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小生意,大场面
作者:格子里的夜晚|发布时间:2024-06-29 01:35:17|字数:42130
将叶韬正式任命为东平朝廷的官员,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是无比的荣幸,而对于叶韬来说,的的确确是惩罚和折磨。拿不拿薪俸倒是其次,毕竟现在也算是富翁的叶韬不会将这点薪俸放在心上,但繁杂的工作却让他不胜其苦。工部和兵部最近一段时间都有大量的事情要处理,尤其是大战之后,几个被战火波及的城市的修复,部队的调防,整训等等事务。到现在仍然没有能回到丹阳的卓莽在前线将一系列部署落实,而在丹阳,在兵部,工部,以及在户部,则要将卓莽做出的一系列部署中间牵涉到的各种关系理清楚,将应该划拨的款项拨付到位……等等一系列事情,虽然都有专门的人员处理,但是,很多文书还是在叶韬手里过一遍。作为参战将领,作为对工程事务极为熟悉的人,有很多事情需要征求他的意见。而在所有城池的城头安装吊臂来担送物品的工作,还需要叶韬花上不少时间对工部的相关官员进行培训。加上铁城的主体建筑“铁炉堡”和丹阳新区内的钟楼的建设都进入了关键时刻,他恨不得将自己掰成几个来用。还好大家都还顾忌他身上受到的掌伤的回复还留了个小尾巴,主要也就让他承担些文书工作而没有多让他现场去指挥,他还挺得住。
管因航在兵营里,马赛克方面的生意就由公主府负责接手。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这一次,谈玮馨居然让谈玮莳来负责这档子生意,甚至是谈玮然都被派来跟着学习生意。这样的安排着实让人看不懂,不少人已经开始猜测,是不是谈玮馨准备将内务府管家的摊子交给自己的弟弟妹妹了。
第一次手里握着一桩事情的谈玮莳十分兴奋,由于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生意,也没什么现成的生意可以参考。由于现在只有瓷质的产品,固然是可以分成可以用来拼花的一寸见方的马赛克瓷片和只能纯用来进行建筑物的表面处理的瓷砖,但到底是归在瓷器还是归在建筑材料里,谈玮莳和内府的一些商业行家们讨论了半天,也没结果。但是,不准备资助管家原先的销售渠道。那是肯定的。管家派来的老师傅在丹阳城西的用来分流的镇里开始挖窑,烧制耐火砖,准备在丹阳建立一个生产基地。虽然云窑只能在白石城进行烧制,可稳定的温度控制毕竟是有利于陶瓷产品的质量提高,叶韬在白石城设计的鼓风和温度控制系统,在这次新建的窑上,已经成为了标准配备。
虽然还没对生意摸出头绪,但谈玮莳毕竟把握住了一点,那就是,有什么问题找叶韬准没错。但她也没想到,首先进入状态,发现了一个关键问题的,居然是戴秋妍。
“叶哥哥,你看这些瓷片,颜色都不一样,能行吗?”戴秋妍虽然并不很懂技术方面的事情,对于自己父亲整天忙碌着,忙得不想回家的建筑行业更是一无所知,但她却找到了自己喜爱的事情——画画。
本来,戴秋妍想要悄悄跟着苏菲学着画图纸。虽然她很能耐得住性子,也能帮着苏菲一起开始全面整理叶韬留下的各种各样的图纸,但那对于她这么个小孩子来说,毕竟是太辛苦,太枯燥了。
可是,当戴秋妍看到叶韬夹在建筑图纸里的那些景观想象图的炭精速写稿和一些用更精致的素描技法打上调子的示意图。以及勉强用现在很少的几种国画颜料制作的淡彩画稿,却仿佛开了窍。缠着叶韬教了她整套的素描技法后性子沉静的她在绘制精致的画面的时候,呈现出来的细节比起叶韬的画稿更加精致,毕竟叶韬实在是没有心情趴在画架前好多个时辰,但对于戴秋妍来说,却完全不是问题。
除了偶尔被谈玮莳或者黄婉叫着参加一下丹阳的贵淑名嫒的聚会外,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画架前的时光,对她来说是那样的迷人。整整练习了两年之后,现下,戴秋妍的素描稿的精致程度,每每让叶韬有黑白照片的错觉。而这还是在仅仅只有炭精条的情况下,而不是有从8B到8H的一系列不同性质的铅笔。不仅仅是素描,在色彩方面,戴秋妍现在同样是颇得其中真味。
戴秋妍能够从叶韬那里学习素描和现代的色彩理论,能够从家学渊源的黄婉那里学习现代的文人画,还能够从卡珊德拉那里,学习装饰艺术和动画技术,虽然现在她也只有十四岁,但小小年纪的她在美术方面的造诣已经让很多丹阳的大家都颇为赞叹了。戴秋妍为黄婉绘制的一张彩墨胸像,现在可是挂在司徒黄序平的书房里的。
在马赛克这东西一进入视野,戴秋妍就玩票性质地找了一批瓷片来,拼了几幅简单的图。但在拼画的过程中,戴秋妍明显发现,现在马赛克的颜色实在是太不稳定了,经常是找不到想要的颜色。而当需要大片同样颜色的瓷片的时候,往往瓷片的颜色的均一性又不符合要求。
戴秋妍提出了这个意见之后,叶韬深以为然。可是,现在这个时代,连个标准色卡都没有,到底怎么定色呢?而且,马赛克所使用的釉料的颜色,和烧制之后呈现的颜色还不一样,必须要经过大量的实验才能随心所欲地配置自己想要的颜色。而且,还有几种颜色比较难以获得,比如蓝色,紫色。在叶氏工坊所属的染整作坊里,蓝色的主要来源是花青,而紫色,除了进行混合调配外,主要来源于一中海贝,薰衣草当作染料的工序也在探索中。但是,这些却无法用在只能使用矿物颜料的烧瓷的釉料上。经过一段时间的寻找和探索,叶韬终于找到了一处稳定的碱式碳酸铜的材料来源,而后,又幸运地找到了一处锆蓝的来源。有了这两种矿物燃料,纯净稳定的蓝色终于解决了。经过几次试验,虽然定色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但随着釉料配方的固定,至少颜色的均一性问题解决了。由于在马赛克壁画里,紫色相对用的比较少,叶氏工坊一边测试各种方案,一边想方设法收集各种矿石。矿物颜料的问题是很复杂的,锆蓝或者碱式碳酸铜和常用的红色颜料赤铁矿混合起来烧制,颜色复杂难言,但大家都不觉得那是紫色。
为了让马赛克的色谱能够迅速完整起来,谈玮莳一气之下,居然拿出一笔悬赏,收集各种可以作为釉料来使用的矿石。与此同时,她还动了不少脑筋,说服了丹阳城守府,拿下了丹阳新区内一处小广场的一面影壁。这处影壁原本是准备找人制作一幅砖雕,但现在却变成了用马赛克进行拼画。拼画的设计者是戴秋妍。而拼画的内容,则是材料比较方便弄到手,并且已经有了成功先例的“松涛云海”,这幅高规格的马赛克拼画,同样将全面采用云窑碎瓷片作为材料。
这可不是任何人的生意,而是谈玮莳自己想出来的。谈玮莳颇为超前的广告意识,也着实让谈玮馨,叶韬啧啧称奇。
但这么一来,原本小小的马赛克生意,却闹大了。看到自己的妹妹那么上心地作一件事情,谈玮明说动了工部尚书王澜,调动了工部花了大力气弄出来的东平全国矿石标本库。不得不说,绣公主谈玮莳在大家心目中的印象着实不错,这种明显假公济私的行为,言官们居然都闭嘴了,什么弹章都没有。搞得准备捍卫女儿创业的谈晓培好事没趣。但即使如此,想要将色谱建立起来,都却还是个大工程。
马赛克和瓷砖出了装饰作用之外还能干什么呢?这也是关键。能玩得起马赛克的都是些大家族,大家族的宅邸有一定的规矩,必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弄得花花绿绿的。当谈玮莳气鼓鼓地发现了这个缺乏实用性的问题来向叶韬抱怨的时候,叶韬却神神秘秘地笑了起来,说:“别着急,我在弄个好玩的东西呢。等弄完了,你就知道马赛克的一个用处了。”
谈玮莳几乎每天都要跑一次叶韬的工作室。她看着整洁无比,好多天都没有什么新东西的工作室,鄙夷道:“看样子不像啊。你到底帮不帮忙啊,姐姐难得给我派个事情,搞砸了多不好。”
叶韬苦笑道:“公主殿下,要讲良心啊。叶氏工坊里有六个技工,十二个学工,不知道多少学徒还在帮你弄色谱,帮你试制釉料。秋妍在帮你弄壁画。我手里还有不知道多少事情呢。你要是不信,跟我去血麒军的军营看看就知道了。”
“军营?”谈玮莳不满道:“什么东西要弄在那么远的地方嘛。”
叶韬有些哭笑不得,说:“哪里远了?我们这就去,很快就能回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公共卫生的蒸汽时代
绣公主殿下的车驾绝少出现在血麒军的军营。现在的血麒军,正在进行新一轮的营地建设,大量砖石建构的房屋现在已经粗粗有了框架。整个工地一片繁忙的景象。
工地上有许多灰尘,边上的训练场上,正在出操进行单兵训练,同样尘土飞扬。谈玮莳只好用袖子掩着口鼻,跟着叶韬走进了一间巨大的房间。房间中间的大柱子外面都包裹了水泥,地面也是水泥铺成的,在大房间的一头,修建了一个一丈见方的池子样的东西。
“这是做什么用的?”谈玮莳问。她可还没见过内部结构如此奇怪的房间呢。
“澡堂,”叶韬笑着说,“这里四面等水泥干了,就抹上一层防水的油泥,然后在表面再贴上瓷砖和马赛克。”
“你……你……你居然带我来男人的澡堂?!”谈玮莳又羞又气。“回去我告诉姐姐去。”
“还没造好嘛,这里现在又不会有人来洗澡,怕什么?”叶韬嘿嘿笑着说。
倒是跟在谈玮莳身后,现在绣公主殿下的侍卫总管杨希平有些疑惑的问:“士兵们洗澡不都是水井边上提了水冲一把的吗?这里怎么能容纳许多士兵们洗澡呢?”
杨希平是刚刚从禁军调到谈玮莳身边的。在绣公主身边,做事并没有什么压力。谈玮莳对人一点都不搭架子。这也是杨希平会在此刻插嘴问这样的问题的原因之一。
叶韬转而领着他们到了澡堂隔壁,这里安装了一个好大的一个燃煤的炉子,上面固定着一个体积颇为可观的黄铜的炉子,在房间里还堆着好多陶质的长长的管子,一群叶氏工坊的学徒正在将一节节管子连接起来,像是要连接成一个极为复杂的网络。
这下子连谈玮莳也看懂了,她问道:“叶韬,你的意思是,这么多士兵可以同时洗热水澡?”
叶韬点了点头,说:“是啊,不然为什么要搞那么复杂一个浴室呢?光是那么多瓷砖和拼瓷,算算价钱也不便宜啊。”
谈玮莳听叶韬讲解了半天,还是没搞懂到底怎么才能让热水流出去让另一个房间里的许多人一起洗澡。她也无法知道,实际上,现在这个浴室,已经成为了整个血麒军最关注的建设项目。
血麒军由于良好的伙食和系统的训练,士兵们的身体素质都相当不错,但感冒率却一直很高。大家每天训练完了都是一身汗,军官们还有条件烧水洗澡,大部分士兵却都是像刚才杨希平所说,提点井水冲冲就算完事了。夏天还好说,到了冬天,感冒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叶韬想了好久,计划了好久,才终于向大家表示,要让大家每天能洗上热水澡。应该是可能的。随后,他拿出了浴室的图纸,和最为关键的低温蒸汽机的设计图。叶韬对于在这个时代发动工业革命没什么兴趣,现在的技术条件暂时没办法生产合格的蒸汽机,没有先进的管道加工技术,没有可靠的密封技术,蒸汽机的效率实在是很难说。但是,弄一台用来烧水,有限度利用蒸汽来提供压力,还是很容易实现的。就现在的技术条件来说,陶管可能是最好用的管道材料了,而在没有橡胶的情况下,使用灰泥加上油毡布包裹,虽然难免还是有渗漏,却也勉强能用了。锅炉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不断将流过管道的水加热,另一个则是产生蒸汽。为热水管道加压,保证热水的压力足够将水流送到每一个喷淋口。说到喷淋口,现在也没有陶瓷球阀什么的东西,金属阀门也很难加工,现在是一开始烧水,所有的喷头就一起喷水,所有的喷头喷出的热水温度都一样,也无法调节。而随着管道分布不同,距离锅炉越远的,水压却越小。毕竟那么大规模的热水供应就很让人头痛了,而能每天洗上热水澡,已经是很高的享受了,士兵们也不太挑剔。
相比之下,在峥园里正在安装的那套东西就精致得多,因为只用提供两路管道出热水,结构上不那么复杂,对于蒸汽压力的要求也很低。峥园安装的那套锅炉系统,管道全部采用了紫铜,喷淋口有冷水热水两路进行混合,安装了同样是紫铜制作的调节阀,调节手柄包裹着象牙。甚至喷淋口都有可以旋转,调节水流压力的装置。一切都很像现代的浴室了,大概唯一让叶韬不那么满意的,是现在泡澡还有困难。表面以马赛克装饰的浴池毕竟不如白瓷浴池舒服,在想明白了这个时代哪怕是简单的白瓷,那么大件的东西的成品率有多低之后,叶韬就明白,想要在舒适的浴缸里洗澡,还需要一段时间。他正在大力研发搪瓷技术,准备做铸铁浴缸。而后续的发展方向里,用一部分蒸汽压力让浴缸具有按摩作用虽然对管道的设计提出了比较高的要求,但对于叶韬来说,却也不是不能解决的。在峥园的那台锅炉,甚至有自动进煤的料斗,不用让一个人一直呆在锅炉边上铲煤。
大约十天之后,血麒军军营里的浴室终于落成了。当锅炉运转了一段时间进入了正常循环后,风车将井水提升上来倒入锅炉,一部分水变成蒸汽,推动一个简单的往复式泵机给热水在不断流动着的管道里加压。在浴室里,所有的喷淋头都开始喷射出热水,整个浴室一瞬间就热气弥漫了起来。又一股热水,缓缓流入了房间一头的那个巨大的浴池。
在浴室门外观望着的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终于,大家爆发出一阵欢呼,一大堆士兵就那么穿着衣服冲进了浴室。
“天天有热水澡,那水就哗啦啦的从管子里冒出来……”
“一屋子几百个人一起洗澡,上万大老爷们两个时辰都能洗上澡……”
“……那有什么,听说叶家的峥园没有?峥园里的下人说,在他们那里,想水热就能热,想水凉就能凉呢。”
在没有刻意广告的情况下,这项在叶韬看起来只能算是权宜之计的简单技术,却在很短时间内赢得了巨大的声望。兵部居然没几天就派人去血麒军的营地看看风传中的浴室是怎么回事。没几天里,叶氏工坊的人带着大量的管道和其他东西进驻公主府,更是某种佐证。大家都知道,凡是叶氏有什么好东西,公主府必定是最早能用上的。
叶韬倒是郁闷了,浴室和锅炉,可不是方便那些有兴趣的人参观的东西,但丹阳那么多有条件的世家,听说了那么个东西,多少都有些兴趣。最后,叶韬只好在叶氏工坊里找了个现在空着的厂房,安装起了一套锅炉,进行了一次简单的产品说明会。说明了军营里的集体淋浴和家里安装的更精致的那种货色到底是什么东西。
随后,叶氏工坊开始接到了数量多得让人头痛的订单,而原本还在担心马赛克和瓷砖的销路的谈玮莳,忽然发现手里的货几乎瞬间出清。要是卫星镇上的瓷窑不能很快开工的话,恐怕马上就要断货,而“盗版”的货色,已经在悄悄酝酿中……
最大的一批订单来自军方。与血麒军营地的那个浴室规模相仿的浴室,军方一口气就准备造上十个。禁军和城卫军都有这方面的需要。
而用于家里的锅炉和浴室管道系统,除了来自大世家的订货外,居然有相当一大批来自于丹阳的青楼。当叶韬知道这个情况的时候,脑子里浮现不太纯洁的画面是难免的,但说起来,这也不失为一种“特色”服务吧。
“我们的公共卫生快要进入蒸汽时代了,可是,我们的道路运输系统还停留在畜力时代啊。”在计算了现有订货的锅炉假如每天开动一个时辰的情况下,丹阳的用煤量之后,叶韬感慨的说。
“你担什么心,必然已经有人觉察到这一点了。信不信,等你把这些东西全安装好了,煤的价格不但不会上涨,反而还会有些回落。”谈玮馨微笑着说。
叶韬一向是相信谈玮馨在商业方面的判断的。他满脸苦笑,说:“我可从来没想过这个东西居然也能挣钱,还快成一个不小的产业了。原先,我就是为了满足一下冲澡的想法而已,总是在木盆里洗澡实在是太不爽了。”
“嗯,我相信。”谈玮馨促狭的点点头,说:“洗澡洗成产业,不容易啊。”
叶韬说:“看你眼珠转那么快,又在想什么了?”
“我在想,到底你这么折腾,弄个什么名称的店出来合适,林内?伊莱克斯?蓝宝石?樱花?这些名字太……无厘头了。你又没鼓捣出科勒,美标,拖拖之类的东西……真是不好算啊。”谈玮馨的这番话让叶韬一阵无力。
沉吟了一会儿,叶韬才缓缓说道:“这还真是不知道,不过,现在我们搞一家大浪淘沙,天涯海角什么的,条件大概是成熟了吧?”
第一百零二章 一个目标和另一个目标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叶韬带着戴秋妍一起来到了丹阳的钟楼。按照现代施工的说法,现在丹阳的钟楼大概算是结构封顶。但略具雏形的观景平台和平台下面那个层高有限的大厅已经吸引了不少人来游览。一览众山小的滋味是大家都喜爱的,而俯瞰整个城市,看着川流的人群和车马在脚下的街道里流动,那又是另一种感觉。
在这些陆续到来的人里,最让现在的工程主管关海山不满的就是国主和王后夫妇的到来。禁军和侍卫的大队人马一到,整个工地立刻停工,整整耽误了一天的工程进度。而在那之后,关海山就很少同意达官贵人们的参观游览的请求了。
达官贵人们的浓重的游兴,一部分要归结于钟楼里安装的提升装置让大家不用辛苦地爬上近三百尺的高度。
以配重盘、人力绞盘为核心的提升装置,虽然由于技术所限,这种电梯的代用品表现出来的性能和可靠性实在是很让人不满意,但至少是一种比较权宜的解决方案吧。
但叶韬和戴秋妍的到来,关海山是非常欢迎的。戴秋妍这个文静可爱的小女孩,向来就让他们这些名义上叶劳耿的弟子实际上在叶韬身上学到的东西更多的师兄弟们很是喜欢。而自从戴秋妍的绘画才能被逐渐发掘出来之后,关海山和这个未来“弟妹”之间的关系更紧密了。关海山主持修建的一系列建筑和园林,戴秋妍几乎都去写过生,留下了不少素描稿。而戴秋妍根据叶韬绘制的草图、设计图和结构图来绘制想象图的能力,更是让关海山这个空间想象力并不很好的家伙少了好多麻烦。
在顶层的观景平台上,在工地上工作的几个叶氏工坊的学工为“少奶奶”架起了屏风,隔出一小片的安静的,不会被强烈的风袭扰的空间。虽然,偶尔还是会有不代表今天的主流风向的气流从各种角度包抄过来。但却不会让戴秋妍的娇嫩的脸蛋暴露在呼呼吹刮着的风中。
“你看,那里就是王宫。从这里看,王宫实在是不算大啊。但王宫里的那些殿堂建筑的确是很有趣的。”叶韬指点着,给第一次登上钟楼顶端的戴秋妍介绍着。
“窥伺王宫……这个不是僭越吗?”戴秋妍有些紧张,她紧紧攥着叶韬的衣襟,小声地说:“让别人听到就不好了。”
叶韬不满地说:“怕什么。你我都进王宫看过玩过,只不过换个角度而已嘛。”
在叶韬身边,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言论听得太多了。戴秋妍微微一笑地没太放在心上。不过,她却没有再拒绝眺望远处的王宫。说实在的,王宫的那种红墙黄瓦的风格,一直是很吸引戴秋妍的。
更吸引戴秋妍的,则是围绕着钟楼的整个丹阳新城区。新城区里,开凿出一个人工湖。成为整个新区的最中心。整个新城区就围绕着人工湖,渐次展开。最内圈的都是那些大世家的宅邸,虽然现在绝大部分仍然在建设中,还没形成规模。尤其是刚刚移栽的树木看起来还不那么茂密。恐怕要到明年春夏的时候才能有比较好的形态。但围绕着人工湖,一圈华美的亭台楼阁已经有了雏形。
再外圈,则是小型的庭院。这些庭院之中,有一部分是那些商家和富户,还有些中层的官员们买下地皮后兴建的,他们量力而行地在这片空间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却也不尽然。戴越阁戴大老板就和叶氏工坊合资,又向德勤会计行借贷了很大一笔钱,吃下了相当大的一片土地。由叶韬和叶氏工坊担纲设计,由戴越阁和手下的施工队负责施工建造了一系列各种类型的小型的院子。这些小型的庭院里,有的是形式比较传统,但在细节上做了很多改进的庭院,有的则是忽略了传统庭院的社会伦理功用。仅仅重视舒适性和实用性的庭院也有不少。这些没有正规的前厅中厅这些形式的小庭院,现在却被不少人关注着。而那些有着比较正规的传统建筑形式的庭院。绝大部分都被那些中低层官员们预定了。
在更外圈,则是不同形式的公共建筑。在新城区的北侧,主要是一些衙门建筑,再过一阵,就会有一些机构陆续搬迁进来。而这些机构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两军查阅府。新区南侧,则是各种店铺。这些店铺在交通和物流方面都经过详细的设计,比如运货的便道就设计在店铺建筑后面,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影响中心大道上的人流。现在,已经有一些店铺开始进驻,有些生意已经开始蓬勃发展了起来。
新区的东西两侧,都是和原先的城区相对紧密地连接在一起,让整个新城区呈现出一种独特形态:这并不是一个城中之城,而是丹阳这个众所瞩目的城市里一个独特的迷人的区域。
作为叶韬的未婚妻,戴秋妍不止一次地在地面观赏这个新城区,甚至不止一次地进入那些寻常人一生都没有机会进入的大家族的庭院中心,甚至是祠堂。但是,的确,在地面观赏这些建筑,观赏这些庭院和园林,观赏这些街道和在空中俯瞰整片地面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在空中看这整个新城区,让人有着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即使对于戴秋妍这样没有什么野心,没有什么太多欲望的小女孩来说,也是目眩神迷的。
虽然很想好好陪着戴秋妍写生,但只要身处工地,叶韬就不可避免地有许多的事情要解决。尤其是今天他本来就是来解决问题的。
丹阳的钟楼也进入了一个关键的阶段。由于叶韬和关海山调整了钟楼的施工方案,现在钟楼的外部装饰和雕塑工作才开了个头,但内部设施的安装却进入了最后阶段。如果顺利的话,在十天内就要进行钟室的安装,在十五天内就要进行鸣钟的吊装,在吊装完成的第二天就要进行第一次的试报时。在建筑施工方面,纵然是现在这个时代极为少见的金属框架的砖石混合建筑,也已经难不侄叶韬的大师兄关海山了。但在钟楼各种设施的安装上,对于精密机械并不精通的关海山还是要仰仗叶韬。今天,叶韬就是来解决用于吊装鸣钟的滑轮组的设计和安装问题。
滑轮组的安装是很有讲究的。用于吊装鸣钟的滑轮组,不但要能够通过数量众多的滑轮和联动的绳索来负担鸣钟的重量,更要能让吊装的整个过程平顺安全,还要能准确将鸣钟送到预定安装位置。和宜城的钟楼不同,丹阳的钟楼采用的并不是一座大钟。由于丹阳钟楼的内部空间相对宜城钟楼更充足,结构也更稳定成熟。钟楼采用了两组四座体形略小一些的钟。这四座加起来重量超过两千斤的钟,鸣响的时候能够错综出参差有序的韵律。虽然钟声可能不足以覆盖整个丹阳,但这种更雅致温文的钟声却更适合丹阳这个特别的城市。
然而,四座钟的吊装相比于一座大钟,却更复杂一些。从捆扎那四座钟的方式开始。到如果用滑轮来平衡重量,减轻钟在吊装中的晃动,从而减少事故风险……一大堆的事情让叶韬实在没可能在戴秋妍身边待很久。
看到画架已经架了起来,工坊的学工甚至为戴秋妍展开了画具。削好了炭精条。准备好了可能会用到的用于洗笔和调色的水桶,戴秋妍柔声谢了站在一边的学工,轻轻推了推叶韬,说:“叶哥哥,你去忙吧。不用管我的。”
叶韬歉意地点了点头,温柔地捏了捏戴秋妍的手,就跟着已经站在一边有些不耐烦了的关海山的副手走了。
在叶韬、关海山和一众助手们捧着纸夹,绘制着草图,计算着各种相关数据的时候。在工地边上一个茶棚里,两个看起来像是普通民夫的家伙在轻声交谈着。
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的黝黑的汉子说:“叶韬来了。那边的车子就是他的。首领吩咐过,什么时候动手了吗?”
另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平静地说:“老冯你别着急。首领在等机会。”
“这叶韬着实可恶,如果不是他和血麒军,我们焉能有这次的败绩。”被称作老冯的家伙恶狠狠地说。
年轻人没有搭话。这叶韬在战场上斩将杀敌的本事算不得高强。无论哪个国家,能胜过他的都一抓一把。这只是叶韬让人忌惮的诸多能力中最没威胁性的一项。
在西凌败绩之后,西凌朝廷研究了血麒军将领,研究了开始为人所知的几个东平将领,忽然发现,起到关键作用的血麒军将领,几乎都和一个叫弈战楼的地方有关,而弈战楼则是叶韬的产业。弈战楼的作用绝不仅仅在于玩乐,它实际上起到了磨练东平年轻一代的战略战术思考的作用,而当这个思考和血麒军、两军查阅府的奇特的机制相结合,让人惊异的化学作用就产生了。年轻人并不觉得上面下令刺杀叶韬就算能成功了就能有什么用。既然西凌有人明白了弈战楼的作用,那东平这个实际得利者,自然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哪怕叶韬不在了,这个机制恐怕也会维持下去,可能只是不如叶韬在的时候能将活动搞得那样精彩纷呈罢了。
年轻人嘱咐道:“你且细细打探这钟楼的进度。我看大家都在商讨钟室内和鸣钟,是快要完工了吧?”
老冯长叹一口气。他化身民夫在工地上干了好久了,几乎从钟楼一开始兴建,他就在了。当时的任务并不是要刺杀叶韬或者任何其他人,而是打探钟楼的构造,学习建筑技术。哪怕在叶韬所来自的那个时代,建筑物的绝对高度也隐隐有国力竞争的味道,更何况是现在?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对于一个国家的形象提升是非常显著的。
老冯属于那种有武功又懂一点技术的探子,可哪怕他凭着那些营造方面的底子,在这些日子里努力表现,已经成为了工头级别的管理人员,但对于整个钟楼的建造技术,他仍然心里没底。他沉默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说:“这叶韬,真的是天才啊。这钟楼实在是有不凡之处。”
年轻人从鼻翼里挤出一丝鄙夷。在他看来,老冯这种懂技术的细作,就是不太可靠。技术人员之间的相互吸引,对技术极致的追求让这样的细作有着极大隐患。
“你只管将情况打探清楚。”年轻人打断了老冯的遐想,说:“叶韬虽然重要,但怎么着也只不过是第二目标。丹阳这里的布置正在加紧,你千万别为了打探叶韬的事情露了马脚。”
老冯点了点头,说:“我省得。再说了,还有小于他们呢,在工地上的不止我一个。”
年轻人点了点头,说:“第一号目标深居简出,实在是麻烦……听说,在试报时那天,可能会来工地,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会在这里动手。一旦有了确实消息,你和小于他们做好准备。”
老冯点了点头,看了看工地上的情况。他现在负责的是顶层观景大厅的基础装饰工作,也算是个极为关键的岗位了。如果不是今天叶韬来指导鸣钟吊装和钟室安装的准备工作,他这个时候应该就在那二百七十尺高的大厅里忙着呢。但现在,现在归他管的那些工人们正窝在工地一侧的宿舍里睡觉,要不就是拿着这些日子挣下的丰厚的工钱在丹阳乱逛。
年经人走后,老冯又喝了杯茶,就来到工地上,和那些叶氏工坊的学徒、学工们混在一起,请教各种问题。老冯在过去几个月里,已经在大家心目中树立起了憨厚好学的形象,那些叶氏工坊的学徒学工和最近新提拔的一些技工中间有不少都和老冯打过交道,对于很多方面的知识,也并不藏私,只是叶氏工坊在建筑和其他方面的技术实在是太复杂了,老冯压根就没学到多少。
看着学徒和学工们兴奋地谈着被他们视作天才的叶韬和即将朝廷的整个钟楼建设中极为重要的环节。老冯友好而好奇地不时插话问着,没有什么戒心的叶氏工坊的学徒和学工们很快就透露出了不少情况。
第一百零三章 布局
“姐姐,你们说的那个什么师妃暄是谁?”在叶韬刚刚离开之后,谈玮莳就迫不及待地问自己的姐姐。
今天,叶韬是来绣苑安装锅炉和淋浴装置的。其实,这项业务开展以后,现在都不用他这个老板兼技术总监级别的人物自己出手了,一般都是一个技工带队搞定。但叶韬向来知道谈玮莳有些“小心眼”,要不是自己亲自到场,回头有的好被谈玮莳骚扰说是不重视她之类的,还是亲自出马来解决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正好谈玮馨今天也在绣苑。在工坊的学徒们进行准备工作的时候,叶韬就和谈玮馨聊着一些最近发生的好玩的事情。比如,南安师家十分厚脸皮地派了四十个人到叶氏工坊来当学徒,态度平常中带着几分刻意的亲热,仿佛原先针对叶家的挖角从来没有发生过。师家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家庭,虽然非常富裕,在朝廷内外都有不小的影响力。而师家几乎是天生的自来熟和厚脸皮功夫却是别的家庭怎么也学不来的。
“师家到底有多历史悠久?听别人说起师家,总是一副很怪的强调,让人有些弄不明白。”就在刚才的谈话里,叶韬这么问谈玮馨。
谈玮馨挤了挤眉头,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唉,莫非是师妃暄和徐子陵的私生子一系的?看那种做事不着调的样子,实在是很像啊。”
结果,两个人互相看了看,然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至于这个话题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到底这师妃暄和徐子陵到底是谁。自认为对于东平各大世家的历史和现状还算熟悉的谈玮莳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过来,终于还是忍不住要问姐姐。
“一个大概就我们两个认识的人,开开玩笑而已。”谈玮馨呵呵笑着说。
“那个什么徐子陵也是?”
“嗯。”谈玮馨点头。
谈玮莳抱着姐姐的手臂,有些吃味地说:“你们为什么有那么多话题啊。有时候我都插不下嘴去。”
谈玮馨嘿嘿一笑,说:“吃醋了?这次叶韬弄出那么大事情来,没让你如愿,不怪姐姐吧?”
“当然不怪!”谈玮莳连忙说:“姐姐能留下,那是多好的事情啊。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叶韬这次可是救了姐姐的命呢。”
谈玮馨搂着谈玮莳,说:“不过,要让你如愿可就更难了。”
“姐姐……”谈玮莳顺服在姐姐的怀里。眼神是温柔而无奈的。作为东平国的公主,他们的生活有太多不得已的事情。现在。虽然谈晓培对于叶韬成为驸马的事情还有些犹豫,但大致来说。有王后卓秀和几位大臣劝解加上怂恿,这事情最多也就是拖个几年就解决了。可对于自己的将来,谈玮莳却丝毫没有自信。要让东平这个蒸蒸日上的国家的两位公主下嫁同一人。恐怕会是绝大的问题。
“也没事啊。再过几年,等父王心里舒服了,我就交卸了手里的全部事情,嫁给叶韬,应该也不会住在丹阳吧。这里毕竟太忙了。到时候……”谈玮馨的眼里有几分憧憬,“会让叶韬造个漂亮,舒服的园子。面朝大海,春暧花开……在那样的地方慢慢等死。”
“姐姐,”谈玮莳愁眉苦脸地说:“我就应该被嫁给莫名其妙的世家了弟吗?”
“不用啊。”谈玮馨坏笑着说:“趁着你没嫁人的时候,来我那里玩。然后。姐夫和小姨子洒后迷情,春风一度,珠胎暗结……嘿嘿,到时候你猜父王会如何决断呢?”
“姐姐!”谈玮莳将脑袋埋在了谈玮馨的怀里,脸上发着烧。从小活泼的谈玮莳。现在要说身量,已经要比谈玮馨高不少。也健康不少。身体也隐隐有了匀婷的曲线了,但是,谈玮莳多年形成的对姐姐的依恋却越来越浓。毕竟,从很小开始,谈玮馨就不仅仅是姐姐了,她参与了自己的生活和教导,从谈玮馨那里学以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让谈玮莳越发在对待姐姐的时候不自觉的将自己放在了更小的位置上。
“没事的。你得知道,我那办法,至少对寻常人家是有用的。我们谈家虽然说起来是帝王家世,可我们谈家叶氏所有帝王家世里最没架子,最没腔调的。父王和玮明虽然都锐意进取,有志于用两代人,或者更长一些的时间来一统诸国,但这事情毕竟是来日方长。国王和皇帝,毕竟还是有着区别,要是……嗯,要是你动作够快,应该能得偿所愿吧。”谈玮馨的语调虽然仍然调侃,但说的内容却不乏严肃。
“真的行吗?”谈玮莳向来是没什么大的主意的,见姐姐说的有道理,她不免有些心动。
“你看你,那么着急,要是事前让父王母后,或者让玮明玮然,甚至是让叶韬自己明白了这事情,那都没了可能哦。你自己千万小心。只有一件事情,你倒是不妨放心大胆地做。”谈玮馨说。
“什么呀?”谈玮莳狐疑地问。她自然知道,自己倾注在叶韬身上的一缕情思,一旦让任何其他人知道了,都会是天大的麻烦,但却从来没想过现在还有什么方面的事情可以努力的。
“小傻瓜,多多和秋妍去搞好关系啊。人家可是多年前就预定好了的叶家的少奶奶。你最好在进叶家的门前,和秋妍的关系好到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那样不分彼此。”谈玮馨刮着谈玮莳的鼻子,笑着说。
谈玮莳满脸都是疑问,她觉得姐姐的话听上去实在是很有道理,却说不明白好像是哪里有点问题。姐姐应该不会害她吧?可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奇怪呢?为什么听起来自己像是要破坏人家家庭的坏女人呢?
两位公主正在进行假如被任何人听到都可能引起哗然巨变的谈话的时候,绣苑外,曾出现在钟楼的工地的那个来自西凌的年轻人在悄悄等着。他现在的装束。看起来像是某个酒楼送外卖食盒的小厮。
以网师园为蓝本的绣苑,实际上对于喜欢招待朋友聚会的绣公主谈玮莳来说,并不非常适合。一旦朋友聚得多了,绣苑会连停车系马的地方都没有。为了缓解这种窘境,绣苑外面开辟出了一片专门用于停车系马的空地。由于绣苑附近大多数是中级官员的宅邸,而绣苑的人流量又颇大,在停车场边上街道上,居然也形成了一片小小的市集。通常,来绣苑做客的人,驾车牵马的下人。都会在这片小市集上挑个茶摊或者馄饨担子坐下来聊天打发时间。那些酒楼的小厮给附近的官员宅邸送外卖之后,往往要等着取回餐具食盒。习惯性地会来这里等。久而久之,这一小片市集。也小小地有些繁华。
在那个西凌来的年轻人眼里,毫无疑问,这样的地方是探听消息的最好的地方。西凌派细作暗探来东平的时日不算短。但无论是昭华公主谈玮馨还是叶韬,都是这几年刚刚崛起的人物,他们对于这两个人身边的渗透还远没有到一个能够随时送出足够重要的消息的地步。这种情况下,造成有利于探听消息的巧合,就显得尤为重要。虽然叶府,和公主府的几个下人说话的声音都已经尽量压低了,但对于功力深湛的年轻人来说,并不是什么问题。
谈玮馨的深居简出,在某种方面可以理解为,她的外出的偶然性非常低。而各方面对于谈玮馨的重视。让谈玮馨的每次外出,都会提前几天做出安排。决定是不是出门的固然是谈玮馨,但决定具体安排的,却还是她的下人。时间、路线、当日的安排,这些细节只要有一些让年轻人听到。加上其他方面汇总的消息,那就足够了。而现在。年轻人已经满意地得知,谈玮馨必定会出现在钟楼的试报时的典礼上。
年轻人满意地从混沌担子边上简陋的椅子上站起身来,扔下几文铜钱,捧着食盒就走了。他已经从老冯那里知道了试报时那天的时间安排,两下一凑,已经足以让他做出判断了。现在他需要争夺每分每秒来布置一个杀局。
原来,他并不理解为什么放着东平诸多重臣不杀,偏偏将这体弱多病的昭华公主当作第一号目标,而那个叶韬居然能排到第二位,但就在他从西凌出发前,他的师父让他看了几份文书。
这些文书里有叶韬给血麒军所讲述的《群学》的讲义,有谈玮馨在府上为包括谈玮明、谈玮然、谈玮莳在内的几个东平年轻一代的重要人物讲述的《经济学》《数学》的授课纲要,有德勤会计行的会员手册和商务规范,而其中最有震撼力的则是前一阵谈玮馨刚刚向她父王呈上的《十年货币改革纲要》折子。尤其是《十年货币改革纲要》折子,一些西凌重臣和干吏通宵达旦达旦研究了几天,当恍然明白过来一旦东平按照这个步骤货币成功,将会为东平的实力提升带来多大的影响。当初东平痛下决心改革海税,调控不同货物的附加税,使得几年之内东平由于进出口商品的品质、品种等等的巨大改善而得益甚多,可那充其量只是在原有比较高的基础上的更上一层楼。一旦货币改革成功,东平就拥有了这个时代最强悍的金融体系,有着无比稳固的金融安全性,有着对于他国攻击力和腐蚀力极强的金融武器……东平、西凌、春南、北辽在文化上的差异并不大,一旦让东平掌握了这样的经济武器,在战争之前先造成了经济一体的既成事实,那几乎就等于为荡平的统一铺平了道路。
西凌哪怕得到了全本的奏折,知道了这份折子的巨大威力,自己却无法照本宣科地去做。因为西凌没有如谈玮馨这样对于经济和金融有着极为通达的理解的人才,没有可以督导条例实施的有号召力有亲和力又有手腕的官员。那么,唯一阻挠东平的方法,就是让东平也没有实施这样的策略的人。自然,这目标就放在了昭华公主谈玮馨身上。
钟楼的试报时仪式让这个年轻人有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将第一目标和第二目标一网打尽。而为了这个目标,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大到他觉得哪怕牺牲西凌至今为止在丹阳的所有布置都是值得的。
在短短几天里,他东奔西跑,以西凌方面对他不容置疑的权限调动了大批的人力和物资,做出了一系列的布置。最为可怕的,就是他居然让潜伏已久的细作起出了不知道等了多久机会才悄悄藏下的一批火油弹,悄悄运到了钟楼的工地,交给了老冯……
这批火油弹,哪怕是放在丹阳的城头,也足够四面城墙上部署的一共二百六十台投石车进行一次齐射。如果在实战中,足够杀灭数千敌军。在东平兵部署理后勤的部门潜伏了七年的细作在将火油弹交给年轻人的当天就找上司以身体欠佳名义请辞,然后抛下妻子孩子孑然一身飞速逃回西凌。而老冯在得知了年轻人的计划,拿到了那么一大批火油弹,居然愣了半宿才从惊惧中慢慢回复了过来,去布置这个恐怖的杀局。
不得不说,作为一个地标性建筑的现场,钟楼虽然在施工质量和施工管理方面有着相当高的水平,但在安全管理方面,却做得并不好。老冯居然没费太大功夫,就将四个火油弹,加起来一共八十斤火油运到了顶层的观景大厅,藏在大包小包的工具、绳索、石灰粉和墙布中间,居然没有人发现。到了试报时当天,小于将带着火种想方设法点燃火油弹。虽然小于必然无法活着回来,但到时候会聚焦在观景大厅和更高的观景平台上的诸多重要人物和他们的侍人也毕竟殉葬,这将是何等荣耀。大家,都在拼命地抓进度,赶工期,而大家都有些懈怠了安全问题。可能是这个时代,从来没有出现过本拉登吧?
第一百零四章 人群中
阴谋在等待揭蛊的刹那,但丹阳、钟楼、叶氏工坊、公主府、禁军都督府仍然按照各自的步调,不紧不慢地运转着。
观赏鸣钟吊装的老冯在心底深处忏悔。他学不会这些技术,学不会叶韬那种创造奇迹的本领,无法让西凌也有这样的地标建筑,但这并不妨碍他欣赏、赞叹这样的建筑。
吊装鸣钟的那天,包括老冯在内,许多学徒,学工和工头都聚集在底楼,努力仰着头看着在嘎吱嘎吱的滑轮转动和绳索绷直扯动的声音里,总共两千斤重的四座鸣钟缓缓上升。一旦出现事故,鸣钟掉落下来,他们逃都来不及,可大家对于叶韬,有着一贯太过于坚强的信心。
叶韬设计的滑轮组一共包括了三十二组主滑轮和二十四组辅助滑轮,主滑轮负责承受重量,提升鸣钟,辅助滑轮则起到了包括平衡重量、规避风险在内的一系列作用。哪怕四组绞盘的出力不均匀,通过滑轮组的分配,也能够让四座鸣钟平衡安全地上升。
鸣钟的吊装,仿佛是由一个力大无穷却又温柔细致的巨人来完成的,除了吱吱嘎嘎的场次上,整个吊装完美无瑕,上升的速度均匀,定位准确,到位之后几个学工非常轻松地就完成了鸣钟和横梁的连接,随即开始按部就班地拆除滑轮组。而技术水平更高的一队技工,则开始进行鸣钟和钟室的连接和联动。
老冯看了这一切,暗暗叹了口气,走出了钟楼。回到了工头的宿舍,小于已经等着了。
“小于。你可想好了。”老冯最后一次提醒小于。
“想好了。”小于的眼睛里射出疯狂的光芒,“其他的火油弹我也都处置好了。有一部分我弄到了昌奉行的库房里。距离这里大概一里半的样子。到时候只要禁军和那些侍卫一乱,我们就更有机可乘了。工地上加上你我一共七个弟兄,我都嘱咐过了,到时候一起点火。来围观的百姓一起烧个干净。老冯,明天一早你就快点出城,不然,到时候全城大索,可就走不掉了。主上还等着你回去,给我们自己也造个如此伟岸的楼呢。”
在小于心目中。老冯就是组织里的第一匠师。而此刻的老冯也不忍心告诉小于,其实他学到的东西相当有限。钟楼里的各种关节,他连一成都没学到。他点了点头。明天的试报时。很多有来头的人物都要登上观景平台和观景大厅,势必他和手工人是没法工作的。他这个时候消失,只要随便编个理由。没有人会注意到。趁着夜色,老冯就那么悄悄离开了工地。但老冯却也不舍得真的那么快离开丹阳。虽然是细作,但他毕竟也在钟楼挥洒汗水好几个月,乃至于在工作方面深受器重,能够担负观景大厅的工作,他悄悄在城里某个角落藏了起来,想明天听一下钟楼的试报时再走。
由于试报时的消息早就放了出去,丹阳的不少百姓都知道这个消息,风传了几个月的宜城的钟楼的盛况将要重现于丹阳,着实吸引了不少人来观看。从一大早。就有不少百姓自动自发地聚集在钟楼周围。各自寻找视线良好,上面又有屋檐或者树木荫头的地方停驻下来。那些家里有钱的,则在酒楼茶馆的靠窗的位置三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一边海阔天空地聊天,一边等待着试报时的那一刻。这个时代。实在是缺乏能够阻挡视线的高楼大厦,哪怕是丹阳。除了一枝独秀的钟楼之外,其余最高的建筑也只不过四层,还在远离钟楼的地方,钟楼周边,居然是一大片视线良好的地方。
当日头再爬上来一点,一队队的禁军将士出动了。他们驻守在钟楼四方,以及从议政殿和公主府通向钟楼的那两条道路上。谈玮馨将亲赴钟楼观礼是很早之前就确定下来的,而在早朝结束之后,一些大臣也会来凑这个热闹。为了凑合这些人的时间,丹阳钟楼也试报时也要拖到差不多午时了。
来自西凌的年轻人这一次扮作了一个贵公子,披着一身绸袍和两个家丁样子的人高谈阔论着。西凌潜伏在丹阳的各路细作、暗谍,乃至于潜伏多年可能只为了使用一次的刺客、死士一共一百二十七人,此刻都已经按照他的吩咐,分散在周围的人群里。在这种百姓群集,隐隐有万人空巷的态势的活动里,混杂在人群中就是最好的掩护。这些细作、暗谍和刺客杀手们,自然懂得如何在人群中寻找最理想的出击位置,如何等等机会,寻找机会。
已经在宜城让七海楼成功运行起来的叶韬对于这一次的工程质量和设备安装质量似乎极为自信,虽然会有许多重要人物到场,但他却没有一早就来到钟楼检查各项设备安装调试的情况,更没有临时抱佛脚的劲头,而只是比公主的车驾略微提前了一刻钟来到钟楼。简陋的重力电梯将他送上观景平台,脚下密密麻麻的人头让他很有成就感。毕竟,又一个地标建筑啊,作为一个建筑师,在这个时代,他享有的是怎样的尊荣啊。
谈玮馨经不得大风吹刮,侍从们为她架好了屏风之后,她才施施然地踏上了观景平台。
站在叶韬身边,扶着栏杆,谈玮馨还是第一次在这个高度观看凡阳。谈玮馨在高塔顶端俯瞰整个城市,神色仍然那么清泠,这一点倒是和叶韬第一次登高眺望的时候很类似。毕竟,他们两个以前都习惯了在写字楼里眺望的那种高度了。叶韬以前的工作室只不过在二十六楼,但谈玮馨以前可是一直在五十八楼办公的,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这三百尺上下,大概一百米左右的高度。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多少兴趣。
“其实,要是你把钟楼弄成个超级大的音乐盒,我说不定会更喜欢的。”谈玮馨调侃道。
叶韬翻了翻白眼。音乐盒来报时吗?那声音可传不远,再说了,那么大一幢钟楼,用音乐盒的形式报时?那岂不是真的成了放大了N倍的座钟了?“要不要凿个洞,装一个十尺那么高的机械布谷鸟?”叶韬权衡了一下,笑了出来,说:“别说,真的要弄。我还真的能造出来。”
“那个……太魔幻了,还是算了。”想象那样的场景,谈玮馨怎么都只能把那样的画面放在某本童话书里才搭调。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指点着脚下工地边上的街道。看阒一辆辆马车停了下来,或胖或瘦的一个个中年人和老人步出车子,互相拱着手。一起朝着钟楼走来。这些人中间,大部分是刚刚结束了早朝赶过来的,还有些,则是和叶氏,或者和内府关系比较密切的大商人的代表。这些人中间,有不少都是丹阳钟楼的投资者。
不少重要人物虽然亲临现场,但对于登高却敬谢不敏。他们更愿意坐在空地上搭建的凉棚里,喝茶聊天,等待重要时刻的到来。到了最后,登上观景平台的也就寥寥十几人。除了几个兴奋的工部官员之外,就是池云、池雷等等和叶韬,和公主关系都比较好的人。
诸多重要人物到来的同时也带来了大量的护卫和随从,人数之多,让整个工地的地面开始显得有些拥挤。
这样的场面让在一边紧张观望着的西凌暗谍们紧张不已。人太多了。而其中实在是有着不少他们无法轻易对付的人。
小于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潜伏在了钟楼里。实际上,他一直躲在电梯井里。用两根皮绳将自己栓在电梯井的顶壁上。等到早上的准备工作陆续展开的时候,悄悄溜出了电梯井,混杂在那些对观景大厅进行最基本的清理工作的工人里。谁也没多看他一眼。
大厅里堆积着的大堆的施工工具和材料是不会再被运到地面的。虽然有重力升降系统,但毕竟运送大批东西是很麻烦的。考虑到将要在顶层大厅聚集、等待的各色人等,那些堆积如山的材料和工具被推到了墙边,用整块的很耐脏的蓝灰色布匹罩住。而小于则乘着机会钻进了了布匹底下,将自己拗成极不舒服的造型卡在大小不一的木箱的缝隙中间。随后他取出了火石和火折,紧紧攥在手里。他的脑袋底下就枕着一罐火油,只不过那罐火油被放在了一大包的石灰里。等到试报时的时候,等到这个观景大厅里聚集起最多的人而这些人又恰好处于最热烈的情绪的时候,他就要点燃火折子。火折子燃起的那个瞬间,冲入鼻翼的火硝的味道会让他彻底无畏。
今天,除了对钟室和鸣钟进行调整维护的人员之外,从叶韬到达工的开始,整个钟楼里其他方面的工人都陆续被要求下到地面。哪怕是那些彻夜赶工将共鸣室完成的工人也是如此。但大家却没有因为被排除在这样的盛典之外而感觉有什么懊恼。今天,只要试报时能够顺利进行,所有的工人都能拿到相当于小半个月工钱的一个红包。而在这些聚拢在底下仰头看着的工人里,来自西凌的暗谍已经准备好了。
这少数几个人中间,只有两个是用工人来掩饰身份而已,其余四个都是和那个老冯一样,来偷学手艺的。但既然是暗谍,多少也受过基本的搏击和破坏训练,他们这几个人在协助小于、老冯将那些火油弱都藏好之后,就商量好了一旦藏在昌奉行的库房里的火油弹被引燃,人群一旦乱起来,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点燃在工地各处藏着的火油弹。工地上各种木材、石材堆积如山,压根不可能天天进行检查,给他们留下了相当充实的藏东西的时间和空间。
但是,变数还是产生了。
第一百零五章 摩天楼爆破案
“聂将军,”一个禁军小校凑到了正在地面愉快地欣赏着还没有进行外墙立面装饰钟楼的聂锐,悄声报告道:“手底下两个小兵在工地里发现了两罐火油弹。我让手下的人装作四处转,先开始搜索了。估摸着不是小事。”
聂锐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减损分毫。现场能说得上话的军方人物,不凑巧正是他这个搞情报分检的家伙职位最高,按照东平军方的规定,碰上了这种事情,首先就要来向他请示。如果他觉得有合适现场指挥的人,则再进行指挥权的交卸。
聂锐这个基本上算是文职的将军,虽然负责的是情报分检,对于细作等等方面的事情虽然经手处理不少,但并不了解实务,可骤然出现的事端,聂锐还是很快判断明白可能是怎么回事。
来传信的这个小校的处置很是得当,聂锐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吩咐道:“很好,继续搜查下去。查实一个地方就让人看住,现在不方便把东西运出去。”
小校为难地说:“将军,除了维护治安的,我手里能动的兵不到五十个了。刚才分发人手搜查,手里都没什么人了。”
聂锐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却看见了血麒军的骑兵指令副使曾子宁。聂锐连忙凑上前去,和曾子宁简短地说了一下情况。曾子宁迅速调动今天和几个军官一起来的那些分属不问旗队的血麒军的士兵们,配合起禁军,悄悄地展开了搜索。
“情况不对,你看那里,小于不是说那里藏了六罐火油的嘛,怎么那几个兵靠那里聊上了?”藏在人群中的西凌暗谍住意到了工地上的小小的变化。
“通知昌奉行那里,立刻发动。”另一个暗谍建议道。
“嗯,就这么办。快点找到孙先生,把情况报告给他。”
暗谍嘴里的孙先生就是那个将整个局支撑了起来的年轻人。名为孙晓凡的这个家伙才三十岁不到,就已经是能执掌一方的暗谍首领。固然有他不凡的背景在。但能力也算是相当强的。这一次。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组织其牵涉到方方面面的庞大的杀局。就是很好的证明。
但是,孙晓凡只是暗谍的首领,却缺乏刺客和死士的那种必死的觉悟。一方面他让老冯先行撤离,另一面,他在将所有的布置都落实之后,甚至比老冯更快地离开了丹阳。当他的手下在焦急的寻找他的时候,他却已经在百里外了。
一个军官急勿勿地跑进了钟楼,要将底下发生的事情传达在观景大厅和观景平台上的那些重要人物。至于是否撤离,侧取决于那些人的判断。可重力升降机从顶上放下来需要时间。而就在这位军官跳着脚却无处撒气的时候,在观景大厅里,变化也已经发生了。
距离试报时的预定时间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看饱了丹阳风景的谈玮馨终于在总管刘勇的劝说下来到了观景大厅。然而,当谈玮馨刚刚准备观景大厅里为她专门安排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刘勇全身的气机却骤然收紧了起来。
刘勇比划了几个手势更在公主身后的几个侍卫里。有两个就将手按在了刀柄上。高手如刘勇,感觉到了大厅里,感觉到了拿蓝灰布匹的笼罩下的不应有的呼吸声,而那个呼吸里,还隐隐藏着紧张合危险的气息。
谈玮馨对于这种情况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刘勇的小心谨慎。让谈玮馨总是很安心。国与国之间和国家之内,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总有些人会铤而走险地采取极端手段。过去几年里,东平各大世家家主和有着极大权威的执事级别上下的人,遭到刺杀的情况着实不少。也“涌现”了一大批以格毙刺客而闻名的“高手”。但无论是刘勇,还是现在担任大内侍卫总管的他的弟弟刘猛,都来没有这种机会。他们总是将刺杀的可能消灭在萌芽之中。
发死大厅里多了个人,又不想引起恐慌的刘勇是到了盖着布的那堆东西边上,他压根不想知道躲在下面的到底是谁,直接一掌就印了下去。
小于也不是那种懵懵懂懂的人。躲在杂物堆里的他,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刘勇平稳轻捷的脚步声一听可知,必然是高手,而刘勇出掌前的那一步,踏得比刚才几步都重都稳。这反常的情况让小于心下一凛,他几乎立刻就跳了起来。
小于激烈的动作让他的脑袋一下子撞破了石灰袋,撞碎了火油罐。虽然一下子跃了起来,但他的腿仍然被刘勇的掌力波及,而混合着石灰,火油浇了他一身。
“都不要动!”几乎是同时,刘勇和小于喊出了同一句话。不同的是,小于是在威胁而刘勇却是为了镇住整个场面。
进了一点点的灰,小于跟本睁不开眼睛。眼晴里的灼烧感让他有些恼火,却没有让他更害怕一些毕竟,原本他就是准备来死的。对于一个已经准备好死的人来说,这已经算不得什么。
小于一把甩开了纠缠在身上的蓝灰色布匹,拖着受伤的腿,无力地一步步后退。他估摸着现在的位置,再退几步就要靠上大厅的墙壁了。呼呼的风声已经开始充盈他的耳廓。
“火油弹!”在场的人中闻到了那刺鼻气味,不少人已经明白了现在的局势。火油弹,东平威力最大的武器,最让敌人恐惧的武器,现在正威胁着自己。小于的手虽然颤抖着,但仍然坚决地打亮了火折子,一星很小但极危险的火光在他手里的火折子上跳跃着。
更危险的是,小于刚才跳起的时候一借力,一下子将其余那些火油弹的罐子都踢翻了,火油在地面肆意流淌着。在场的军官有不少人在暗暗叫苦,相比于火油弹本身,更恐饰的大概就是火油弹的爆燃了。火油的挥发实在是很快,等到空气中的火油的挥发气体的浓度高到了一定程度,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能够引起剧烈的爆炸。这种在战场上可遇而不可求的场面,要在这种半封闭的空间里发生倒是容易得很。
“昌奉行起火了……”退在另一侧窗口的一个官员轻声说。
“估计就是和这疯子一拨的。”传来的居然是谈玮馨的声音。依然安定清澈,仿佛丝毫没有随时可被因一次剧烈爆燃而身亡的觉悟。
随后是叶韬的声音:“嗯,估计是。馨儿,没想到这里的治安也那么不好啊。我原来以为这里没有恐怖分子呢。”
“能算恐怖分子吗?明明是国家恐怖主义嘛,你问问,八成是西凌的小兔崽子。”
“浓度,要搞事情也选个好地方嘛。看这破地方,上下都没着落。而且,就算一定要是这里,至少也等我的人帖好墙纸,磨好地板吧?现在这样子的大厅。要是搞出了人命,很不体面啊。”叶韬的声音越发调侃。
“切,你当是在演戏选场景呢。”谈玮馨嗤笑道,“你还应感谢这家伙的。至少搞出人命来,不用换墙纸重新磨地板,都是人工啊。墙纸也不便宜。对了……喂,你叫什么来着?”
“小于……”小于下意识地回答。如此肆无忌惮的两个人让他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做啥好。这一号目标和二号目标,居然是如此无畏的两个人,无畏到面对死亡威胁居然可以继续在那里说笑。
“混蛋,闭嘴!我这就让你们都玩完!”小于愤怒地挥动着手里的火折,但就在他的手稍稍抬起的那一刹那,一道气劲扑面而来,直接笼罩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火折熄灭,而小于他身子也被重重推了出去,他的腿在空中拌了一下,大半个身子晃荡挂在了窗台上。
刘勇在发出势大力沉的两掌之后,立刻抢上前去,将小于窗台外拉了回来,死死按在了地上。在大厅中的众人已经听到地面的惊呼声。
“快用布和石灰吸附火油,扔到大厅里的火盆里去。用沙子覆盖。”叶韬连忙吩咐,所有有动手能力的人立刻手忙脚乱地涌了上去,按叶韬的吩咐做了。在个大厅里,一共有八个火盆,用于夜间的照明,而每个个火盆边上也都准备了相当数量的用于灭火的沙子。
看着有惊无险的一幕如此戏剧性,又如此快速地从开始到结束,叶韬撇了撇嘴,拉了拉谈玮馨的袖子,说:“没机会演示防火通道了,可惜啊。”
“你这里还有防火通道?”谈玲馨诧异道。
“当然。”听到谈玮馨的惊诧的语气,叶韬一副备受伤害的表情。怎么说他也是正宗的建筑师出身,这种属于常识中常识。虽然限于材料和技术,防火通道的通过能力有限,但也能保证在差不多五分钟的时间里将上面的这些人全部撤离。
“摩天大楼爆破案没有成功上演啊。”谈玮馨笑着,“感觉如何?”
“很好啊,没变成通向天国的倒计时,我就很满意了。这钟楼要是真要那么来一下,虽然不是很高,但也很够呛啊。”
两人之间的谈话,压根没多少人听懂,但大家却完全明白了,什么这两个人的关系会如此相契。恐怕,两个人同样疯狂,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连艺高人胆大的刘勇和谈玮馨身后的那几个侍卫都冷汗淋淋,可偏偏谈玮馨和叶韬连脸色都没有改那么一下。
“殿下,这人我先送下去了。今天的试报时,是否……是否暂缓一下?”刘勇请示的时候,看着的却是叶韬。
“不用。一切照常。”叶韬坚决地说,“那个昌奉行失火,没事吧?”
对于这一点刘勇和在场的这些人们倒是不太担心。大家后怕的,就是刚才小于要是点火成功,会引起什么后果,至于地面的事情,有那么多禁军,血麒军军士,还有向来都很团结的诸多丹阳百姓,西凌人闹不出什么花祥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昌奉行失火的消息传到聂锐耳朵里,他几乎立刻就下令封锁从工地通向昌奉行的道路,附近的兵营调兵灭火,加紧控制现场等一系列命令。指挥若定的聂锐,立刻成了在一边仔细观察着的西凌暗谍的眼中有肉中刺。
“嗖嗖——”两枚由手弩射出的短矢朝着聂锐飞了过去。随着短矢的尖锐的声音,虽然计划被破坏,但地面上的西凌暗谍还是开始发动了。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短矢距离聂锐不到几尺的地方,两枚金钱镖打落了短矢,一个身着灰色劲装的青年人从人群中跳了出来,大喝着:“西凌贼子敢尔!”朝着射出短矢,手里还拿着手弩的这两个暗谍扑了过来。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年轻人压根没有出手的机会。他的呼喝已经向周围围观看的人群提示了敌人的位置,周围那些百姓大喝着:“西凌奸细!”“打死西凌奸细!”一边扑了上去。年轻人跃起的位置距离这两个西凌暗谍着实有些距离,在人群中寻找落脚点也颇费功夫,他还没来得及冲到跟前,愤怒的人群已经,将那两个西凌暗谍撵在了地上暴打,一片衣角也看不见了。
年轻人尴尬的挠了挠头,跳到了边上一幢房子二楼的檐角上,攀着檐角俯视人群,从中寻我刻意的人。倒是附近的一些东平禁军军士,一边拨开人群一边大喊着:“大家手下留情,莫要打死了,让我们逮回去拷问!”整个场面看起来是“军民团结如一人”,却又是那样有趣。
附近的其他西凌暗谍,大部分看情况不太对劲,开悄悄撤离。还有些刚才已抽出武器,已经突兀地跃出人群的,迅速被镇压了。固然,一些百姓和军士的受伤再所难免,可却没有人丢了性命。
这个时候,聂锐微微一笑,做出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决定,他跳上了一堆木料,对着人群大声喊道;“丹阳父老们,西凌贼子在昌奉行那里放了火,可有人愿意出把力去救火吗?”
一些年轻力壮的立刻就轰然应允,朝着那个方向挤了出去。还有好多人则抬头看着钟楼,一副依依不舍得样子。是啊,大家是来观摩钟楼的试报时的,这个时候就走了,多可惜啊。
像是能窥破大家心思一般,四座鸣钟在这个时候,比预定时间提前半个时辰,鸣响了。丹阳钟楼的钟声的确不像宜城的七海楼那样沉郁威严,而是另一种腔调,一种高贵忧雅的腔调。四座鸣钟,以最简单的音律,奏出了一个九个音符的乐句,然后又重复了两边,又归于沉寂。
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喝彩声……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第一百零六章 追索
“莫非西凌以为我东平无人吗?”谈晓培慈爱的搂着谈玮馨的脑袋,略有些恼怒的说:“朕要让西凌知道,这种手段……嘿嘿,这种手段,是会让朕发火的。”
在中原四国的国主中间,谈晓培是唯一一个绝少自称“朕”的人,但他每次自称“朕”都代表着他真的发火了。
在他接到来自聂锐的报告的时候,禁军就已经从城卫军手里临时接管了防务,封闭了四门。
由于在郇山关一线,东平的其他方面的兵力还没有配置到位,禁军仍然有大批的部队在那里滞留。目前留在丹阳的禁军才四万出头。而按照禁军的规矩,一向是三分之一执勤,三分之一留营操练,三分之一休息放假。
谈晓培毫不迟疑的派出了所有留营操练的禁军加入到全城追查可疑任务的行列中。而外出放假的禁军士兵们则被召回,重新集结后留下必要的看守营地的人,其余军士也将立刻被派出执行任务。
而城卫军,一半人登城防守以防不测,而另一半人则被编制成若干个搜索小队,开始搜索丹阳周边地区。
但更有效的却是血麒军的那些军官们所在的家族几乎同时发动了对于整个丹阳方方面面无微不至的搜索。得知在西凌暗谍们险些得逞的计划里,和叶韬,谈玮馨等人在一起的池云、池雷险些被波及,池先平怒火中烧。在先前组织族兵救援血麒军的过程中,各大家族都已经认识到了血麒军对于联合朝野各大家族的作用,和血麒军的不断的建功立业对于各大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私下里达成了协议,全力支持血麒军。而这种威胁,让大家有些不忿。
城卫军和禁军或许还没有能力让丹阳几乎所有酒楼旅舍,所有青楼,所有的各行各业的各种大大小小的人物心甘情愿的帮忙,但各大家族联合起来却有这样的能量。大批消息灵通的人物提供了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的情况。也只有各大家族的家丁,族兵和那些和各大家族关系良好的武林高手们集合起来才有那样充沛的人力物力来逐一排查。
老冯压根没机会离开丹阳。作为负责顶层的施工的工头,他有着很大的嫌疑。对他的追查从一开始就在进行了。两个时辰之后,无处躲藏的老冯就落网了。
陆续落网的还有为数不少的西凌的刺客和死士,要维持这样一批人随时可以执行有去无回的任务,必须随时让他们的情绪保持得比较“正常”,毕竟,除了少部分的偏执狂,大部分人对于自己的生命还是非常珍惜的。而要让这些人保持正常的情绪,平时的花费,娱乐,吃食。饮酒各方面的开销都不小,而所有这些花费,所有这些行止奇怪的人,都是最容易通过渗透到各行各业,方方面面的人来追查出来的。
还没到晚饭时间,禁军指挥所的大牢里,在大内某些有着奇特爱好的高手施行下,孙晓凡这个名字浮出了水面。
“孙晓凡?”这个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默念着这个名字,曾曼的心里浮现起这样的印象。是的,他已经有些老了,已经不可能像那些情报方面新崛起的年轻人那样,对每一份他们有资格阅读的报告的内容。对其中的每个出现的名字都了如指掌。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助手,而很快,助手就从浩繁的资料中找出了薄薄的一页。
那还是联邦快递在进行一次高风险的走私递送业务的时候,在西凌境内收集到的情况。内容大致是一个名叫孙晓凡的年轻人,在索石镇得知一个富户欺压乡民,路见不平,夜里突入富户家里,将富户一家老小灭门,将富户家里的值钱的东西全撒在了大街上。虽然当地官府追索之下基本确定是孙晓凡做的事情,派出大量人手将孙晓凡围捕,终于,孙晓凡没有反抗的被下狱了。可是,之后的情况却峰回路转。这孙晓凡居然是道明宗宗主的关门弟子,正在行走江湖进行历练。道明宗在西凌的地位崇高,而道明宗的势力分布在西凌朝野,对于西凌有着极大的影响。这件事情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倒是两个月后,孙晓凡摇身一变,变成了吏部的一个小官员。
应该就是这个人了,无论从姓名,履历,和指挥在丹阳活动的西凌暗谍的资格上来看,恐怕都不会有第二个孙晓凡了。于是曾曼就将这条情况报告了上去。
“道明宗……”谈晓培长叹道,这个世界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当年,他在边关作战的时候,也曾遇到过道明宗的高手,经过一番血战,手下的亲随几乎死了干净才将那家伙格杀。从此,道明宗就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时过境迁,现在他已经是一国之主,而道明宗却也成为了几乎能够主导西凌朝政的一方势力。西凌朝廷内,有两位大臣公然宣称自己就是道明宗成员,暗自倒向道明宗的更不知凡几。一些涉及百姓民生的条令,如果没有在西凌百姓里有着绝大影响,有着极高信誉和号召力的道明宗,压根就无法施行。
如果,这样的情景发生在东平,谈晓培必然是寝食难安,必定要想出办法削弱道明宗,控制道明宗,或者索性除掉道明宗,可是,偏偏西凌国主保持着目前天下第一强国,却越发仰赖道明宗来为他排忧解难。那些看出其中祸端的大臣,要么被压制着无法直抒其意,要么就是索性被排除除了西凌的权力中心。
如果道明宗的野心仅仅只是在控制西凌朝局,那谈晓培才不在乎。将西凌搞得越乱,才越符合他这个有着天下一统的大志的明君的期望呢。但道明宗却是一个有着强大侵蚀力和扩张性的宗教、经济和政治的扩张型组织,而且道明宗的触角已经悄悄探入了东平,而且,已经造成了相当不小的损害。
“把查子明叫来,另外,让曾曼、窦安琦也来。让春南国使节陶泽立刻觐见。”谈晓培没有回避正聚在一起准备安抚谈玮馨,在发现了谈玮馨心情很好之后开始打牌下棋的一家人,一连串的命令就这样下达了。
现在,东平第一家庭实际上已经彻底被叶韬的糖衣炮弹攻陷了。连王室祭祀用的礼器,现在都是工部和礼部督造,叶氏工坊承建。整个王宫,除了传了几百年的国主宝座,和御书房里的那套桌椅之外,几乎都是叶氏工坊出品的各个级别的家具。乃至于平时用的笔架,文书盒,分类文件柜,笔盒等等东西,也一概是叶氏工坊出品。
两个月前,叶氏工坊出品的新型防风灯,更是全面打下了王宫照明这张大单子。内府营造司正在和叶氏工坊商讨改善议政殿白天的采光和夜间照明的综合工程的事宜。叶韬怕责任太大还不太敢接手。可在综合布光方面,在这个时代,能够充分利用现有的技术手段让那么大的空间以经济合理的方式亮起来的,恐怕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至于现在整个丹阳闹得沸沸扬扬的锅炉洗浴设备,王宫内又怎么会落在那些大世家后面呢?整个王宫内一共安装了六套最高档的锅炉设备,每天的燃煤消耗都超过两千斤。
这些平时不去想就不会太扎在眼里的项目姑且不提,仅仅看这东平第一家庭的桌面游戏就能体会到。叶氏工坊的“侵略”有多深了。太子谈玮明和王子谈玮然都是行军棋,尤其是大战略玩法的高手不提,现在,连往后卓秀也迷上了那种叫象棋的游戏。
叶氏工坊的象棋并不是中国象棋的翻版,而是国际象棋的本土版。并不是因为叶韬对中国象棋有什么成见,而是仅仅因为叶韬觉得中国象棋的棋子制作很没意思,不如国际象棋的改版更能让他“炫技”而已。不得不承认,以象牙和黑水晶雕琢而成的棋子让人爱不释手,以黑曜石和汉白玉拼砌成的棋盘,那安装了第一个抗震系统的棋钟,那个将放置棋子棋盘的空间融为一体,精巧而简练的棋桌都是那么让人喜爱,甚至于叶韬特制的那两张可以把自己拗成任何造型放上去都让人舒服得不想下来的“对局软椅”都成为了东平第一家庭的日常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能让一家人过得开心,谈晓培没什么不满,可是,一想到所有的这些都来自于叶韬,都是叶韬那一个人弄出来的花样,他就一阵心烦。
终于,谈晓培召见的几个人都来了。他吩咐:“让陶泽去奉先殿,我就到。”
陶泽是接替罗平的春南驻东平的第二任常驻使节。现在,国家与国家的关系还停留在相当简单的层面上,除了那些临时派出处理重要事务的全权使节外,这种常驻使节已经是很先进的外交手段了,至于要分成不同级别,那恐怕是不知道多少年之后了。
和罗平不同,陶泽的家族背景要深厚得多,不用锐意进取,不用刻意做出成绩作为晋身之阶,陶泽在和东平诸多朝臣打交道的时候,相比于原先的罗平要讨人喜欢得多。他更像是个住在丹阳的春南纨绔子弟,该玩什么就玩什么,偶尔抱怨一下丹阳的吃喝玩乐方面比起余杭相去甚远,乃至于千里迢迢从余杭召来自家的厨子,为两国餐饮业的交流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在这种丹阳的气氛相当紧张的时候被谈晓培突然召见,陶泽也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向谈晓培见礼之后,他就沉默了下来,恭敬的等待着谈晓培的吩咐。
谈晓培淡淡一笑,说:“找你来,是为了几件事情。首先,是好事。莲妃已经怀了朕的孩子,这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陶泽连忙道:“是的,陛下。与贵我两国,这都是一件好事。”按照惯例送出一堆阿谀奉承的同时陶泽更疑惑了,他知道,谈晓培这个节骨眼上,决不可能因为这个事情召他来。
“是啊,这当然是了不得的好事。莲妃所诞,无论是男是女,都将以我东平的惯例进行封赐。但是……有一件事情。是需要向春南方面通报的。”
“请陛下吩咐。”陶泽躬身道。
“为了保证莲妃腹中孩子能平安诞生,我要换掉莲妃身边的侍从女官韩绮韩夫人。”谈晓培淡淡的说。
“韩夫人寡居多年,品行端庄,性子也温文贤淑,可是有什么地方忤逆了陛下吗?”陶泽有些犹豫。从白莲公主嫁给谈晓培成为莲妃到现在,谈晓培对于莲妃身边的人的安排向来是很宽宏的,就算有什么调动安排,也都事先让春南方面知晓。实际上,哪怕是他要撤换可以算得上是莲妃贴身的,最亲近的女官韩夫人,也不用让任何人事先知道。
谈晓培摇了摇头,说:“恐怕你还不知道,韩夫人现在是道明宗的细作吧?”
在陶泽震惊的当口,谈晓培吩咐:“宣禁军指挥查子明,礼部尚书窦安琦,内府执事曾曼。”
等三人进来见礼之后,谈晓培说:“曾曼,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吧。让大家都听个明白。”
“是。”随即,曾曼开始叙说最近调查出来的一系列事情。在这一次对西凌的作战中,由于明显有泄露情报的事件,以曾曼为首,对一系列可能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就在调查中,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情况:一个知道具体情况的禁军副将和韩夫人有私情。曾曼一边对那个副将进行调查,甚至通过谈晓培让兵部调了那个副将离开了禁军指挥使查子明的视野,随后就秘密提审了那个副将。而那个副将对于泄露情报的事情也供认不讳,这种被吹了枕头风的事情,虽然不是有意的,但同样罪无可逭。而更让曾曼好奇的是,才三十岁出头一点点的韩夫人,居然在和那位副将私通的时候,在时间和地点的安排上神出鬼没,没有让任何旁人得知。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了。至于韩夫人是怎么送出情报,为什么要私通西凌,则又是另外一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曾曼派出人手,对韩夫人在春南国的情况进行了背景调查,又派出经验丰富的手下,监视控制了韩夫人,终于有了突破。一位暗谍发现,韩夫人晨昏两次的焚香念佛有些奇怪,从读唇而知,这韩夫人默默吟咏的压根不是佛经或者任何有关的祷文,而是一段道明宗的祷文。随后,暗谍在韩夫人白天做事的时候再次潜入韩夫人的住所,翻开了墙上的观音像,在观音像背后发现了贴在墙上的道明宗宗主的法像,还在房中发现了韩夫人藏在首饰盒夹层里的一份来自道明宗大约类似于地区主管的用密文书写的命令。
已经将韩夫人控制住,曾曼是存了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思的。原本,谈晓培也同意了曾曼的意见,但忽然冒了出来的“摩天楼爆破案”则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个事情。孙晓凡的韩夫人虽然属于不同渠道的人,但都属于道明宗。而现在道明宗已经对东平有了破坏和杀戮的实际行动。控制韩夫人,却又要让韩夫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至于狗急跳墙的威胁到莲妃肚子里的孩子,这实在太超出任何暗谍系统的能力了。而这时候,谈晓培觉得更重要的是杀鸡儆猴,以彻底的追索来全面打击道明宗在东平的力量。消灭那些行动人员固然重要,但将潜伏着的收集情报的人清除同样刻不容缓。
“陛下,臣失察。”查子明立刻就跪倒在地。自己麾下的副将泄露情报,导致第一批派出的援军全军覆没,让整个战局一度陷入被动,这个罪责绝不小。
“起来!要追究你早就追究了。”谈晓培却并没有太将这事情放在心上。
陶泽也明白了,为什么撤换莲妃的侍从女官韩夫人要先和他通气。谈晓培绝不仅仅是要撤换韩夫人那么简单,后面还要审讯她,拷问她,要从她身上牵出一系列的道明宗的人。韩夫人在春南只是个没什么大背景的寡妇,不然,她也不会被派来当这个几乎终生无望回国,注定要老死异乡的侍从女官。可东平来处理韩夫人,毕竟是牵涉到两国邦交的问题。
陶泽沉吟了一下,坚决的说:“陛下,事急从权。韩夫人理应交由陛下处置。这其中的事情,微臣自然会向主上澄清,但是,这证据的问题却含糊不得。”
谈晓培满意的说:“自然,曾曼会将之前的调查文书交给你,之后对韩夫人的抓捕,对她的住所的搜查,你可派人跟随。但金谷园中,贵国的那些人,也要由你约束。”
谈晓培看了看站在边上的窦安琦,说:“窦大人,朕今天召你来,你可明白为什么了?”
窦安琦摸了摸胡子,躬身道:“陛下,臣愿亲往余杭,向春南国主诉说此事。”
“嗯,本来想让你派个人去,但还是你亲自跑一次最好。辛苦你啦。”谈晓培点了点头,说:“不过,不仅如此。要是能说动春南国主在清查道明宗的问题上和我国保持一致,那就再好不过。”
第一百零七章 我是海盗
丹阳足足戒严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大批可疑分子被送进了监狱,这些人中间,绝大部分的确是西凌的暗谍和奸细,但也不乏平时作奸犯科却又没有明确证据的滑头分子。而在这三天里,钟楼又重新开始施工了。被这么折腾一次,原本半开放式的工地终于开始进行严格的管理了。虽然在工地外面建造一圈简易的墙壁来隔离人群在这个时代并不容易,因为,轻便的施工材料基本上是没有的。但是,一圈夯土墙还是被搭建了起来。
工地复工之后,叶韬也终于能够请假离开丹阳,前往宜城。这一次,和他同行的除了戴秋妍,苏菲之外,又意外地加上了谈玮然和谈玮莳兄妹。王子和公主装扮成普通的富家子弟,混在车队里。自然,在这种局面下离开丹阳,为数不少的侍卫是必不可少的。原本准备轻车简从的叶韬不得以地跟了一串尾巴,拉拉杂杂几乎要有三百人的队伍朝着宜城出发了。
叶韬从来没想到,钟楼带给宜城的变化居然如此之大。钟楼稳健,而慢腾腾地运转了一段时间之后,七海塔已经成为宜城百姓生活规律的准绳。
每天早上,钟声唤醒这个城市,许许多多的人随着早晨钟声的敲响,开始新的一天。码头开始装卸,诸多百姓开始上街进行采买、开始去自己工作的商家和作坊上工,分部在宜城各处的军营则开始出操。
到了正午,大家听到了钟声,则会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吃午饭,在一天最困倦的时光里休息一下。
当一个时辰过去,钟声自然会提醒大家,这一天还有几个时辰的工作要做。
到了黄昏时分。敲响的钟声是在各处衙门工作的属吏们的下班信号。同时,随着属吏们结束一天的工作,码头上装卸和清点也停下了,除了那些尤其紧急的货物仍然在装卸,加班的小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手里的本子上记录着。
而到了晚上,钟声则会提醒一些明天要上工的人,应该休息了。每一个都是一个家庭的主心骨,而每一个人的休息,都会带着一整个家庭进入沉寂……
到达宜城当天,叶韬他们一行人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住在春暖居舒适宜人的房子里,谈玮莳和谈玮然都明白了为什么谈玮馨居然对这个并不华丽的地方念念不忘。
但他们在宜城并没有停留太久。齐镇涛的手下当天就来通知他们,齐老爷子不在宜城,而在距离宜城一天航程的月牙岛。
月牙岛是当年齐老爷子在成为海商之前,当海盗的时候一度当作老巢的地方,虽然惊讶于这个地方被重新启用,但叶韬也多少能理解。决心和春南的那些大海商们斗到底,必然要组织一支有战斗力的舰队,而这种舰队放在宜城港?显然不可能。
对于叶韬来说这只不过是多了往返加起来两天的路程而已,但对于千里迢迢跟着来宜城玩的谈玮莳和谈玮然来说,他们两个可没有叶韬那样好被齐老爷子支使。
在得到了消息之后叶韬忙着整理行装的时候,由于带着的各种东西太多,谈玮然和谈玮莳甚至还没来得及将他们的包裹都拆开。
“真是不好意思。我答应了齐老爷子来帮他做事的。你们要是觉得不方便,就在宜城游览吧?总督彭大人一定很乐意招待你们的……”叶韬不太好意思地对谈玮莳和谈玮然说。
谈玮莳横了他一眼,说:“开玩笑,不跟着一起去,那我们跟着来宜城做什么啊?”
谈玮然呵呵笑了笑,拍了拍叶韬的肩膀,兴趣盎然地说:“姐夫,我还没做过海船呢。好玩吗?”
叶韬嘿嘿一笑,说:“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晕船,不晕船的话就很好玩,晕船的话……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去月牙岛,带不了那么多东西,也没办法带那么多人。”
谈玮然会意地点了点头,说:“没问题,我这就让人安排。”
谈玮然虽然平时大大咧咧的,可处理起这些日常的事情来,着实也有些手腕。不到两个时辰,他就从两人的侍卫中挑选出了二十四人,加上服侍他们起居的六人,从偌大的队伍里精简出三十人来,贴身跟随两人明天一早就登上齐老爷子安排的船,和叶韬等人一起。至于其他人,以谈玮然的身份,很容易就从宜城水师都督闵越那里借来两艘战船。闵越一听王子和公主要随叶韬出航去月牙岛,他自己都很有兴趣去看看齐镇涛到底把自己原先的老巢经营成了个什么样子。派出两艘战舰护航,简直再简单不过了。
至于谈玮莳和谈玮然带着的东西,除了日常要用的,没大用处的东西全都留在了春暖居。就在停留在宜城的这一天里,他们两个和当初的谈玮馨一样,也都爱上了春暖居,尤其是那个建造在巨石上的静室和山顶那个自成单元的观看各种景色无一不是绝佳位置的套房。
对于初次乘船出海的人来说,兴奋并不能让他们抵御晕船。叶韬当初都是跟着齐老爷子的船跑了好多次,吐啊吐啊的就习惯了。王子和公主最接近水的活动不过是在丹阳附近的某个湖里泛舟,吹吹风而已。当船还行驶在宜城港附近,还能看见地面的时候,王子和公主还能颇为兴奋地指点着飞翔的海鸥,评论着一望无际的海景,就着跃动着的满眼的波光粼粼吃早饭。等到陆地早已跑到视线之外,洋流和海风还是让这个时代已经算是巨舰的船只上下起伏的时候,谈玮然还算好,很大方地趴在在船舷上吐了个干净,然后带着点晕眩。继续吹着海风,尽量让自己熟悉这种感觉。而谈玮莳则不同了,小姑娘脸皮薄,更是不肯当着别人的而吐出来。躲在船舱里抱着木桶吐啊吐的。呕吐物的气味让她好一阵回复不过来。到了后来。她几乎是泪眼汪汪地躺在床上,轻声咒骂着“骗”他们上船的叶韬。叶韬一边拿着湿布帮着擦拭谈玮莳的嘴角,一边尴尬地笑着,不说话。
由于他们在太阳刚刚爬出海平面的时候就已经启航。刚过黄昏,他们就已经抵达了月牙岛。虽然齐老爷子当“正经”的海商几十年了,但月牙岛却一直没有抛荒。港口设施虽然简陋,但却一直维护得不错。有一段时间,在宜城港进行整修,没有容纳大量大型商船的能力,却还要和水师共用同一个码头的那艰难的几年里,这里也曾一度用来停泊齐家的船队,用于缓冲大量船只进入宜城港的压力。在那几年里,即使是齐镇涛也只能在宜城港确定两个泊位而已。
月牙岛就这样续存了下来。而现在,大批人手来到了月牙岛,开始在月牙岛上增筑港口,整修房屋和其他设施,看这幅样子,似乎齐老爷子很有想要将月牙岛发展成一个永久性基地的意思。自然,能够这么做的一个原因是,月牙岛不小。而且,月牙岛上有充足的淡水。
让人惊讶的是,月牙岛的港口里正停泊着的一溜船只里,除了给月牙岛运送建筑材料和补给品的一些大型货船之外,还有四艘战船……而那看上去似乎是“澜水舰”。
“老爷子,你怎么搞来那几个大家伙的?”一跳下船,看到在码头上笑吟吟地等待着齐镇涛,叶韬连忙凑上去,压低了声音问道。
“别担心。”齐镇涛笑呵呵地拉着叶韬就朝岛上亮着一片灯光的房舍处走去。
叶韬连忙道站住,提醒道:“老爷子,船上还有人。是谈家的公子和小姐……”
齐镇涛没有被吓到,倒是兴味盎然地看了看叶韬,说:“我还奇怪你怎么能让闵越派两艘沧水舰给我的船护航呢,原来是有大人物啊。怎么不下来?晕船?”
叶韬尴尬地点了点头。齐镇涛恍然道:“那就别管了,看他们那样子,现在参见更尴尬。回头再说。”齐镇涛转头朝着码头上一个老家人大声喊道:“老赵,船上有谈家的公子和小姐,好生伺候着,领他们去北院。”
作为跟随齐镇涛多年的老家人,老赵立刻明白船上的两个人不简单,哪怕看看船上跟着这两位谈家的人的那些侍从和侍卫就知道了。虽然大部分人吐得稀哩哗啦的,但那些侍卫仍然强打着精神,小心谨慎地看着周围,对于码头上这些明显带着很重的匪气的水手们也都很是小心。一般的人家绝对用不起这样的护卫。而且,月牙岛上,北院是岛上的建筑群里最周正的一个院落了,平常都是齐镇涛自己住,现在让给这两个“谈家”的人,显然说明了这两个有多重要。
“老爷子,那船……”叶韬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没事,”齐镇涛豁达地说:“我和闵越说了。现在我手里有澜水舰,沧水舰的图纸,但是我没时间等着船造出来。闵越借给我这四艘船,不带水手,没神臂弓和投石车,三个月后我要还给他四艘澜水舰,全新的。还要另外给水师十万两白银。怎么算他都不亏啊。”
叶韬一愣,齐镇涛居然已经要用大笔金钱,动用那么铁的关系,来打时间差,那现在七海商社和春南的海商集团之间的斗争到底发展到了个什么程度?
“老爷子,现在到底怎么回事啊?”叶韬着急地问。
齐镇涛嘿嘿一笑,说:“海盗嘛,春南那帮大海商倒是有办法,能说得动海盗来动七海商社。可是,他们只能说动海盗而已,可是,我呢?我他妈的就是海盗啊。”
第一百零八章 月牙岛
在跟着齐镇涛在岛上的主要设施上走了一遍之后,叶韬明白了齐镇涛老爷子的决心。不仅仅是码头和岛上的生活设施,在月牙岛上,甚至有了一个初具雏形的船厂。
船厂就建在岛里的另一侧,大批适用于造船的木料就放置在船厂边上的一个山洞里。船厂里的已经有不少有经验的老工人在按照澜水舰的规格铺设龙骨,看进度,船厂开工已经有一阵了。
岛上的几个制高点,都建起了三到四层高的塔楼,布置了了望哨。这些了望岛上的建筑之间都有简单的道路联通。
至于岛上的建筑群,更是下了相当大的工夫。看那些兵营形式的建筑,如果是按照东平标准的军营形式建设的,至少能容纳五千人。几个独立的院落适合安置重要的客人,其中的一个也同样适合当作进行岛上防御作战的指挥中枢,和作为防御的最后堡垒。岛上那些正在进行建设的建筑中,还有酒馆、客栈、露天舞台之类的娱乐设施。而综合起来看,显然这些都不是为了临时解决那些“海盗”,而更像是要建立一个永久性的军事基地。
现在,匆匆建起的建筑群还散发着油漆和石灰的气味,而空荡荡的营地里居住着不满一千的各种水手,其中只有两三百人是有海战经验的水手。其余的人,这些日子都在澜水舰上跟着齐镇涛的那些老家人老部属学习操持战舰。
“老爷子,这样一来,养这个月牙岛,花费实在是……”叶韬咋舌道。
“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吓人,这是七海商社大家决议要养的,甚至不是我提出的。”齐镇涛说,“本来大家都是想好好做生意,没想到碰上春南海商那么不上道。这一次把他们整一手。以后就以这里作为护航队的母港。虽然大家利润上要摊分掉一点。但大家都觉得这是值得的。在海上,毕竟还是拳头大的说话啊。”
叶韬赞同道:“这是自然。不过,老爷子,现在这样子,我能帮什么忙呢?”
“弩炮。我要弩炮!”老爷子大声说,“这东西在海上比投石车好用多了。投石车太不准了。攻城守城,砸人群里还多少有点效果,可这海上,我船上没那么大地方装东西往里扔。”
叶韬很快地点了点头。弩炮虽然在白石城守城的时候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但到底是不是会被当作东平军队列装的一种重型器械,却还在工部和兵部的讨论中。而且,由于高卓,高振两人有意无意的阻挠,恐怕要通过很有些问题。而不知道是因为最近工部和兵部太忙。还是压根没注意到弩炮的巨大作用,过了那么久,叶氏工坊居然连禁止弩炮的制造技术外流限制令都没有收到。严格地说,弩炮仍然是一种可以随着叶韬的意愿而进行传播的东西。既然是这样,叶韬也就不必太在乎别人的看法了。反正。就程序上来说,他没有犯任何错误。
但叶韬也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老爷子,弩炮装上船倒是没问题,占得地方比较神臂弓小,威力相比于投石车不差多少,但精度也高。可是,海战里砸石头能有什么用啊?老爷子你不是说,你以前一直是玩跳帮战吗?”
齐镇涛的眉毛挑了一下,说:“谁说我要扔石头了?”
“老爷子,这火油弹可是不能随便搞的啊……要担干系的啊。”叶韬毫不怀疑,齐镇涛绝对是有办法搞到一批火油弹的,既然西凌的暗谍都能搞到,那么,齐镇涛这种已经暗地里得到国家全力支持,能够有资格制造澜水舰沧水舰,甚至能够从水师里借出战船的人,自然是能够搞到的。但是,现在火油弹的生意是高家在把持着,别无分号。要是在火油弹的库存储运方面露了马脚,万一高家发了性子追究起来,到时候御前官司有的好打了。
齐镇涛摇了摇头,说:“不用。你不是用鱼油来弄那个什么投影仪吗?既然有这种鱼油可以燃烧,那自然有其他办法。鱼油,加上牛油羊脂,加上火硝之类的东西,我也弄成了和火油弹类似的东西,威力或许不如火油弹,但好像比火油弹安全了那么一点。火油弹要是存放不好,好像一碰就爆炸,好像你也说过,那个什么挥发啊,爆燃的事情。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这个东西,像是一种什么油膏,除了直接点火,不然不会被点着。我还让人放在空屋子里试过,这种东西的气味几乎一点没有外泄。”
叶韬赞叹道:“老爷子,如果真的安全,那比火油弹可好用多了。工部、兵部,还有各地军中,对火油弹都是爱恨交加啊。只要威力不差太远,我想,说不定不少人愿意用老爷子您的这种玩意呢。对了,老爷子你管这东西叫什么呢?”
“嘿嘿,我可还真不敢说是我搞出来的,我也就是出了个点子,后来的事情都是你家的工坊在置办”,齐镇涛笑了笑说:“现在,叶氏工坊的宜城部分,现在折腾的都是些很好玩的东西。你这次回来还没去看过吧?这东西的名字叫火星,是工坊里一个小家伙起的名字。”
叶韬笑着,问道:“老爷子,什么时候有机会让我看看,这东西的到底威力如何。”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赶着快点造几台弩炮出来。明天宜城那里还有艘船来这里,就是来送火星的,然后,我们后天一起出航,到北边转一圈,把冰鲨岛给端了。那帮兔崽子太没规矩了,乘着我和春南的海盗掐架,背后打我们商社北方航线的主意。”顿了一顿之后,齐镇涛狡黠地一笑。说:“正好你带来两艘战舰,以我和水师那帮家伙的关系,让他们了一起去捞个外快还是可以的。四艘澜水舰,两艘沧水舰。阵容颇为豪华啊。”
叶韬听得不由得冒出了些冷汗。的确。四艘澜水舰。两艘沧水舰,只能说是豪华了。冰鲨岛上那伙海盗,应该也就是四到六艘中等大小的战船,还都不是专为海战设计的。只不过是性能比较好一些的渔船和商船改装的而已,船上最多也就有空间装载两到三架投石车或者是巨弩。而澜水舰和沧水舰,可以说是凝聚了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海战技术和制造工艺的最强的战舰。强大到在春南和东平的一系列合作里,春南力争让沧水舰和澜水舰两种战舰的图纸成为两国交易的一部分。用这样的舰队去打冰鲨岛,只能说是杀鸡用牛刀了。而当舰队中混有东平水师的战船,对于海盗来说,最好的结果莫过于直接投降。
叶韬苦笑着说:“老爷子,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只有那么点时间,要造出弩炮来有些紧啊。岛上材料都齐全吗?”
齐镇涛说:“不是重新造。你当初不是在白石城教了不少当地的军士和工匠造弩炮吗?其中的一些现在就在岛上,还有叶氏工坊宜城分部的你的那些学徒,不是有些人是跟着我的舰队随时修理船上的木质构件的吗?这些人我也都集中在了这里。这些凑合着也能把东西做出来。不过,他们毕竟不清楚道理啊。试了几次。好像射程和精度都有问题,还是要靠你。另外,这整修月牙岛,你也都看在眼里,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你尽管说。”
他们两个在岛上转了一圈,齐镇涛虽然豪气不减当年,但年纪毕竟不小了,有些累。他们回到了码头,就在码头上摆开一张小桌子,拿来几样小菜若干瓶酒,就着风声和涛声对饮。这一老一少,在这种说不上风雅,最多只能算是比较会享受生活的方面可算得上是有志一同。
“老爷子,我是真没想到,您还有那么大的兴致将月牙岛经营成这个样子。可七海商社,如果真地能有一支足够强的护航队,能有这样一个基地,对于以后的生意,带来的好处不可限量啊。”叶韬和齐镇涛干了一小盅,他的酒量和齐镇涛这种在海上讨了几十年生活的老海盗头子没法比,而对于齐镇涛显然准备放倒他的那劲头,他却又无可奈何。长辈的敬酒,总不能不喝吧。
“七海商社这档子事情一整出来,才算是有点劲头做事了。要是以前,光是在海上跑生意,虽然我齐家算不得富可敌国,但哪怕是碰上几号败家子,也够他们烧上几辈子的了。万幸的是,我的两个儿子对于挣钱的兴趣远远比花钱大。原本准备让大孙子多读读书,回头好谋个身份,没想到那小钻进书里都不想出来了。小孙子现在迷上了玩棋,恨不得住进弈战楼了。小孙女喜欢种花弄草,才那么点大就把家里的园子管了去……这几个家伙,看他们性子,再败家也有限。我前半辈子死捞钱,没想到现在钱多得不知道怎么花。生意场上也没多少对手。可这七海商社一起来,眼界就不一样了。再不是一家一户地在做生意,盘算下来,要是现在七海商社的这些能够统一行动,能力大得让人害怕啊,虽然是做生意,但真的是可以用生意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啥时几个商号的问题了,甚至能够动摇国家根本。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春南那些大海商会临时联合起来对付七海商社的原因吧,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齐镇涛自己闷下去一杯,眼神越发闪亮:“可是,越是知道这么回事,越是想要和那些家伙斗个痛快,分个高低啊。要是七海商社倒了自然波及甚广,可查能斗垮春南的那些大海商,嘿嘿,有些货物,我标什么价格,他们就得以什么价格吃下来。我们东平缺马,春南更缺,要是能把持了春南的海上商路,加上昭华公主殿下的九州商社配合,甚至可以让春南再也起骑兵来,这是什么样的力量最。”
齐镇涛越说越兴奋。他是个商人,在之前,他是个海盗。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手里居然能够掌握如此巨大的力量。在这个时代,包括齐镇涛在内的一大帮顶级的富豪,是最早意识到资本的力量的一批人。不是官商勾结,没有任何超常的手段。仅仅是在这个时代薄弱的法律框架里。用资本,用手里能掌握的各种人力和物力资源在进行斗争,这个战场上,见不到那么多鲜血,却同样残酷。作为一个来自现代的人,叶韬比起这些商人更明白。一个国家的经济的崩溃是如何恐怖而惨烈的景象。而在这个时代,不会有联合国安理会联合国难民署之类的机构,更没有世界银行和世界贸易组织来拯救任何人,任何国家。
老爷子最后还是透露了一个原本准备在稍后召集的七海商社的会议上公布的决定:叶韬将全面掌控七海商社旗下一系列和机械、制造、营造方面的事务,大概是类似于叶韬概念里的首席技术官的角色。借由这个职务,在七海商社里没有投入一两银子的股本的叶韬,有了和那些大商人同样的进入七海商社每半年一次的全体大会的资格,并且,借由为七海商社解决一系列的技术问题,叶韬将从七海商社的经营纯利中获得百分之二的红利。牵涉到技术方面的事务。叶韬以及叶氏工坊,不负担任何成本方面的问题,仅仅是出方案。至于具体的制造和服务方面的费用,以市场价格结算。
百分之二!相比于现代社会通常百分之八上下的版税,相比于叶韬在原先那个时代在工作室里占有的百分之二十四的股份来说。这个比例实在是有些小。但是,七海商社是多么恐怖的一个组织啊。他们手里流动着的金钱数以百万计。如果需要,他们甚至可以在短时间里集中起相当于东平两年的财政帐的天文数字般的巨款。这百分之二的比例,仅仅以七海商社现在的还没有整合完成的情况来计算,也已经保证了叶韬每年能够有不少于二十万两的收入。而叶韬能够提出的各种方案,不可能不牵涉到叶工坊。只有他精心打造的叶氏工坊才能勉强满足他在技术方面的要求。这部分的收益就算他们再不好意思多挣,恐怕也不会太少。
但是,叶韬还是叹了口气。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他无法拒绝这样的条件。哪怕他知道,一旦接受了这样的条件,他就算是被绑在了七海商社的战车上,他将看到七海商社和春南海商,或许还有其他方面的商场敌手斗个你死我活,并参与其中,而他一旦参与其中,他必然不能容忍失败。
“老爷子,你醉了……”过了一阵,酒量甚好的齐镇涛却先醉了。舒爽的心情加上海风的吹拂,让老爷子很没形象地趴在小桌子上呼呼睡去。
让齐镇涛身边跟着的家人送老爷子回房休息之后,叶韬在码头上站了一会。看着大海由湛蓝变成深蓝,由深蓝变得漆黑,叶韬才意识到,夜真的已经深了。他转过身来,一个三十来岁,看起来十分干练的青衣汉子站在不远处。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请问,你是……”叶韬在这个青衣汉子身上看到明显不属于普通仆役的气质。
“小人柳青,老爷子让我跟着叶公子办事。七海商社方面的事情太繁杂,不好让公子太操心。但凡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就是了。”柳青恭敬地回答。这种恭敬里并没有任何一丝作伪的成分,柳青说起来还不是齐镇涛的商行里的人,而是另一个合伙的大海商柳亦的私生子。柳亦可是和齐镇涛闹了好久,才让齐镇涛同意让柳青跟着叶韬做事的,大堆的资料,让柳亦清楚地知道,叶韬到底是如何一个神奇的人物。那些奇奇怪怪的生意,总是莫名其妙地就被叶韬做成了。不管是弈战楼和行军棋,拼瓷墙饰还是现在在宜城和在丹阳同样红火的低压锅炉,都是大家从来没想到过的生意,都是叶氏工坊独门的生意,而这种垄断,似乎在相当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打破。至于天梭钟表行和叶氏工坊已经跻身这个时代的知名品牌的生意,那就更不用说了。
在七海商社里,虽然大家相互合作,但利益的分配上可是斤斤计较的,唯有叶韬的这百分之二的利润,大家几乎想都没想就通过了。
叶韬尴尬地挠挠头。自己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而让一个明显受过良好教育,看起来出身不凡的家伙吹着风等了那么久,而自己居然一点都没察觉,这实在是相当失礼的事情。叶韬连忙道歉,可柳青却不以为意,他拒绝了叶韬对他的“柳公子”的称呼,坚持让叶韬直呼他的姓名。
“好吧……柳青,我想看看月牙岛现在的布置的总图,可以吗?”既然已经答应接下这个差事,那叶韬自然要努力做得更好,最好。
“公子先回房吧。我这就去取。”柳青拱手道。
第一百零九章 冤大头
柳青的工作是非常高效的,不久,他就将一摞图纸送到了叶韬的房间里。这些图纸里有最早的月牙岛的地形草图,在进行这次改建扩建之前月牙岛上的建筑物的分布图,目前的建设情况的图纸和说明,以及标注着月牙岛上一些相对隐秘的地形的图纸。
阅读这些图纸对于叶韬来说却是个苦差事。明明是一个地方的图,但绘制的方法和标准却完全不同。只有最近绘制的标注现在的建设施工情况的图纸,才是按照叶韬先前制定的绘图规范制作的。叶韬几乎花了大半夜时间,才用自己总是随身携带着的工具箱里的绘图器械,描了一张符合自己现阶段需要的套色的综合标识图,然后,他在一张薄如蝉翼的当作描图纸用的竹纸上,对照着这张综合标识图,大致勾勒出他想要对月牙岛现在的施工方案的一些改变。
他重新整理了月牙岛上的道路建设情况,将一些阶梯形式的道路改建成阶梯和坡道混合的道路,方便运送物资。
原先岛上建立起来的那几个了望塔,将陆续被砖石结构的六层高的塔式建筑替代。以铸铁为框架,中间是螺旋金属扶梯,外部是砖块和水泥混合的外墙,这已经很接近现代的哨塔建筑了。最顶上,是六角形的活动平台,比起原先的了望塔上的活动空间,大了五倍都不止。覆盖瓦片的屋顶和扁平的了望窗口让驻守了望的人更舒适,也能更持久地工作。塔上将安装有支架的双筒望远镜——毫无疑问,这是叶氏工坊的光学部门的最新成果,他们终于能够用水晶研磨出光学特性一致的镜片了。而支撑双筒望远镜的支架,可以通用于叶氏工坊出口的一种可以装六支普通箭矢的弩机。必要的时刻,了望塔也是能够用来抵挡一阵子的。
整修码头,则被规划为贸易、战备和港务工作三个区域,有针对性地配置道路和装卸用的人力吊车和绞盘。在港务区,将修筑一条一百五十尺长的短堤。伸入海中,连接码头和一片颇大的礁石。而在那块礁石上,叶韬想要修建一个灯塔,在晚上引导船只入港。齐老爷子自己的舰队早就都配备了用于夜间联络的灯箱,想必这项压根没什么难度的技术很快就会在整修七海商社内部普及。
造船厂和军械作坊,仍然保留在岛地另一侧。尽量远离平时有可能进进出出月牙岛的人群。在造船场边上,叶韬加设了一个能容纳大约两百到三百人的兵营。
叶韬觉得,只有在自己设想的这些方案全部竣工之后,月牙岛的防御体系才能让自己比较满意。这种满意,也仅仅是建立在现有的技术程度上的。原来叶韬还计划在岛上增筑一个炮台。但左思右想,现在神臂弓和弩炮之类的武器的射程,都无法让炮台充分发挥威力。至于火炮……好吧,叶韬的确是想过要弄点火炮玩玩的,但现在在黎阳的锻冶工坊还没有拿出质量符合要求的钢材来。而叶韬,无论如何都只是个设计民用产品的家伙,用自己通晓的各种物理、数学、结构力学、空气动力学、人机工学等等方面的知识来设计冷兵器、铠甲、大型抛射型军械还成,要弄火药武器,那就是另外一个体系了。虽然未必是做不到,但现在叶韬的确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扑在这个方面。
然而,即使是按照叶韬现在的这个方案,工程预算也会是个比较恐怖的数字。建设中需要使用的石材和木材,倒是可以从月牙岛上就地取用一部分。而月牙岛所在地地方,从北辽运入上好的木材成本也不算特别高,但岛上没有大量适合烧砖的材料,也没有金属矿藏。按照叶韬的计划,在了望塔的建造中要使用的铸铁框架,可就必须全部从宜城铸造装运。这个成本就比较可怕了。大型的金属构件的海上运输,都会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这部分的成本让叶韬觉得,似乎有必要重新考虑。
熬了一夜的叶韬,一边吃着可口的早饭,一边在考虑月牙岛上的建设问题。岛上那些仆役已经向他汇报过现在的情况了。王子和公主从昨天晚上躺下去一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倒是那些侍从和侍卫,毕竟是常年锻炼,劳心劳力的,哪怕是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晕船现象的家伙,现在也都醒来,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准备王子和公主一天的起居。
而齐镇涛,昨天大概真的是喝得有点多,居然也没有爬起来。齐老爷子的年纪摆在那里,这也没有办法。于是,熬了一夜精神却还很好的叶韬,忽然之间就成了在需要接待重要客人的时候,唯一说得上话的人。
重要的客人是随着运送“火星弹”的七海商社的货船一起来的。在穆罕默德的陪同下,萨米尔家族的高级执事阿萨德带着两艘武装货船,来到了月牙岛,穆罕默德现在的身份,是七海商社的高级执事。他将自己多年经营的成果:那些从波斯地区到宜城的航路,销售渠道,人力和人际关系方面的资源,连带他手头一半的流动资金一共一百四十万两白银全部投入了七海商社。穆罕默德是个纯粹的商人,对于在波斯地区势力庞大的萨米尔家族,他并没有什么敬畏,相反的,他以七海商社的高级执事的身份考虑问题,想着怎么从萨米尔家族身上刮下点油水来。尤其是,萨米尔家族的确是求于七海商社。
当初旁观了七海塔的落成的萨米尔家族成员,本来是想着立刻就和七海塔的建造者叶韬达成协议,能够在波斯地区择地建造一个同样辉煌,甚至更加辉煌的建筑。没想到的是,叶韬却在之后不久就卷入了对西凌的作战,加上之后在白石城等待处理意见,在丹阳忙活了好久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再次来到宜城已经差不多是半年后了。在这半年里,萨米尔家族的画师在宜城绘制的钟楼的图景已经在波斯地区引起了轰动,很多人都对图画里的建筑半信半疑。但萨米尔家族和通行的波斯商人都是些很有名望的人物,大家众口一词地夸赞终于让萨米尔家族下定了决心要让奇迹一般的建筑在红海边上出现。
同样在这半年里,第一批通过萨米尔家族的舰队运回波斯地区,然后波斯地区传向整个西方世界的天梭钟表行出口的各种款式的座钟震动了整个西方的上流社会。在西方世界还在努力改进座钟的擒纵机构和零件的加工工艺的时候,天梭钟表行却已经形成了锚式擒纵机构,蝗爪式擒纵机构为核心的产品体系。而音乐盒形式的报时机构,镜面漆和描金描银的表面处理工艺,都让整个上流社会几欲疯狂。从齐镇涛手里以一万两千两百两白银上下购入的座钟,运到西方世界。至少也能以十倍价格出售。最高的销售价格高达十万金路易,相当于十万两白银……
哪怕没有钟楼的技术问题,阿萨德都觉得应该和这个七海商社好好合作一把,将这宗生意维持下去。
阿萨德固然是急于想要见到齐镇涛和叶韬,而穆罕默德也觉得在萨米尔家族的高级执事面前展示一下七海商社的实力。很有利于将来一段时间的合作。萨米尔家族在波斯地区固然是呼风唤雨,但在东平、春南和周边海域,他们的武装商船还需要借得七海商社的关系,自然不担心他们会觊觎月牙岛。
穆罕默德看到叶韬在码头上迎接他们,很是高兴,他从舷梯上跳了下来,立刻迎上叶韬,紧紧握了下他的手,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这帮家伙有钱得很,用力宰。”
穆罕默德的中文水平,还是相当高的,哪怕他的语音有些奇怪。叶韬会意地挤了挤眼睛,和穆罕默德握了握手,就转身迎上了阿萨德。
“您好,尊贵的客人。”和穆罕默德打多了交道,叶韬也大致知道一些波斯地区的礼节,他右手抚在胸口微微躬身,赢得了阿萨德同样的回礼。
阿萨德刚才在船上的时候已经从穆罕默德那里得知,这个年轻人就是钟楼的设计者和建造者,是东平,可能也是整个中土大陆最优秀的建筑师。穆罕默德也透露了,叶韬同样是他当初带到波斯去的那具美仑美奂的全尺寸少女玉雕的作者。
“您的天才可以与月亮争辉。”阿萨德礼貌地赞叹道。
“谢谢。”叶韬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夸赞而显露任何喜悦。对他来说,承受别人的赞誉已经成为一项日常必备的技能,一项他从几年前就一直在锻炼,不断在实践的技能。“欢迎你们来到月牙岛。请跟我来,我已经为尊贵的客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彻夜的航行是累人的,请你们先好好休息吧。”
阿萨德摇了摇头,说:“我们是漂泊的旅人,航行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让水手们休息吧,我急切地希望和您好好谈谈。”
“如您所愿,请跟我来。”叶韬并不坚持一定要等多才开始谈判。他对于萨米尔家族的代表阿萨德的来意早就有所耳闻。
原本最适合进行这种会谈的,应该就是北院的大会客厅了。但北院现在被谈玮莳、谈玮然兄妹两人占据着,叶韬只好引着阿萨德一行人来到东院的穗光堂。东院是整个岛上最早的一批建筑,是当初齐老爷子啸聚海盗,而后逐渐转入海上商务的时候修建的院子,到处都透露着豪迈而森严的气度。经过修整之后,虽然仍然有着武士的庭院的庄严恢宏,却也增添了几分雍容,和齐老爷子的年度十分契合。
在穗光堂里面对着阿萨德坐了下来,叶韬自然地留意到了站在阿萨德身后的两名黑衣卫士腰间的弯刀。阿萨德在萨米尔家族内的地位不低,跟随着他保护他的,自然也是深受器重的好手,两柄弯刀的品质自然也不凡。黑鲨皮的刀鞘两端都有乌银掐丝的装饰,刀柄和护手上的花纹看得出也是下了大功夫的。
“艾哈迈德,把你的刀解下来,让叶先生看看。”阿萨德察言观色,立刻注意到了叶韬的眼神所向。
那位叫艾哈迈德的卫士脸色有点阴沉,但还是一言不发地解下了佩刀。给了一边侍立着的仆役,转递给了叶韬。
叶韬轻轻抽出弯刀。岛上凛冽地寒意让叶韬十分喜爱,但更让他喜爱的,则是刀刃上的复杂的花纹……大马士革钢。对于这种纹路,叶韬十分清楚,他赞了一声好。手持弯刀站了起来,掂量了一下刀的份量。
阿萨德笑着说:“我为您和齐老爷子都带来了礼物,但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喜欢,叶先生,既然您喜欢这把刀,那就作为我额外为您准备的礼物收下吧。”
叶韬看了一眼艾哈迈德,艾哈迈德的脸色非常难看。对于一个卫士来说,佩刀和自己的生命几乎一样重要。叶韬稍一沉吟,说道:“我的确喜欢这把刀,那就收下了。但是,艾哈迈德卫士仍然需要一柄符合他身份的武器。不是吗?”
叶韬对着站在他身后的鲁丹示意,鲁丹欠了欠身走出了穗光堂,稍后捧着一柄比起弯刀厚重一些,但比起公主府的侍卫们通用的砍山刀轻捷一些的长刀进来,礼貌地将刀捧在了艾哈迈德的面前。
看着阿萨德颔首,艾哈迈德接过了刀,一入手,艾哈迈德就从那扎实的份量上感觉到了刀的不同。刀鞘是钢质的,在刀尖和接近护手的位置是整体冲压而成的波涛的纹饰,层层叠叠的,精致而含蓄。刀鞘中间的部分同样裹着鲨鱼皮。但鲨鱼皮的硝制工艺似乎比艾哈迈德原先的佩刀上的黑鲨皮更好一些,触手湿润而富有弹性。刀的护手造型圆润,铸成了一个漂亮的莲花型,而在拇指的位置上却有一个小小保护装饰,可以将刀和刀鞘锁在一起。避免在行军或者其他颠荡的时候,万一刀的重心倾覆。刀会刀鞘里滑出来的情况。刀柄上同样缠着鲨鱼皮。在刀柄尾部,却是冲压而成的蛇眼造型。艾哈迈德拨开保险,抽出了刀。对于大马士革钢的工艺只有憧憬而不知其然的叶韬自然无法弄出那种花纹来,但纯粹从锋利程度和坚韧程度来说,这种在黎阳的锻冶场里,用高品味的铁矿石加上一部分陨石炼出,被称为重淬钢的相比于大马士革钢一点都不差,只是产量更低而已。
作为用刀的行家里手,艾哈迈德自然看得出刀的好坏。虽然不如他原先的佩刀上的装饰那么华丽,但这柄刀却很合他的品味。他还刀入鞘,重新将刀别在了腰带上,向叶韬微微躬身,退回了阿萨德的身后。
这番简单的交换让阿萨德和叶韬之间的谈话的气氛更为融洽了。阿萨德笑着说:“叶先生,您太客气了。您的这柄刀,比起那柄弯刀还要好一些。”
“作为一个匠人,难免喜欢各种各样的新鲜的东西。弯刀上的云一样的花纹,深深吸引着我。”叶韬笑着说。
“那我再让您看看另一件可能会引起您兴趣的东西吧。”阿萨德说着拍了拍手,站在廊外的一名侍从捧着一个卷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穗光堂。
艾哈迈德连忙迎上来,和那位侍从一起将卷轴在叶韬面前缓缓展开。卷轴上的内容正是以宜城的七海塔为主的宜城城市图景。
这大概就是细密画吧?仔细地看着这幅巨大的图画。图画里,七海塔不仅仅被美化了,甚至可以说是被神化了。七海塔乃至上面的雕塑都被刻画得丝丝如扣,甚至于在那被画得高耸在云层的塔尖,在那指甲大小的地方,都有密密麻麻层次分明的上百条线,将塔顶的天王雕塑勾勒得栩栩如生。为了描绘钟楼和宜城的灿烂图景,估摸着光是帖掉的金箔就有二到三两,饱和度极高的颜色甚至参透在画面上每一个幸福洋溢的面孔上……
叶韬看得出神,阿萨德微微笑着,站在一边,一点也不着急。当叶韬的注意力一点一点从图画中离开之后,阿萨德才昂然说道:“叶先生,您的天才造就了这个城市最美的景色。我希望,同样美丽的景色能够在我的家乡出现。这高耸入云的钟楼,能让我们的人民更接近真主,能更好地谛听真主的意愿。我代表萨米尔家族,恳切期待您能够驾临迪拜港,您提出的一切要求,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将一定会得到满足。”
作为这个时代最成功的建筑师,叶韬对于自己的才能是自信的,但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那个时代,他都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无限制的开价,对于阿萨德所代表的阿萨德家族的慷慨,此刻他的脑海里只能浮现出唯一的一个评价:“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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