会有多亲密。但还有个可能,要是玮哉同时继位东平,那两国自然而然合而为一,如果能这样,连我也不能不动心了。”
叶韬开始翻来覆去地考虑着其中关节,他总觉得其中有点不怎么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么……您是真的考虑过立小王子为储么?”
“怎么可能?我又不傻。”谈晓培说:“只是不管怎么样,这是个很好玩的事情嘛。我已经答应江砚,让玮哉到余杭去。反正他跟着常菱也不见得能怎么样,越来越不讨人喜欢了。反正都是生活在春南人身边,相比于常菱身边那些,我还是对江砚、衍公这些人的感觉好些。这事情我已经和玮明说了,他也觉得挺好玩的。卓莽、黄序平、池先平都知道了这事情,然后就是你,你得在云州帮我看着玮然。”
叶韬点了点头,说:“陛下,您是不放心他,怕他冲动吗?其实,玮然远比你认为的成熟。虽然他并不一直在王国中枢,在为您出谋划策,但在云州,他已经是军方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人物了。”
谈晓培笑了笑,说:“我并不是担心他会冲动,只是担心他会消沉而已。他将辅佐玮明作为自己的毕生目标,要是我这里口风变了,他毕生的志愿也就落空了。玮哉虽然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也是现在谈家最格格不入的一个。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把玮哉留在常菱身边吧。现在呢,已经来不及了。我知道玮然这孩子是顾大局的,假如我说会有可能让玮哉即位,来让东平春南两国自然地合而为一,他仍然会是国之利刃,但难免要消沉很长时间,直到他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我倒是想事先也和他说明白这事情,只是,玮然他的城府没有玮明那么深。到时候反应不太自然,装得不像了难免引起怀疑,那可就不好玩了。我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自己当年就是这样。当兄弟们一个个阵亡,只留下了我一个继承国主之位。别人或许以为我应该很开心,毕竟我抓到手里的是一个靠着几十年的作战荡平了内忧外患,蒸蒸日上的国家,一个已经初步显露出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的国家。东平,有强大的军力和成体系的优良的军械制造各级工坊。对外的贸易,当初也是由那帮大海商们靠着多年钻营,突破了春南海商的封锁,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多年和云州的互相合作,尤其是危急时刻明里暗里的互相支援,为大家带来的利益都不小。尤其是,原来只是步兵强大的东平,有了自己的强大的骑兵部队,虽然规模还很有限,但却是在大战中能够起到关键作用的两万精骑……但是,大概一直过了两年,我才渐渐像是一个国主,像是一个能够肩负起父兄重托的人。我不希望玮然也像我当年那么苦,这样的苦并非没有好处,只是,似乎也并不是那么必要罢了。”
第三百零二章 金口玉言
叶韬点了点头,说:“陛下,我明白了。但是,这样一来不是便宜了春南吗?我觉得,似乎我国从中获不得什么利啊,江砚虽然是个好谋士,但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他是怎么说服您的呢?”
“说服我的不是江砚,”谈晓培淡淡笑了笑,“而是黄序平,我们的司徒大人虽然这几年都快变成一个普通的文官,而不是当年那个策士的模样,但黄序平毕竟是老当益壮啊。他说了几件事情,我就越发觉得,这似乎是个好主意,春南固然是感觉到了我国的威胁而想方设法地要自保,而我们却也同样需要时间,春南喜欢在阴谋诡计中消耗时间和精力,我们同样需要时间攻克镇北军司、拿下北辽并且让北辽百姓归心。这些硬性的军队调动的时间,积攒粮秣军械、养成一代代军士的时间是摆在那里的。我恨不得能够在几看里把所有要打的仗打完。但那可能吗?北辽还算是血性,只要我方举措得当,不出十年至少不会比现在的云州差,而北辽和其他国家并不接壤,将来唯一可虑的就是北辽王室遗族以及北方海上的瀛洲岛上的那个小国家。到时候,从北辽征调十万军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可现在,我们需要这点时间,另外,黄司徒说的是,江砚不见得知道冯疆的事情,他们的太子爷没胆子让他们这些人知道。现在看起来,是春南王室的夺位纠葛,比我们料想得更激烈更艰险,春南太子现在最有实力,但却也不是没可能被夺了储位。二王子花招迭出,培植党羽方面也下了大工夫,两方现在朝堂内外的争执不少。甚至于差点危害到春南这一次对西凌的反攻。另外,虽然看起来有些让人怀疑,但春南实际上从有血脉亲缘的家族过继孩子来继承国主之位,并不是从现在开始的,早就有了先例,想必江砚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才策划了这样的事情。”
谈晓培解释了局面之后,说:“我最希望的局面是春南没心思对付东平,而东平可以周旋在各方之中。应付裕如。但春南却又不至于因为内乱而弄得不可收拾,到了关键的时候,我是会把太子安排刺杀玮哉的事情抛出去的,那家伙行事在前,现在或许只能说他用心艰险,但过几年呢,等到常菱、玮哉这一系的势力涨大到了一定程度呢?到时候加上二王子的煽动、加上常老头子的疑心,储位可就真的要易手了。但不管储位落在谁手里,到时候我都会逊位,让玮明提前接掌东平……”
谈晓培说得踌躇满志:“黄司徒当时可真敢说,他说与其等着老了容易做傻事,不如在自己开始变老的时候,辅助玮明一阵,统一天下就是这几十年的事情了。最晚也就是在玮明这一代,也就是你这一代就能解决。或许我们不能看到那一天,但我们更不能因为贪恋权位而让这一天来得更晚。”
谈晓培斩钉截铁地说:“他说得对……现在的东平,人才济济,比起我们当年几个绞尽脑汁才能维持个不错的局面的时候,要好得太多了。而要是能早点逊位,我甚至还能作为一方统帅领兵出战,我等着这一天太久了,我要为兄长们报仇,我想领兵直下西凌都城……不知道,我能不能顶到这一天。”
“如您所愿。”叶韬淡淡地说:“陛下,如果这是您的愿望,那到时候能不能也满足我一个愿望?”
“哦?什么?”叶韬笑道说:“西凌亡国之日,就是我卸去朝廷一切职位之时,如何?”
“你保证我能看到那一天?”谈晓培饶有兴致地问。
“陛下,将西凌动摇到可以让您领兵攻克的事情,我来做;领兵出征,您来;然后,善后处理,将西凌诺大国土整治起来,让臣民归心,让太子爷来吧。的确,我们需要时间,我们需要军队,但如果攻克北辽真的能顺利,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我们需要考虑的仅仅是顺序,到底是先西凌还是先春南。陛下,您和玮明和春南斗智,我就去撬西凌的墙角。可好。”叶韬说道。
“听起来是很有道理,你说说看,大概得有多久?”谈晓培问。
“十五年,最多不超过二十年。”叶韬耸了耸肩,说。
“你还真敢说……”谈晓培的唇角微微上扬,“十五年先后灭北辽、治北辽、灭西凌?还要把春南纳入算计?到底你是疯子还是我是疯子?”
叶韬呵呵笑了笑,如果是其他封疆大吏敢对谈晓培说这样的话,恐怕谈晓培老大耳廓子就扇上去了,这么说,不啻是要要求谈晓培允诺他能够现在的位置上再干十五年……但谈晓培只怕叶韬不肯当官当下去,要知道,哪怕是十五年后,不管叶韬有没有做到今天他所说的,他也才四十岁不到。正是年富力强,最有能力和干劲的年龄,也正是大家所认为的最适合建功立业的年纪。叶韬和谈玮馨的脑子里有的是各种各样治国理政的方法,有的是千奇百怪的点子。有的是让人防不胜防的奇巧的计划,到时候让叶韬从云州经略使的位置上退下来。同样是巨大的损失,当然,叶韬现在的地位已经是升无可升了,但以前,谈晓培可是非常认真地考虑过,让叶韬成为未来帝国的第一任宰相的,没有了这么个能干而不贪权,更没有贪渎舞弊的必要的好用的宰相,谈玮明会不会头痛呢?
但是,十五年……如果叶韬真的因为这个许诺而苦干十五年,真的做到了这一点,对于谈晓培来说,这可是莫大的诱惑。这以为着天下一统的一天到来的时候,他不过是六十多岁。虽然谈家历来平均寿命并不高。但那都是因为战事阵亡,那些能够最后颐养天年的,平均寿命都是七十朝上,更有一位生活极不健康的谈家的老祖宗活到八十九岁……能够看到天下一统,能够让中土的战事在自己的手里结束,这个诱惑可就太大了。
“好,一言为定。”谈晓培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谈晓培的脑子里浮现起来的是在《子夜》剧目中的一句台词: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
“那就这么说定了。陛下。”叶韬笑了笑,虽然十五年并不短,却好歹是个时限,就和任何工作一样,只要有个时限,好歹能让人有些动力。要说攻克西凌,对于叶韬来说,或许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艰难。谈晓培注意到了春南的夺位之变的可能,意识到了春南在挣扎的时候可能给自己留下的机会,但一直以来。谈晓培虽然关注西凌,却一直对这个被他放在最后征服顺序的国家保持着相当的戒心和距离,并没有真的认真考虑过西凌到底有没有可能在短期内征服。西凌太大了,也太强了,光是想想西凌靠着独特的军队私有化和国家化的平衡方略。靠着国家财政和家族财力维持着将近百万人的职业军人,就让人有不寒而栗的感觉。而叶韬给自己定下的十五年计划,意味着他将平均每年让西凌丧失六万人的战力。他有可能每年发动一次对西凌的战役么?还是每年都能赶上春南的反攻?
想到了这一点,谈晓培又笑了笑,说:“不过既然是要赌,你得说明白了,要是你做不到呢?”
“那我为东平效力到四十五岁,如何?”叶韬笑着说。
“多十年么?也好。”谈晓培点了点头,他并不真的认为叶韬就算真能做到,卸任之后就会对东平的事务不闻不问,但能够让叶韬继续效力,总是好的。
李思殊适时地捧上两杯百龄谭,叶韬和谈晓培一饮而尽,就算是为今夜两人所说的话做了见证了。这两人说出的话,不会记录有册。不会需要什么别的人来作证,更不需要别人来监督执行。谈晓培固然是一国之主,金口玉言,叶韬同样向来是说一不二。
“四天之后,你带着馨儿和莳儿来宫里吧。这次家宴之后,过不了多久你也得回云州了吧?听说了,你已经准备了一大堆的招数来迷惑西凌,让这一战能尽收全功,你可还需要什么别的帮忙么?”谈晓培问道。
“还真没什么了……”叶韬笑着说:“要不,陛下您为云州银行题字吧,这也算是小小的要求。”
“好。”谈晓培答应得很干脆,云州发展基金转变为云州银行的方案,几个月之前就已经提交到了他手里,这是谈玮馨在当时改币制的折子被朝廷驳回之后,又一次提出了这件事情,但这一次,谈玮馨提出的方案更大,也更完善,而且,仅仅在云州试行,还有一系列控制云州银行对东平其他地方的影响的方略,可以说是考虑得非常周全。而整个方案里,将金融作为一种国家战略工具来使用的思想,更是让现在已经在刚铎的预售和云州发展基金大规模的小额贷款发挥出来的巨大力量中渐渐体察到经济和金融的力量的谈晓培动心不已。
但是,谈玮馨和叶韬同样对这种力量背后隐藏着的对国家体制的影响一一列出,东平需要很长时间才能为这种在这个时空无比创新的力量做好准备,但云州却可以作为一个试点。谈晓培已经决定,将允许云州做一切事情,甚至于制定宪章类型的《云州基本法》……这种国家的让权,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谈晓培在前几天的朝会上通过了所有关于云州的奏请,也开始不动声色地在整个东平境内为将来能够跟上云州的脚步作着准备……
第三百零三章 地产
虽然有了大剧院这个比弈战楼的讲解大厅更宽敞迷人的地方,但在丹阳进行的刚铎地块拍卖还是在弈战楼的讲解大厅进行。大剧院的各种演出厅绝不进行任何和演出无关的商业活动也从这一天开始成为了惯例。
在叶韬发布了云州的新城刚铎的设计和计划之后,到拍卖会进行,期间已经经过了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大家都有充分的时间了解那一个个地块的位置、周围的环境,和城市重要的公共建筑之间的通道和距离,供水和下水道设施的要素以及这个地块大致能够有些什么景观。这么一来,对各个地块,那些有眼光的商人也就能够估算这个地块大致能值多少钱。而这几个月的时间也让大家有时间去筹集资金,要知道一旦在拍卖中拍下了想要的地块,要支付的可是现钱,而一直到刚铎城初步建成,这样巨大的一笔资金都是要冻结在刚铎的工地上的。这笔资金的缺失能够给这些老板们的生意带来的影响,同样要纳入算计。而看起来,似乎大家都将刚铎当作是一件极为重要的生意来做,对于刚铎的重视甚至超过了那个现在还在规划中的新都城的方案。
一部分人是认为,新都城是丹阳的放大。现在的丹阳作为东平的国都,虽然略显得繁忙,但基本上已经能满足需要,将来扩大了地盘,主要是为了满足未来发展的需要,虽然有升值空间,但恐怕需要等待的投资周期会更长,但刚铎的投资在几年内就能看到效果。作为将来整个北方的中心城市,不管是仅仅对于云州还是对于将来包括整个北辽现有疆界在内的北方国土,刚铎都是一个新兴的、不可或缺的存在,不管从政治、军事、经济方面来看,刚铎的地位都无可取代。一部分人,纯是因为看中了刚铎这个城市的宏伟和美丽。这部分人未必会对城区内进行什么竞标、投资,但却会不惜血本地想要买下沿江的那几个地块,或者是在堡垒圈内,在一层层的城墙拱卫下不断随着山体上升的城区里那唯有的几个允许出售的地块。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调集了足够应付两次超大型拍卖的资金,一旦新都城也要学习刚铎的模式来分散资金压力,他们也会积极投入其中……
无论如何,当刚铎的拍卖会终于决定了日期、时间和地点之后,光是为了能够进场拍卖,那一个个坐席都成了大家争逐的热点。由于重新布置了整个大厅的坐席,整个大厅一共分成了三百席,每席有两个座位。其中一百席是定向邀请有实力的世家代表、商会代表、商团代表以及财力显赫的商人,其余两百席原本是准备开放给有兴趣的人。但当太多人都表示要来参加拍卖会的时候,这种开放式的入场就会变得非常恐怖。最后,“经验丰富”的叶韬拿出了办法:排队领号,然后公开摇号,中签者入场……
说实话,对这一套,可能大部分现代人都会蛮熟悉的,在开始发号码牌的时候,盛况空前,几乎所有有兴趣的商人都派出了不止一个人来排队领取号码牌。多领一些号码牌,自然中签的几率也会大一些。那天从大清早开始就有不下两千人排队领号,这时候叶韬才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领号的门槛弄得高一些,比如收个若干报名费什么的。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弈战楼还是捏着鼻子吃下了这单子麻烦事情,最后总计发出去三千两百多个号,而摇号更是波澜起伏,由于摇号是一个个四位数号码单独产生,出现重复号码则重新摇,光是这种摇奖就弄了整整两天。不过,这种相对公平的方法还是让大家颇为喜爱。
之后的事情就不是叶韬能够完全控制的了。不少拿到入场券的财力不怎么强的商人忽然发现入场券原来也那么值钱,更是他们和那些原来搭不上关系的大商人大世族结交的最有利的工具。在经历了若干天的私下流通之后,一张入场券的价格可以高达两万两银子。
千金一掷地买下这张入场券的,却是谁都没想到的这一任春南驻东平使节:宋湘郡,衍公疼爱的宋湘郡并不仅仅代表春南宋家,甚至代表了相当不少和衍公一样看好云州发展的历史源远流长的世族大家。这些世族大家往往都经历过朝代更迭,有的历史悠久的甚至经历了不止一次,他们对于长远利益的考量永远超过国家范畴,而是仅仅关注家族层面的问题。宋湘郡原本还准备带一个精于买卖的助手,但没想到的是,在得知此事之后,江砚要求和宋湘郡同去。
这可是宋湘郡绝不敢拒绝的人。而江砚不但来了,甚至在短短几天里借用东平的飞鹰,征得了春南国主的同意,临时从德勤会计行短期借款两百万两,这是德勤会计行有史以来最大额的一次短期拆借,居然就和春南的“国家权力资本”发生了联系。而这短短十天的短期拆借,还能为德勤会计行带来超过五万两的收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仅是东平的高层,几乎是整个中土大陆都被刚铎城牵涉到的利益之大震惊了。初步统计,所有入场的商人筹备的资金加起来,差不多是整个中土大陆四国过去五年平均国库收入总和的五到十倍……资金量之大,简直是让人发指。这些钱聚集在一起,几乎可以做任何事情了,而现在,刚铎居然将这样的力量搅动了起来。
在拍卖会那天,最受人瞩目的那些大商团和大商人却全部没有出席,而是都派出了副手来参与拍卖。在场地位最高的,赫然又是老酋长戈兰。他代表的是整个奔狼原上所有的部族,以及所有那些和他们亲厚的商人和世家,他手里的资金几乎没有上限。因为他带的副手,赫然就是谈玮馨刚刚培养出来的准备将来任命为云州银行第一任行长的管因航。这个名字可以谐音读作“管银行”的家伙,原本只是宁城云窑的少东家,血麒军的一名低级军官,但在离开了军职之后,甚至在宁城云窑被并入了叶氏工坊、内府联合起来的景德镇瓷器生产体系而不再该管云窑事务,却逐渐成为谈玮馨能够信赖的副手,一个初级的银行家。现在还是云州发展基金的高级执事的管因航得到了谈玮馨的授意,只要戈兰需要,他可以随时向戈兰授信使用数百万两白银的额度,但仅限于在丹阳和宁远的两次刚铎城地块拍卖。
九州商社和七海商社哪怕是出于支持叶韬和谈玮馨的考虑都会不遗余力地投入巨额资金来买下他们想要的地块,更不用说刚铎城的升值潜力还是那么巨大。不过,齐镇涛老爷子现在正在南洋,齐逐代表老爷子和整个七海商社出席,他带的助手则是柳青的弟弟,柳竺。
最先开始进行拍卖的是涤河沿岸的几个地块,比邻刚铎的港区,是相当有商业价值的地段。一个个地块都早就被编号,对于志在必得的那些世家和商人代表来说,早就对每个标号所代表的价值了如指掌。
“地块一百十九号,起拍价格为六万五千两白银,白银成色按照东平户部的官锭成色计算。拍卖现在开始。”拍卖师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而事先授意,他也不用多说什么来煽动大家的情绪。
“十万两。”首先叫出十万两标价的居然是江砚。跳高三万五千两的高开着实为整个拍卖开了个好头。
但十万两只是对这个地块的价值的不甚乐观的估价而已,江砚话音刚落,又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喊价的是原本一直没怎么被注意到的图家的少东家,图季海:“十二万两!”
热潮就这样被带动了起来。商人、世家和商团代表们平时的确会注意到互相之间的关系,注意到维护权威或许可能给自己带来的潜在的好处。可问题是,在拍卖会场中间实在是胶结着太多的力量,要面面俱到地考虑到每个方面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也没有任何一家的力量强大到了能够控制整个刚铎。自然,真要有这种人,叶韬和谈玮馨也会有足够的办法来控制。大家只是各展财力,想要在自家擅长的领域里获得一个更好的起点而已。七海商社、内河航运世家等等关注的是港区和规划为造船厂的区域,以及周边的仓储区域、辅助功能区域等等。那些醉心于商贸的则会关注商业区域驻居民区周围的那些地块。云州经略府最大限度地将城市的普通生活区的规划、修建和使用的权力掌握在了自己手里,就是为了避免出现老百姓住不起房子的事情。在现代社会生活过的叶韬和谈玮馨,自然明白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能够传家的房子意味着什么。
但那些景观良好的高档住宅区,尤其是附带了叶氏工坊承担设计建造这样条件的地块,价格则昂昂向上,成为一些人财富和地位的标志。尤其是山体上的那两个地块,更是拍出了包括设计和建造费用超过一百二十万两的超高价格……
第三百零四章 巨款
拍卖会最后的结果让江砚遽然而惊。并不仅仅因为通过这一种形式,东平能够将那些耗资最为巨大的城市建设的花费对国家经济的影响降低到几乎没有。甚至从刚铎的地块销售情况来说,国家甚至能够从中少量获利。更多的,是因为江砚意识到,各方敢于这样大额地投入,背后潜藏着的是对云州、对东平的巨大信心和信任。假如没有对云州经略府、对叶韬以及对东平朝廷的信任,没有哪个世家、商团会这样千金一掷,将数以百万计的银两交给云州经略府。而缺乏对东平未来的信心,没有人敢于在城市建设中这样大笔投资。
江砚更惊叹于,在刚铎城的建设过程中,云州经略府居然允许大家对各处项目的开支提出意见,乃至于要求审计。叶韬对于叶氏工坊是整个刚铎、整个云州乃至整个东平的深切的利益相关方这一点毫不讳言。但由于大家对叶韬和他的叶氏工坊的整个体系的信任,大家一点都没对叶氏工坊的施工队将担负重要的工作、获得巨额的营建订单有什么意见。在叶韬在事后的招待酒会诚意要求大家对叶氏工坊多提意见的时候,大家虽然都感觉到了叶韬的诚恳和平易,但却都只是耸耸肩,没什么反应。
“江先生,你这一次可是收获不小呢。”在招待酒会的一角,春南方面的几人聚集在一起,而宋湘郡柔声恭维着江砚。
江砚应付地强笑了一下,说:“郡主,比不上你们啊。毕竟事出突然,可没有你们那么准备充分。”
宋湘郡笑了笑,说:“哪里呢,我只不过是代表大家出个面而已。各家各族都有不少优秀人才做了好多的准备工作呢,光是去云州实地勘察就跑了两次。”
江砚无意指责宋家为首的春南世家和东平和云州的过分亲密,因为那恰是他希望看到的局面。当春南和东平的力量和利益越来越深切地纠结在一起,那将来东平对春南动手的时候顾忌也就越多。但江砚只希望这种利益的胶结不会走形,潜藏在背后的风险自然也包括,当那些大世族觉得倒向东平的利益超过继续支持春南,那将来两国交兵的时候,出现的问题可就大了。现在光是控制在各大世家手里的军职,就多得让人想想就有些不寒而栗了。
江砚对数字不太敏感,转向身边的一个记事,问道:“今天云州经略府一共筹集了多少钱?”
记事早有准备,躬身答道:“总计是三千五百五十六万两。”
这个数字让大家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三千多万两白银差不多是东平每年的税收总额,比春南的年税收总额还多出个几百万两。也就是说,在短短几个时辰内,叶韬手里就攥着能够应付一个大国整年开支的巨额财力。虽然相信叶韬一定会专款专用……其实,主要是相信东平从来就没有在军费上节省过,而且东平现在财力充裕,不需要挪用这项巨款,但是,这笔钱能够做的事情还是会让人有恐惧的感觉。
“三千多万啊……可这还是一次拍卖会罢了。再加上回头在宁远的那次,怕不有七千万两银子?刚铎到底能造成个什么样子呢?”江砚不由得感叹了一下。
“不,站在边上的马玉峰说,这一次可是将所有能卖出高价的地块都一并放出了。在宁远那次拍卖,主要是那些中等地价的居民区和商业区,能筹集到两千万两估计都难。两次相加,加起来五千五百万两银子吧。”马玉峰原本是要作为宋湘郡的助手出席拍卖的,但他却没因为被江砚占了自己的位置而有任何不满。让江砚欠自己小小一个人情,对于有意于在官场上一展身手的马玉峰来说,很是值得。至少,怎么都比在宋湘郡身边出主意强多了。
江砚皱着眉头没有舒展开来,他又问道:“那造刚铎城,需要多少钱?用得掉这五千万两银子么?”
马玉峰没有搭腔,他能被推荐给宋湘郡作为助手,好歹对于城市、营建方面还是有点了解的。营建这回事,谁都搞不明白到底要花多少钱,尤其是从无到有地建造一个庞大的城市,这完全超出了这个时空任何人的常识。在以前,城市多数是一步步从村落、镇子发展起来,碰上需要大规模扩建翻新,尤其是这种带有地区政治、军事和经济中心功能的重要城市,通常国家都得过上好一阵紧巴巴的日子,工程多数要持续相当多年。往往最初的设计和最后的成果有相当大的差距,往往就是越到后来——当城市的主体部分、最重要的部分完成之后,主事者和当权者看着那庞大的花销受不了了,最后一部分草草了事,或者等日后手头宽裕了再修缮。而那些不惜工本大兴土木的君王们,似乎总是作为祸国殃民的反面例子出现在大家眼前。
马玉峰斟酌了一下之后,说道:“这个,确实不清楚。但当年余杭东城扩建,将码头、水关这些修建起来,也就是苏堤的一部分,历时六年,最后的耗费是两千四百四十万两。这刚铎,看起来比两个余杭东城是要大不少的,这五千万两……恐怕也就差不多吧。”
江砚没有吭声。他知道,情况太不一样了。余杭东城的工程,耗费最大的是用大量石料填海,把码头港区弄出来,而且,当年余杭东城扩建,到底那些营建的大世家从中捞了多少,谁也说不明白。但刚铎虽然有个大家都觉得很难的沿着山体修建的层级式的堡垒,有对整个崖顶的整理工程。但想到叶韬一向对技术问题驾轻就熟,而叶韬十年里经手的工程从当年最小的瞻园一直到后来铁城、溯风城等等,还包括至今没有别人能解决的塔式建筑的修建。但无论造价如何昂贵,从来就没有人怀疑叶氏工坊有任何营私舞弊的事情。
不用说别的,就说在叶氏工坊派去余杭,帮助余杭把钟楼的地基进行灌浆巩固的那支施工队。他们虽然对那些在钟楼项目里出力的春南营建行的家伙营私舞弊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们对于偷工减料等事情却是绝不容忍,一律直接通过施工队的主事向春南工部尚书直接汇报。而他们在工程完成,在没有人要求的情况下,提供了一份详细的账目,详细到了连采购物料的大量小额交易中耗损的三十三两白银都开列在内。可以想象,在施工质量、速度和账目纯洁程度都同样堪称完美的叶氏营建行的施工队的表率下,在叶韬一贯以来对贪渎舞弊的不容忍政策下,刚铎城的工程仅此一项能够节约多少经费……或许,事情还不用说得那么复杂,有钱到已经不知道钱怎么花的叶韬、谈玮馨一家,自己是不会贪渎的,而想要在谈玮馨眼皮底下贪渎,天下没有任何商人敢于冒这种风险。
“江先生,”宋湘郡看江砚越是考虑越是忧虑,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您这次和东平国主会面之后,事情可都了了?”
“我只不过过来聊聊而已,之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的。”江砚笑了笑,作为一个策士,他已经做得很是极致了。这些策略一经提出,不管对方是不是答应,脑子里的想法都会不同了。而谈晓培显然是个比预想中更有趣,也更有魄力的人,虽然并不知道谈晓培的真实想法,但至少就表面上来说,他这一次成果丰硕。之后他就要安排谈玮哉再赴春南的事情,而这就不是短时间可以解决的了。
“那么,如果江先生有时间,不妨前往云州一次。先生要是有兴趣,和叶大人知会一声,他们自然会安排周到,就算自己去云州,现在也十分方便。要知道云州虚实,与其在这里遐想,还不如亲身游历一番。江先生的差事可着急么?”宋湘郡轻声问道。
“这……”江砚有些动心,闻名不如见面,这是他深知的事情。逗留在丹阳的这些天里他深切感觉到东平和春南的区别,不仅仅是军容、军力、国力等等在丹阳展示出来的只鳞片爪,更是东平迥异于春南的气质。
在这里他不止一次在酒楼茶肆里,被隔壁同样雅间里传出的暴跳如雷的吼声打断思绪或者是妨碍到了和一些人的晤谈。而后他才知道,隔壁那些很没风度的对生意上或者对其他事情斤斤计较,把合作、对抗、联合和利益说得那么浅白鲜明的,往往都是各家各商号的一二把手。仅这一点就和春南完全不同,在春南,大家同样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有各种利益纠葛,但往往都潜藏在水底下。谁也不肯端上台面来说,更不要说是各世家的主事亲自过问了。要是这些事情被放在了台面上,那往往是发生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春南的使团在丹阳毕竟是呆了相当多时日了,他们还领着带着考察的心态来到丹阳的江砚认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上至各部尚书、侍郎、员外郎,禁军的一些中层军官,下至各个商号中的掌柜、管事,乃至于这几年刚刚兴起,却颇受到尊重的德勤、普华永道两个会计行里的会计师、审计师和经济师等人物。而越是接触这些人,江砚就越是对整个由谈玮馨创造出来的体系感到有兴趣。往往大家都看到了叶韬推动了血麒军的建立和发展,建设了一个个大城市,用无比的创造力让奇迹不断出现在整个东平的大地上。但江砚却能看到,在所有这些的背后,由谈玮馨推动,由东平国主一家和那些大臣、大世家们联合在执行、理解,在执行中增加理解的宏伟的经济、政治和治理体系……
那么,现在几乎可以说是由叶韬谈玮馨这一对天下最有才的夫妇直接掌管的云州。又会是如何呢?
第三百零五章 崇尚与赞叹
江砚向叶韬当面提出了要去云州走走,倒是让叶韬有些纳闷。他倒是不怕江砚能够看懂些什么,就算看懂了,他也不相信江砚就能够对春南朝廷进行什么改造。而是纳闷要怎么安排。最后,叶韬派了几个人给江砚,让他们协助安排所有的行止起居,在江砚想要参观考察些什么的时候来协调安排。这几个人自然也很是不简单,都是东平的世家子弟出身,都有过云州的治理机构里的实务经验。
江砚来到云州的时候,叶韬还在路上。江砚固然需要安排好接谈玮哉回余杭的一系列准备工作,但叶韬要做的事情却更多。在关海山、钱顺从云州赶来,赵大柱从宜城赶来之后,叶劳耿、叶韬和叶氏的师兄弟几个终于聚在了一起。这几年里,似乎这种机会越来越少了。叶氏工坊的崛起,尤其是叶氏工坊早就取代了高家的位置成为东平制造领域的第一家,让叶氏的师兄弟几个和叶劳耿的地位越来越重要,而他们也越来越忙碌了。
这一次,他们聚在了一起,好好商量一下叶氏工坊今后几年的发展。定下了第一批各自带的亲传弟子的名单,另外,就是为索庸饯行。索庸这一次将成为秘密潜入西凌,想方设法去取得那批秘密文书和宝藏的一队精锐人马中的一员。在当时和叶韬说过了自己的想法一直到出发前,他一直都在研究,还有就是加紧训练了一批进行土木作业的禁军军士。现在想要潜入西凌,哪怕是不少人数聚在一起也是有各种办法的。而再过一阵虽然兵荒马乱的,可能对商人之类的不是什么好时间,可对于这些趁火打劫的家伙来说,却很是有机会。至少,偷偷掘进皇家猎场的时候被发现的几率是大幅度下降了。当然,等他们得手之后,要把东西全都运出来可能会比较麻烦。但东平现在在西凌的布置越来越丰富多样了,甚至只要把东西运到泰州就可以不管了,其余的事情自然有雷音魔宗里的那个和云州沟通联结的体系来处理了。现在泰州到云州的秘密运输系统每个月的运输量着实不低。而从泰州到云州一直放空,未免太浪费资源了。
虽然各方都极力保证,尤其是叶韬想方设法说服了吴平安和毕小青加入了索庸一行,去进行这次探宝之旅。叶韬现在身边的防卫力量空前强大,尤其是现在谈玮莳的侍卫长金泽也加入到了这个华丽的侍卫团。不管是出于年资考虑还是出于要给毕小青更好的出路考虑,把毕小青塞进这个有些风险的团队都是不错的选择。要是能取回这些东西,本来就被谈晓培寄予厚望的索庸固然是可以毫无争议地从工部侍郎的职位上开始自己的仕途,而所有参与此行的人也都可以获得丰厚的封赏。到时候,毕小青和吴平安都可以在军职、情报局或者其他方面任意挑选职级合适的职位……
江砚自然不必知道东平对西凌的布局已经多管齐下地展开了,实际上他刚来到云州就被云州经略府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行动搞得满脑子浆糊。
陪同江砚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一路上的安排更是细致妥当。江砚想要从一个比较低的角度看待云州的治理情况,他们就轻车简行,不穿官服。扮作是一行旅人。而江砚身体不好,属于云州经略府路桥司,却由叶韬的好友杜风池一手经营的如家连锁旅社一路上低调周到地安排好所有的住宿,低调到了其他客人压根没有注意到给江砚安排的食宿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但江砚却在这以实惠著称的旅社里,却总是能吃得好睡得好。对于江砚那些很有些养尊处优的跟班,安排就完全没那么上心了。而这和是不是势利完全没关系,归根结底还是有几个家伙实在是太聒噪了。
一路行至雷霆崖,江砚对云州越来越有好感。他这样的人不会因为食宿安排周到而对人青眼有加,但他看到的云州迥异于天下任何其他地方的治理方式却动摇了他。在云州,在这个开春前的时候,沿途随处可见修建和维护水利系统,进行各种播种前的准备工作。地处中土大陆北方的云州,居然在农田准备工作上比历来盛产稻米的春南都细致周到。尤其是那些官员们和百姓们亲切交谈的场面让他深有感触。在春南,这种事情多数不会是官员出面来组织进行,那些有良田万顷的大地主们对于这种和收成息息相关的事情的关注程度才是关键。而组织起来这类工程的时候,组织方对干活的农户不会客气,农户们也没那么心甘情愿地卖力工作……
而渐渐被外界注意到的云州的运输能力在亲眼所见之下要比道听途说,或者看细作的报告更让人震撼。一路上在驿站和如家连锁客栈外的货栈里,经常看到那一直让春南的大臣们从来就搞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发展起来的两大物流巨头:联邦快递和敦豪天地快运的马车,还有好几次碰上了进行长途运输的辎重营的队伍。那种紧密流畅的交接工作和换马不换车不换人,整个货栈从寂静到喧闹又复归寂静很少超过半个时辰的效率,让见惯了人力和牛车进行运输的江砚不知说什么是好。他相信叶韬没有理由故意安排什么来向自己示威或者炫耀,也没有必要。但这种面对巨大落差的恐慌还是让江砚好几次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当他行进到雷霆崖的时候,却正好赶上云州经略府发布的人事调整命令。对于这类事情,江砚还是比较有心得的,他辅助春南国主的工作里,很大一部分就是对用人的建议,而恰是这一点让他成为群臣中炙手可热的“中层”官员。但是,云州的人事调整命令却让江砚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这一次的人事调整命令,也是云州一系列即是内部调整需要,也具有欺瞒外敌功能的措施之一。云州现在的各级各部门官员,原先任用的时候对于大家的志向考量并不太多,主要是哪里或者是哪个部门缺人,新加入经略府的官员就会被塞到哪个部门。由于叶韬和谈玮馨一直很重视入职前的培训,绝大部分官员都是适任的,也学到了许多新鲜的技能。官员中间由此而爱上了这个门类的工作的固然是不少,但觉得现在的工作并不能一展所学的同样有相当数量。还有的,则是对某类工作有由衷的好奇,想要尝试一下。在现在云州经略府运转比较顺畅的情况下,人事调整也就顺理成章了。
想要改变工作岗位的官员有一个月的时间来决定自己的志愿,可以依次填报三项想要从事的工作,随志愿表附上履历和考评。然后,经略府将按照志愿密集程度、官员综合考评以及各个部门的需要来进行安排。在确定名单和去向之后,官员将在非办公时间参加对口的简单培训,在城市和人口密集地区供职的官员将集中上课,在比较偏远地区的官员将进行函授。在接受培训课程后,随着对新的工作的了解,如果反悔还来得及。
随后,就将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实际工作,在三个月后,如果愿意留在新的工作岗位,将视考评成绩等因素而定,至于要回到原来岗位的,也将视情况安排。原则上,军职系统和文职系统都只在各自系统内进行职务置换,一般来说是进行平级置换,按照云州经略府内的职级分布来进行。对于路桥司、农牧局、经贸局、制造局内的专业性极强的岗位,在适任期前后都将进行考试。但部正、部副、司长一级的职位,以及一些牵涉到保密信息的岗位,将由经略府直接调控。
那些热门的去向,会酌情考虑降职置换,冷门或者艰苦的去处,也会考虑临时的升职,但无论如何,在三个月的适任期内,不进行官员薪酬的调整。但那些职务津贴和出差津贴,则按照临时职位进行发放。而转换职位,并不意味着以前的那些责任和问题就不存在了。在命令里,尤其强调了对职务责任的追诉不会有任何改变,在适任期,如果有了重大责任事故,也不会因为经验和资历浅薄的原因而宽贷。
整个人事调整令和执行办法,印成了十二页厚的小册子,在各级衙门和经略府所属机构的办公地点发放,所有经略府所属公职人员都可以登记领取。而在整个小册子最后,为了让大家能够在综合考虑各种情况之后下决心,还印了一句很蛊惑力的口号:
我们崇尚专注一生的事业,更赞叹自由奔放的灵魂!
第三百零六章 见微知著
“我们崇尚专注一生的事业,更赞叹自由奔放的灵魂……,我们崇尚专注一生的事业,更赞叹自由奔放的灵魂……”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江砚越发觉得,叶韬也好,谈玮馨也罢,甚至是那个被春南不少大臣认为一直胡闹,对年轻小子太过于重用和纵容的谈晓培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看似狷狂的一条条方略政策,联系起来看,能够产生的效力和能够代表的东西就越发丰富了起来。
一个官员能够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领域,这在春南是不可想象的。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死死盯着每个岗位,一有空缺就一拥而上,然后想方设法在这个职位的体系里一步步向上爬,要能转换一个领域,除非是上司注意到了他某方面的长才。云州能够允许官员自己选择,虽然有着诸多条件限制,但至少意味着云州的官僚体系有着相当的弹性。而在当官之外,还有更多的出路,而这些出路还都有着不同的前景,大致公平。
一个官员要抛下自己已经建立起来的人际关系,扔掉自己可能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才刚刚掌握的技能和要领,投入到另一个领域去重新开始是需要勇气的,更无可估量的是上下级之间的人际关系,和同僚之间的人际关系。云州的这次人事调整令显然不仅仅是针对现在的岗位上混得不怎么样的官员们而言。那这条人事调整令实际上就隐含着一个条件:在适任期里,在新的岗位上,上下级不会排挤,同僚不会刻意给自己找麻烦,能获得同样的竞争条件,能够获得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
一个官员要能够把自己的职位交接给临时来适任的官员,还要冒着很大的风险,这个随时可以拍拍屁股走人的家伙会发现自己弄出来的烂摊子和种种窟窿。在春南官场上,前后两任官员交接的时候,多大程度上为前人擦屁股的事情得担下来都快有定例了。但在云州呢?对于想要在新职位上一展身手的临时官员来说,这就不是必须承担的责任了。于是,这条人事调整令的背后,潜藏着的条件也就浮现了出来:整个云州官僚体系是大致清廉的。江砚虽然已经从派到自己身边的那几个云州官员那里大致知道了云州官员的薪俸相当客观,而云州官员的出身决定了绝大部分人都不缺钱。但整个云州官僚体系至少大致清廉?江砚是砸破了头都想不明白,叶韬是怎么做到的。
那三个派到江砚身边的家伙自然也都去领了一本规则说明,兴致勃勃地聊着,交换着意见。那个原本在商贸局里供过职的家伙还要为两个同伴解说那个平衡计分卡的绩效评估是怎么回事,那个战略管理又是怎么回事,那些分值意味着什么……江砚完全听不懂。
雷霆崖是个好地方,江砚在雷霆崖呆了几天,好好地参观游览了一下雪狼湖的冬日雪景,和一些部族勇士进行了一次冬日的围猎,还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在雪狼湖畔现在云州最大的小商品批发市场里看了云州内部和对外的交易情况。尤其是那繁盛而明晰的马市,让他动容不已。而商贸局的官员的解说,让他明白了云州马市的定价体系。一匹马除了定级之后的标准价格之外,还随着不同的状态而有好多个不同的定价:出栏价、易市价、在途价、抵达价、用户价……每个价格都代表着交易的不同环节和与之相应的成本。春南方面觉得马匹价格便宜或者贵都是有道理的。因为他们要负担的成本还包括一个对外销售许可的问题,这个许可的价格按照不同定级的马匹而有不同。而这部分税收是完全由云州经略府和东平朝廷获得的。江砚搞明白了之后也实在没什么别的想法,这事情实在是太理所应当了。可春南户部和兵部的那些家伙,似乎从来没有真的搞明白过这些问题……
之后到来的人事调整令的补充规定再一次让江砚惊到了。
由于有些官员觉得,平衡计分卡还没有在云州全境普及,而官员人事调整中将平衡计分卡纳入了考量范围,可能造成比较早部署平衡计分卡的地区和部门的官员实际上获得了加分要素,对那些比较晚开始部署平衡计分卡的官员不甚公平,这部分官员向经略府文书处提交一份建议书,希望能够改变这种不公平的因素。虽然叶韬和谈玮馨此刻都还没有回到云州,但文书处的丰恣和柳青一合计,觉得有道理,立刻补发了一条通告:这一轮调整将暂不考虑平衡计分卡的评估结果……
底层官员质疑高层的决策,而高层也很及时地承认了自己的错漏,并做出了相应的调整……这一点,不要说是在春南,哪怕是在东平绝大部分地区也不可想像的了。江砚也有些犹疑,到底云州作为东平的试验田,这些措施有多少会在东平将来的治理中渐渐成为常规的方略,到底能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东平乃至未来整个中土大陆的政治体系……但是,江砚却从这一点上看到了云州经略府完全不同于其他体制的最根本的特性:面子其次,首先要做正确的事,把事做正确……
过了几天,江砚的云州之行终于碰到了第一个明确拒绝他造访的地方:叶氏工坊。叶氏工坊现在没有总监级别的人在,只有负责各个部门的老技师,但出面拒绝江砚造访的却是云州经略府统帅部和制造局的人,理由是:叶氏工坊研究院正在进行重要的试验,暂不接待任何访客。
叶韬又会弄出什么能让人瞠目结舌的东西来?江砚难掩好奇,但却也只好暂时放下了想法,到奔狼原去转了一圈。没想到,等他回到了宁远,短暂休息准备返程的时候,却有经略府的人来问,他原来说想要去叶氏工坊看看,现在还去不去?叶韬已经回到了云州,对于让江砚看看那个什么重大试验项目没什么意见。
江砚自然是求之不得,虽然略有些劳顿,但还是立刻起行赶到了叶氏工坊。此刻叶韬虽然还没有来到叶氏工坊,而是不得不在雷霆崖先把积压下来的公务先做完,大概还要个三五天才能来视察项目进度,但钱顺却已经赶回了工坊。
“江先生,这里难得能有您这样的贵客。这里不比雷霆崖和宁远这些地方,还是有些简陋,您别见怪。”钱顺在江砚面前显得很客气。
“不敢,钱先生。”江砚微微躬身,对钱顺极尽礼遇。钱顺这样的人,现在的地位和影响力绝不亚于云州经略府所属几个部的部长。对于谈晓培一直想要让叶韬的师兄弟几个入朝为官的事情,江砚也略有耳闻,但现在被谈晓培成功“策反”的好像只有索庸一个。而索庸就算在东平工部,恐怕也要好多年才能赶得上他的弟弟索铮的地位。至于钱顺这种不管是能力上还是性格上都更适合当官的家伙,却死赖在叶氏工坊里怎么都不肯当官,或许是因为叶氏工坊里的氛围,实在是相当轻松愉快吧。“能够来这天下闻名的叶氏工坊看看,是我的荣幸才是。”
“呵呵,江先生言重了。前一阵小师弟和我都不在,其他人不敢做主,这才延误了先生的行程,多有得罪啊。虽然进行的试验的确是很有趣,而且很是重要。但小师弟说得对,我们叶氏工坊的这些玩意,是不怕看的。”钱顺言语中,自得之情溢于言表。
“自然,这一次贵工坊想必又是有了什么惊人之举吧?”江砚问道。
“也算是成就了一个梦想吧。小师弟把图纸和其他一堆东西扔出来的时候我可也没想到能那么快就搞出来,不到三个月吧,这就成了。虽然还有些小问题,但已经是很了不得的事情了。也难怪统帅部和制造局的人紧张呢。”钱顺的手划了一个弧度,对江砚说:“江先生,可有兴趣一窥叶氏工坊全貌呢?”
“全貌?”江砚奇怪道:“这里附近?似乎……”
钱顺笑了笑说:“不必借助山川体势,虽然飞艇要等小师弟来了才能让先生看,但热气球放上天的权力还是有的。江先生可有胆量跟我到天上转转?”
“天上?”江砚大为震惊:“贵工坊居然已经制造出能够飞天的器具了么?”
“正是,”钱顺谦虚地点了点头,说:“还不成熟,还不成熟。”
转过了两排厂房,来到了工坊厂区一侧的极为空旷的试验场,这里也是以前进行火器试验的地方,到处都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一大堆弩炮、神臂弓,投石车之类的东西还堆放在一侧的棚子里。而在试验场中间,趁着这几天晴好微风的天气,正在进行着系留热气球的试验。两个热气球悬在空中,粗壮的绳索在风中款摆,地面的技师们正在用旗语和气球下面吊篮里的“飞行员”们沟通着。看周围所有的技师,技工和负责保卫这里的那些军士的表情和反应,对这种场面他们已经相当习以为常了……
第三百零七章 御风而行
江砚开始明白,为什么叶氏工坊的东西不怕别人看,这不是想偷师就能偷得成的。叶氏工坊做的事情,不是别人是不是能做的问题,而是别人是不是敢想的问题。江砚也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有比别人强的地方。跟着他上气球的那几个侍卫在上面根本没办法多呆,很快就开始头晕目眩,吐得唏哩哗啦,而他好像一点事都没有。听着耳边呼呼而过的风声,他的头脑似乎比平时更清醒一些。而触目所及的迥异于以往所见的风景,是那么让他着迷。
系留气球的飞行高度受到很多方面的影响,尤其是用于系留的绳缆的自重都是很大的问题。在等待叶韬的这几天里,只要天气好,风不太大,适合气球飞行,江砚总要去飞一回,甚至不顾护卫们的阻挠,参与了一次不系绳缆,随风自由飞行的热气球飞行。相比于风中摇荡又被绳缆牢牢拽住而在挣扎颤动的气球吊篮,随风飞行的感觉要好得多。江砚看不懂吊篮里的那两个技师的各种操作到底意味着什么,但这不妨碍他享受飞行的乐趣。在一个上午的飞行中,热气球飞行了大约三十里地,在附近的一个荣军农场里着陆。在这一路上,地面上的阡陌纵横,道路上奔驰的马车扬起的烟尘,都变得那么微观,比起那些画师想像中的俯瞰图来得真实的多也震撼的多。气球进行攀升试验的时候,他们达到的高度,是一些鸟儿都只能望而却步的,虽然那么寒冷,但江砚却觉得太有意思了。当气球终于落到了地面,荣军农场得到消息的农夫们远远张望着,一直等气球收了起来才敢小心翼翼地靠近,露出对他们这些从天而降的人的明显的敬畏的时候,江砚别提有多开心了。
随叶韬一起来叶氏工坊考察这次试验的还有云州的诸多重要人物。制造局的人自然不在话下,但云州军一级的主官悉数到场倒是让江砚有些惊讶。如谈玮然、池雷这些人,可是很不容易见到的。这样一来,江砚也越发觉得云州之行不虚此行了。
试验场边上在江砚到来的时候从来不曾打开过的厂房敞开了大门,三艘小型飞艇被放在平板车上推了出来,在一侧的空地上点燃了热气生成装置。和热气球不同,这一批的飞艇的气囊并不完全是柔性的,气囊的下半部用了非常轻非常坚韧的竹子制成的架子。气囊里热气鼓胀起来之后,能看到气囊的形状和气球也大为不同,不是顺其自然的球形,而是显得比较扁平。叶韬原本设计用于加热空气的装置就很有些现代热气球的风范了,而在飞艇上,这种加热装置有两具,连接着一个更大也更安全的燃料箱。两个加热器能够让体积更为庞大的气囊更快地加热升空,也让飞艇的负载能力和安全系数大为提高。飞艇下面的吊篮是开放式的,叶韬虽然对飞艇很有信心,却也没有想一下子弄出齐柏林这种东西来。飞艇的吊篮里除了加热器,燃料箱和用于操控的相关设备之外,还有用于调整飞行方向的装置,这方面还是专门让齐老爷子派了一些退休的老水手来帮忙设计的。巨大的尾舵和吊篮前方的导流用的风帆,和吊篮两侧精心设计的三角翼配合,一定程度上能够让飞艇自由飞行。就算短时间逆风飞行或者用于冲刺加速,飞艇上也有专门的设计:两个锥形的喷射管,可以燃烧一部分燃料来获得火箭喷射般的效果。
现在的飞艇已经不是原型测试的阶段,而是基本可以直接投入使用的型号了。在现在的这三艘飞艇上,就都安装着不同的设备。
一艘是在吊篮首部和两侧各安装一台有支架的双筒望远镜,都是使用了天然萤石镜头的非球面研磨镜片的高级货色,观察效果好得不得了,倍率和视野也很理想,很适合进行空中观测。
一艘是首部安装了一台望远镜,减轻了重量,加长了吊篮的运输型,可以一次运送十二人或者同等重量的货物。
一艘则是轰炸型,吊篮前方望远镜不是安装在吊篮上沿,而是在吊篮上开了一个观察口,让望远镜可以向下俯看。吊篮两侧安装了导轨,用于投放小型的火油弹之类的东西。为了能够提高精度,甚至还有小型的轰炸瞄准仪,自然,这种初级的瞄准仪的精度是很不牢靠的,靠的就是一个空速管和一个调节钮在调控风速对投放的影响,然后扔下去。由于时间紧迫,瞄准仪甚至还没进行过详细测定。只是无论如何,有瞄准仪总比没有强。按照比较现代的说法,这东西也算是有了下视下射的能力。不过,由于更大的飞艇还在研制中,现在的轰炸型以相当有限的载弹量,真的出任务恐怕也是威慑意义大过实际意义。
现在飞艇还不用考虑进行空战的问题,但真的在战斗中也不能飞得太低,至少也得是对方弓箭手的射程之外。而在飞艇研制之初,叶氏工坊就未雨绸缪地搞出了防空武器:一种轻型的神臂弓,三联装地安装在三人炮级的那种架子上。将神臂弓原来不超过三十度的高低射角改为可以最高有六十五度左右的射角。他们还将这种东西安装在马车上,成为这个时空不折不扣的自行三联防空炮……
两台加热器一起开动,飞艇短短几分钟就充满了气囊开始升空飞行了。云州的政要们聚集在一起,用望远镜看着飞艇在空中进行着今天试验的各种项目。显然,叶韬已经给大家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建设,虽然大家都对于真正能够飞行无比讶异,但既然看到的已经是呈现在面前的事实,大家盘算的就是另一回事了:能飞意味着什么。
“周瑞,你觉得如何?”叶韬问道。
跟在他身边的周瑞诡异地笑了笑,说:“大人,您是想让我们去哪里?”
叶韬没有说话,听周瑞的这个反应,叶韬就知道周瑞是了解了自己的意思了。在云州的地界上,以特种营的强横的单兵作战能力、精良的装备和专门的团队训练。奔袭破袭之类的工作压根不需要飞行,尤其是现在飞艇的速度并不见得就比马匹快。但是,如果是要进行敌后作战,比如去北辽或者西凌,需要在短时间里冲过重重封锁,那飞艇能够发挥的功能可就不同了。而特种营人数比较少,虽然又进行了一次考核和扩编,现在也才刚刚到六百多人,距离叶韬心目中理想的一千五百人的编制还有极大的距离。但特种营现在不管是甲队还是乙队的规模,都可以靠飞艇进行全队机动。在周瑞和张威带着甲队跟着叶韬往返春南极为风光地出了一次任务之后,乙已经悄悄潜入西凌,去执行叶韬又一个带有狂想性质的任务。而现在修整中的甲队的工作,就是快点熟悉飞艇,快点能够使用飞艇进行作战。
“大人,我要二十艘飞艇。”又稍稍过了一会,池雷冲了上来,大大咧咧地说。霜狼银翼两军虽然加起来才一万几千人,而且在池雷的管制下,轻易不暴露在别人面前,一直保持着一军留守一军外出整训的状态,但大家都知道,池雷统带的这两军,现在早就不是以前那种斥侯骑兵营的样子,而是有着相当战斗力的轻骑兵部队。而池雷对于侦查和情报分析工作的重视,不但没有因为要提升战斗力而下降,反而越发提高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看到侦察型的飞艇,池雷立刻就意识到了飞艇的价值。现在飞艇比较慢又没有关系,关键的是,飞艇在比较过得去的天气里,完全脱离了地形的束缚,没有人可以阻止飞艇进行侦查并将情报送回,地面的封锁线、搜杀工作完全变得没有意义,而空中的视野可以让侦查工作拓展到对营地、城镇、城池,拓展到对山林莽原,让敌人无所遁形。
“二十艘?”叶韬撇了撇嘴,说:“现在我变不出来,再说我就算给了你,你也来不及训练够人。”
池雷努了努嘴,说:“几个月,来得及了。”大家都明白说的就是对西凌的一战。
“你敢立军令状吗?”叶韬笑道说。
“敢啊。”池雷也笑了,“可是,在我们云州,军令状是不合军令的吧。这可是大人您亲自删除的制度呢。”
叶韬也不生气,他想了想之后,说:“现在我真的拨不出二十艘飞艇,我两个月里给你十艘飞艇和二十个飞艇技师。”
池雷的眼睛一亮,说:“这就很好了。”
叶韬紧接着说:“听我说完哦,你得和周瑞合用这些东西,到时候我用得着。耽误了我的事情的话,嘿嘿,你们自己看着办。”
“是。”池雷和周瑞齐声领命。虽然有不少限制,但他们也实在没办法要求更多了,飞行,这是何等奢侈的梦想啊。
第三百零八章 迷恋
叶韬本来是准备拉着大家来开开眼,没想到飞艇的试验都快走样了。叶韬不得不现场制定了不允许任何两个军级干部、部级干部同时在一个飞艇上。不允许超过两个营级或同级文官同时在一个飞艇上的规定,让大家轮流乘坐飞艇过了把瘾,而后大家也不管叶氏工坊是不是现在就有规模生产的能力。纷纷为各自部门下订单……这些人还都是有权力这么干的。
传信局订了五十艘飞艇,似乎是准备覆盖整个云州和东平的传信网络。按照叶氏工坊至少三个月之后才能形成规模生产飞艇的能力,到时候恐怕也很难有超过每个月六艘的产能,光是这张单子就够飞艇工坊忙活一年。不过这也自然,其他部门还要考虑到飞艇以后的改型,需要更大运力才能满足需要,但对传信局来说,现在的这种飞艇就正好。另外对于这种体形的飞艇十分满意的就是中军营了,让石榴营正自己下单子订购这种价格高昂的东西她是不敢的,但她却早就被戴云吩咐了订购十艘,主要用于战役指挥、观察以及对重器械营进行校射。可无论是传信局还是中军营,都只能保证先期交付几艘让他们培训人员,其他的全部押后再议。
和叶氏工坊的关系,大概很少人能够比索铮更铁了。虽然觉得辎重营和云州的军事后勤系统的确有快速配送的需要,但现在这种体型和运载能力的飞艇距离索铮的要求还很远,他的目标是一年或者更久之后才能够诞生的新型飞船。也很少有人能比索铮更不着急了,索铮的确是年少得志,年纪轻轻就掌握起了整个云州的军事后勤体系。没有亲自砍过一个人就已经是将军。他自己明白,自己的价值不在战场。虽然他这个将军在不懂行的人看来是水货,但军中大家都指靠着他呢。虽然后勤不如战场上的军功那么明显,那么引人注目,但只要索铮勤勤恳恳干下去,他将来必然是军中大佬级别的人物。问题不是他不愿意协助培训后勤军官,而是培训出来的数量远赶不上需求,而其中还有不少看不上这种重要而安全的工作的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能取代索铮。而飞艇,就算一年等不及,可以两年,两年等不及还有三年,五年,十年……
总算农牧局商贸局之类的没来凑热闹,才没有让还没正式定型的飞艇就真的变成炙手可热的商品。但云州从此有更为有利的工具,却从这一天开始了。
这一次的确可以算是彻底在江砚面前抖了威风。在之后和叶韬会面的时候,江砚的态度越发客气,叶韬让江砚别将云州已经掌握飞行技术的消息传播得太广,江砚考虑了一下之后也答应了。云州已经变得如此可怕,这种消息对于提振士气可没什么好处。而现在,江砚是越发坚定,春南将来尽量还是不要和东平开战为好。一方面要想方设法缩小和东平的差距,另一方面要有其他的方式来让东平下不了决心对春南动手。虽然试验中没有进行投弹试验,仅仅只是飞来飞去而已,但想像一下飞艇投下一连串火油弹的景象,就让人不寒而栗。
叶韬倒是不会为了云州现在各种繁杂的事情担心。江砚是不是会将飞艇的事传播出去,说实在的他也不是特别在乎。这本来就不是什么能保密很久的事情,只要有人看到过飞艇,总会传播出去的。但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叶韬说出叶氏工坊的东西是不怕别人看的,那是有相当底气的。不说别的,就是飞艇和热气球上的空气加热装置,就融合了多少种的技术,用到了多少材料和工艺?到了现在,不用叶韬一再强调,大家也都越发明白,现在每一项的新成果,都是多年来叶氏工坊不断钻研和积累的集中表现而已,而每一次有新的成果,也都会让之后的创新变得更加容易。
送走了江砚,叶韬就地组织了云州高层的会议。有了在丹阳进行的刚铎城的预售会筹集的资金,云州经略府账面上立刻就好看了很多。原先在刚铎城的选址、勘探、设计上的种种花费终于得到弥补,也就更有余裕进行各种准备工作,原来因为经费问题有些积压的各种工作,更是迅速全面展开,在很短时间内,云州的官僚体系仿佛也如同开始回暖的天气一样热闹了起来。至于叶韬,在布置完了工作之后,跑到了宁远,在城郊的山庄里找出藏在书柜角落里的一本厚厚的图纸册,在某一页上做了一些注解。又一个想法完成了,将图册放回书架之后,他是这样想的,伴随着这个念头涌动的是由衷的自得。
“下一个目标是什么?”谈玮馨躺在书房的一角。由于他们的这个书房在山顶,只要是白天,光照都非常好,这个书房也就变成了大家公用的办公室。反正,云州经略府做主的也就是他们这一家子,随时随地召开高峰会议已经成为了惯常状态了。而这种状态下,大家都努力地把这个房间弄得舒适无比。谈玮馨基本上就是半躺在软椅上看那些文书,然后作出批注。谈玮馨的视力毕竟是有些不好了,没有足够的照明,而她还不得不在有些时候,在微弱的光线下,在夜晚阅读账目或者文书,现在她的视力和原来那个时空里快要一样了。相比于折射率1.74的昂贵的树脂片,现在纯手工研磨的天然萤石镜片的眼镜的确是沉了那么一些,但这种镜片里看出去的世界却一样澄清透明。
对于叶韬藏在书房里的这本图纸册,谈玮馨知之甚详。现在,戴云、谈玮莳和戴秋妍也都知道了。至于苏菲?图纸册里很多图纸就是她誊清的。每一页都是叶韬的一个想法,一段回忆,也同样是对于这个时代的一个狂想。现在,这狂想又实现了一项。
“不知道。”叶韬笑着说,“我没想到飞艇还是挺容易,的确,现在技术上的积累也已经到了一定程度了,很多事情好办了很多。最麻烦的加热器上的管道和喷嘴,我都没说明过,那些技师很轻松就搞出来了,质量非常好。下一个目标的预设,可能会更高那么一点。”
“是你这个目标完成得太容易了吧。”谈玮馨笑着说,她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下,捏了捏鼻子,“盗墓迷城里的飞艇对你来说算得上什么难度了?人家那只是穷困潦倒的家伙就搞出来了。你呢?虽然用料不算奢华,但要说这方面东西的设计和做工,还真没有比叶氏工坊更奢华的地方了。你现在那还是叶氏工坊吗?简直是中国科学院了。”
叶韬笑了笑,现在这个样子的飞艇还的确是照着那个样子弄来的。只是现在看起来,虽然在加速性能等方面比起电影里的那种东西没那么明显,但在飞行的稳定性,操纵性和安全性上,要比那种东西应该是要强出不少的。至少那种燃油的加热器就是相当有趣的设计,到目前为止,制造出来的这些台加热器,似乎还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故和质量问题。
“炼金工坊现在成果不错,不过我还是觉得,应该把电池和灯之类的东西弄出来。这样,还能把那些风车变成风力发电阵列,虽然……我是不太懂这些东西。主要是,有了电,有多少花样就可以玩啊。现在我自己也感觉到了,纯以机械和化学来弄,现在还真是很难变出什么花样来了。而就算是机械和化学的,要是没有了电的辅助,一系列的加工手段也搞不出来……电镀、电解……能玩出多少花样啊。”叶韬越说越是兴奋,每次他想到各种各样的技术前景,就会是这个样子。谈玮馨看着叶韬,微笑着,这才是让人迷恋不已的叶韬最本质的一面吧。
“那银盐照相术呢?”谈玮馨笑着问道:“你有了玻璃板了,有了精密控制机构了,现在炼金工坊不是还把溴化银也弄出来了?”
“对!还有照相术!”叶韬挥着拳头说:“还有照相术,想想看,现在还有天然萤石镜头,得去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搞出来。要是有了照相机,我们就更有道理到处走走了。”
谈玮馨呵呵笑了出来,说:“不会让你错过和父王的十五年约定吧?都是很花时间的工作呢。”
叶韬一愣,问:“馨儿,你变坏了,为什么这时候说事情呢?正开心呢。”
“呵呵,那是为了让你更开心啊。你看看这个?”谈玮馨把一份文书推到叶韬面前。
看着装在黑色卡纸文件夹里的文书,叶韬奇怪地看着谈玮馨,说:“这是为什么?有什么更好玩的事情?”
“抄袭嘛,不要老是盯在那些设计产品上好不好?我们有好多好玩的事情可以做呢。”谈玮馨笑得极为轻快。而这一提醒让叶韬恍然大悟:“好,果然是很好玩的。”
第三百零九章 十五年纲要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能进入这个家庭让谈玮莳心满意足,虽然,作为一个公主来说,她出阁的仪式实在是太简单了,和当初谈玮馨和叶韬的婚礼不能相提并论。只是一起在将山堡的祖庙里拜祭了先祖,然后就是范围极为有限的喜宴,能够出现在喜宴上的,都是谈家和叶氏最亲近的亲友,和东平的绝对核心的大臣、将军。要说规格,并不低,只是非常非常低调。毕竟,让叶韬一个人娶了两个公主,变成史上绝无仅有的双料驸马,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办比较合适。
但纵然喜宴和仪式是那么低调,但所有来宾送来的礼物都份外扎实,甚至比当时叶韬和谈玮馨成婚的时候更贵重。谈玮莳自己揣摩,或许是因为自己毕竟不如姐姐那么会照顾自己。东平王室每人都有一份自己的财产,谈玮馨身家丰厚,又是那种聪敏稳重的性子,需要什么自然会自己置备,是不肯让自己委屈的。但谈玮莳虽然这几年表现得如此出众,但在这些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们面前,她还是个小孩子,而小孩子,自然要多给点糖吃的。谈玮莳倒是没有怀疑这是大家低调地处理了自己和叶韬的婚事的补偿。
而来到云州,进入了这个有自己姐姐,有自己的好朋友戴秋妍的家庭,谈玮莳一点都没有觉得不自在。在云州,在这里时时刻刻都有新鲜的花样,让自己应接不暇。而谈玮莳不断尝试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的时候,最痛苦的莫过于她的侍卫长金泽。
对于这些王室贵胄的侍卫们来说,有两种情况是最麻烦的:一个是被卷入诸如战争、突袭、行刺之类的武力冲突;而另一种就是可能产生意外的娱乐活动。
对于前者,金泽倒是非常放心,这辈子还没见过像云州这么太平的地方。在宁远城、绥远城和雷霆崖,那些个云州经略府下的重要官员,尤其是年轻的官员,经常一个人骑着马或者叫上个马夫赶上车就出发了。轻车简从远不足以形容云州这边的情况。民政局里经常要出差到其他市镇的中层官员不乏全部随身行李就一个皮囊,放在马鞍后面满云州跑的情况。至于那些商人富户现在也渐渐沾染了这种习惯。在一个从叶韬以降都不怎么重视排场的地方,大家也就都不重视起来。官员们或许还有揣摩上意的意思,但那些商人富户们在经过了几次自己的排场大过部正,被调侃一番的事情之后,也都收敛了起来。
可神奇就神奇在,在云州,在这种情况之下,盗窃、抢劫、绑票之类的事情还是非常非常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但只要发生这种事情,云州经略府的反应必然是极为剧烈,凡是涉及团伙的,必然彻底追查,全部清除。目前云州虽然说不上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治安的确是非常好的。叶韬、谈玮馨、戴云、戴秋妍等人一直都喜欢微服出行,只带最低限度的随从去游玩,也从来没发生过什么问题。在云州虽然大家都有随身佩戴武器的习惯,但也只是尚武之风使然,好多商人富户佩戴的短剑、匕首之类的东西,装饰性远大于实用性。
而问题就在出去玩的方面。在来云州之前,金泽觉得以后的日子大概要不好过了。在云州这种地方,叶韬一家哪里少得了打猎、郊游之类的活动。但对金泽这种老牌侍卫来说,应付这种场面也算是很有经验,不然,他也就不会被任命为谈玮莳的侍卫长了。不过,金泽怎么也没想到,打猎、郊游之类的活动压根都不能算是问题。谈玮莳虽然以前喜欢整人,性子并不粗野。来了云州,拉着戴秋妍出去写生看风景的次数远多过去打猎。就算是去猎场、牧场,去找那些可爱的小动物逗趣的吸引力也大过去显摆谈玮莳不怎么样的箭术。但是,有些活动却让金泽压根不知道怎么去做保卫工作,比如……飞行。
在叶氏工坊的第一次飞艇演示之后,对这种新奇玩意非常感兴趣的谈玮莳就缠着叶韬同意了她也去飞行了一次。而她第一次进行的飞行就是从宁远到绥远的试验性飞行,叶韬、谈玮莳、刘勇和金泽四个人就占去了飞艇一半的飞行编制。刘勇对这种尝试倒是很有兴味,可怜金泽却在空中头晕目眩,压根不知道如何是好。但飞艇对照着地面上明显的参照物,翻越山岭一日之内就借着顺风抵达绥远,实在是让人惊讶不已。既然开了先例,叶韬索性在正式生产计划之外,又专为自家人制造了一艘飞艇,甚至还在山庄里开出了一片飞艇降泊场。这艘飞艇相比于那种批量生产的飞艇,自然要舒适许多,容积也略大了一些,能够载员十四人,艇首装载一具双筒望远镜。而乘坐飞艇也不用一直吹着风了,而是有了能够容纳八人的座舱,十分舒适。乙种玻璃的圆形舷窗,还是能够让乘坐飞艇的人随时可以看到外面的风景。
随着天气渐热,不得不说,乘坐飞艇在空中飞行越来越惬意了。不说空中明显比地面凉爽的气温,就算是轱辘转动的声音被呼呼的风声取代,车辆的颠簸被风中轻轻摇曳的节奏接掌,都要比地面的旅行舒适太多。而谈玮莳也越发喜欢飞行,现在几乎隔上几天就要飞上一回,飞得比传信局那些不断试探新的航线,计算送信时效的专业飞行员队伍们都勤快。而更可怕的是,纵然金泽有时候有些抱怨,但叶韬不但没有阻止谈玮莳飞行,反而还为她制作了专门的风镜,教她自己掌握如何飞行。当时间进入七月,春南已经开始发动攻势,在短短几天里攻下西凌三个城池,而云州也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谈玮莳操控飞艇的技术在云州整个飞艇团队里都算是数一数二了。
于是,当又一次云州要在雷霆崖进行重要会议,来最后确认战争准备情况的时候,谈玮莳主动请缨,亲自操纵飞艇进行这一次从山庄到雷霆崖的长途飞行。
这是云州多少年来第一次向外扩张。而云州的种种迥异于东平的制度、方法是不是能在实际作战中发挥作用,能不能充分展示云州的强大,展示云州的军事、政务等各方面的准备都是正确的,就看这一次了。
这一类的会议,云州已经进行了多次,而重视专业性、重视各个部门之间的协调与合作的风格,更是在叶韬接掌云州经略使的职位,进行部门划分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形成。但这一次的会议更重要的议程,则是仅有十来个人参与的极小会议。在这个会议上,叶韬拿出了这几个月来一直在规划完善的十五年方略。方略的主要内容是云州的长期发展,在这十五年里,云州将在为东平其余各州提供充分军马、军械和技术用具保障的前提下,进一步加强以制度保证的综合治理优势,将云州的军事、经济等等方面提高到一个新的地步。而在这份十五年规划里,还有的则是对西凌的不断蚕食和削弱的各种短期和长期的方法,其中的一些已经开始实行了。连雷煌也又一次来到了云州,来听取这次重要的会议。上一次去丹阳,他面见了国主和太子,都大大褒扬了他做出的成绩。纵然如此,他仍然在回到西凌之后,在来自情报局和云州经略府的人员到达之后渐渐将权力转交给了高阶祭司团。而这一次他来到云州,就是为了让叶韬兑现那个让他做一些有趣的事情的承诺的。
雷煌没有失望,他一直像崇拜神祇一样崇拜叶韬。而几个月不见,这一次他在雷霆崖的一座清理平整的山头顶端迎接叶韬,看到的是从天而降的飞艇。因为不放心叶韬一家的飞艇总是单飞,在大家的强烈建议下,终于组成了由四艘飞艇组成的护航编队。搭载着叶家的那艘略大一些的飞艇抛下的绳索被山顶的军士接住,拉紧,系在了地上早就设置妥当的铁柱上。然后,飞艇的悬梯被放了下来,叶韬当先跳了下来,朝着等待他的众人挥了挥手。把同艇飞来的谈玮馨、戴云、谈玮莳、戴秋妍甚至是苏菲一个个接了下来,并肩走向众人。
在云州高层,飞艇的存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哪怕在许多老百姓中间,飞艇也从最早的神秘莫测变成现在虽然还是能引起惊讶和向往,但已经不至于大惊小怪了。可是,第一次见到飞行着的东西,见到叶韬从飞艇上从容下来,雷煌还是满含虔敬地拜服在地。
“雷煌,你干什么呢?”谈玮莳笑着问道:“能飞很好玩吧?等一下让你也飞一下。”
雷煌谦卑地、小心翼翼地看着装束奇怪的谈玮莳,谈玮莳也看着这个很神秘很有趣的家伙。进行了长时间的飞行之后,谈玮莳有些头晕,她走上来拉了雷煌一把,说:“教宗大人,别趴在地上,叶韬还找你有事呢。”
“遵命。”雷煌抬眼看了一下笑容中有些无奈的叶韬,这才起身。
谈玮莳笑嘻嘻地转身,没想到头一晕,忽然就软倒了。叶韬连忙抢上来,将谈玮莳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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