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兄弟情分
作者:夏言冰|发布时间:2024-06-29 01:31:51|字数:37638
“陈公公,你歇歇再说,不要着急。”江逐流连忙劝道。
“唉,人老了,不中用了!多谢江公子关心。”陈琳把手绢放入怀中,叹气道:“若非咱家担心皇上身边没有一个贴心的人,早就离宫休养去了。可是现在,咱家不得不硬撑着在皇上跟前侍候。”
看着陈琳佝偻着病怏怏的身体,江逐流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琳歇了两口气,这才又说道:“江公子,咱家知道你一定非常奇怪,为什么咱家要向皇上建议,把你贬谪到荥阳县。”
江逐流干笑了一下,算是回答。
陈琳看了看门外,低声道:“论起来,你是少主人的二哥,也不是外人。咱家今日就把话给你说透。”
江逐流亦低声说道:“有劳陈公公!”
陈琳道:“朝廷的局势江公子你应该清楚。皇太后独揽权柄,大臣们只知有太后而不知道有皇上,但凡不是如此者,轻则降职贬官,重则流放发配。”
江逐流点点头,现在朝廷局势就是如此。
“别人咱家就不说了,但是江公子和咱家少主人与众不同。在少主人眼里,视江公子为眼下之心腹,将来之肱骨,所以咱家自然要替少主人出主意,保护好江公子。”
“前次皇陵之事,太后知道是江公子向咱家通风报信,自然视江公子为皇上心腹。江公子如果因为揭发丁谓、雷允恭之功得到擢升,更加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假如这些人处处留心捉拿江公子的把柄,那么江公子在京城做事岂不缩手缩脚?又倘若江公子疏忽大意之下有什么把柄被这些人拿到,若是小小的疏漏还算罢了,若是比较大的疏漏,报到太后面前,即使太后不以为意,但是钱惟演、吕夷简等人岂能放过于你。所以咱家向皇上建议主动把你贬谪离开京师,乃是让你离开这是非之地,为皇上保留肱骨力量。等将来太后百年,皇上执掌大权,再把你调回京师,江公子的满腔才华还发愁没有用武之地么?”
江逐流这时才发现他误解了小皇帝赵祯。如果真的象陈琳所说的这样,那么把他贬谪离开京师绝对是保护他的必要措施。不然他这种被打上皇帝党人标签的官员一旦被太后党人抓住把柄,岂不往绝地上整他?有些大逆不道的罪名一旦被太后扣上,那么即使将来小皇帝赵祯亲政之后也无法为他洗刷。古代讲求以孝道治国,太后亲手定下的大逆不道的重罪即使是皇帝也不敢轻易推翻,以免遭受群臣非议,更忌讳史官在史书上重重地记录上一笔。
陈琳见江逐流神情,知道他多半相信了,心中暗舒了一口气。其实他刚才所说的话只是真实情况的一半,另一半他没有告诉江逐流。不错,是他亲口建议小皇帝赵祯主动请刘太后贬谪江逐流的。他建议的理由除了为小皇帝赵祯保存心腹力量外,还有为小皇帝将来亲政后市恩的意思。太后当政的时候江逐流被贬谪,小皇帝亲政后一旦提升江逐流的官职,他能不对小皇帝感恩戴德吗?这层意思陈琳自然不敢对江逐流说出来。就是前面那一层意思,若不是需要江逐流出使兴州,陈琳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给江逐流的。
“咱家本来以为,江公子既然和少主人结为兄弟,一定会体谅少主人的用心,不为一时得失就和少主人生分起来。可是现在看来,咱家错了,少主人也错了!他的江二哥并没有那般大度,竟然会耿耿于怀到现在,在朝廷急需能臣出使兴州的时候推三阻四。每念及此,让咱家怎么能不为少主人的一片苦心而伤心呢?”
陈琳叹息,叹息,还是叹息。
江逐流脸色微红,出声道:“陈公公,难道出使兴州也是皇上的主意么?怎么是太后下的懿旨呢?”
陈琳点头道:“江公子,你还记得当日在客栈,你曾对少主人言道兵法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伐城。”
江逐流怎么会忘记呢?就是那次他拿老太监陈琳做了一个戏谑的比喻,然后被老太监报复,夜里竟然尿了一床铺。
陈琳继续道:“当时江公子曾经为咱家少主人分析西平王李德明所面临的局势,其中讲到上兵伐谋时曾经说过,欲要遏制西平王李德明,必须联系甘州回鹘、吐蕃诸部,以实现远交近攻的意图。现在甘州回鹘受李德明的党项大军围攻覆灭在即,江公子岂能一再推脱太后的懿旨,躲避在荥阳当一个逍遥县丞?”
江逐流摇头道:“既然圣上没有忘记江舟这些话,为什么不向太后陈情,请太后出兵兴州,以解甘州回鹘之围也?”
陈琳道:“目前当政的是太后,而不是皇上。若是太后能采纳皇上的意见,早就派遣禁军过去了,又何必下旨宣召你出使兴州呢?”
其实这个道理江逐流也明白,他不过是借这句话来为自己辩解而已。
陈琳又道:“这次参政知事曹利用因你不尊太后懿旨,把你锁拿进京师,皇上知道后,立即到太后面前为你陈情,说他可以派人过来说服你遵守太后懿旨,出使兴州,望太后勿要重罚于你。”
“咱家今日前来也就是奉了皇上之命,前来说服于你。”陈琳说到这里,又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擦拭嘴巴的时候,雪白手绢上的血迹越发殷红起来。
“江舟,咱家也不隐瞒你,咱家已经是风烛残年,又患上重病,命不久矣。”陈琳双眼发红,“算起来咱家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咱家能活到这个岁数也算是知足了。可是咱家却不放心就如此撒手而去,因为太后势大,虽然有满朝文武,可是少主人除了咱家之外,还有谁个是少主人的贴心人?”
“在洛阳之时,少主人曾与江公子结拜,咱家希望少主人既然称江公子一声二哥,江公子就要尽一分当兄长的责任,替少主人分担忧愁。咱家去后,少主人唯一能说上几句贴己话的除了江公子,还会有谁人?”
虽然江逐流并不能完全肯定陈琳所说的百分之百是真实的,但是他至少可以肯定中间有相当一部分是真实的。若非小皇帝赵祯对他有这些情谊,陈琳又怎么会编造出来这些东西?一个皇帝,虽然是没有实权的皇帝,若没有真实感情,会对一个卑微的臣下说出这样的话吗?不太可能吧?
“惭愧!”江逐流连声说道:“江舟实在是惭愧,愧对圣上的真情厚意。”
陈琳看火候已到,遂站起来拉着江逐流的手颤巍巍地道:“江舟,你今日可肯替咱家少主人赵莘出使兴州?”
江逐流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江舟愿意。”
“好!那你就接下太后的懿旨吧!”陈琳从袖口中掏出太后的懿旨,双手捧给江逐流。打铁须趁热,这种情况下,再摆设香案,让江逐流跪接反而不美。
江逐流拜了几拜,从陈琳手中拿过沉甸甸的懿旨,心中百感交集。弄出这么大一个动静,最后还不得不接下太后的懿旨。唉!就当我江逐流是傻瓜,相信赵老三一回吧!
陈琳见江逐流拿了懿旨,满脸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咧着跑风的嘴笑道:“咱家少主人果然没有看错人。”随即又压低声音道:“江公子,你放心,无论这次出使兴州事情成败如何,少主人都会记得你这份功劳。来日少主人亲政之日,就是江公子飞黄腾达之时。”
江逐流看着手中的懿旨,沉吟一下道:“陈公公,江舟此次接旨出使兴州完全是看在三弟赵莘的情分上,可不是图什么富贵荣华、飞黄腾达。所以,这次出使兴州见了西平王之后,江舟当不计个人成败得失尽力而为,绝不会让赵三弟失望。”
陈琳一边微笑,一边用期许的目光看着江逐流。
“不过,江舟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顿了一顿,江逐流抱拳说道:“希望陈公公能转达给皇上,请皇上恩准。”
陈琳微微一怔,道:“不知道江公子要提什么要求?”
江逐流道:“此次出使兴州,需要一个熟悉党项人风俗习惯、兴州地理风貌之人来协助江舟完成使命。延州指挥使狄青刚从西平王辖地赶回来,对党项人的风俗习惯和兴州、夏州的地理风貌非常熟悉,加之此人又武艺超群,所以江舟恳请皇上能让狄青担任卫士,护送江舟出使兴州。”
陈琳道:“延州指挥使狄青?此人现在何处?”
江逐流道:“狄青就在此处,和江舟关押在同一间牢房。”
第二百零一章 蛮牛李元江
陈琳点头道:“江公子,只要答应出使兴州,这狄青之事包在咱家身上。”
江逐流连忙拱手谢道:“劳烦陈公公了。”
陈琳果然不是说大话。他回到宫内,立刻请了刘太后的懿旨,赦免了狄青的罪过,任命他为宣德指挥使,率领一百禁军,护卫江逐流出使兴州。
※※※
天圣七年七月,大宋皇帝令江逐流为宣德郎,携黄金一千两、白银五千两、绢帛三千匹、茶砖五千斤前往兴州为西平王李德明贺寿。
此次朝廷为西平王李德明准备的可是一份大礼,光运送贺礼的就征用了三百民夫和二十多辆大车,这还没有算上狄青率领的一百禁军士卒。
因为随行人数众多,还有辎重车队,所以车队行进的速度很慢。虽然江逐流一再要求加快速度,可是七月初三从汴梁出发,到了八月初五,整整耗费了一个月零两天的时间,大宋为西平王李德明贺寿的车队才来到兴州城外。
兴州城,原来不过是怀远温泉山(贺兰山)下的一块荒芜的土地。十二年前(宋仁宗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西平王李德明才决定在这里兴建一座城池,“命贺承珍督役夫,北渡黄河筑城,构门阙、宫殿及宗社、籍田”,三年后,也就是宋仁宗天禧四年,公元1020年,兴州城才建好,西平王李德明率领部众迁入兴州。
李德明的正式官衔是西平王,行夏州刺史,并授检校太师兼侍中。可是他原来的居住的城池却也不再夏州,而是在灵州,也叫做西平府。宋真宗封他为西平王也是因为李德明居住在西平府而来的。
其实远在唐朝的时候,党项人就在夏州建立了夏州王城作为党项人的政治经济忠心。夏州王城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统万城,位于现在的陕西省北部的静边县。夏州王城存在一百二十一年后,宋太宗兴国七年(公元982年),北宋大军攻破了夏州王城,迁党项头领李继捧全家进入汴梁。为了防止党项人再在夏州王城聚集,宋太宗下令堕毁存在了一百多年的夏州王城。
宋真宗咸平五年(公元1002年)党项头人李继迁率部从宋朝手中夺取了朔方重镇—灵州,改为西平府,令弟李继瑗率众“立宗庙,致官衙,挈宗族”,并将夏州王城迁于灵州。
李继迁死后,其子李德明即位。李德明认为,灵州(西平府)虽然“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西陲要害”,但“地居四塞,我可以往,彼可以来。不若怀远,西北有贺兰之固,黄河绕其东南,西平为其障蔽,形势利便”。于是李德明于宋天禧元年(公元1017年)六月,以怀远温泉山(贺兰山)显瑞龙呈祥为由,决定迁都怀远。
天禧四年(1020年)冬十一月,城成,李德明率众“居之,号兴州”,取兴旺发达之意。
江逐流这时候来到兴州,距离兴州城建成不过才九个年头,兴州城还是一座崭新的城市。
江逐流这一路上行来,所见俱都是茫茫的大草原。间或能看到一两处帐篷聚集的地方,就算是集市了,若是能在帐篷中看到几处或原木或土胚建成的固定房屋,那就算是一个城镇了。所以当江逐流猛然间看到在大草原的尽头,绵延的温泉山下忽然出现这么一座气势宏伟的王城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感到震撼——在出使兴州之前,江逐流已经了解过兴州的风土人情地理环境,知道兴州城乃党项人几年前花了三年功夫平地修筑起来的新城,心中更是震撼。
车队方到城下,忽然听闻鼓乐齐鸣,旌旗招展之中,一队人马从兴州城内奔出。
宣德指挥使狄青不知道对方的来意,连忙一个手势,一百名禁军军卒立刻按照队形散开,手持着兵器护着车队,警惕地看着前方。
江逐流呵呵一笑,对狄青说道:“贤弟,无妨。必是西平王派来迎接我们的人马。”
果然,对面那队人马出了城门之后立刻向左右分开,一骑从当中奔出向江逐流这边而来,等距离江逐流还是十多步远的时候,那人勒住马匹,翻身下马,口中高声喊道:“西平王麾下狼将李元江迎接天使来迟,万望恕罪!”
江逐流听到李元江三个字觉得耳熟,再定睛看去,只见来人身体矮壮,体型几近一个正方形的比例,浑身的肌肉虬起,仿佛包含了爆炸性的力量——这不正是一年多前,在洛阳春风楼见过的西平王王族李元江吗?
“呵呵,原来是李将军,幸会幸会!”
江逐流翻身下马,狄青手握宝剑紧紧跟在江逐流身后。
江逐流率领的贺寿车队刚才京师汴梁出发,就有党项人的细作报回了兴州。等江逐流一行人经由保安军进入西平王所辖洪州境内时,党项人更是每隔四个时辰就派一个人飞马向兴州禀告大宋使臣所处的位置。当一天前,江逐流等人到达距离兴州不过百余里地的西平府时,李德明就令李元江做好了准备。故此李元江早已经算好了时间,当江逐流的车队一出现在兴州城外,他立即率领部众迎接出来。
李元江望着江逐流,直觉得这位宋朝的使臣非常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想了半天,才嗡声说道:“天,天使大人,俺看你非,非常面熟,可是却想,想不起在什么地方,地方见过你,真是惭愧。”
李元江的中原话还是和上次江逐流在洛阳春风楼见到的时候一样,虽然字正腔圆,但是却结结巴巴的,让人听起来很不舒服,看来虽然一年多不见,李元江的中原话水平并没有什么进步。
那么为什么李元江开口第一句所说“西平王麾下狼将李元江迎接天使来迟,万望恕罪”却是如此流利丝毫不磕绊结巴呢?这也不奇怪,为了这一句话,李元江已经苦练了好几天了。
江逐流心中暗笑,这李元江果然是个粗人,不知道西平王李德明为什么派他来迎接自己。按理说见面之后应该先谈公事,至于他和自己是否认识,可以等迎接仪式结束后私下里询问啊。
“呵呵,李将军,本使和你确实和将军有过一面之缘,这些稍后再说。”江逐流微笑指着狄青道:“李将军,本使向你介绍一下,这位小将军乃是护送本使的宣德指挥使狄青狄将军。狄将军,过来见过李将军。”
狄青迈前两步,对李元江拱手道:“狄青见过李将军。”
李元江抬头望去,只见狄青身材虽高,却文文弱弱如同书生一般,又见狄青外表俊美,心中不由得暗自耻笑,看来大宋果然是没有人才了,怎么选这么一个和大姑娘一般的黄口小儿担任贺寿车队护卫将军?若不是李王爷有令派军队暗中护卫着大宋贺寿车队,恐怕党项境内的小蟊贼早就把车队给洗劫了吧?
心中这样想着,李元江就起了坏心思,他伸出粗壮的大手对狄青说道:“原来是狄将军啊,咱俩亲热亲热。”
狄青看着李元江大手上青筋虬起,骨节突出,再望着李元江面上不怀好意的微笑,就知道李元江起了什么心思。他若无其事地伸出修长白皙的手与李元江的大手相握,口中笑道:“李将军真是客气,狄青初到贵地,一切还要李将军多加指点。”
李元江见狄青伸出了手,心中暗喜,他五指箕张,如铁钳一般牢牢地握住狄青修长白皙的手,使用五分力气用力一握,心中道,这一下就要让你哭爹喊娘,在我党项军卒面前出丑。
却见狄青面色丝毫未变,满面微笑地望着自己。
李元江心中一奇,心道这南蛮子看着文文静静和大姑娘一般,端是能忍的痛啊。好,我就看看,你这大姑娘一般的南蛮子能忍得多久。思念一转间,李元江手上就又加了一分力道。
狄青依旧是若无其事,脸上的笑容愈加浓烈。
李元江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南蛮子竟然能承受他六分力气,这城里城外,这么多部众都在观看着他伸量南蛮子,若是被这些部众传开来,说狼将李将军用了六分力气也没有放倒一个大姑娘似的南蛮子,那他这党项军中第六勇士的面子还往什么地方搁啊?
好你个南蛮子,本来俺李元江还打算只让你吃一点点苦头就可以了,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如此强忍,那就休怪俺李元江不客气了!
想到这里,李元江蛮劲就上来了,丝毫不管眼前的狄青乃是大宋天朝派来贺寿的使臣,他又加了三分力气,他这九分力气一旦使出,是猛虎凶狮的爪子,也要在他这一握之下骨裂筋断!
第二百零二章 入城
李元江一边用力,一边仰头看着狄青,心中暗道,这小南蛮样子倒也乖巧,待会儿只要他向咱开口求饶,咱就泄了手劲,放过于他。
没有想到狄青却若无其事的低着头看着他,眼神中全是笑意。
嚯!李元江这下心中可就恼了!咱怜他是个大姑娘一样的蛮子,没有想到他却不给咱面子硬挺,让咱下不了台!
心念一动间,李元江就使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只见他面色涨红,额头上青筋暴起,粗大的小臂上筋肉坟隆,浑身上下的骨节都发出咯咯吱吱的响声,一股庞大无匹的力气沿着李元江的如常人大腿一般粗细的前臂源源不断地穿到手掌上,再通过五个铁钳一样的手指施加在狄青纤长白皙的手掌上。
但是狄青并没有如李元江所预料的手掌被捏得寸断,更没有惨叫出来。他依旧如沐春风地笑望着李元江。李元江庞大的力气施加在狄青的手掌上就好象泥牛入海一样毫无消息。
此时李元江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个大姑娘一般秀气的南蛮子的武功只会在他之上,不会在他之下。若认真考校起来,恐怕只有党项第一高手,自己的族弟西平王子李元昊才能与狄青相互匹敌。
“狄将军,真是好功夫!咱家自愧不如!”李元江赞了一句,收了力道,放开狄青的手。
“呵呵,李将军客气。狄青这毫末之技艺,怎入得李将军的法眼。”
狄青抱拳谦虚道。
李元江还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手掌一阵剧痛,他低头望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右手竟然比左手肿大了一圈还不止。原来刚才他考校狄青的时候,一连加了三次力道。第一次、第二次狄青都给他留了面子。毕竟他和江大哥是代表皇上过来为西平王贺寿的,远来是客,不管怎么说都要给主人家留点面子。
可是李元江这个蛮人全不知道进退,加了一次力道不行,又加了一次力道,当李元江加第三次力道的时候狄青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只有再一再二,哪里还有再三再四的道理。狄青用目光询问了一下江逐流。
江逐流一直在旁边看李元江和狄青的较量。说实话,江逐流对狄青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从汴梁出发之后,江逐流和狄青在一起朝夕不离的相处了一个多月。这一路上,狄青不但传授给江逐流骑术、箭术、刀枪之术,而且还好不藏私地向江逐流展示了他功力的极限。江逐流知道,狄青一双秀秀气气的白皙手掌看起来虽然纤细修长,但是里面却蕴含着极为强悍的爆炸性的力量。狄青使用全力,儿臂粗细的铁棍都能扳断。
现在这李元江虽然体型粗壮,但是毕竟是血肉之躯,江逐流不相信李元江的手指能比铁棍还要厉害。所以江逐流看到李元江伸手考量狄青,他也不出面阻拦,任由李元江施为。他内心深处也希望狄青能给李元江一个教训,省得党项人小看宋人,只是和狄青一样,江逐流也顾忌到自己的身份,作为代表皇帝前来给西平王贺寿的使臣,一见面就让手下伤了西平王手下的大将,总是说不过去啊。可是江逐流见李元江握住狄青的手久久不肯放开,不由得心中有些愠怒。又见狄青用目光询问他,江逐流就微微颔一下首,意思是告诉狄青,既然李元江不知道进退,你就给他一些小小的教训吧。
狄青得了江逐流的允许,就悄悄地从丹田处分出一股先天真力传到手掌上,不动声色地对李元江进行了反击。李元江练的是外家功夫,全靠一身蛮力横行,如何能承受得了狄青习自黄帝内经的先天真力。所以不知不觉地就吃了个暗亏。刚才李元江用起全身力气,倒也没有发觉手掌又什么异样,此时一撤了力气,手掌立刻肿胀起来。
李元江看着自己的左手,立刻醒悟过来,在刚才的较量中,他不知不觉地吃了个暗亏。只是李元江感到非常奇怪,为什么自己的手掌肿胀成这个样子,自己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心中想着,李元江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在右手上面,此时他才发觉,原来右手早已经麻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怪不得感觉不到疼痛呢。这狄青使的是什么功夫?竟然如此奇怪!能在伤了自己的同时还不让自己感到疼痛?李元江自认为也是见多识广的人,大宋、辽国、吐蕃、回鹘这些地方他都去过,结识的江湖异士不知道凡几,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过哪一种功夫能有如此奇怪的伤人效果。
“狄将军,你这是什么功夫?”李元江也是彪悍之人,他不惊讶自己的受伤,却惊讶于狄青这种神奇地功夫。
狄青微微一笑,双手抱拳,长袖轻飘飘地从李元江右手上略过,“李将军,狄青这几手庄家把式哪里算得上功夫啊?平白污了李将军的法眼。”
李元江只觉得右手一阵清凉,再低头看去,只见肿大的右手手掌竟然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一圈圈的消肿下去,转瞬之间,右手竟然恢复成和左手一般大小,和平常毫无二致。
这下李元江心中彻底叹服,大宋能人果然众多。眼前这大姑娘一般的狄青不过是一个押送礼物的卫士将领,就有如此功夫。看来以往我们是小觑大宋了。
这时,李元江身后的一个偏将走上来,用党项语低声在李元江身后说道:“李将军,不能老在这里站着啊,还是请宋朝使臣进城吧。”
李元江这才醒悟今日之正题,他抱拳对江逐流说道:“天使大人,请随俺进城。”
当下李元江指挥手下在前面为江逐流等人开道,他则驱马和江逐流并行,进入兴州城。
兴州城是仿照党项人第一个王城夏州王城所建,和通常汉人建造中原城市格局和模式大不一样。汉人建造的城池一般都是正南正北走向,王宫在城市的南北线这主轴上。可是兴州城却向东北方向偏转了一个非常大的角度,成为西北偏西,东南偏东这么一个走向。从城市布局上来讲,兴州城是东城西郭,东西长而南北短,东西长度大约是南北长度的二倍以上。城池的西南方往里凹进一块,而西北方向却往外突出一大块,形成西南不满,西北突出的奇怪布局。而作为兴州城的灵魂建筑,兴州城的最核心的部分,西平王府宫城,也不在兴州城中心的中轴线上,却建立在兴州城西城偏西北的防伪,煞是奇怪。
当然,兴州城建筑格局和模式和中原城市除了有些非常明显的区别外,也有很多相通地方。比如兴州城所采纳的西城东郭的布局就和汴梁差不多。一条宽阔的主接到从兴州城中央穿过,把兴州城分为东西两部分,西城是宫城、行政机构所在地,东城主要为民居、行市、作坊所在地。
在李元江的陪同下,江逐流和狄青跨马进入兴州城,身后一百禁军士卒分为三部分,拱卫着运送贺礼的车队。在禁军军卒正中间,三百多民夫和二十多辆大车组成了一个浩浩荡荡的庞大车队。
兴州城的老百姓早就听说了大宋皇帝派遣了使臣过来为西平王李德明贺寿,还送来了丰厚的礼物。他们拥挤在街道的两边,艳羡地望着街道正中浩浩荡荡的车队。这么多辆大车,该装多少绢帛、茶叶和金银财宝啊?大宋皇帝就是有钱,出手总是这么大方。王爷李德明真是好福气,找了这么好一个主子。
此时李元昊还是西平王王子,尚未继承西平王的大统,在党项人当中强制性地推行秃发改服的命令。所以党项人的服装和发式还比较混杂,江逐流抬眼望去,只见街道两边人山人海,服侍和发型却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整齐划一。人群中大多数还都是穿着宋朝人一样的服装,留着和中原人一样的发型,只是手上或者脖子上带着一些具有民族风格的首饰标明他们并不是中原人。还有少数人穿着各种奇怪的衣服,留着奇怪的发式,江逐流并不能辨别出这些人都是什么民族。在这少数人中间只有一部分人的服饰打扮和李元江差不多。
穿越几个街区后,远远看见一座门楼高巍的巨大院落。李元江指着那个院落对江逐流说道:“天使大人,那里便是兴州城最大的驿站。天使大人和随从先在里面安歇下来。李王爷身体欠佳,目下正在温泉山内调养。俺已经派人把天使大人到达兴州的消息送过去了,估计三日内,李王爷必定回来。”
第二百零三章 故人
李德明八月十九贺寿,此时才八月初五,算起来还有十多日,此时不在兴州城也不足为奇。江逐流虽然是代表皇帝贺寿的使臣,但是汴梁至此路途遥远,李德明也不可能一直守在兴州城等候他的到来。
“呵呵,无妨,只要王爷能在寿诞前赶回即刻。”江逐流笑着说道,“李将军,本使身后这二十多辆大车所载之物俱是圣上赐给李王爷的寿礼,还请李将军找个地方妥善安置为好。”
李元江道:“请天使放心,这个就交由咱处理便是。咱保证这些礼物能完整无损地交到李王爷手里。”
当下一行人进驿站安歇。这一路上车马劳顿,此时到达了目的地,除了江逐流,所有的人都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对江逐流来说,他非但不能放松下来,反而要愈加打起精神,因为他出使兴州的使命从今天起才真正开始。
用过午饭之后,江逐流换上便装,和狄青两人走出驿站,饶有兴趣地逛起兴州城来了。兴州城虽是新建之城,但是在西域也算是一个大城了。城里街道笔直而宽阔,比起汴梁的大街也好不逊色。尤其特殊的是,整个兴州城的街道都用五彩石铺成,看起来绚丽多彩,远胜于汴京的青石路面。
街道两边的建筑物多是砖石混合结构,锗红色的花岗岩和暗青色的方砖建筑成的建筑整齐划一,很有点统一规划的味道。在这一点上,汴梁城那杂乱无章的格式建筑又逊色不少。虽然江逐流知道,兴州城是十多年前平地而起的一座新城,但是看到如此整齐的建筑还是有点暗自吃惊,党项人不是游牧部落吗?怎么会在城池建筑上有如此高的水平?能再千年之前懂得城市规划,看来发展水平并不如历史书描写的那么低下。
不过相比起汴梁城内的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兴州城就逊色多了。虽然街道上的人也不少,但是远没有达到汴梁城街道上摩肩接踵,举袖成云、挥汗如雨的境地。想想也是,汴梁当时已经是世界上唯一超过一百万人口的大城市,这兴州城的常住人口恐怕还不及汴梁城的十分之一,又如何能比得上汴梁的繁华程度?
一路行来,狄青在心中暗自记录着街道的方向、长度、两边都有什么建筑,什么建筑可以用来防守、什么建筑又可以用来进攻、还有什么建筑可以借以脱身。狄青观察的非常详细,他还特别留意十字路口或者拐角处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这对狄青来说就是重要的资料,一旦在兴州城发生冲突,狄青就要负责保护江逐流安全撤退,有了这些资料,到时候狄青就不会象无头的苍蝇乱撞乱冲。退一步说,即使这次他和江逐流在兴州城内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能平安无事的离开兴州,狄青收集的这些资料也非常有用。一旦将来发生战争,宋军攻进兴州城的时候,这些第一手资料可以让狄青快速指挥部队占领各个交通要冲,迅速控制整个兴州城。
于此同时,狄青却发现江逐流却对兴州城的小商小贩非常感兴趣,他时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下,什么茶叶食盐、米面粮食、肉菜水果、胭脂花粉、针头线脑,几乎没有江逐流不感兴趣的。他每到一个摊位和商铺,都要停下来和商贩及掌柜说上半天,似乎不把所有的东西的价格不弄清楚绝不罢休。狄青心中暗道,江大哥是怎么回事?他交代我留意地理环境,自己想津津有味地询问针头线脑这些乱七八糟物什的价格,难道说他打算在兴州城做生意不成?嗯,很有可能,倒是也听江大哥说过,他好像在泰顺号的大商号内有一些干股。而且他在荥阳开办的新式书院也很花钱……
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到后面狄青实在忍不住,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江逐流听后忍俊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他拉着狄青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对狄青说道:“狄贤弟,你误会了。为兄可不是打算在兴州城开什么买卖,而是和你一样,收集党项人的资料。贤弟,你切记,战争并不单单是武力层面上的比拼。除了军队是否强大之外,还有很多影响战争的因素。为兄刚才询问这些情况,就是想了解一下兴州的经济状况。”
狄青一头雾水,打断江逐流的话道:“大哥,什么是经济啊?”
江逐流挠了挠头,在心中思忖着该找什么狄青能听懂的词汇来解释这个问题。
“贤弟,经济就是经国济世,经世济民等等这样差不多的意思。是说一个国家、一个地区的富裕或者贫穷。”
狄青点头道:“大哥,小弟明白了,你方才问那么多就是想了解一下兴州这个地方富裕或者贫穷啊。”
江逐流笑道:“差不多,也不完全是了解兴州的富裕或者贫穷。还要了解兴州什么东西富足,什么物品短缺。”
“比如兴州盐价便宜,说明兴州的盐非常丰富。兴州的茶叶贵,说明兴州的茶叶比较短缺。通过询问这些东西的价格,为兄差不多能对兴州整个物产情况有个详细的了解。将来一旦发生战争,我们可以通过控制兴州短缺的东西来影响兴州的党项人的正常生活,甚至可以影响党项军队的物资供应。”
狄青对江逐流口中有些词汇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但是模模糊糊能推测出大概的意思。他摩掌道:“大哥,小弟又明白了。就好比战马是我大宋短缺之物,所以辽国和西平王就严格控制战马对我大宋的输入,以削弱我大宋的军力。”
江逐流颔首道:“正是。除了战马之外,还有很多东西能对战争产生重大影响。比如粮草。假如粮草价格昂贵,供给不上,那军队也会不战自溃。”
“嗯,大哥,小弟误会你了。”狄青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继续询问市价,小弟继续观察街道以及建筑。”
就这样江逐流和狄青在兴州城整整逛了一下午,从官署衙门密布的西城逛到民居、行市、作坊所在的东城。等江逐流和狄青返回驿站的时候,两人手中都抱了满满的小物什——这都是江逐流的战果,他不能一直询问价格而不购买商品吧?
刚回到驿站,就有留守的军卒迎了上来:“江大人、狄将军,有一个叫做阿布杜的番邦和尚要见江大人,他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江逐流这才想起,他在西平王这里还是有一个老熟人的。他心中一愣,西平王国师阿布杜过来找自己干什么?不会又是什么计算数学题目的比赛吧?若真是那样,别人不烦,江逐流首先就会烦死了。
“他现在何处?”江逐流问道。
“他就在偏厅等候。”
江逐流道:“请他过来正厅见我。”
军卒领命而去,少顷,听闻一声长笑,一个身材高大、一脸皱纹的白种人走了进来,正是西平王国师阿布杜。
江逐流定睛望去,感觉这一年多不见,阿布杜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原来乌黑油亮的胡子竟然也花白了许多。
“江先生,别来无恙乎?”阿布杜面相虽然憔悴,身形之间却不减其睥睨天下之本色。
“有劳大师挂念!”江逐流抱拳说道。
阿布杜笑道:“昔日汴京一边,阿布杜深为挂念先生之风采,时常想念先生。前些时日听闻先生任宣德郎出使兴州,阿布杜就昼思夜盼,希望先生能早日抵达兴州,以慰阿布布内心之思念。今日午间孩徒来报,言及先生已经抵达兴州,阿布杜特意赶往先生宿处,以向先生请教。”
江逐流眉毛微微一皱,心道果然没错,阿布杜的确是为比试算学技巧而来。这些东西还有什么可比试的?难道上次在汴京失败的教训还不深刻吗?
想到这里,江逐流抱拳说道:“阿布杜大师,上次在汴京,江逐流乃侥幸赢了大师,这等结果自然算不得说。这次本使钱来兴州,实在是愿意向大师们讨教。奈何大宋人才凋零,研究算学的人才过于稀少,所以此次本使前来,对大师所热衷之事情恐怕没有什么帮助。”
阿布杜摆了摆手,笑着言道:“江先生,此言差矣!你身为大宋臣民,岂能不为大宋成败得失去争取一二?难道眼睁睁就看着算学之王座落在咱党项人手中?”
江逐流呵呵一笑,道:“无论是党项还是汉人,俱都是我大宋之传人,都秉承天圣之年号,奉大宋皇帝为帝,何分彼此你我?再说即使党项人争得传说中的党项龙脉之风水宝地,难道兴州城就果然是风水宝地不成?如果是这样,兴州城里又如何聚集如此多的乞丐?”
第二百零四章 “国师”府邸
“风水宝地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只有一个虚名的算学之王座?”江逐流继续说道:“阿布杜大师想要就只管拿去。只是……”
江逐流顿了一顿,唇角处现出一抹淡淡的哂笑,“只是不知道大师口中这算学王座被大师得取后,算是党项人耶抑或算是大食人焉?”
若是以前,面对江逐流的诘问,阿布杜可以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当然是党项人,可是现在,唉,不说也罢!
阿布杜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来。无论如何,他今日必须把江逐流逼过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离开兴州,重回大食。梁园虽好,奈何非久留之地!
“哈哈!阿布杜本以为江先生只是算学造诣高深,没有想到词锋也如此犀利,阿布杜甘拜下风!”阿布杜大笑道:“也罢!阿布杜今日也不与江先生争口舌之上的长短。我在这里正式向天使大人发出邀请,请天使大人到阿布杜府上比试三道算学题目,天使大人别的就不要多说了,只要回答阿布杜,去或者是不去就可以了。”
江逐流淡淡一笑,道:“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呢?”
阿布杜道:“去,则阿布杜在驿站外备有华车,天使大人和阿布杜一起登车前往便是;若是不去,则阿布杜少不得要到外面向党项部众说一些话了。”
“不知道大师要说些什么话,能不能提前让本使知晓?”江逐流笑呵呵地抱拳问道。
阿布杜冷笑道:“阿布杜要让我党项部众知道,所谓的大宋天使也不过是一个畏首畏尾的无胆鼠辈。呵呵,大宋天朝,多么的冠冕堂皇。如果堂堂的大宋天朝派过来贺使连区区三道算学题目都不敢尝试,那么日后我党项一旦有战事发生,又如何能寄希望于大宋天朝能派过来援军呢?难道我们党项人所臣服的,所寻求庇护的大宋天朝就是这么一个样子吗?”
江逐流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却不能不在乎大宋天朝的声誉。现在本来就是一个非常微妙的时期,他不能给西平王李德明以任何的借口。若是因为他不去和阿布杜比试几道算学题目而惹出事端,不是平白送给西平王一个借口吗?
江逐流怒气一下子被激发起来。好你个阿布杜,我本来无心与你在算学上纠缠,不料你却死缠着不放。难道你真的以为你精心准备的算学题目能难倒我吗?
“呵呵,如此说来,这场比试本使是一定要去了?”江逐流冷冷地看着阿布杜。
阿布杜深陷的眼窝中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不敢!阿布杜可不敢如此对天使说话。”
“好,有劳大师到外面等候片刻,本使换了衣物,马上出发。”
江逐流脱下便服,换上官服。既然是代表大宋去比试算学题目,他当然要穿上官服了。走出房门,狄青一身戎装地迎了上来:“大哥,小弟陪你一同去吧。”
江逐流摆了摆手道:“贤弟,你就留在驿站中照顾众军卒。为兄现在是朝廷的使臣,在这个时刻,谅党项人不敢对为兄怎么样。”
狄青还要说什么,江逐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无妨!贤弟自管放心。若是为兄带人前去,阿布杜还以为我这大宋天使真的是一个无胆鼠辈呢!”
狄青无语,只好把江逐流送出驿站。
出了驿站,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停在驿站门口,阿布杜在一旁等候。他见江逐流出来,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江先生,请上车吧。”
江逐流也不多说,撩袍上车。
车厢高大而宽敞,里面雕饰精美,三面开窗,以黑色布幔蔽之。党项人尚黑,黑色布幔象征着尊贵。车厢内有左右两边是各有一排通座,长约五尺,每边足以坐下三个人。通座上厚厚的羊毛坐垫以绢布包裹,可以使乘坐着免受马车颠簸之苦。
在车厢的后边,则是两个宽大的坐席,除了厚厚的羊毛坐垫外,还铺着两张乌黑油亮的黑豹皮,显得无比尊贵。
江逐流径直来到车厢后部,坐在左边的坐席上。阿布杜则跟了过来,在右边的坐席上坐下。
江逐流也不看阿布杜,闭目养神。可是他等了片刻,却没有见到马车启动,就张开双目问阿布杜道:“大师,马车何故不走?”
阿布杜微笑道:“在等江先生的扈从。”
江逐流摆手道:“无须等候,本使一人前往,没有什么扈从。”
阿布杜微微一惊道:“江先生当真孤身前往?”
“呵呵,本使是去向大师请教算学题,而不是赶赴鸿门宴,需要带什么扈从啊?”
阿布杜点了点头,对车外高喝一声:“启程!”
随着车夫一声呼喊,马车辚辚而动,马蹄和五彩石路面相接触,发出清脆的声音。
江逐流对阿布杜说道:“大师,本使小憩一下。等到了府上,请大师唤一声便是。”
一路上,江逐流闭目假寐,心中却暗自根据马蹄声的疏密估算着马车的速度,进而推算着路途的远近。又凭借着身体的左右晃动去感觉马车的行进方向,从而在脑海中大致形成一个粗略的地图。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
阿布杜在江逐流耳边轻呼了一声:“江先生……”
江逐流假寐正酣,毫无反应。
阿布杜不得不提高声音连呼了几声:“江先生醒来,江先生醒来!”
江逐流这才睡眼惺忪地从靠背上抬起身体,微微伸了一个懒腰,口中问道:“大师,到了么?”
阿布杜道:“正是!请江先生下车!”
下了马车,阿布杜抢在江逐流前方小半步的身位当前领路,江逐流跟随在后,进了阿布杜的“国师府”。
阿布杜的府邸全部以大石修筑,几乎看不到青砖木料,不但和中原地区的建筑风格迥异,也和兴州城内其他党项人的建筑大不一样,非常类似于江逐流在后世所见到的西方建筑。
“这座府邸的设计想必是出自大师之手吧?”江逐流一边观看着院落中的建筑,一边信口问道。
阿布杜微微一惊,反问道:“何以见得?”
江逐流指着四周的建筑笑曰:“本使观之院落中建筑既不类中土,又不似党项。倒象是大师原来的国度的建筑模样。如果说这些建筑不是出于大师手笔,本使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阿布杜笑了一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迈上高高的花岗岩台阶,就来到阿布杜府中高大的正厅。四根高耸的青色石柱支撑着挑檐,这建筑模式很有点罗曼式大教堂的味道,只是规模上要小许多。
江逐流本以为几道算学题目的比试会在正厅举行,没有想到阿布杜把他领进正厅之后,却不并停留,继续往正厅左侧的一个偏门走去。江逐流心下奇怪,阿布杜既然大张旗鼓地把他请过来,不就是为了一雪上次在汴梁失败的耻辱吗?这正厅面积巨大,可以容纳许多人。待会儿比试时,阿布杜岂不是可以让很多人进来观看吗?还有什么比当众羞辱曾经胜过自己的敌手更让人兴奋的事情呢?
江逐流怀里揣着疑问,继续跟阿布杜前行,又穿越一个回廊,过了一道偏厅,阿布杜才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房间前停下。
“江先生,请。”阿布杜躬身做了一个手势。
江逐流不知道阿布杜葫芦中卖的是什么药,难道说是阿布杜自忖没有必胜的把握,才决定避开众人,在这偏僻的房间内和自己比试吗?那既然没有必胜的把握,他何苦要大张旗鼓地上驿站去挑战自己呢?若是出了什么差错,阿布杜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江逐流进了房间,却发现这间房外边看着虽小,里面却颇为深邃,不知道阿布杜修造这么奇怪的房间建筑是作为什么用途。
在房屋的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大理石桌子,桌子上一块巨大的黑布盖着一堆东西。瞧那高高隆起的样子,也不知道黑布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阿布杜走到大理石桌子前,指着黑布笼罩之物堆江逐流说道:“江先生,阿布杜今日第一道题目就是让先生猜一猜,这黑布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江逐流一愣,不是说算学题目吗?怎么又变成猜谜了?世界上还有这么不公平的比试吗?随便往黑布下放件东西让人来猜,即使是神仙,也不一定能猜中啊。
“呵呵,”江逐流苦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的袍袖,对阿布杜说道:“大师,本使也请你猜一猜,本使袖中藏了什么物品。”
第二百零五章 求仁得仁
阿布杜大笑:“江先生的词锋果然厉害,阿布杜是自取其辱啊!”说着,也不待江逐流反应,阿布杜伸手扯下黑布。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黑布下的物品上,顿时满室一片金灿灿的光辉。原来,黑布之下竟然是高高垒起的黄灿灿的金锭!
江逐流心中暗惊,正在揣测阿布杜摆放这么多黄金究竟是什么用意的时候,阿布杜又开口了。
“江先生,阿布杜的第二个问题就是,请江先生估算一下这一堆金锭究竟有多少?”
这个问题倒也不难。江逐流扫了一眼,说出了自己估算的答案:“估计在五百到六百两之间。”
“呵呵,江先生好眼力!”阿布杜伸出了大拇指赞道,“这堆黄金不多不少,正是五百五十两。”
江逐流心中奇怪,怎么冒出一个五百五十两一个不零不整的数字。
阿布杜伸手拿起一块金锭,一边抚摸着一边啧啧说道:“这是世界上最为美丽的物品,是上帝之外最值得人们崇拜的东西。”
江逐流是第二次在阿布杜口中听到上帝这个词汇了,第一次是一年多前在汴梁朝堂之上比试的时候。现在江逐流心中基本上可以确定,阿布杜虽然外表酷似阿拉伯人,但是信奉的却不是伊斯兰教。这就让江逐流有点想不明白了,黑衣大食的国教不就是伊斯兰教吗?难道说黑衣大食境内还有信奉上帝的基督教派?
阿布杜收起贪婪的目光,放下金锭,来到江逐流面前,开口说道:“江先生,现在是第三个问题,请江先生猜猜,这些金锭是什么人的。”
江逐流此时已经猜出这次阿布杜邀他过来并不是为了什么算学题目的比试,否则也不会问出这么如同儿戏的问题。那么,他邀请自己过来做什么?难道说这些是要送自己这些黄金吗?
“呵呵,阿布杜大师,如果本使说这些黄金是本使的,你会不会感到奇怪啊?”江逐流笑眯眯的说道。
阿布杜用手指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口中惊道:“我的上帝,阿布杜实在怀疑江先生究竟是不是人类。江先生太聪明了,简直就跟神一样,能看透阿布杜的内心。”
说到这里,阿布杜忽然提高声音,对门外道:“山遇将军,还遮掩什么?江先生聪明如斯,你还不进来吧?”
门外传来一声响亮的笑声,房门一响,一伟岸的身形推开房门,跨步走了进来:“惟亮曾听国师言道江先生如何聪明,惟亮尚不相信,今日一见,才知道国师所言果然不虚!”
江逐流望去,只见这个自称“惟亮”的山遇将军年纪五十岁上下,身高几乎和自己相等,最多矮上一寸半寸,但是体型却比自己宽大许多,真称得上是虎背熊腰。仅仅从他迈步进门这几步来看,就能看出他的一举一动之间充满了张力,若非是面色显得有些沧桑,仅仅是只看身体,都会以为这位山遇将军是一位年轻人!
“西平王麾下左厢军统领山遇惟亮见过天使大人!”山遇惟亮抱拳躬身,其动作干脆利落,典型的军人做派。
“山遇大人客气!”江逐流坦然受了山遇惟亮这一拜。虽然他不知道山遇惟亮的官衔西平王左厢军统领是什么官品,但是他是大宋皇帝圣旨过来为西平王李德明贺寿,代表的是大宋皇帝,自然受得起山遇惟亮这一礼。
“江先生,山遇惟亮将军是西平王李德明之弟,掌管着西平王麾下最精锐的左厢军。”阿布杜在一旁笑着说道:“山遇将军久慕江先生之大名,所以听闻江先生此次任宣德郎前来兴州为西平王贺寿,特意嘱咐阿布杜寻找个机会把江先生邀请过来,以慰山遇将军心中对姜先生的仰慕之情。”
“呵呵,江先生,希望你不要责怪惟亮此举过于唐突。”山遇惟亮又在一旁拱手道。
阿布杜又道:“江先生、山遇将军,阿布杜已经为二位介绍过了。你们先聊着,阿布杜去去就来。”
“大师这是何意?”江逐流见阿布杜要走,就站起来不悦地说道。
“国师,你自管去的!”山遇惟亮伸手拦着江逐流,对阿布杜说道:“江先生这里有惟亮照看。”
阿布杜笑着对江逐流拱了拱手,自顾自地出了房间,把房门带上。
江逐流冷冷地看着拦着自己的山遇惟亮,不发一言。
山遇惟亮见阿布杜已经离去,就收起手臂,又对江逐流拱手施礼:“江先生,得罪。不过惟亮也是一心为先生着想,请先生少安毋躁,给惟亮一个单独和先生相处的机会,让惟亮说上几句话。”
江逐流拉过一张椅子不耐烦地坐下,口中说道:“本使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山遇将军有什么话尽管痛快地说出来,休要藏掖什么!”
“痛快!”山遇惟亮拉过一张椅子,坐在江逐流对面,“惟亮生在马背上,长在马背上,说话喜欢直来直去,所以就喜欢和江先生这种痛快人打交道。”
山遇惟亮指着桌子上那五百五十两金锭对江逐流说道:“江先生,惟亮仰慕你已久。这次能够相见实在是惟亮的荣幸,这五百多两黄金乃是惟亮的一点点心意,惟亮今日就送给先生,希望先生不要嫌弃礼物菲薄。”
江逐流冷冷一笑,道:“无功不受禄。本使并没有对山遇将军有什么功劳,怎么能就受用这些不明不白的黄金?本使想来,山遇将军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将这大堆黄金送人吧?山遇将军有什么条件还是说出来吧!”
山遇惟亮嘿嘿一笑,道:“江先生,这些黄金也不是惟亮的,而是家兄李德明委托惟亮赠送给先生的。当然诚如先生所言,也并不是没有条件。我们的条件就很简单,就是想和先生交个朋友。以后朝廷里有什么风吹草动,还祈请先生派人送信给我们。这五百多两黄金只是第一份礼物,以后每月家兄都会派人为先生送上礼物的。”
江逐流道:“山遇将军,也就是说,西平王委托将军来收买本使,让本使当做一个奸细,在朝廷中为西平王通风报信?”
山遇惟亮忙道:“哎!江先生,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奸细啊?明明是朋友啊。江先生只是把朝廷中的情况提前几日告诉朋友而已。况且以家兄西平王之尊,朝廷如果有什么举动,自然也会告知家兄的,无非是早几日晚几日的问题而已。”
江逐流微笑道:“山遇将军也太看得起本使了,花五百多两黄金这么大的代价来和本使交朋友……”
山遇惟亮面露喜色,“这么说,江先生是答应了?”
江逐流猛然收起笑容,冷然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这黄灿灿的黄金很让本使心动,可是本使更害怕收了黄金之后坐卧不宁、寝食难安那种揪心的感觉。所以本使实在是惭愧,辜负了西平王和山遇将军的一片厚望。”
山遇惟亮对江逐流的反应有点不可置信,他摇头道:“江先生,莫非是嫌弃这礼物太轻薄吗?惟亮还可以让家兄多加一倍的黄金。”
江逐流冷笑。
山遇惟亮咬了咬牙,道:“惟亮可以做主,赠送给先生两千两黄金,先生你好好考虑一下。”
这两千两黄金几乎相当于大宋皇帝对西平王一年的赏赐了。山遇惟亮现在用两千两黄金来收买江逐流,这本钱下得不可谓不重。
“两千两黄金,好大的本钱!可惜本使天生是穷命,无福消受这么一笔财富!”江逐流拂袖而起,对山遇惟亮说道:“山遇将军,本使另有要事,今日谈话就到这里吧。以后相见之日,也请将军休要在提今日之事。否则,休要怪本使向皇上禀告,让皇上治令兄一个外藩私交大臣之罪!”
“哈哈!”山遇惟亮长笑而起,“江舟,你果然狂妄的厉害!看来真的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说着,山遇惟亮抽出腰间的佩刀,横在江逐流面前。阳光下,一泓光芒在雪亮的刀身上来回流动,寒气扑面而来。
山遇惟亮杀气腾腾地盯着江逐流说道:“江舟,你果真不再考虑一下吗?”
江逐流依旧是一脸哂笑,“山遇将军,难道你敢诛杀朝廷贺使不成?就不怕为你党项人带来灾祸?”
“灾祸?”山遇惟亮目露杀机,“汴梁到兴州一路绵远荒僻,盗贼出没。天朝使臣又携带有大量财物,在路上发生什么意外也不稀奇,朝廷最多也只能责怪家兄靖边不严而已。难不成朝廷真的会为一个小小的六品宣德郎的死活硬生生逼反我党项部众不成?再说,若是宋人真的有灭我党项的把握,又岂能容家兄在兴、夏数州驰骋到现在?”
“江舟,你是个聪明人,这种道理你还不明白吗?”山遇惟亮手中钢刀不住地抖动,发出炫目的森光,“现在,我就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这黄金你是收还是不收?”
江逐流额头上微微冒汗,心中暗忖自己托大了。假如带着狄青过来,又如何能落入眼下这种局面啊?虽然这一个多月以来,和狄青走了一路,也向狄青学了不少功夫。可是江逐流自己知道,以他的功夫,对付几个普通士兵尚还可以。若是正面对上高手,他就全无生机。
党项民风一向彪悍,山遇惟亮又是党项军队中最精锐的左厢军的统领,其武功强悍自然可见一斑。尤其要命的是,江逐流一身文官打扮,并没有携带什么兵器。这倒不是说江逐流手中有了武器,就可以和山遇惟亮相抗衡,只是对江逐流来说,手中有一件武器,总好过现在面对着山遇惟亮明晃晃的钢刀只有引颈待割、乖乖等死的份吧?
江逐流脑海中刹那间百转千回,在考虑各种应对方案。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死。若是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了,先不说他的雄心壮志,就单说他那心爱的冬儿,交由谁人照顾?江逐流不是共产党员,不可能做到面对着敌人的屠刀坚贞不屈,更不愿意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他心中盘算,不行就暂时服个软,先假意答应山遇惟亮的要求,应付过眼前的场面再说。等他脱身之后,再想其他办法?
对江逐流来说,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解决面前的困境就是好办法。他不并是那种死脑筋,一味追求自己如何英勇壮烈。对他来说,最基本的底限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丢了性命,在保持住自己生命的前提下,其他一切才有可能。想到这里,江逐流就打算开口答应山遇惟亮的条件。
可就在江逐流要开口的时候,他眼睛忽然间又扫过了桌面上那一大堆金灿灿的金锭。他心中蓦然一动,想起他最起初的感觉。五百五十两,为什么会是这样不零不整的数字呢?假如真的是西平王李德明用来收买他的,也一定会给五百两或者六百两,不会给出一个五百五十两这么奇怪的数字。
那么,剩下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些黄金其实不是西平王李德明拿出来的,而是山遇惟亮拿出来的。因为只有这样,才可能解释得通,为什么是五百五十两黄金。山遇惟亮一定想凑出尽可能多的黄金以让自己心动,奈何他家产有限,拼尽全力也之能凑到五百五十两。本来山遇惟亮可以只拿出五百两,但是他可能觉得诱惑力不够,就把剩余的五十两也加上了,故此才出现五百五十两这么奇怪数字。若真的是西平王李德明拿出来的,正如山遇惟亮前面所说,甚至都要打算给江逐流两千两黄金了,又怎么会给五百五十两这么个数字?至少也要给个六百两的整数吧?
既然确定这五百五十两黄金不是西平王李德明给的,而是山遇惟亮拿出来的,那么剩下的问题就是,山遇惟亮为什么要拿出这五百五十两黄金来收买自己。这是山遇惟亮出于为党项人的前途考虑自作主张,还是山遇惟亮另有目的?
另一个问题就是,西平王国师阿布杜在这件事情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他费尽心思把自己引到府中让自己和山遇惟亮见面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说这行动是山遇惟亮和阿布杜共同瞒着西平王李德明策划出来的吗?那么山遇惟亮和阿布杜为什么要瞒着李德明搞这次行动?难道说他们是想在收买了自己之后再去西平王李德明面前邀功请赏吗?可是即使西平王李德明很欣赏他们这次举动,对他们进行封赏,那么需要多么大的封赏,才能让山遇惟亮和阿布杜弥补上这五百五十两黄金的损失呢?更不要提山遇惟亮后面把价码涨到两千两黄金了。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的傻子,用自己的家产去帮助主子实现战略目标吗?
如果说是山遇惟亮这么做,江逐流还能理解,可是有阿布杜参杂进来,江逐流就不能相信了。一个信奉上帝的黑衣大食人万里迢迢跑到兴州来为西平王李德明义务做贡献,难道说阿布杜是古代的白求恩不成?江逐流绝不相信!
面对着杀气逼人的山遇惟亮,面对着横亘在喉咙前寒光夺目的钢刀,江逐流高速运转的大脑还是得出了最可能的答案。那就是山遇惟亮此举可能是为了试探自己,山遇惟亮和阿布杜把他引过来一定是另有目的。
“大丈夫求仁得仁,虽死无憾!”江逐流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冷眼看着山遇惟亮,内心处却早已经做好另一番打算。若是他推理错误,山遇惟亮真的是想收买他当奸细。那么当山遇惟亮挥舞起钢刀时,他在佯装答应也不迟缓。只是这之间分寸一定要把握好,如果稍有疏忽,说不定会把自己的小命交代到这里。
“哈哈!”山遇惟亮一阵狂笑,“好!今天就让你求仁得仁!”
第二百零六章 忠诚与利害
山遇惟亮挥舞起钢刀,作势就要劈下。江逐流紧紧地盯着山遇惟亮的肩膀,在路途上,狄青曾经教过他一个要诀,就是和人交手的时候一定要紧紧盯着对方的肩膀,因为手上的动作可能是虚招,只有肩膀动作才是对方真正的想法。
江逐流看山遇惟亮叫的凶恶,钢刀也举得很高,可是肩膀却没有随之耸动,不由得心中大喜!他果然判断对了,山遇惟亮并没心要杀他!
这下江逐流心中底气又足了几分,他挺直腰背,高昂着头,大义凛然地看着山遇惟亮,眼中写满了讥笑和不屑。
山遇惟亮高举着钢刀,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没有想到江逐流竟然视死如归,丝毫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山遇惟亮心中不由得暗赞一声:好汉子!好骨气!
“呵呵!”山遇惟亮忽然间笑了起来,收起了钢刀,“惟亮初见先生,心中还纳闷,大宋皇帝怎么派一个黄口小儿担任贺寿使者,难道天朝果然无人耶?方才一试之下,才知道惟亮小觑了先生。以先生之胆识骨气,当是贺寿使者的不二人选。惟亮化外野人,刚才对先生得罪之处,还祈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江逐流心中舒了一口气,脸上却淡定如常。他微笑着说道:“山遇将军,你忽然凶神恶煞,忽然和煦春风,其中必有缘故。”
江逐流踱了两步,来到椅子旁边,轻轻掸了掸袍袖,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轻轻用手指敲了一下桌面,继续说道:“本使今日既然过来,少不得要听一听山遇将军讲述其中的缘故。只是本使向来,这缘故必然曲折漫长,听起来一定会耗费很长的时间。山遇将军可不可让人送上茶水,让本使一边品茶,一边听将军讲述呢?”
山遇将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江先生不但胆识才气俱佳,而且还是个妙人。这必当省去惟亮不少功夫。”
说到这里,山遇惟亮对外面喊道:“国师大人,还不奉上茶水过来?”
阿布杜在外面长笑一声,推门进来,“山遇将军,哪里还用你吩咐?我方才已经交代过下人了。”
原来阿布杜这半天时间亲自守在门外,由此可见阿布杜和山遇惟亮对此次约见江逐流之重视。江逐流心中更是肯定,阿布杜和山遇惟亮一定有非常隐秘的事情对他讲,所以才如此小心谨慎,以至于阿布杜对府邸内的人都不放心,要亲自为山遇惟亮和江逐流守门。
几句话的功夫,下人就送来一壶茶水。阿布杜亲自为江逐流和山遇惟亮斟好茶水之后,又退出去为山遇惟亮和江逐流守门去了。
江逐流看着茶杯中乌黑如酱油一般的茶碗,心中不由得嘀咕起来,这种颜色也叫茶水吗?不如说是金牌老抽好了。他小心地端起茶碗,小口嘬了一口,顿时一股苦涩的滋味在他口腔中蔓延开来。
江逐流强忍着把茶水喷出来的冲动,皱着眉头咽了下去。奶奶的,堂堂西平王国师竟然拿这种货色的茶来招待客人?在大宋,随便在茶园里扫点落叶泡出来的水也比这好喝万倍。江逐流不由得怀念起他随身带的那些自用茶叶了。早知道如此,他带点茶叶来见阿布杜啊。
党项人喝的是砖茶,砖茶自然和江逐流平日里喝的绿茶味道不同。当然,砖茶的味道也不象江逐流想象的那么不堪,只是江逐流第一次接触砖茶,乍一喝之下,不太习惯砖茶的味道,印象自然要恶劣上许多。
山遇惟亮却对黑乎乎的“酱油水”甘之如饴,他刚才说不少话,早已经口渴了,此时连牛饮三碗,这才放下茶碗,用大手一抹唇边的水渍,口中连呼痛快。
江逐流见山遇惟亮过足了茶瘾,这才拱手说道:“山遇将军,可否开始了呢?本使洗耳恭听呢。”
山遇惟亮面色忽然沉重起来,他一声长叹,为江逐流讲述起其中的缘故。
原来,党项人内部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其中分为很多势力,这中间有三股势力最为庞大,分别是西平王王妃卫慕氏所属的卫慕族势力、大王子李元昊势力以及西平王两个兄弟山遇惟亮和山遇惟永势力。
在三大势力中间,又属卫幕族的势力最为强大,李元昊和山遇惟亮兄弟的势力不相伯仲。李元昊的生母虽然是卫幕氏,可是李元昊却和卫幕族的势力不睦,他一直联络叔父山遇惟亮兄弟对抗卫幕族头领山喜。
这三大势力虽然互相牵制,但是在西平王李德明的压制下,一旦遇到外部压力,都能立刻联合起来一直对外,所以一直能保持着表面上的相安无事。可是随着西平王李德明的年老体衰,大王子李元昊的野心也逐渐暴露出来。他忽然间收起对卫幕族一贯的敌视态度,开始联合起卫幕族的力量来削弱叔父山遇惟亮兄弟势力。
虽然李元昊曾经对卫幕族非常不客气,可是他毕竟是卫幕氏的亲生儿子,李元昊的妃子也是他的表姐,卫幕族的美女。卫幕族头领山喜认为,有这么两层血缘关系的存在,李元昊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卫幕族太过分。相反,倒是李元昊两个叔父山遇惟亮和山遇惟永掌握着党项精锐部队左右厢军,时刻可以威胁着李元昊的王位继承权。假如是山遇惟亮和山遇惟永两兄弟在西平王李德明归天后继承了党项人的王位,那么因为没有血缘关系,山遇兄弟一定会对卫幕族动手。所以,卫幕族头领山喜就开始和李元昊联合起来,共同对付山遇兄弟。
山遇惟亮兄弟的势力本来就不及卫幕族庞大,只是和李元昊的势力在伯仲之间,又如何能抵挡得住卫幕族和李元昊两大势力的联合夹击呢?西平王李德明又身体衰弱,顾不得这么多事情,无奈之下,山遇惟亮兄弟商量之下,打算借助党项人之外的力量来对抗卫慕族和李元昊的势力。因为山遇惟亮精通汉学,心仪大宋天朝,在这种情况下,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联合大宋天朝的力量来制衡李元昊和卫幕族。
正好这个时候,西平王李德明因为王子李元昊领兵攻打甘州回鹘,为了防止大宋出兵干涉,和甘州回鹘夹击党项人,就借着四十八岁寿诞之机上表给大宋皇帝,祈请大宋皇帝派使者过来参加他的寿典。
李德明以臣属的身份上这个奏章用意就是麻痹大宋,松懈大宋君臣出兵之心。可是大宋派遣贺寿使者过来,也给山遇惟亮兄弟一个机会。山遇惟亮两兄弟商议后决定趁这个机会接触宋朝使者,以永世向大宋臣服为代价,换取宋朝支持他们两兄弟对抗李元昊和卫幕族。
可是山遇惟亮两兄弟千盼万盼,等宋朝的使臣到了兴州之后,却大失所望。因为他们本来设想,西平王对甘州回鹘动兵这么大的事件大宋朝廷不可能不知道。大宋朝廷既然知道,就不可能不干涉——大宋自然知道甘州回鹘的存在对大宋意味着什么,不会就如此放任西平王李德明吞并甘州回鹘——现在大宋既然不派遣军队,那么至少会派遣一位重量级的使臣过来,既显得对西平王李德明四十八岁寿诞之尊重,也为了增强对西平王的说服力和压力。
那么现在呢,宋朝的使臣官位不过是正六品的宣德郎,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这样的人物怎么能够对李德明形成压力,说服李德明从甘州回鹘撤兵呢?
说实话,山遇惟亮兄弟虽然是党项人,却非常希望宋朝使臣能压服李德明,让他把王子李元昊和党项军队从甘州回鹘撤回来。因为李元昊一旦攻陷甘州回鹘,这是何等巨大的功劳啊?李元昊的势力也会随着这份天大的军功急速膨胀起来,到时候山遇惟亮兄弟的处境更为艰难。
话又说回来,即使宋朝使者无法压服李德明让他把党项军队从甘州回鹘撤回来,但是至少可以提供一个让山遇惟亮兄弟接触的机会。山遇惟亮兄弟打算偷偷拜会宋朝使者,把内心的想法向宋朝使者透露,让使者回去转告给大宋皇帝,山遇惟亮兄弟甘愿充当大宋在党项人中的内应,只要大宋皇帝肯在必要的时候出兵支持山遇惟亮兄弟。所以山遇惟亮兄弟非常希望大宋皇帝能派遣宰相、副相、枢密使级的大臣过来,最不济也是个尚书级别的一品大员。因为这样的大员位高权重,不但能够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很多事情自己都可以做主。但是现在,大宋皇帝却派遣一个正六品的小官吏,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过来。这怎么能不让山遇惟亮兄弟失望呢?
可是宋朝使臣既然来了,山遇惟亮兄弟必须尝试一下,因为这是他们兄弟联络宋朝的最好机会,一旦错过去以后必定需要大费周章。于是两兄弟商议一下,决定由哥哥山遇惟亮出面与江逐流接触。
既然接触,还得讲求个方式。因为山遇惟亮对江逐流并不了解,不知道这个大宋朝的年轻小官吏胆识风骨究竟如何。假如江逐流听到山遇惟亮的真实心意后,心中惊疑不定又或者惧怕,把山遇惟亮所说的话俱都转告给西平王李德明以向西平王李德明示好,那么山遇惟亮兄弟以及全族人的性命也就全部交代了。所以,山遇惟亮决定安排一个局试探一下江逐流,看看江逐流是不是对大宋朝忠贞如一。这并不是山遇惟亮多此一举,而是大宋朝没有风骨贪生怕死的官员太多了——宋朝太富裕了,官员享受惯逸乐的生活,连吃苦受累都怕,又如何能舍弃自己的性命?
要接触大宋使者江逐流,又要不让其他人知道,还要布局试探江逐流,这对山遇惟亮兄弟来说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可是恰好这件事情都被国师阿布杜解决了。
那么西平王国师阿布杜又怎么会参杂进山遇惟亮兄弟的这件事情当中了呢?因为阿布杜想要离开兴州,离开党项部落,回到他的祖国黑衣大食去。
黑衣大食,是当时中国人对阿拨斯王朝的称呼。阿拨斯王朝是一个以伊斯兰教徒为国教的国家。但是在当时阿拨斯王朝统治的叙利亚一代,还存在叫作聂斯脱里派的基督教派,也被称为亚述东方教会。这个教派的人在阿拔斯王朝非常受歧视,所以很多人都通过丝绸之路向东方来中国传教,当时中国人称呼这个教派为景教。
阿布杜生长在叙利亚一带,虽然是阿拉伯人种,信奉的却是聂斯脱里基督教派,同时,阿布杜又是一个精通算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的学者。他在阿拨斯王朝受到伊斯兰教徒的歧视和排挤,自然向往着东方神秘的圣土,于是沿着前辈的脚印前来中国以传教为名来寻求一个可以让他安心研究自然科学的净土。
十五年前,阿布杜沿着丝绸之路东进,遇到了西平王李德明。相互攀谈之下,李德明对阿布杜的学问大加赞赏,就立刻把阿布杜留在夏州,并封为“国师”。阿布杜在李德明这里得到重用,自然也感激涕零,为李德明做了不少事情。比如兴州城就是阿布杜在考察了夏州王城遗址的布局之后又结合大宋都城汴梁的特点规划出来,并亲自都建的。
在兴州,阿布杜地位尊崇之极,自西平王李德明以下,谁人见了阿布杜都要躬身行礼,叫一声国师,大王子李元昊也不例外。
一年多前,受了李元昊的唆动,西平王李德明派遣阿布杜到东京汴梁去挑战,打算羞辱一下宋人,也为了给党项人长士气,让他们知道所谓天朝之邦也不过如此。可是谁知道阿布杜偏偏遇到了横空出世的江逐流,最后落得个铩羽而归。
回到兴州后,阿布杜的地位一落千丈。加之对阿布杜一向宠信的西平王身体又不好,多数时间在温泉山里养病,王府事务平时多由李元昊主持。李元昊本来对阿布杜那一套算学之类的杂学毫不感冒,阿布杜又败于宋人之手,让党项人自取其辱,心中就更加厌恶阿布杜。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两个宋朝的书生跑到了兴州,一个名叫张元,一个叫吴昊,不知道怎么就迷了李元昊的心窍,让李元昊对他们两人的话奉为圭臬。张元和吴昊成为事实上党项人的军师,可是两人并不满足,因为阿布杜虽然没有实权了,但是毕竟还挂着国师的虚位。于是张元和吴昊平日里见了阿布杜总是冷嘲热讽,让阿布杜给予抓狂——即使在黑衣大食,伊斯兰教徒也没有如此对待过他。可是阿布杜不得不忍,假若翻脸,张元和吴昊在李元昊的支持下,可以轻易要了阿布杜的性命。
阿布杜现在所倚仗的不过是西平王李德明,可是李德明虽然才四十八岁,但是从身体上看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性命不会延续多久。一旦李德明死去,那么李元昊即位之后,阿布杜还不知道要面临怎么样窘迫的局面。
在这种情况下,阿布杜就想到离开兴州,回故国黑衣大食去。他离开故国已经二十多年了,也该回去看看了。
可是要想离开兴州,必须取得西平王李德明的同意。虽然阿布杜从汴梁败回来之后,李德明对阿布杜有些失望,但是却不会就这样轻易放阿布杜离去。李德明知道,党项人还需要李德明这样的人才,虽然儿子李元昊并不喜欢阿布杜。
于是阿布杜就找到了平日里交往不错的左厢军统领山遇惟亮,让他出面说服西平王李德明,同意他回黑衣大食省亲——阿布杜并不敢说是辞去国师。另外,除了让山遇惟亮说服李德明外,阿布杜还需要山遇惟亮另外的帮助。因为西平王的辖区全部由厢军驻守。左右厢军一共分为十二司,都掌握在山遇惟亮兄弟手中。有了山遇惟亮兄弟的令牌,阿布杜这个走下神坛的国师在通过厢军驻地的时候也会顺利点。
当阿布杜到山遇惟亮府邸寻求山遇惟亮的帮助时,恰逢下面人过来向山遇惟亮报告,大宋宣德郎江逐流已经抵达兴州。
山遇惟亮想起阿布杜刚才所说的大宋天才算学大师好像也姓江,就问阿布杜是不是这个人。阿布杜苦笑道,正是这个江逐流。他还真是冤魂不散,在自己将要离开兴州的时候也来到兴州,难道说冥冥中自有天意,上帝当初创造他的时候就注定了他和江逐流之间有这一段缘分?
山遇惟亮听后笑了起来。他告诉阿布杜,想让他帮助阿布杜离开兴州也可以,前提是阿布杜必须帮他一个忙。
山遇惟亮和阿布杜是老朋友,双方对李元昊都非常憎恶,所以可以坦然对阿布杜说出这些而不怕阿布杜出卖他。若是阿布杜想要出卖他,山遇惟亮大军在握,总有李元昊的庇护,山遇惟亮也有把握让阿布杜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道理山遇惟亮明白,阿布杜更是明白。
听了山遇惟亮的要求后,阿布杜虽然心中吃惊,但是也立刻答应下来。在阿布杜看来,人和人之间没有忠诚与不忠诚的关系,只有有利还是有害的关系。山遇惟亮虽然是李德明的弟弟,李元昊的叔父,但是为了保全性命,保全自己的势力,自然会选择对他最有利的道路。
同样,西平王李德明虽然对阿布杜有知遇之恩,但是阿布杜为了自己的利益,只有选择和山遇惟亮合作,为山遇惟亮和宋朝天使江逐流之间会面牵线搭桥。
经过和山遇惟亮的商议,决定由阿布杜以西平王国师的身份前去驿站拜访江逐流,邀请他到国师府邸过来比试算学题目。这个理由非常冠冕堂皇,任何人都不会起疑心。以阿布杜国师之尊,在宋人那里受了侮辱。现在宋人江逐流既然送上门来,阿布杜当然不会错过这样雪耻的机会。对于党项人这种游牧部落来说,找冤家对头报仇是天经地义的,相反,那些躲起来不去报仇的人会被人当作懦夫一辈子看不起的。
其实阿布杜不是不想找江逐流报仇,只是上次在汴梁大宋朝堂上那一战阿布杜心中明白,他差江逐流太多。这种知识上和算力上的差距并不是一年半年就可以弥补过来的。
所以阿布杜就收起了报仇雪耻之心,老老实实地为山遇惟亮充当牵线人。
而在此之前,山遇惟亮就换上便装,悄悄地从后门进入阿布杜的府邸等候江逐流。此时大王子李元昊远在甘州,西平王李德明和卫幕族首领山喜都在温泉山,虽然他们也留有人手监视山遇惟亮兄弟,但是远不如以前那么缜密。
至于大理石桌面上的五百五十两黄金,则是山遇惟亮兄弟和阿布杜一起凑起来的。以他们三人之力,在半日之内也只能凑到这么多黄金来试探江逐流。为了增强对江逐流的诱惑力,山遇惟亮画蛇添足的把五百五十两黄金全部堆放出来,从而让心细如发的江逐流看出了破绽。
第二百零七章 条件
山遇惟亮讲出原委后,江逐流并没有显露出一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的神态。相反,江逐流却沉吟起来。
山遇惟亮奇怪道:“江先生为何久久不语,莫非还有什么疑问吗?”
江逐流露出一个十分抱歉的表情,对山遇惟亮道:“山遇将军,的确如此。此事过于重大,虽然将军所说事情都合情合理,但是江舟却不会因为将军这一番合情合理的话就相信将军。”
山遇惟亮没有因为江逐流不相信他而生气,相反,他却笑了起来。他这次约见江逐流果然没错。江逐流虽然官职微小,年纪尚轻,可是论起心智来,连山遇惟亮这种就在官场厮混的权谋高手也不得不佩服。
山遇惟亮兄弟是西平王麾下手握重兵的将领,他们一旦投向宋朝,身为牵线人的江逐流可算是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可是江逐流面对不世奇功的诱惑没有欢天喜地,相反态度却非常谨慎,这等镇定功夫即使是在权力场摸打滚爬几十年的官场老手也不见得能具有。所以,山遇惟亮非常高兴,此事干系重大,他选择的合作伙伴越是小心谨慎,那么事情成功的把握才会越大。
“江先生,惟亮要如何做,才能让先生相信惟亮一片赤诚之心?”山遇惟亮正色问道。
对于山遇惟亮这一问江逐流早有准备,作为穿越到宋朝的现代人,江逐流有自己判断真伪的标准,那就是“听其言,观其行。”一个人嘴上说的再漂亮,也只能是听听而已,最重要的是要看实际行动。现在,山遇惟亮不是口口声声表白自己心向大宋吗?那么拿出一点实际行动来看看。
江逐流笑了一笑,回答道:“山遇将军,此等事情口说无凭……”
山遇惟亮手拍桌案,长笑道:“此事有何难?惟亮这就写一封效忠书请先生转交与皇上。”
江逐流微微摇头,心道我怎么会和你们古人一样迂腐,以为写篇效忠书就可以了?效忠书是什么?薄薄的一张纸而已,抵得了什么?虽然说手握这张纸可以要挟山遇惟亮,他若有不臣之心,就把这效忠书信交给西平王李德明或者王子李元昊,可是,万一这是山遇惟亮和李德明或者李元昊合演的一处戏呢?那这效忠书信让李德明或者李元昊得到后不就是徒增一场笑料吗?不行,我得让你来点实际有用的东西来!
“山遇将军,这效忠书还是不要为好。”江逐流一副为对方考虑的模样,“将军请想,如此机密之事若是用书信写出来,万一不慎落在外人手中,岂不是对将军大大的不利?”
山遇惟亮方才只想到如何让江逐流,让大宋皇帝相信于他,激动之下忽略了安全问题。此时听江逐流说来果然很有道理。
“多谢先生为惟亮着想。”他连忙拱手道。顿了一顿,山遇惟亮又说道:“只是如此一来,如何惟亮究竟该如何取信于朝廷?”
江逐流早有打算,他微微一笑,道:“这事说起来也不难,山遇将军兄弟统领左右厢军,西平王辖下诸州俱都归将军兄弟驻防。目下朝廷缺少马匹,令兄李德明又严令控制马匹出境,若是将军此时能偷偷送一批战马给朝廷,朝廷自然会相信山遇将军兄弟的一片赤胆忠心。”
马匹是西平王李德明严加控制的战略物资,也是大宋最缺乏最急需的战略物资。假如山遇惟亮能偷送一批战马到大宋境内,那么自然可以证明他所说的是实话。假如山遇惟亮对此推三阻四,那么山遇惟亮话的真伪就还需要仔细斟酌一番了。
山遇惟亮听了江逐流的话没有马上回答,他站起来来回踱步,心中不停地盘算:这江逐流年纪不大,提的要求却是老辣的很。不错,比起效忠书信来,赠送战马更能证明自己的忠诚。可是,若说是效忠书信不安全,那么赠送一批战马就安全了吗?比起能体积微小可以随身藏掖的书信,一大批战马岂不是更显眼?
山遇惟亮苦笑起来,江逐流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似乎处处为自己着想,可是实际上呢,还是想为宋人争夺更大的实利。赠送一批战马不但能证明自己的效忠之心,更重要的是朝廷得到了巨大的实惠。只是如此一来,山遇惟亮要做的事情不但难度大大的增加,而且危险性也大大的提高了。虽然说党项地面上的十二司厢军都归自己兄弟统领,但是兄长李德明和大侄李元昊也少不得安插亲信进来以监视他们兄弟。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兄弟该如何在这些人的监视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战马偷运到大宋境内。
江逐流悠闲自得地喝着“酱油水”,望着山遇惟亮来回踱步的身影满脸微笑。他知道他提出这个要求比较难。可是若是山遇惟亮兄弟连偷运一批战马到大宋境内都做不到的话,那么他们兄弟的实力也非常有限。对于山遇惟亮兄弟提出的将来让大宋出兵支援他们的要求就需要重新评估了。
蓦地,山遇惟亮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来,对江逐流说道:“先生,两个月之内,惟亮当想办法偷运两百匹上好的战马过去,先生以为如何?”
江逐流心中狂喜,两百匹战马?山遇惟亮这份大礼还不是一般的厚呢!要知道当初李德明的曾祖向宋太祖赵匡胤表忠心的时候也不过只送上三百匹战马。就是李德明,刚继承其父李继迁之位时,为了讨好宋朝,也不过才送上一百二十匹战马。现在山遇惟亮一出手就是两百匹战马,不可谓不阔绰。
江逐流肃容道:“山遇将军若真是能奉送上两百匹战马,江舟在这里向将军保证,将来将军一旦举事,朝廷必然派大军过来支援将军。”
其实江逐流这话有很大水分,换一句话说,叫做吹牛不打草稿。他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小官,这宣德郎还是散官,没有什么实权,又如何能替朝廷做主?山遇惟亮兄弟一旦和李德明父子冲突起来可不是小事,即使放在朝堂上也不可能立刻商议出一个结果,江逐流却敢拍胸脯应承下来。这是为什么?因为二百匹战马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江逐流心道我先把战马骗到手再说,至于将来你山遇惟亮和李德明、李元昊父子冲突起来,我尽量想办法让朝廷支持你,至于结果如何,俺可不敢保证。
江逐流在前面表现非常老成谨慎,以至于山遇惟亮从心底就相信江逐流不是妄言之人,所以说,第一印象害死人啊。山遇惟亮见江逐流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心中自然认为江逐流有十足的把握。不过,出于一个混迹官场数十载的老油子,山遇惟亮还是本能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江先生,如此重大的事情,你不请示朝廷就能做得了主么?”
江逐流哈哈大笑起来,“山遇将军,你且想想。我大宋那么多能人异士、高官显爵可以担任贺寿使者出使兴州,朝廷却没有选他们,偏偏选我一个官职低微的宣德郎来呢?”
山遇惟亮迟疑道:“江先生的意思是……”
江逐流果断地说道:“不错!山遇将军估计的很对!江舟的确是奉有朝廷的密旨而来。至于江舟的来历,山遇将军既然与阿布杜大师相熟,自然也曾听他讲起过。江舟乃我大宋皇上当场御封的天子门生。在我大宋朝内,没有经过集英殿御试而被皇上御封为天子门生的除了我江舟再无其他人,算起来,江舟也是皇上的近臣。此次出使兴州,皇上和太后亲自召见江舟,令江舟在兴州可以便宜行事,所以江舟才敢在山遇将军面前夸下海口。”
说道这里,江逐流又神秘地笑了一笑,语气转缓道:“况且,哪朝哪代的皇帝不喜欢开疆拓土啊?西平王李德明名义上是大宋的臣子,实际上却相当于独立的诸侯。大宋朝的政令从来没有真正进入过西平王的辖地,即使区区几匹战马,西平王也可以随时用来要挟朝廷。如果朝廷支持山遇将军兄弟,那么山遇将军兄弟将来为党项之主后,必然不会如令兄李德明一样让兴州独立于大宋政令之外。这样一来,等于兴、夏诸州重新归于大宋朝廷治下。此等情形实不下于开疆拓土,试问我大宋皇帝如何会拒绝山遇将军兄弟呢?所以,即使江舟没有天子门生的身份,没有奉朝廷密旨,也是完全可以替朝廷答应山遇将军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山遇惟亮心中仅有一点疑惑也被打消了。江逐流说的不错,如果宋朝皇帝在这个时候还不选择支持他们兄弟,那么就是典型的傻子吗?
第二百零八章 宋辽联手?
“江先生,”山遇惟亮站起身来对江逐流一躬到地,“以后朝廷方面惟亮就全仰仗先生了。”
江逐流连忙起身双手扶起山遇惟亮:“山遇将军,日后你就是一方诸侯,是江舟该多仰仗将军才是。”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又客气几句,终于相视而笑。
又分宾主坐下,江逐流和山遇惟亮的感情就亲近了许多,心中再无方才试探和提防之意。
“山遇将军,江舟心中还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将军。”江逐流喝着“酱油水”,笑着道:“将军莫嫌江舟啰嗦。”
山遇惟亮亦笑道:“先生何须这般客气,有话只管问来。”
江逐流道:“除了我大宋之外,令兄李德明亦受过辽国的赦封,这兴州、夏州说是大宋属地可,说是辽国属地也亦可。山遇将军有没有想过向辽国寻求支援呢?”
“不瞒先生说,向辽国求援的想法惟亮心中也曾有过。”山遇惟亮爽快地说道:“当惟亮知道舍侄元昊和乃舅山喜联手时非但想到向大宋朝廷求援,也想过向辽国求援。只是辽人生性贪婪,又好斗好战,惟亮生恐联辽抗衡元昊与山喜乃是前门驱虎,后门引狼。惟亮兄弟拼死拼活,最后却都是为辽人做了嫁衣。相较之下,大宋皇帝宽容仁恕,重信守诺。若是答应相助惟亮,最后无论成败,必不欺我,故此惟亮才决定向大宋皇帝求援。而向辽国求援惟亮兄弟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考虑。”
“呵呵,请神容易送神难!”江逐流点头笑曰:“山遇将军果然深知辽人禀性。如此江舟就更放心了,不用再担心山遇将军在辽国和我大宋之间左右摇摆了。”
山遇惟亮闻言抽出佩刀,一刀下去,将书案劈去一角,“山遇惟亮在此立誓,自今往后永远奉大宋皇帝为主,若违此誓,必如此案!”
若是现代人对江逐流表演这一套,江逐流铁定不信。但是古人思想简单,非常看重誓言,山遇惟亮既然立此重誓,自然不会反悔。
“哎!”江逐流拍案而已,一脸嗔怪,“山遇将军这是作甚?江舟岂会不相信将军?将军又何苦立此重誓呢?”
山遇惟亮握着佩刀讪讪而笑,“惟亮是个粗莽之人,不知道如何才能取信于先生,故此劈案为誓,没有想到却惊扰了先生。”
“山遇将军性情中人,率性而为,江舟很是喜欢。”江逐流把山遇惟亮按回椅子上,“将军先坐下,江舟此次远道而来,尚有很多事情需要将军照拂呢。”
山遇惟亮将佩刀插入刀鞘,接口说道:“如果惟亮估算不差,江先生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要说服家兄李德明撤兵而解回鹘之围。”
江逐流颔首道:“正是如此。不知道山遇将军可以有什么好的计策教我?”
山遇惟亮道:“目下李元昊率领大军将甘州死死围困,甘州回鹘不过是苟延残喘,若无外力驰援,覆败是早晚之间的事情。家兄李德明一身戎马,自然懂得其中的道理。此时若党项内部有人敢出言劝他罢兵,无疑是自触霉头。所以江先生如果说要想从党项内部买通大臣在家兄面前进言,这一条路怕是走不通。纵使先生出再多的金钱,也没有人敢揽下真桩差事。
惟亮认为,欲想迫使家兄下令从甘州撤兵,必须以外力压之。以目下情况来说,这外力非大宋与辽国莫属。
大宋不甘于甘州回鹘覆灭,李德明父子坐大。辽国又何尝不是如此?大宋开国太祖曾云,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辽国想必也不甘心见到身边崛起一股强大无匹的新势力。
故此,惟亮以为若是大宋朝廷能和辽国联手压逼家兄李德明,家兄即使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放弃吞并甘州回鹘的计划让舍侄元昊从甘州撤兵。”
江逐流不是没有考虑过借用辽国的势力。可是他在汴梁时向刘太后提出派遣使臣到辽国上京,向辽国皇帝耶律隆绪陈明甘州回鹘存亡的厉害关系,请辽国皇帝派遣使臣和大宋使臣一起到兴州向西平王李德明施压。可是他这个建议刚提出就马上被枢密使钱惟演和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吕夷简两人给驳回了,说是大宋天朝岂能向蛮夷求助?若是辽国皇帝耶律隆绪派遣使臣来京师汴梁向我大宋皇帝陈情,苦苦哀求我大宋皇帝派遣使臣和辽国使臣一道出使兴州尚可考虑。
宋真宗在位的时候签订了澶渊之盟,这一直是宋真宗心中的一块伤疤。现在宋真宗虽然故去,但是刘太后还执掌大权,对于夫君这块伤疤,她也不愿意多去触及。所以对于辽国刘太后是能避则避,实在避无可避的时候再去管他。目下这种情况显然不属于避无可避,所以刘太后虽然知道江逐流所言有几分道理,却犹自不肯放弃天朝大国的架子,更不愿意主动去派遣使臣联络辽国,故此也就听从了钱惟演与吕夷简二人的建议。无奈之下江逐流只有遵照太后的诏书出使兴州。
听到山遇惟亮也提出相同的建议,江逐流苦笑道:“山遇将军的建议虽好,只是上京尚在千里之外,眼下时间紧迫,让江舟如何去与辽国联络?”
山遇惟亮道:“江先生,联络辽国又何须到千里之外的上京?”
江逐流眼睛一亮,问道:“山遇将军的意思是?”
山遇惟亮笑道:“辽国亦派遣使臣来为家兄贺寿,惟亮得到消息,辽使昨日已经抵达顺化,按照形成计算,三日后即刻抵达兴州城。”
江逐流大喜,辽国此时派遣使臣过来,毫无疑问一定是和大宋一样,得到党项人兵围甘州回鹘的消息,所以必然是以贺寿为名想办法劝西平王李德明撤兵。
“如此甚好!”江逐流大笑,“三日之后,江舟当去拜访辽国使臣。若是辽国使臣和江舟心思一样,自然最好。若是辽国使臣单单是为令兄祝寿而来,江舟也想办法劝动辽国使臣,让他和江舟一起去拜见令兄,逼迫令兄从甘州回鹘撤兵。”
山遇惟亮轻叹了一口气。从内心来说,他也很希望党项人能够强大,能够吞并甘州回鹘,成为与大宋、辽国三足鼎立的一个国家。可惜的是,党项人成为一个国家却并不能给山遇惟亮以及其部族带来任何好处。相反,他和他的部族甚至会成为党项人强大过程中的牺牲者。李元昊或者山喜要想和大宋与辽国相拮抗,首先要做的就是清除内部的势力。李元昊一旦攻陷甘州回鹘,回师兴州之后,肯定会和山喜的卫幕族一起清洗自己兄弟的势力。到时候,一个强大的党项出现了,可是自己兄弟及其部族就成了党项人强大过程中的牺牲品了。
对山遇惟亮来说,选择投靠大宋,背叛李德明也是不得不为之的事情。虽然党项人建国之梦可能会因此破灭,但是对山遇惟亮兄弟来说,不仅可以保全自己以及部族所有人的性命,而且还可以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是成为一个势力稍弱一点部族的头领,还是成为一个势力强横部族的亡魂,在这两条路之间山遇惟亮本能的会选择前者。虽然这种选择在某个时候也会让他遗憾和痛心。
江逐流见山遇惟亮心思恍惚,心知他在想些什么。对江逐流来说,并不认为山遇惟亮这种行为是对党项人的背叛,这只是一个人在想办法保全自己以及起部族人的性命而做出的努力罢了。江逐流自问如果他处于山遇惟亮的位置,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的。
正在沉默间,阿布杜轻敲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来。他快步走到山遇惟亮面前,附在山遇惟亮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山遇惟亮脸色一变,对江逐流说道:“江先生,西平王府有人过来观看国师与先生之算学题目之比试。看来惟亮必须回避一下。今日之会就到此为止,先生在兴州其间,惟亮会派人和先生联络的。”
江逐流连忙拱手道:“山遇将军快些去吧!”
山遇惟亮通过小门匆匆离去。
阿布杜拿出几张羊皮纸,上面列满了算学题,放在书案之上。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江逐流连忙来到羊皮纸前,指着一道算学题目高声笑道:“阿布杜大师,你且看本使的解法有什么问题?”
“江先生,你这种解法太过简略,能否详细为阿布杜讲述一下?”
阿布杜亦大声说道,拿起一支鹅毛笔塞到江逐流手中。
江逐流蘸了墨水,刚在羊皮纸上列了一个算式,就听见房门一响,几个党项人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他们见阿布杜和江逐流争得面红耳赤,不由得面露微笑。
为首一个中年党项人微微扎一弓步,双手从大腿两侧向上提到腰部之后划一弧形,在胸前抱拳低头,然后双手沿胸部向上放在双颊之上:“国师大人,还没有和天使比试完毕吗?”
这个党项人名叫乞里骨,乃是西平王麾下野狐卫头领,专门负责替李德明监视兴州城内党项大臣及将领。
阿布杜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悦地叫道:“本座在与江先生在比试算学题目解法,你们贸然进来干扰了本座的思路。若是本座这次再败于江先生的手下,你们必须到王爷面前承担责任!”
虽然阿布杜在西平王李德明心目中位置大减,亦非乞里骨敢随便得罪的人,尤其是这涉及到党项人和宋人脸面之争的比试,若是阿布杜败了把责任推到乞里骨身上,王爷李德明一旦不喜乞里骨不就糟糕之极?
乞里骨深悔自己之莽撞。国师阿布杜当日就是在大宋败于这个宋朝使臣手下才在西平王眼中地位一路千丈,说起来宋朝使臣江逐流是国师阿布杜的仇人,国师见了他只会想到报仇雪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异动呢?再看看国师面红耳赤的样子,当然是和宋使江逐流比试到关键时刻,自己这么一来,当真是打断了国师的思路呢!
想到这里,乞里骨忙再次向阿布杜行了党项最尊贵的大礼,然后讨好道:“国师,乞里骨听闻国师单独和宋人相处,怕宋人对国师不利。乞里骨十分担心国师之安危,一时性急之下才闯了进来。”
阿布杜仰天大笑:“怕宋人对我不利?野狐卫,城是兴州城,府是国师府,人是党项人,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全占了,还要怕宋人对本座不利,岂不是让宋人笑我兴州城无人也?”
“再者说来,”阿布杜一挺他的高大身材,指着江逐流说道:“以天使大人文弱之躯即使打算对本座不利,又能把本座如何?”
说江逐流是文弱之躯,确实有点冤枉江逐流了。江逐流也是身材高大之人,只是阿布杜是阿拉伯人种,体型更为彪悍魁梧,相比之下,江逐流身材上就有点吃亏了。
乞里骨尴尬地笑道:“是!乞里骨多此一举。”
阿布杜脸色猛然冷了下来,“那你们还不给本座滚出去?”
乞里骨脸上一阵青白不定,他怨恨地盯了阿布杜一眼,转身领着手下灰溜溜而去。
第二百零九章 阿拉伯马
待乞里骨等人远去后,阿布杜这才对江逐流说道:“很抱歉,让江先生多受惊扰。”
江逐流问道:“阿布杜大师,他们是些什么人?”
阿布杜道:“西平王李德明一手培植起来的野狐卫,专门负责监视党项各部头人的动静。为首之人乃是野狐卫的头领,是西平王府中李王爷最亲信之人。”
江逐流赞道:“大师真是威风啊。连西平王最贴心的心腹都可以任意呵斥。”
阿布杜叹了一口气道:“江先生,见笑了。若是一年多之阿布杜未败于先生手下之前,别说是小小的乞里骨,即使是大王子李元昊来我这国师府,也需要在门外通报一声,看本座有没有心情接见于他。可是江先生再看看现在,即使一个小小的乞里骨,都可以在我这国师府内长驱直入,直接闯入我的房间。阿布杜还有什么威风可言?虽然阿布杜现在名义上还是国师,可是在党项人眼中差不多等同于一个混饭吃的江湖术士。”语气苍凉幽怨,江逐流听令十分不忍。当日在汴梁朝堂上一场比试,对阿布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大师,江舟对当日之事真是抱歉。只是当时情形大师也知晓,你我各为其主,江舟也无法收手。”
“呵呵,”阿布杜摆了摆手,豁达地说道:“江先生,阿布杜败于你手是技不如人,怎么能责怪先生呢?阿布杜要怪也只能怪当初识人不明,竟然投靠了西平王李德明。当日阿布杜为西平王做下多少事情?包括这整座兴州城,都是阿布杜一手为他主持设计并修建而成的。可是阿布杜只是在先生那里败了一场算学比试,立刻在西平王眼里成了一文不值的人物,想想真让阿布杜齿冷啊。”
江逐流听了阿布杜的话,心中忽然间冒起一个念头,他先道:“那大师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呢?”
阿布杜落寞地笑了起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阿布杜离开故国二十余载,本来以为可以在异域功成名就,现在看来不过是黄粱一梦。你们宋人有句话,梁园虽好,不是久留之地,更何况这兴州不是梁园,只是阿布杜的伤心之地呢?阿布杜老了,想回家乡去看一看。”
江逐流听出了阿布杜话语中的落寞与不甘,于是便试探道:“阿布杜大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到中原去呢?”
阿布杜眼睛一亮,随即目光又黯淡下来,“江先生,以阿布杜的身份,到中原去又能做什么呢?宋人即使再宽宏大量,又如何肯要我这么一个曾经担任西平王国师的番人?”
江逐流沉吟了一下,问道:“阿布杜大师,江舟再问你一个问题,升官、发财、做学问,你喜欢哪一样?”
阿布杜也沉吟一下,回答道:“江先生,阿布杜其实非热衷于官场之人。阿布杜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找一块栖身之地让阿布杜安安静静地研究学问。至于钱财,阿布杜也喜欢,因为研究学问是一件非常耗费钱财的事情,另外说来,在丰厚物质享受下的富裕生活也有助于阿布杜心无旁骛的研究学问。因此,升官不升官都无所谓,只要有钱,只要能做学问,阿布杜的心愿就满足了。”
江逐流点头道:“阿布杜大师,江舟非常欣赏大师的坦诚。江舟在这里以十二万分诚意邀请大师到中原去。江舟可以告诉大师,除了升官这一点江舟暂时不能向大师做出保证外,发财和做学问这两点江舟都可以满足大师。”
阿布杜有点动容了,他问道:“江先生能否讲的明白一些吗?邀请阿布杜到中原究竟是做什么?又怎么样一个发财的办法和做学问的途径?”
江逐流遂把他在荥阳兴办的新式书院向阿布杜讲述一遍,然后道:“阿布杜大师,江舟知道,大师除了算学之外,还精通很多杂项学问。这些东西虽然普通人不能理解,江舟却知道它们的重要性。恰好江舟在荥阳办的新式书院缺少这方面的人才,所以江舟希望邀请大师前去荥阳,主管新式书院的教务事宜。”
说到这里,江逐流顿了一顿,“江舟兴办的新式小学已经开始授课,并且聘请到一位教谕主管小学学政。大师如果肯去荥阳,那么江舟的新式书院也基本上可以走上正轨,以大师的学问和资历,担任新式书院的洞长自然是绰绰有余,再加之大师门下有那么多亲信弟子,他们可以担任书院的教习。阿布杜大师做为洞长,想为书院学生授课也行,想安静地做学问也行,都由大师自由选择。”
邀请阿布杜担任新式书院的洞长,江逐流这想法是不是异想天开呢?一点都不是!因为按照现代的观点来衡量,江逐流知道,阿布杜不单单是个数学大师,也可以算是一个科学家和工程师。阿布杜来自黑衣大食,除了数学之外,更有在古代来说相对发达的物理学和化学知识。阿布杜还懂得建筑规划设计已经建造,又可以算是一个工程师。以眼下的条件来说,江逐流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比阿布杜更适合荥阳新式书院洞长这个位置了。
除了以上因素之外,江逐流想邀请阿布杜到荥阳去担任新式书院的洞长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阿布杜是黑衣大食人,信奉的又是基督教派,所以他的脑海中没有古代中国人那么多祖宗规矩的条条框框,对儒家经典也不会有过多敬畏,所以在教授和研究自然科学方面自然比宋人更具备优势。
“这荥阳新式书院洞长的职位可以满足大师做学问的愿望。至于钱财,新式书院的洞长薪俸绝对可以满足大师日常所需,而且可以让大师在大宋境内过上不逊色于任何富家翁的生活。”江逐流对阿布杜继续说道:“当然,这些钱财对大师来说只是小数目。大师若是想要赚取更多的钱财,江舟亦已为大师做了打算。”
阿布杜做了个手势,请江逐流继续说下去。
江逐流道:“江舟曾经听闻,黑衣大食盛产骏马,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
阿布杜傲然道:“自然是真!我黑衣大食的骏马高大魁梧,比之党项人与契丹人的战马好上十倍。”
黑衣大食所产骏马为阿拉伯马,非但是古代最好的战马,即使在现代,阿拉伯马依然是世界上最好的马匹,江逐流自然知道阿布杜不是在吹牛。
江逐流道:“江舟想和大师联合起来做骏马的生意。大师知道,目下大宋最缺乏的就是战马。无论是党项人还是契丹人,都对大宋实行严格的战马控制措施,所以大宋境内战马的价格非常昂贵。黑衣大食乃是阿布杜大师的出生之地,若是阿布杜大师有办法派弟子到黑衣大食贩运远超党项战马和契丹战马的大食骏马,那么可就是一本万利的绝佳买卖啊!”
阿布杜听到这里却拼命地摇起头来,“不,不,江先生,你这个主意愚蠢之极。从黑衣大食贩运骏马过来到大宋去太荒唐了。黑衣大食距离大宋岂止万里?中间又隔了许多个国家。且不说路土遥远,就单说怎么运送这么多骏马穿越中间这么多国家吧?每个国家见到高大俊美的大食战马岂能不动心?他们除了抽取高额的契税外,恐怕还会留下不少战马,这一路行来了,还会剩下多少战马?即使最后侥幸剩下一些战马,最后还须通过党项人地盘,党项人连自己的战马都严格控制不让贩运到大宋,有怎么会允许比他们战马好上数倍的大食战马运到大宋呢?最后结果肯定是全军覆没,一匹战马也不会剩下。”
江逐流呵呵一笑,道:“阿布杜大师,你所说很有道理。只是,我们为什么要通过陆路运送大食战马呢?难道我们就不能走海路,从黑衣大食运送战马到大宋来吗?”
“海路?”阿布杜惊诧地望着江逐流,“江先生,你疯了吗?战马怎么能走海路运输呢?黑衣大食走陆路到大宋已经是万里之遥,走海路又要远上三、四倍。海路路途遥远,时间漫长,加之又多大风大浪,惊险无比,让战马在狭小的船上渡过如此漫长而又惊险的路途简直是不可想象,恐怕没走出多远就会有大批战马受惊而死。除此之外,战马每日消耗饲料也非常巨大,小小的船只如何能运载这么多饲料?这漫长的海路走来,恐怕战马没被风浪吓死亦也会因为缺少饲料而被饿死。”
假如江逐流不是来自现代,自然会认同阿布杜的所说。可是江逐流来自现代。他曾经在中央电视台探索发现频道看过郑和下西洋的纪录片。郑和下西洋之航海距离远远超过阿拉伯半岛,甚至到了东非。在郑和率领的庞大船队中不但有宝船、粮船、座船以及战船,更有专门负责运送马匹的马船。马船上装载着大量的战马,一旦与沿海小国发生战争,马船就可以靠岸把马匹放下来,与座船上的士兵组成精锐的骑兵部队。
明朝的郑和既然可以从中国运送马匹到西洋去,那么现在自然也可以从黑衣大食走海路运送阿拉伯战马到宋朝来。假如郑和的船队能解决海路上的风浪颠簸和马匹饲料问题,那么宋朝人自然亦可以解决,大不了就多试验几次而已。
另外,江逐流从张震所赠的建筑机关的手卷中就得知,宋人已经可以制造出五千料以上的巨型海船。这样的海船大小已经已经超过郑和下西洋时船队中的马船,仅仅比郑和的宝船稍微小一点,所以运送的船只亦不成问题。
关于海路运送战马的问题绝对不是江逐流一时性起才说出来,他心中早有这个打算。因为在北宋,要想和契丹人和党项人对抗,首先要解决的就是战马的问题。江逐流早就打上从海路运送阿拉伯战马的主意了。只是江逐流原先一直觉得时机不太成熟,因为缺少一个熟悉阿拉伯半岛情况的人。当他听说阿布杜准备离开西平王的时候,江逐流心中这个念头马上浮了上来,阿布杜就是黑衣大食人,由他或者他身边的徒弟回黑衣大食购买阿拉伯战马,自然要方便上许多。
可是怎么让阿布杜相信这个问题呢?江逐流总不能说他从后世知道可以从海路运送战马吧?
江逐流斟酌着说道:“阿布杜大师,你没有到过我大宋沿海去,不知道我大宋造船业之发达。江舟一个兄弟乃是大宋着名的富商,他家里拥有一支庞大的船队,其中有几艘两千料的大船。据江舟所知,这尚不是我大宋能制造的最大船只,若是需要,沿海的造船匠人甚至能制造五千料以上的巨型海船。这样一艘巨型海船足以运送一百匹战马以及足够这一百匹战马半年所吃的饲料在海上平稳航行了。”
阿布杜确实不知道宋人的造船业已经这么发达了,他听后心中很是吃惊,“江先生,宋人果真能造出如此巨大的船只么?”
江逐流笑道:“阿布杜大师,江舟岂能哄骗于你?是与不是,你到宋境一看便知!”
阿布杜沉吟了一下,又道:“即使有这么大的海船,阿布杜还是担心战马能不能适应漫长而惊险的海上运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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