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决战上党(十五)
作者:八宝饭|发布时间:2024-06-29 01:30:47|字数:33251
从七月份出兵到现在,安重诲已经困在浊漳河谷近一个月了,可原先预计的十五天偷袭黎城,继而攻打潞州的计划,却已经完全夭折。事实上,已经超过了原定时间一倍,可计划却远未完成,别说没有看见黎城的身影,连黎北坡都没赶到。
从武乡出来,顺乡水向东,抵达龙泉,这一路都很顺利,可就在龙泉这里,一场突降的大雨完全打乱了安重诲所部的进展。山洪宣泄、浊漳河水位狂涨,不仅淹没了前行的谷道,还阻挡了大军整整三天。至于几十名被洪水冲走的军士和部分辎重,安重诲已经顾不上心疼了,与这点损失相比,拼命赶路要来得重要得多!
等浊漳河水位逐渐下降以后,露出来的谷道充满了泥泞,再加上不是横亘在道路上的大石和断木,行军的速度从一日十里急速减少为两、三里。一路走来,安重诲痛苦不堪。
更加悲剧的是,到了黄崖洞才发现,谷道被大雨冲毁,乱石、糟泥、大树堆积成一座小山,将前路彻底阻塞。
安重诲怎么甘心就此回转?他只得拼命勉力军士,好话讲了一大堆、赏格悬了一大摞,终于鼓动起军士们上前清路。缺少器械,只能守挖肩抗……好容易清通道路,又耽搁了不少时日。
然后,安重诲发现,自己快断粮了……
继续前进?还是转身后退?这是个问题。
安重诲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无奈决定暂时撤回龙泉,那里好歹还有几户村落,可以征用些吃食,能够多支撑几天,可以顶到向武乡的李嗣昭和周德威要来粮食——当然,要粮的时候还得注意方式方法,奇兵突袭黎城的计划是韩王殿下的私自决定,如果让李嗣源和周德威知道了,很容易引起他们的震怒和反感。
安重诲率军回到龙泉,将附近几家村落抢了个遍,然后亲自赶回武乡,好说歹说,以李嗣源的名义又要到了部分补给,于是偷偷运到了龙泉。
经过在龙泉的十来天休整,安重诲所部六千名韩军再次鼓起了士气,离开龙泉,向黄崖洞重新进发。在龙泉求粮的那几天,安重诲了解到韩王殿下在襄垣的战事进展,那叫一个相当不顺利!不仅襄垣没有攻下,连两千名骑兵主力都丢了,“小亚子”李从珂生死不知,韩王殿下收缩兵力于石峪,苦苦维持。
李嗣昭和周德威见了安重诲以后大发脾气,痛斥韩军的失利,让安重诲平白遭受了一场暴风疾雨般的怒火。不过也正因为此,安重诲的要粮计划才得以顺利进行。
李嗣昭和周德威已经在点兵准备支援石峪了,安重诲也在着急,同时心里还窝着火。他要抓紧时间重新进兵,迅速攻下黎城和潞州,以证明韩军并非怯战,他要用骄人的战绩给李嗣昭和周德威两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告诉他们,韩军不比郑军和晋军差,你们最好把鄙夷的眼光收起来,将来更不要盘算那些趁人之危的鬼主意!
“快一些!再快一些!”安重诲拼命催促军士,见到那些腿慢的就上去踢一脚,看到那些偷懒的就上去抽一鞭,在他和亲卫牙兵的疯狂弹压下,韩军行进速度陡然提了起来。谷道上大队大队的军士如长龙一般向着黄崖洞急行。
明日就可赶到黄崖洞,然后……看这天色,当是近些天不会有雨,不过山中的天气变化快,不太好说……如果一路顺利的话,三天后就可以赶到黎北坡,再过两天,就可以抵达黎城!安重诲默默盘算着,不时抬头望望天空——他已经被大雨搞怕了。
浊漳河谷另一边,同样有一支大军正在行军,便是李存勖和李小喜的杂牌联军。
郭崇韬一身黑黄色的泥土,眼角发髻上也满是尘埃,正和李存勖一起,攀爬着一道石梁。两人双手撑着一跃而起,站到了石梁的顶端,然后给后面的军士腾出通道,找了石台向下观望,就见军士们排成两列,正在挨个攀爬石梁。
石梁的另一边更加险要,这里直临浊漳河水,根本上不得人。但此刻,却有两道绳索凌空飞架而下,独轮车、木箱、粮包、成捆的军械正沿着绳索缓缓向上,从河水上方通过,在石梁的另一边落地。绳索的几个固定位置都有铁制的轮子正在慢慢转动,还有几根绳索一直拉高到岩壁上方,起着受力的作用。
郭崇韬感慨道:“在范阳军校时,便听说后勤司所属的后勤营有夺天地造化之功,当时觉着吹得玄虚,此刻亲眼见了,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李存勖点头道:“燕王殿下说过,后勤是战力的最佳保证,这句话在燕军之中体现得特别明显。”
郭崇韬道:“有后勤营随同行军,一切都事半功倍,军士们在山道上行军也非常轻松。殿下前些天看了吧?黎北坡那里,短短一天就立起一座营寨……啧啧……后勤营真不愧是军中利器!殿下,咱们收复晋阳后,也仿效燕军军制,成立后勤营吧?”
李存勖摇了摇头:“没那么容易……”
郭崇韬道:“那也总比没有强!殿下放宽心,某在范阳学了不少,就算练不成如燕军一般的后勤营,也总能得其三味……”
李存勖继续摇头:“不是的……某是觉着,就算收复了晋阳,咱们河东还有立镇的必要么?”
郭崇韬一呆:“殿下……”
李存勖以手制止他,怅然道:“燕王殿下虽然没有说过什么,但咱们依靠燕军起复,就算真的起复了,又怎么会有以前的声势?河东已经完了……你看看咱们手下,现在还有多少人?一千六百人,其实说起来,不到六百而已,别忘了,其中一千人还是颉木里的部族兵,你看看颉木里的举止,他担任过燕王府警备都的都头,如今处处以燕王亲卫自居……”
郭崇韬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李存勖一笑,继续道:“孤不是怪责颉木里,其实在孤的本心里,也愿意在燕王麾下作战……说起来,孤已经决定了,待此战之后,便向燕王殿下求恳,去‘晋王’号,加入燕军……对了,听说虞侯司张总管很赏识你,到时候不要误了自己的前程就是。”
在范阳军校的时候,郭崇韬学业极佳,后来被张兴重抽调至虞侯司军令处实习,深得张兴重赞赏。听李存勖这么一说,郭崇韬张着嘴想要辩解几句,却总觉得无从辩起,因为究其本心而言,他当日因为心里那个“忠”字而拒绝了张兴重的招纳,完全是有违本心的,对此也曾暗地里长吁短叹过多次。
郭崇韬对燕军的体制非常着迷,他很想加入燕军之中身体力行一番,此刻听了李存勖的话,居然大大松了口气,心中那份憧憬又再度膨胀起来,向李存勖效忠的话竟然再也说不出口。
李小喜也攀爬了上来,见到李存勖和郭崇韬在说话,打了个招呼道:“殿下、老郭,再谈什么呢?”
李存勖笑道:“李将军,你可真好本事,把后勤营给弄了一个来!”
李小喜面有得色:“没有后勤营,这该死的谷道还真不好走,嘿嘿。”
这时,有斥候在石梁下挥手,三人连忙下了石梁。那斥候禀告,说前方五里的黄崖洞发现有大军驻扎过的痕迹,这让三人都立刻警惕起来。李小喜当即吩咐,让斥候前行至更远处,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暴露了踪迹。
黄昏时分,李小喜、李存勖和郭崇韬当先赶到了黄崖洞,这里已经有两名斥候留守等待。谷道上有明显的人为清理痕迹,沿谷道向前,是一处浊漳河谷少有的开阔地,这里有大队人马驻扎的遗留。破布、断刀、弯曲的铁枪头、土灶,以及到处都是的污秽和粪便……
幽燕保安军中,李小喜也仿效九大野战军建立了参谋班子,只不过参谋人员的水平要差上不少,与经过正规培训的燕军参谋人员吾可同日而语。但遗留痕迹极为明显,一点都不妨碍这些水平略差的参谋们进行分析和判断。过了不久,初步的清查结果报送过来。
敌军在五千至六千人之间——这与原先的判断相同,驻扎时间为半个多月前。从两侧的石土、残木和断壁来看,他们应该是被塌方所阻,在这里进行过清理。可是清理之后却撤回去了,这就不知道为什么了。
等待后续大军跟进的过程中,李小喜、李存勖和郭崇韬三人仔细商量了一番,郭崇韬认为,很有可能是敌军在黄崖洞受阻与之前的大雨相关——燕军一路上同样吃了不少苦,或许因为缺粮,又或者敌军有别的原因,所以取消了这次偷袭。但郭崇韬也强调,不排除敌军在前方某处停留的可能,下面的行军必须更加小心,在这种谷道里进兵,只要有寥寥数百人卡守,就会令人不得寸进!
于是李小喜吩咐斥候进一步查探,争取查得更远一些。
正在这时,斥候回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前方三里外有大军正在向黄崖洞急行!
第一百零一章 决战上党(十六)
安重诲望了望天色,太阳早已沉到了山壁之外,谷道中已经逐渐变黑,再有小半个时辰,就会完全黑暗下来。
这里离黄崖洞还有三里地,说起来不远,但山谷中行走却至少要两个时辰,到时候摸黑向前,不定会有多少人失足摔死。可这一段路委实不是扎营之所,让军士们歇息在狭窄的谷道上,同样十分危险。晚上冷不丁翻个身,也许就直接翻到浊漳河里去了,损失不一定就比摸黑前行少。更别提万一老天爷变了脸,浊漳河再次暴涨,那可就是哭都来不及的事!
稍一权衡,安重诲立刻下令,燃起灯球火把,加速前进的脚步,务必赶到黄崖洞宿营地!军士们也知道夜宿谷道上的危险,因此只是牢骚了几句,便顺应了军令。顿时,大队人马又加快了速度,如夜色中的火龙一般,向着黄崖洞急进。
六千韩军拖出去数里地,安重诲也顾不得前后脱节了,只是在关键的几个地点留下军官,督促后续军士赶路。
等到月上中梢的时候,整支行伍才收束完毕,安重诲累得顾不上吃口热食,简简单单咬了几口肉干,倒在亲卫帮忙立起来的小军帐中呼呼大睡过去。
就在睡梦之中,也不知怎么,安重诲猛然感到地面一阵颤动,他立刻被惊醒过来。起身出了军帐,安重诲看到不少军士被动静惊醒,都在月光下发懵般朝四面八方张望。附近几名军官大声的呼喊着,严厉弹压军士们的不安,不准随意走动和议论,让他们躺下继续歇息。
安重诲招了招手,让身边同样被惊动的几名牙兵前去询问哨探。过了一会儿,牙兵匆匆忙忙跑了回来,带回了两名放到最前方的哨探军士,他们回禀说,黄崖洞豁口下再次发生了塌方,前路被挡住了。
安重诲好悬一口气没喘上来,气得将脚下石子踢飞,暗道这一路真是诸事不谐,难道老天都不让自己偷袭黎城么?又想莫非这是上天警示,预兆着此次偷袭会失利么?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要不要放弃呢?
正在琢磨的时候,只听又是一阵响动从后面传来,脚下再次感到了轻微的晃动。这次离得近,听得比较真切,果然是巨石泥土的塌陷声。
安重诲心中庆幸,今夜谷道塌方如此频繁,还好全军都歇宿在了这个平缓的宿营地,否则真说不好会出现多大的损失。转念一想,又不觉沮丧,明天还得组织人手清通道路,也不知又要耽搁多少时日。
招来几个军官,安排了明日一早扫清通道的各部顺序,安重诲再次躺下,在撤军与继续前行之间反复权衡,渐渐的迷糊了过去。
安重诲是被一阵喧闹声惊醒的,睁开眼的时候,谷中已经放起亮光,天色蒙蒙发白,浊漳河水散出的晨雾正在谷道和崖壁间徘徊。军士们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许多人惊慌失措地尖叫着“燕军!燕军!”还有不少人干脆抱着脑袋依在土坷灌木下大哭。
麾下的心腹军官陆续赶到安重诲身边,安重诲怒问:“怎么回事?什么‘燕军’?”
几名军官同样神色慌张,七嘴八舌向安重诲禀告:“中伏了,安牙将!”
安重诲心底一寒:“昨夜非是泥土坍塌?”
“不是,是燕军搞的鬼!前方、后路都被堵死了!”
安重诲脚步如风,一边吩咐收束军伍,一边赶向黄崖洞前,却见最狭窄的谷道上,小山一般的土石将谷道堵得严严实实,土石顶部站立着数十名燕军军士,盾牌在前遮蔽住大半个身子,人人强弓硬弩,斜指下方。
忍不住地一阵手脚战栗,安重诲问道:“怎么可能让敌军摸到这么近?夜哨呢,怎么一点警觉都没有?不是在这里放了一队兵么?他们去哪儿了?”
没有人回答安重诲,面对这一突发状况,所有人都感到迷茫。
安重诲用兵谈不上如神,但行军宿营之际,安排夜哨值守、布置军士扼住要道,这是一名稍懂带兵常识之人都会做出的正常举动,安重诲显然不可能犯这种大错。
顾不上追究原因,安重诲草草布置了这里的防务,又立刻向后路而去,那里同样被一座小山般的土石堆堵住了,土石堆的顶部同样是数十名军士扼守于此。
敌军到底是怎么绕过自己,将自己后路截住的?这个问题令安重诲百思不得其解。等赶到近前,安重诲这才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土石堆上的军士人人都是老河东军装束,外批黑甲、头顶圆皮毡帽,脖子上系着赭红色胸巾——胸巾是区分藩汉马步军与黑鸦军、威远军、代北兵、雁门兵、大同兵等各支老河东军的标志。这些军士无论身形、样貌,完全与安重诲麾下的原藩汉马步军、现在的韩军没有什么两样,连搭在弓箭上的右手扣弦手势都一模一样——三指扣弦,这是云州以北胡族传入的射箭要诀!
居中一人甚是面熟,安重诲一见就忍不住直接惊呼出声:“李老七!”
东阳都李都头冲安重诲招了招手:“原来是安牙将,多日不见,一向可好?”
安重诲转过头来怒视身旁的从弟安重蒙,恨恨道:“你办的好差事!”
安重蒙脸色涨红,分辨道:“原本就是自己人,也不知怎么,李老七他们就从黄崖洞口那头过来了……某麾下弟兄上前问过,他们说是从洞口那边撤下来换防的……黑夜里谁看得清楚?哨令和口音又没有破绽……弟一定追查下去,军法处置那帮懈怠的家伙!大郎……其实也不怪他们,李老七带人过来,大夜里的,谁能想到?谁能分辨出来?”
安重蒙昨夜巡值,实际上问话的就是他本人,但此刻不敢担这责任,只好推说是手下弟兄分辨不清。安重诲听了他的解释,也无奈的叹了口气,他也明白,别说安重蒙了,就算是自己亲自带人值夜,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没有见到李老七本人,也很有可能就此疏忽,却也不能就完全怪罪到自己从弟身上。
至于李老七怎么大摇大摆通过的黄崖洞口前哨,估计大抵相仿,在昨夜那种急行军造成的混乱情况下,出现这种情况毫不稀奇。
“安牙将,形势已然如此,就莫再顽抗了吧?念在过去都是自家弟兄的份上,咱们和和气气的,不要自己打来打去的,可好?让弟兄们放下兵刃吧,免得刀口上沾了血,以后不好相处。”李老七在土石堆上劝道。
安重诲瞪眼道:“李老七,韩王殿下待你不薄,何故背主求荣?咱们都是河东人,你为何要帮着河北人?摸摸自己的良心,殿下什么时候亏待过你?”
李都头叹了口气:“韩王殿下?你说的是李总管么?李总管何时成了韩王殿下某不清楚,某只知道晋王殿下是咱们老河东军之主,要说背主求荣者,恐怕应该是李总管吧?老晋王在世时,何曾薄待过尔等?李总管、李指挥使、周指挥使屡屡超迁,掌河东精兵,那是多大的信任和依仗,可是他们呢,竟然干出了依附梁王、分立河东的勾当,将老晋王活活气死!安牙将,你凭良心说,咱们跟梁王是多少年的血仇?咱们河东子弟,难道真的甘心沦为梁王的走狗么?”
这番话不仅说得安重诲哑口无言,更令许多老河东军的军官和士卒暗暗点头。
只听李都头继续道:“安牙将,诸位藩汉军的老弟兄们,如今三王分晋,河东已经亡了,说什么背主求荣也毫无意义,但大伙儿眼珠子应该擦亮一些!咱们河东军已经不复存在,可河东军的血气还在!梁王杀了咱们多少人?有多少人的父子兄弟死在宣武狗贼的手上?难道说大伙儿不去报仇,反而要去舔仇人的屁股么?诸位这几年受了燕王多大的恩惠?咱们的家人吃着燕王送来的粮食、穿着燕王赐予的衣裳,然后咱们再拿着燕王赠给咱们的刀枪去打燕王,诸位扪心自问,这是人干的事情么?”
土石堆下的韩军越站越多,听着李都头气势逼人的叱问,无数人深深低下了头。
一个年轻的军将从李都头身后攀上土石堆,他一出现,立刻引起韩军士卒的大哗。
“晋王!”
“殿下!”
“世子!”
“亚子将军!”
李存勖双手平伸,安抚韩军将士,口中道:“多谢弟兄们还愿意认某这个晋王,不过某已经投入了燕军,在燕王麾下效力。弟兄们若是信得过某,便撤了兵刃,随某一起加入燕军!李老七说得不错,咱们河东虽然亡了,可河东军的血性不亡!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干恩将仇报的事情,不仅不帮着燕军,反而去仇家的脚底下求活,这算哪门子道理?”
李存勖又转向安重诲道:“老安,带着弟兄们过来吧,不要打了。说实话,某这里只有三百人,但你自己想想,你打得通这条后路么?”
安重诲心中天人交战,良久,方嚅嗫道:“……韩王待某不薄,某无颜面对韩王……”
李存勖叹了口气,问:“老安,某家大人,老晋王难道就薄待过你么?唉……也罢,某替你向燕王求情,你便去河北吧,去范阳军校学学,你看可好?到了那头,还可以和‘阿三’做个伴。”
安重诲猛然抬头,疑惑道:“阿三?从珂?”
李存勖点点头:“前些天,阿三在石磴山西战败了,他本人也被活捉,燕王殿下宽宏大量,没有杀他,准备送他去范阳就学。”
第一百零二章 决战上党(十七)
深夜,武乡城下,一队军士正在南门叫城。值守军官不敢怠慢,连忙飞报巡城主将李绍宏。李绍宏本就歇宿在城下,闻讯立刻登城,上来一看,只见南门外近百名军士,打着灯球火把正在等待。
“谁的兵?”李绍宏问。
值守南门的军官连忙禀告:“韩王殿下的兵,是安家二郎。”
李绍宏趴在城垛处往下探看,就见为首之人正是安重诲的从弟安重蒙,心中一紧,张口喝问:“安二郎?某是李绍宏,怎的惫夜而归?”
安重蒙抬头高声道:“李将军,前方战事甚紧,韩王殿下让某速来求援,还请快快开城!”
李绍宏一边让值守军官放下吊索,一边下了城楼,来到城门处,就见安重蒙带着军士蜂拥而入。李绍宏问:“安二郎,战事不顺么?”
安重蒙催促着军士入城,口中道:“李将军,燕军凶顽得紧,战事不好打,小亚子兵败石磴山西,被敌军捉去了。”
李绍宏大惊:“小亚子被捉了?怎会如此?”不怪李绍宏吃惊,李从珂享“小亚子”之名,在老河东军中武勇直追“亚子将军”李存勖,兵败并不奇怪,李绍宏之前也听说了,可是以李从珂的能耐,率精卒于万军之中杀出一条血路的本事还是有的,怎么却被敌军俘获了?
安重蒙没有回答,只是连胜追问:“郑王和晋王现在何处?歇息没有?某要立刻面见二位殿下!”
李绍宏奇道:“安二,你路上没有见到两位殿下?”
安重蒙一呆:“什么?……两位殿下不在?”
李绍宏疑惑道:“两位殿下前几日便亲自率军南下了,你们路上应该见过的……”他疑心忽起,便觉得安重蒙脸色在火把映照下略显诡异,再看入城的这百多军士,似乎不是入城,却正在往值守城门的那些弟兄们身边靠过去,于是不自禁手按刀鞘,喝问道:“安二,你回来时走的哪条路?”
安重蒙身后一个军士几步赶到李绍宏面前,站在安重蒙身边嘿嘿一笑:“李绍宏,还识得某家么?”
李绍宏定睛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一般,这人不是李存勖却是谁!
不及李绍宏开口,李存勖大喝一声:“动手!”一记刀光如电般斩下,李绍宏人头飞起,光秃秃的脖颈上爆射出漫天的血舞。
随着李存勖的喝令,入城的百多军士齐齐向两旁扑去,将守在门边的十多名守军尽数砍死。借着,百名军士兵分两路,一路随安重蒙沿甬道登城,杀向城楼;一路随李存勖向内疾奔,往北门而去。武乡城小,只有南北两个城门,夺下北门之后,武乡城便可尽入掌中。
安重蒙率军士登上南门之后,将猝不及防的守军驱散,然后手持火把在城门楼上不停大幅度左右摇晃。旋踵之间,一条灯河般的长龙从远处露出身形,向着武乡迅速接近。没过多久,喊杀声震天,李小喜当先领军杀入城中。
李存勖带着数十亲卫迅速来到北门,此刻南门方向已经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值守北门的军官和士卒都在疑惑的向南边张望。眼见数十名军士恶狠狠的扑过来,军官大喊道:“站住!北门夜闭,不得擅闯!你们是哪支行伍?……”
李存勖不发一言,搂头向那军官剁了过去,那军官已经有所预备,立刻抽刀抵挡。刃口相交,刺耳的金属交鸣声迸发,溅起火星四射。一刀之下,那军官右臂酸麻,再想挥刀接招,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
李存勖天赋异禀,十一岁便可开一石弓,如今开弓四石不在话下,自李存孝、康君立死后,河东军中以李存勖武勇第一,普普通通的一名军官哪里是他对手,在他刚猛的力道下,浑身都顿感酸麻无力。
第二刀又迅若奔雷般砍过来,那军官只来得及眨了下眼皮,便被斜斜劈成两端。他身后两个军士这才冲到身前,挥刀斩向李存勖。李存勖左手翻转,抓住一人持刀的手臂,腰腹用力带动,这名军士便脱手而出,摔飞一丈多远,眼看着怎么也翻不起身来。
李存勖借势一转,避过另一名军士的刀光,右手横刀直接拍入那名军士腹间,同时脚步向前一蹬,顶着这名军士冲了上去,将他身后堪堪赶过来的五六人推得纷纷跌倒在地。
主将发威,李存勖的众亲卫也如猛虎般扑了上来,眨眼间便杀散北门处的守军。城楼上梆子声响起,上百名守军沿甬道下城,想要夺回北门,却被李存勖连杀三人。
早有守军认出了李存勖,惊呼道:“是亚子将军!”
把守北门的主将是李嗣昭麾下大将唐礼,唐礼也看清了李存勖的面容,不禁惊骇莫名,口中慌不迭连声道:“快!快啊!放箭!快……”
一队弓手摘弓扣弦,密集的箭雨攒射李存勖,却被李存勖的亲卫用盾阵挡住。李存勖喝道:“冲!”盾阵向着唐礼的方向压过去,李存勖提刀在后,口中大笑:“姓唐的,如非你在后面鼓舌如蝗,李嗣昭怎敢行背叛之事?今日取你狗命,速速纳命来!”
唐礼脸色如土,喝骂着军士上前抵挡。但李存勖凶名在外,普通军士早已如雷贯耳,此刻又见他杀人如斩草芥,哪敢上来送死,纷纷向两侧躲开,将唐礼露了出来。
唐礼转身想跑,却被身后人群阻滞了脚步,李存勖跃出盾阵,大步流星闯入人群,如拎小鸡般将唐礼提了出来,双手倒掼,唐礼以头呛地,脑壳尽碎,一命呜呼!
李存勖站在守军人群之中,单臂持刀,向四周一指,冷笑道:“某乃李亚子,今日收复武乡,还有哪个敢来试试某的刀锋!”
在李存勖逼人的目光中,守军一个个撒下兵刃,单膝跪地,纷纷道:“亚子将军,某等愿降!”
拿下北门没有多久,李小喜便派人来请李存勖,说是抓住了隰州刺史张瑰。
李存勖布置好了北门防务,便赶往武乡县衙,李小喜、郭崇韬、纪文允、张景韶、颉木里、安重蒙等人都已经到了,座中还有一人,却是刚刚被郭崇韬劝降的张瑰。
张瑰是在县衙中被李小喜堵住的,连甲胄的丝绦都还没有系好,就被冲进来的幽燕保安军绑了个结实。他和李绍宏、唐礼不同,李绍宏和唐礼对三王自立十分雀跃,他却从内心深处不愿河东分裂,当日李存勖从晋阳逃到潞州的路上曾经被张瑰领兵堵住,若不是张瑰放行,李存勖很有可能逃不出来。
因此,郭崇韬一见抓到的是张瑰,便央求李小喜放人,并亲自劝说张瑰降顺,张瑰当即便答允了。
张瑰一见李存勖,立刻跪行大礼:“殿下……张某……罪人啊……”
李存勖双手搀扶:“张刺史,快快请起。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怪不得张刺史……再者,若无张刺史高抬贵手,某已活不到今日。张刺史今后不必称某‘殿下’,某已向燕王请辞晋王之爵了。”
不提张瑰心中如何百感交集,李小喜见人都到齐,当即通报军情,其中有什么不清楚的,都被座中的张瑰一一补齐。
原来李从珂兵败被俘后,李嗣源收缩军力于石峪,消息传到武乡,让李嗣昭和周德威深感郁闷。他们向李嗣源建议,希望李嗣源撤回武乡,坐观高平战局后再做他想。可李嗣源心里还盼着安重诲出奇兵挽回战况,哪里肯举兵后撤,于是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李嗣昭和周德威的提议,并且将自己的情势说得加倍危险,甚至干脆就说已经被敌人咬住,根本撤不回去。
李嗣昭很生气,想停止对李嗣源的供给,逼迫他撤离石峪,但却被同样生气却不失理智的周德威阻止。
按照周德威的说法,河东之所以闹到现在这个地步,虽然脱不了老晋王李克用的猜忌之嫌,但三人的作为也并非无可指摘。且不论谁对谁错,如今天下大乱,李嗣源和他们俩毕竟同出河东一系,想要在这乱世中立足,必须守护相助、同心同德,否则将来灭燕之后如何应对梁王的挤迫?
周德威建议,不能眼睁睁看着李嗣源在襄垣战败,既然李嗣源形势不妙,干脆就前去支援,不仅要支援,还要大力支援。周德威的意思是,干脆集中全部主力,猛攻潞州,趁燕军主力在高平僵持之际,一鼓拿下整个潞州。潞州卡住了通往河北的要道滏口陉,到时候梁王想要进攻河北,还得看他们兄弟三人的脸色,如此才能在梁王面前直得起腰来。
最终李嗣昭被周德威劝动,尽起精兵主力,向石峪而去,留下张瑰、李绍宏和唐礼把守武乡。这就是以往的经过,也是李小喜、李存勖能够如此轻松攻下武乡的主要原因。
攻下武乡,意味着整支三王联军都被包裹在了武乡和襄垣之间,燕军的形势可谓一片大好,现在就看下一步该怎么吃掉着五万多人了。
对此,郭崇韬提了一个建议,封闭武乡,不使军情外泄!之后还包涵若干计划,谋动之大,超乎想象!
但如此大的谋划显然不是在武乡的这几个人能够决定的,所以李小喜派人由浊漳河谷小道急速返回,向潞州战场临时总指挥周坎禀告。
第一百零三章 决战上党(十八)
九月初一,李嗣昭和周德威抵达石峪,随同他们前来的是郑军和晋军主力,共计马步军四万余人。至此,郑、晋、韩三军集全力于石峪,总兵力达到五万五千余人,颓靡了半个多月的石峪大营声势重振!
此刻的李嗣源本来已经意识到之前布置的安重诲奇兵突袭可能有所变故了,因为时间过去了一个半月,再怎么算也应当到达黎城了,可敌军至今没有发生任何预想中的变化,这让李嗣源心中惴惴不安。
李嗣源最希望的当然是安重诲秘密屯兵于黎城之外,正在寻找偷袭的良机,或许是黎城的守卫比较森严,让安重诲一直找不到机会。
不过也不排除安重诲并未抵达黎城,考虑到这一个多月来大大小小的几场降雨,浊漳河谷道短时间内走不通也是很正常的。
最让李嗣源担心的,是安重诲已经兵败黎城之下,或者干脆就被燕军察觉,在浊漳河谷被包了饺子,如果真是这样,李嗣源的实力将会大减,在三王联军中彻底处于弱势。
但在与李嗣昭和周德威的一次交谈中,他听说了安重诲回黎城要粮的事情,于是心里又再次踏实了几分,既然如此,那么就说明安重诲没有失败,很有可能是因为谷道难走而耽搁了。
因此,李嗣源的期盼之心又重新点燃,他一心等待着安重诲骑兵突袭取得成功,对于李嗣昭和周德威立刻出兵的要求反而推脱起来。只有自己拿下了潞州,潞州才真的是自己的,为了将来不看李嗣昭和周德威的脸色,李嗣源希望依靠自己。
李嗣源的推三阻四让李嗣昭很不痛快,两人之间甚至爆发了一次激烈的口角,李嗣昭指责李嗣源怯敌畏战,被燕军打破了胆子;李嗣源则争锋相对,批评李嗣昭冒险激进,容易轻敌误事。
周德威苦口婆心的相互调解了好久,这才让二人重新回到桌上,一起讨论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按照周德威的提议,无论如何,三王联军应当先试着攻打燕军营寨,打破燕军对石峪的阻挡,打通南下襄垣的道路。对此,李嗣源也推脱不下去了,只得点头答允,但心里已经在琢磨着消极怠工的念头。
李嗣源离开后,周德威单独和李嗣昭谈了一次,李嗣昭则大发了一通牢骚。周德威想起来也是好笑,最开始反对南下的是自己和李嗣昭,李嗣源一力主张攻打襄垣,可到了现在,力主积极出兵的成了自己和李嗣昭,李嗣源反而时常将“稳妥”两个字挂在嘴边,当真是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周德威说,李嗣源那家伙虽说答允了主动出击,但看起来不甚积极,心中有所抵触,因此他的兵估计顶不上大用,攻打燕军营寨的主力还是自己和李嗣昭的兵。
李嗣昭说如果不是看在三家一体的关系上,早就撤兵走人了,谁有那工夫来帮李嗣源打地盘?
周德威安抚说,你这么想是对的,咱们三家还是应该以大局为重,只有紧紧抱成一团,才可抗衡天下诸侯。帮助李嗣源就是帮助咱们自己,这一点务必要搞清楚。
李嗣昭悻悻说,自己这边是没有问题的,该怎么打都听你的,你在咱们老河东军中就以谋略出名,考虑的东西也比我这个农家子弟出来的大老粗精细,你就放心吧。
周德威说你明白就好,李嗣源也不是不愿意打,我估计他是受石磴山西战败的影响比较深,的确如你所说,有点畏敌如虎了,毕竟李从珂至今都没有任何音讯,或许对李嗣源的打击比较重。
李嗣昭说,行了,某知道了,一切都听你的。
周德威说还是按照原定方略,只要打破燕军的营寨,李嗣源想必就会重振信心,到时候咱们再打襄垣和潞州,他应该会积极得多,毕竟是帮助他收复失地嘛。另外,你还得派人向武乡催粮,燕军的战力咱们都是知道的,不亚于老河东军,某估计这次至少得打一个月才能见分晓,粮食缺了可不成。
李嗣昭答允着下去布置催粮的事情了,周德威再一次将作战方略在心中过了一遍,然后决定三日后开战。
三王联军的石峪大营与燕军平丘大营一东一西,相隔不到三里地,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到对方。其中石峪大营占有地利之便,处于几处高地之上,平丘大营所依靠的只是一片平缓的矮丘,背后就是南沟河。
平丘大营向南大约五里多地,则是驻扎着燕军骑兵的郗家烟村,由郗家烟村向北至平丘的这片开阔地带,便是石峪通向襄垣的南沟河通道。
周德威知道,要想攻打襄垣,必须彻底将南沟河通道拿到手上,也就是说必须打破燕军在平丘和郗家烟村构筑的防御壁垒。通过自己的亲身查探,再结合李嗣源这段时间以来观察到的燕军军情,周德威判断,平丘大营的燕军驻兵在一万至一万五千人之间,郗家烟村的燕军骑兵则有四千左右。
当然,这个数字只是初步判断,具体是否如此,还需要实兵试探。可惜李嗣源自从收缩于石峪大营后,一直没有出兵摸过燕军底细,白白浪费了半个多月的时间,让周德威也很是恼火和无奈。
周德威的实兵试探分为两部分,其一是派出少许兵力,围着燕军平丘大营的北、西、南三个方向轮番进攻,寻找燕军的防守薄弱点,同时通过燕军的防守力度来估算对方兵力。
其二是派出骑兵对郗家烟村进行牵制,以掩护自己对燕军平丘大营的试探性攻击。他和李嗣昭带兵来到石峪后,三王联军的骑兵达到了五千余骑,其中有一半是以前老河东军中的黑亚军精骑。凭借这股骑兵军力,周德威有信心彻底压制住燕军骑兵。
九月四日,石峪大营大开,三王联军出动六千步卒,从三个方向展开了对平丘大营的试探攻击。李嗣昭在北、李嗣源在南,周德威本人则负责正西方向,同时他还承担着居中调度的责任。
试探性攻击的兵力密度要求不高,但需要投送的频次却很大,所以周德威将军士分成小队,以百人为一攻击波次,向着平丘大营杀去。因为和燕军相处比较熟悉,老河东兵卒都知道对面的敌人装备奢华,尤其是箭矢攻击力很强,除了箭矢外,老河东兵卒也大概听说过燕军的投石车和弩车非常犀利。所以进攻的时候,队形都分得很散,百名兵卒又分成十多组,相互间隔有距。
以这种方式攻击,燕军果然没有使用覆盖性的箭阵,也没有动用投石车和弩车,哪怕燕军装备再奢华,也干不起如此亏本的买卖。所以三王联军很快就进抵平丘大营营寨之外,一边以盾牌防止冷箭,一边破坏和拆除营栅前的鹿角和木砦、绊索、陷坑等拦阻设施。
燕军则组织弓手登上箭楼近距离狙射和干扰,间或投上一两个油罐,以火箭点燃,起到阻吓的作用。
攻防双方都在不紧不慢的交锋,进攻者对防守设施的破坏效果相当有限,防守者对攻方士卒的杀伤也不明显。试探性作战没有三五天是结束不了的,这种战斗比较枯燥,也很考验双方的耐性。
周德威和李嗣昭压阵的西、北两个方向试探的力度还算合适,但李嗣源指挥的南方就明显要马虎得多。韩军往往锣鼓喧天,高呼着冲到距离营栅百步之外便掉头折返,声势惊人,却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因为在李嗣源的心里,只要安重诲骑兵突袭黎城得手,眼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打不打这座营寨属于无关痛痒的事情。
对于李嗣源的作为和想法,周德威没有深究,反正是试探性攻击,只要能够帮助自己估算敌军的守备兵力和防守重点就可以了。周德威这几天真正牵挂着的是对郗家烟村燕军骑兵的牵制作战。
周德威明面上派了六百骑,大模大样的摆在郗家烟村外,堵住了燕军骑兵北上的路。不管李嗣源是不是真的畏敌如虎,周德威认为,至少李嗣源有一点考虑是正确的,没有骑兵掩护的情况下,强行攻打燕军平丘大营,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因为燕军骑兵从郗家烟村向北,只要一炷香的工夫,就能直接冲到平丘,给正在攻打平丘的大军拦腰来一记横撞。
周德威用六百骑去堵郗家烟村,只是一个诱饵,实际上在石峪的一处高地后面,他隐藏了三千黑鸦军精骑。他很希望郗家烟村的燕军骑兵出营咬饵,到时候黑鸦军出其不意的杀出来,有九成的可能取得较大的战果。
可惜连续三天,周德威都没有等来燕军骑兵,似乎郗家烟村的燕军骑兵指挥者对平丘大营很有信心。于是周德威只能暂时放弃了伏击燕军骑兵的计划,他准备将这一计划推迟到全力进攻平丘大营的时候再进行,一边猛攻平丘,一边等燕军骑兵上钩,到时候看看那个叫赵在礼的家伙还忍不忍得住!
第一百零四章 决战上党(十九)
连续对燕军平丘大营试探性进攻了三天后,周德威发现,平丘大营中的燕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周德威没有燕军那样精于计算的参谋军官,但他的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从对方的防守的力度来判断,感觉上似乎不到万人。
甚至周德威猜测,平丘大营中的燕军也许连七千人都没有,因为李嗣源报过来的数字应该会有很大水分——哪怕他一再强调燕军抵抗异常凶猛。
不过,虽说估计出来的敌军兵力要比原先预想的少了近一半,但这座大营的防御设施却修筑得非常好,而且非常有层次,轻易之间是攻不下来的。如果强行攻打的话,很可能会造成巨大伤亡。
因此,周德威很快调整了计划,将主要作战目标从攻克平丘大营更改为伏击燕军骑兵。
九月七日,石峪大营三军齐出,向着燕军平丘大营发动佯攻。这一仗,周德威调动了一万八千步卒,从三个方向展开攻击,李嗣源、李嗣昭和他本人仍旧一人负责一个方向。周德威的要求是,攻击要比前些日子更加猛烈,但务必将损失尽量减少到最小,一切以制造声势为主。他希望通过对平丘大营的围攻,将燕军骑兵调出郗家烟村。当然,如果能够打开缺口的话,也不要放弃破寨的机会。
周德威的真正主力则在郗家烟村到平丘之间的通道旁设伏,准备聚歼燕军骑兵、在这条长五里、宽两里的南沟河通道旁,有石峪延伸出来的几处高岭,周德威将两万步卒和五千骑兵藏在高岭之后,以八百骑前往郗家烟村村口充当诱饵。
八百骑这个数量是周德威盘算良久之后决定的,兵太少或者干脆不派兵的话,这个圈套会显得比较明显,容易被人看出破绽来;兵要是放多了,他又害怕郗家烟村的赵在礼不敢出头,继续坐视平丘大营的友军被围——这样的举动对于一个军头来说太正常不过了。八百骑这个诱饵应该算是合适的,既能减少赵在礼的疑惑,又正好是燕军骑兵能够勉强一口吞下的限度,面对这样的诱惑,周德威觉得赵在礼很有可能动心。
一旦赵在礼出动,那么这八百骑兵就会向北后撤,引着燕军骑兵进入南沟河通道,到时候以这支骑兵反身冲上去纠缠,可以掩护两万步卒从旁边藏身的高岭处杀出来,封锁住燕军的归路。加上五千精骑配合,周德威相信赵在礼不死也得脱层皮。
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过去,连续两天,不管平丘大营的战事进行到什么程度,周德威的注意力始终紧盯着郗家烟村方向。探骑不停的将消息反馈到周德威这里,所有的消息都宣称,郗家烟村的燕军骑兵没有丝毫动静。
但周德威并不着急,他有的是耐心继续等下去。乾宁二年的时候,周德威随李克用讨伐逼宫长安的王行瑜,周德威用了十二天时间设伏,一举击溃王行瑜主力;天复元年,面对朱友宁和氏叔琮对晋阳的围困,周德威顶住李克用的严令,耐心等候一个多月,终于觅得良机,从晋阳出奇兵包抄氏叔琮侧翼,逼迫十万宣武大军撤去了晋阳之围。
与这两次周德威经典的成名之战相比,等候区区几日工夫又算得了什么?
时间又过了两天,郗家烟村方向仍然没有任何变化,周德威毫不介意,打算继续耐心等候,但平丘大营的佯攻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果。
李嗣昭所部郑军和周德威自己麾下的晋军,分别在燕军平丘大营的北部和西部取得了突破。其中,郑军三次突入燕军大营,晋军也于昨日午后突入了一次。可惜因为是佯攻,后继兵力投入不足,被防守营寨的燕军全数打了出来,没有能够拿下平丘大营。
李嗣昭亲自赶到周德威这里,和他商议改变方略,全力拿下平丘大营的事宜。李嗣昭兴奋的说,燕军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强悍,虽说器械精良、进退有序,但缺乏效死之心,只要己方一开始能够忍受住出现的伤亡,拼死发起进攻,就能在之后的作战中取得很大成果。李嗣昭认为,只要投入充足的兵力保持攻击强度,拿下平丘大营是指顾之间的事情。
周德威没有被李嗣昭的兴奋分散注意力,他关注的是李嗣昭话语中透露出来的重要信息——燕军远远没有预料中那么多,别说七千人,恐怕连五千人都没有。于是周德威让人去请李嗣源,想要听听他那头佯攻的战况。
李嗣源所部韩军虽然没有郑军、晋军攻得那么猛,但连续多日下来,也已经察觉到平丘大营的异常了。李嗣源南下快两个月了,他深知燕军的兵力实情,知道平丘大营应该驻扎了上万燕军,这个数字很有可能在一万五千人以上。可是燕军的防守力度与这个数字完全不能匹配,单单只说一点就可以看出来,那么多天的对战中,燕军竟然没有组织过一次出营侧击!
听说郑军和晋军都成功的突入了平丘大营数次,李嗣源的心思立刻开始活跃起来。事实上,在周德威向他派出的传令兵还没有出营,李嗣源就已经赶过来了。
三人凑在一起相互通报了一番战况,得出的结论是,平丘大营内燕军兵力薄弱,可一鼓而下!
李嗣昭反复煽动着要立刻拿下平丘大营,但却被周德威阻止。为将者决不能轻易改变原定部署,这可是兵家大忌!而且周德威始终认为,战局的关键不是一座燕军大营,只有消灭位于郗家烟村的燕军骑兵,才能把握住战场主动权,这才是重中之重。因此,他竭力劝说李嗣昭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保持耐心继续等待,以平丘大营为饵,将燕军骑兵吸引到伏击圈里来。
同时周德威还提醒李嗣昭和李嗣源,切不可轻敌妄动,一定要好好想想,敌军驻守平丘的兵力怎么会远远低于预料之中呢?
就在周德威反复劝说的时候,李嗣源猛然间爆发出一阵大笑,让周德威脸色很不好看。李嗣源并非是要嘲笑周德威,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股莫名的狂喜涌上心头,将他憋屈了近两个月的郁闷陡然间冲去,他如何忍得住不笑?
到了这个地步,李嗣源已经觉得没有必要再隐瞒下去了,大功已经稳稳捞到手上,也许黎城,不,也许连潞州都已经被安重诲奇兵拿下来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尽快鼓动自己这两个盟友,立刻挥军南下,支援安重诲。
李嗣源将自己派遣安重诲由浊漳河谷小道奇袭黎城的计划全盘搬了出来,末了以极为肯定的语气说,安重诲的奇兵偷袭几乎可以肯定成效显著,甚至已经攻克潞州、截断了敌军的后路,敌军主力必然已经调回了南边。总之一句话,此刻正是席卷之时,切不可狐疑不决!
周德威这才明白了李嗣源这段时期的怪异表现,不禁叹了口气,下令改变原有部署,要求立刻拿下平丘大营,然后向南进兵。
看着李嗣源意气风发的离开了大帐,周德威忽然感到很不是滋味,似乎大胜即将来临,可为何自己心里是如此别扭呢?看了看李嗣昭,就见李嗣昭重重往地上唾了一口,恨恨道:“邈吉烈竖子!竟敢行此背心离德之事,为一己私欲,连如此军机大事也来隐瞒,将来必不得好死!”
李嗣源本是沙陀奴,“邈吉烈”是他的本名,飞黄腾达后,李嗣源改了名字,并且很忌讳他人以原名称呼,此刻李嗣昭背地里叫他“邈吉烈”这一沙陀奴名,明显是恨极了。
默然片刻,周德威调整心虚,安抚了李嗣昭片刻,李嗣昭这才愤然离开,回去准备攻打平丘的事情了。
郗家烟村,赵在礼站在村外的一处丘陵上,心中焦急的紧盯着平丘方向。已经连续多日了,也不知周坎在平丘守得究竟怎样,伤亡有多大,辎重消耗是否还支撑得住?
前后从平丘大营调走了李小喜的幽燕保安军、高行周的妫州军左厢,平丘大营内的燕军只剩下四千多人,其中只有妫州军右厢的四个步卒营是战兵,其余两千多人都是临时从潞州拉上来的补充营。以如此少量的兵力抵挡三王联军五万多精锐的进攻,周坎的压力可想而知。
平丘和郗家烟村之间的联络已经被阻隔了七天之久,李小喜和高行周奇袭武乡得手的军报已经传来,赵在礼却无法送到周坎手中。除了这个好消息外,燕王殿下所在的高平,也发来了军事参谋总署关于战场总体方略发生重大改变的军令,这条军令同样被压在赵在礼手上,周坎对此一无所知。
按照赵在礼和周坎之间的约定,周坎会尽量在平丘拖住三王联军,以争取更多的时间,等到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再以约定的信号召唤赵在礼策应,帮助他撤出平丘大营。这也是为什么周德威布置的伏击方略始终不能得手的缘故——人家赵在礼没有接到周坎的信号,根本不会自己出来!
赵在礼担心的是,周坎为了多拖延时日而死守的话,在敌军的猛攻下很可能撤不回来。
毛璋端着一碗汤羹、捧着几个面饼走了过来,递给赵在礼:“赵将军,该吃饭了。”
赵在礼接过来大吃着,一边吃,眼睛却始终冲着平丘方向遥望。
“敌军还在村口外一里挑衅,是否派军驱逐?”毛璋问。
赵在礼毫不在意答复:“不用管,很可能是敌军的诱敌之计。先放着他们喧嚣,到了时刻自然一举破之。”
正在这时,一朵白烟在平丘方向高空处陡然绽放,随即从身旁的大树顶上传来远望哨的疾呼:“周总管发信号了!”
赵在礼焦虑的神态瞬间变化,向着毛璋喜道:“快去传令,接应周总管撤军!”
第一百零五章 决战上党(二十)
李嗣源正在指挥本部韩军布阵,准备攻打平丘燕军大营,忽然听到燕军大营中传来连续不断的清脆爆响声,一朵朵白云在高空升起,其状甚是诡异。
有军士大呼小叫:“妖云!五雷正法!……”
李嗣源已经知道这是燕军的一种传讯方式,当即斥道:“这是敌军的火箭,谁再胡言乱语,以蛊惑军心论处!”
正在疑惑间,就见平丘大营南门缓缓开启,大队燕军开出,以小步向己方大阵冲杀而来。李嗣源连忙吩咐军士严阵以待,准备接敌厮杀。
一旁的任圜忽道:“殿下,瞧着情势,莫非燕军是要突围了?”
李嗣源点头:“燕军军士身后的背囊中塞得很满,当是补给等物,瞧这架势,确乎是要逃走。”
他正忙着指挥手下精锐牙兵向燕军冲击的方向聚集时,却被任圜凑到马前,小声道:“殿下,所谓穷寇莫追,咱们韩军已经折损了不少,若是当面堵截,恐怕伤亡尤重。值此非常之时,切不可浪战,军士们折损太过的话,将来咱们韩国如何立足于天下?”
李嗣源一呆:“你是说……”
任圜指着平丘大营道:“燕军轻兵而出,辎重当屯于营中,殿下首要之事,乃尽速夺营,免得燕军防火焚毁。至于这股逃寇,晋王不是已经准备了大军等着他们么?焉需我等多虑!”
李嗣源琢磨片刻,猛然醒悟,拍着任圜的肩膀道:“好你个任三原,真亏了这番点醒,否则果然是要误了大事的!”
李嗣源的韩军在石凳山西一战中丢掉了全部骑军,这种损失是十分巨大的。任圜的谋划比较深远,如果韩军不尽可能的多拿些缴获恢复实力的话,将来的地位必然会非常尴尬。任圜是在提醒李嗣源,不要再拿自己的精锐去拼命了,这股逃窜的燕军交给周德威和李嗣昭的兵来对付就行,李嗣源的当务之急是抢占平丘大营中的辎重。
韩军当即让开了堵住的道路,让弃营而出的周坎所部顺利通过,李嗣源一面分派人手抢占营寨,一面让人飞报周德威,说是自己打破了燕军大营,正在和敌军激烈交战。他提醒周德威,有一股燕军趁乱南逃,让周德威小心在意,务必要留下这股残敌。
周德威听说李嗣源破了燕军大营,也没有心思去和他抢攻,连忙整顿本部兵马,向南进行追击,同时知会李嗣昭,让他也尽快整队脱离战场,和自己一起攻打郗家烟村。
平丘大营之北,李嗣昭正在准备发兵攻打燕军营寨,忽然看见燕军大营上空飘起的朵朵“妖云”,心中惊疑不定。看罢多时,正在琢磨此中意味,却听见燕军大营南方传来震耳的厮杀声,于是醒悟过来,知道恐怕是燕军要突围了。
李嗣昭当即立断,下令大军发动猛攻。军士们呐喊着冲过壕沟、移去鹿砦、砍断绊索,进而努力推到寨门,却发现燕军大营已经人去营空。
燕军是轻兵而出的,所有辎重器械全部抛弃在原地,除了那些投石车、弩车等大型器械被破坏殆尽外,粮秣、牛羊、帐篷、木柴、绳索、毡毯等等物资全部完好的留存了下来,营中许多地方还洒落着零零碎碎的铜钱和金银等物。
李嗣昭所部的郑军本来源自老河东军,老河东军根深蒂固的劫掠习性也彻彻底底的保留下来。见了那么多好东西,郑军的各个军头们早已经红了眼珠子,不需李嗣昭下令,纷纷指挥本部疯狂抢夺。
郑军从北,韩军从南,两军如蝗虫一般蔓延开来,逐渐在接近中线附近相遇。紧接着,郑、韩两军的军士开始剑拔弩张,形成了严重对峙,终于在一处屯满了粮食的粮寨中爆发了激烈的厮杀。双方各不相让,啥时间各有十余名军士横尸当场。
争斗由粮寨处开始扩散,双方各有上千军士混战在多处地段,战况之激烈,远超攻打燕军之时。直到李嗣昭和李嗣源赶到,双方才暂时罢手,各自后退,却始终紧握兵刃,怒目相视。
郑、韩两军在平丘大营内争斗之时,周坎已经率部南撤了约莫二里多地,一想到能够带着这三千多军士冲出包围,他就欣慰不已。区区财货而已,丢了就丢了,与襄垣和潞州城内堆积的军辎相比,这点东西毫不放在周坎眼中,却可以拿来掩护自己撤退,这笔买卖很值!
再有二里地就能冲出南沟河通道,抵达郗家烟村,到时候与赵在礼回合,仍然可以继续以襄垣为依托,迟滞三王联军的进攻。这时候周坎还不知道武乡已被己方攻占的消息,他的盘算仍然是尽量拖延和争取时间。
忽听一阵梆子声响,旁边的山岭沟壑中冲出一彪敌军,迎头向燕军兜了过来。这股敌军并非骑兵,所以周坎毫不畏惧,略略停顿了歇息片刻,收束好队形后就直接冲杀上前。
周坎的目的是要冲出重围,所以队形一直保持着攻击姿态,前面是正规的妫州军战兵,打头的是重甲枪兵开道,两个侧翼是刀盾兵掩护,中间是轻甲弓弩营,两千多补充营军士则尾随于后。
攻击顺序是弓弩营首先放箭,然后重甲枪兵突刺,两个侧翼交由刀盾兵遮护。第一排重甲枪兵突刺后,第二排快步猛冲,越过第一排进行突刺,紧接着是第三排……整个突刺过程犹如车轮滚动。
拦截的三王联军步卒得到出击命令的时间比较仓促,所以队形保持得不如燕军,在燕军的重甲突刺下,很快就溃散了。不过他们也给后续的拦截部队争取到了一定的时间,随着燕军的继续突击,周坎发现攻击速度明显放缓。
燕军重甲厚实,冲击队形又比较整齐,在阵战中明显占优,两军交锋之处始终能够保持着不断突破的架势。但三王联军个人战力是非常强悍的,小队之间的配合也异常娴熟,所以始终能够保持着拦截线不被彻底冲垮。
等到周德威亲自赶到之后,三王联军的作战方式出现了变化,周德威指挥联军从两侧缠绕燕军,不停对燕军保护侧翼的刀盾兵实施横击,有效的迟滞了燕军的突围势头,不少燕军军士落单之后便被迅即围杀,凡是跟不上大队、或者不小心被分离出来的燕军军士都战死在了这里。
周德威在一处高地上观瞧战局,每当燕军冲破一道拦截,便迅速调动新的军队在前方构筑第二道拦截线,有时候燕军的攻击稍微缓慢一些,他甚至连第三道拦截线也构筑了起来。
观看良久,周德威不仅叹道:“虽说看不出燕军军士的武勇,但军纪着实森严,为我大军所困,依然不见半分困顿,实属强军之列……唔,弓弩极多、甲胄也好,此战之后,某等可算大有所获。”
麾下军官们纷纷点头,相顾叹服。
正在指挥着对燕军的围堵,忽然有军官提醒:“殿下请看,南边!”却见烟尘骤起,马蹄如雷,一股骑军从远处奔来,正是派往郗家烟村诱敌的骑兵,只不过这股骑兵似乎少了许多,早已不足八百之数。其后紧跟着一股更加庞大的骑军,看上去足有三千以上,当头将旗上打着一个大大的“赵”字。
周德威大喜:“燕军骑兵出动了!左右,立刻下令黑鸦军出击,不得放跑了一个燕骑!”
随着赵在礼援兵的到来,战场形势发生了改变,在南够河通道上出现了两处战团。靠北一些的战团,周坎所部燕军步卒正在努力向南,一层一层突破三王联军的拦截线;靠南一里多地的另一处战团,赵在礼正率领骑兵与黑鸦军精骑缠斗,同时拼命向周坎所部靠拢。
黑鸦军不愧老河东军立镇之基,无论军官和骑兵,个个都精善骑战,其中称得上可“骑射”者,往往十中有一。就这一点来说,赵在礼所部辽东保安军骑兵是比不过的。好在有来自妫州军的骑兵营助战,他们装备的骑兵手弩大发神威,堪堪抵消了黑鸦军骑兵的骑射优势。
两股骑兵相接,隔着五十步的距离处对射一轮,各有数十骑落马。
黑鸦军排在前列的都是骑射好手,射罢一轮之后拨马向两侧偏出,他们不会投入骑兵对冲的消耗性厮杀中,那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他们的任务是游走于战阵之外,以高超的骑射之术对敌军予以侧击。
前排向两侧避开之后,黑鸦军露出了后面用于冲锋的骑兵,然后……迎面又是一轮弩箭,然后又是一轮,短短五十步内,黑鸦军骑兵连中三轮。
在老河东军与老卢龙军的往来中,骑兵手弩一直是卢龙方面禁止输出的军事物资,或许河东能够多少得到一些,其中的翘楚也能够多少明白一点这种利器的威力,但想要为此改变几十年来形成的战术习惯,非经过惨痛教训而不可能。
来自妫州军的数百名持弩骑兵顿时令黑鸦军精骑吃了大亏,连续三轮弩箭当即将黑鸦军的骑阵撕出了一条豁大的口子,燕军骑兵从这条口子处一贯而入,直接突破。
这样的威势令周德威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上百骑精锐,这种伤亡令他心痛不已。可惜他不知道对面的敌军大部分都没有那么精良的装备,更不知道这三轮弩箭之后,敌军需要很长时间才能重新安装好骑弩,因此错过了绝佳的缠斗良机。
周德威虽然对获胜很有信心,但不愿出现太大的损伤,于是下令各部以缠斗为主,而非拼死拦阻。他将消灭敌军和扩大战果的希望放在了后续可以预期的敌军崩溃上,只要等到敌军士气瓦解,所要做的就很简单了——率军掩杀即可。
第一百零六章 决战上党(二十一)
赵在礼和周坎终于会合到了一起,燕军步骑开始向南合力突围。
周坎指挥步卒以枪兵都为箭头,将前路上重新形成的拦截一条条撕碎,遇到抵抗较为激烈者,则辅以弓箭营大箭打击。对于尾随身后的敌军,则以刀盾兵迭次防御,确保整个前进的攻击阵型不变。
赵在礼指挥骑兵严密伴随在周坎两侧,既为拓宽大军的阵型空间,也可随时上前相助,有时候驱逐逼迫太近的敌军骑兵,有时候干脆直接跃马冲向那些暴露出弱点的拦截阵列。
周德威早已从高地上下来,亲自领着牙军和各军军头紧跟在包围圈外,传令兵令旗如飞,调动着周德威目视范围内、目视范围外一切可以调动的兵力,在燕军的前路上布下一道道拦截,在燕军左右两翼和阵尾组织起一次次袭扰。
令周德威诧异的是,在这种恶劣的形势下,敌军竟然始终没有崩溃,虽然看得出来,对方支撑的很艰难,但每次看似摇摇欲坠之时,却总是又极为勉强的维持了下去,反倒令自己的部下伤亡不少。
燕军的强悍令周德威更加小心,他决定把围困的过程继续延长下去,让燕军返回襄垣的道路成为一条死亡之路,在这条路上耗尽燕军的每一滴血。同时,周德威也做好了燕军创造一路突围十余里的奇迹,为此,他再次向李嗣昭和李嗣源遣使,请他二人务必立刻率军跟上自己。
周德威的打算是,如果燕军真能够坚持到襄垣,对自己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果襄垣守军敢开城接纳的话,就顺势攻入城中;如果襄垣守军不敢开城,那么坐视友军被聚歼于城下,这一事件也会极大地打击守军士气。
看着包围圈中的燕军拼死向南突围,周德威已经开始考虑下一步的作战方略了。毋庸置疑,按照李嗣源所云,安重诲部奇袭黎城、潞州的计划应当取得了较大的战果,就算没有能够攻下黎城或者潞州,但至少已经彻底打乱了燕军在潞州战场的部署,否则燕军决不会被自己围在这里。
周德威考虑的是,拿下整个潞州后,便等于将燕王李诚中困在了长平通道,那么下一步该如何做呢?是从北方继续向南,一直打穿长平通道,打到高平?还是坐视燕军和诸侯联军在高平对峙?亦或是干脆率军通过滏口陉,直扑河北?
周德威神态轻松的遐想着下一步作战方略,周坎和赵在礼则指挥着燕军一步步向南突围。燕军士卒浴血厮杀,每一次前进,都付出了艰辛的厮杀,忍受着重大伤亡。周坎和赵在礼甚至不敢命令大军停驻歇息,战至此刻,将士们已经是靠着血勇之气和惯性作战了,一旦停下来,很可能造成全军溃散。
除了鼓动和维持士气外,周坎和赵在礼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们刚刚杀出南沟河,便发现军辎补给严重不足。箭矢的消耗超过了一大半,弓箭营每一名箭手配备的羽箭已经不足五枝;盾牌、木枪、横刀的折损也非常严重,许多都队出现了空手的士卒;另外,伤兵没有办法携带,所有受伤的士卒都舍弃在了原地,等待他们的结果令人不忍去想……
出了南沟河,便进入了开阔的襄垣盆地,大军离襄垣还有十里,这十里地对于燕军来说,似乎显得极为漫长。
周坎已经略显狂暴和焦躁,他不停的赶到赵在礼身边,大声质问“还要走到什么时候”?赵在礼每次都舔着干燥的嘴唇,向四处张望。
再向前杀了三里地,周坎换了一句问话,他不再问“还要走到什么时候”了,他问,能不能不要一起死?周坎让赵在礼立刻率领骑兵冲出去,由他带步卒在后掩护,无论有没有援兵,此刻已经到了生死关头,不能再耽搁下去了,继续耽搁下去的后果就是步骑一块儿死!
向前的攻击势头越来越无力,后阵掉队的士卒越来越多,已经出现被三王联军俘虏的成建制部队,至少有三个伙的编制在刚才的一会儿工夫中抛下了刀枪。周坎不怪他们,连续苦战大半天,水米未进,很多人连家伙都握不住了,这还怎么打下去?
周德威眯着眼睛注视着战场上的一切,他知道这股被包围的燕军快完了,当抛下兵刃的敌军以伙出现的时候,用不了多久,投降的规模就会扩大到队、都,当出现成百成百的俘虏时,敌军必然崩溃。
周德威的心情又松了松,他知道战胜已经必然,只不过内心里还有一丝可惜,可惜这里离襄垣还有六七里,无法让城上的守军看到这一幕……
高平,军事参谋总署指挥衙门。
这里是原高平县衙、高平守将侯言的中军行辕,如今是燕王李诚中的临时驻跸之地。院落内外布满了全副甲胄的警备营军士,由乞活买统一部署和调动,将整个驻跸防护得严严实实。
两个侧院不间断的进出着燕军的各级虞侯参谋,将战况和军情分析汇总,然后提交中堂。中堂两侧厢房坐满了军官和士兵,左侧是各级等候军令和召见的指挥军官,右侧则是随时待发的传令兵。
正堂内的三间大房已经全部打通,燕王李诚中、虞侯司总管张兴重、教化司总管姜苗等十余名燕军高级将领正围在一幅巨大的沙盘上小声地讨论着。左右两个角落上则是两个较小比例的沙盘,标注的范围和地区要小得多,但却更加详细,各有数名中低级参谋正在按照汇总上来的军报小心的移动和标注着各部位置。
此外,北墙上悬挂着一张巨大的山川舆图,将整个河东东南、河北西部、都畿北部以及河南西北部全部纳入其中,图上乱七八糟的画满了各种箭头,让人一望便即头晕脑胀。不是经历过燕军高级军校培训的军官,根本看不懂到底是什么意思。
从七月起,以梁军为主力的诸侯联军开始进攻燕军,两军主要交战地便是界牌岭。界牌岭位于高平和泽州之间,以界牌岭为首,燕军修筑了密布的大型防御营寨,连同界牌岭身后的悬壶、牛山和石嘴头三处高地,形成了屏蔽高平的坚固防线。
连续攻打界牌岭十日无果,诸侯联军从西面开始试探性侧击悬壶,企图绕过界牌岭抢先拔除其身后的防御支撑,于是两军又在悬壶展开激战。
付出近两千人的伤亡后,诸侯联军拿下了悬壶之前的东掘山、西掘山两个前出支撑点,开始正式进入攻打悬壶主体防线的作战。可惜东掘山和西掘山暴露在燕军两面夹击之中,向北攻打悬壶的同时,还要忍受来自东侧界牌岭的攻击,这一状况导致诸侯联军攻击悬壶十分不顺。
从八月下旬以后,诸侯联军意识到,不首先拿下界牌岭是不可能打破燕军防线的,于是在梁王的亲自命令下改变了攻击目标,将重点重新放回到界牌岭。因为占据了东、西掘山,诸侯联军可以从西面攻打界牌岭,这一状况导致界牌岭的防守开始吃力,燕军伤亡大增。
进入九月以后,界牌岭守军已经更换了三个批次,在这座小小的山岭上,上千名燕军阵亡,受伤者不计其数。
在诸侯联军不计伤亡的强攻下,燕军丢掉了界牌岭外围双南庄、老凹沟、坛岭头等多处阵地。从三日前起,诸侯联军以老凹沟为支撑,从西侧双南庄、东侧坛岭头两路齐发,沿山梁合击界牌岭主营。
战事至此愈发激烈,每天都有数百具尸首倒在这处小小的山岭之上。当然,燕军有大型守战器械在手,又有后勤营鼎立相助,战损比远远低于诸侯联军。不过,燕军对界牌岭守军的增援受到了诸侯联军的极大遏制,为了压缩燕军对界牌岭的增援力度,诸侯联军不惜人力物力消耗,连续多日在界牌岭西北、东北集结数万步卒组成的庞大军阵,令燕军骑兵的战场活动空间受到很大削弱,致使增援界牌岭变得非常困难。
界牌岭一旦丢失,就意味着诸侯联军在泽州和高平之间拥有了一个可以囤积辎重和兵力的支撑点,将极大地改善诸侯联军进攻高平的态势。现在就看界牌岭守军能够坚持到什么时候了,或者说看诸侯联军能够忍受巨大的后勤消耗到什么时候——在野外维持庞大的军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侧翼袭扰、后方出兵、骑兵巡回等等各种支援界牌岭的战术从正堂发出,或是被传令兵飞速传向前方,或是由等候的增援军官直接领命而出。整个军事参谋总署一直在忙碌着,张兴重、姜苗等高级将领不停的发布着各种军令。
这些都不是李诚中关注的重点,界牌岭的失守无论愿不愿意,都是必然的,李诚中沉默的看着沙盘,不时回头望向背墙上巨大的舆图,他在等待着北方潞州传来的战报。
第一百零七章 南北战策(一)
燕军一直竭力维持的阵型忽然间就崩溃了,这一刻的到来既是那么突然,却又在周德威的意料之中。
本来就已渐现散乱的队形哗然间彻底散了,前队的枪阵、左右两侧的骑阵、后侧的刀盾阵顷刻解体,数千军士亡命介向着襄垣方向狂奔,无数人将身后的背囊甩脱在地,如果不是那些基层军官大喊着阻止,恐怕他们连手中的兵刃、身上的甲胄也会丢弃。
周德威飞快地下达着全军追击的命令,在他的命令下,两万余大军分成了数十支行伍,从后方及左右两侧保夹上去,撵着溃散的燕军士卒猛杀。
原先一直在燕军前进方向上阻拦的三王联军士卒在大小军头们的催促下忙不迭的收缩成一团团密集阵列,以保证自己不在逃亡的燕军溃潮中被冲散。没有雄厚兵力及充分准备下去阻挡急红了眼的溃军,后果会相当惨烈,面对崩溃的敌军,从两侧和后方掩杀才是正道,能够保证最小的损失和最大的战果。
燕军能够坚持到现在,在数倍于己的敌军包围下坚持突围近十里,连周德威都感到万分佩服。如果不是对方想要撤离,如果不是对手的后方重镇出了大问题,周德威很难想象,这样一股燕军要是选择死守的话,自己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才能吃掉他们。
可惜,没有如果,眼前的一切都表明,燕军败了,自己胜了,而且胜得很干脆。望着远处奔逃在最前方的两杆将旗,周德威特意向黑鸦军骑兵叮嘱,务必要活捉对方的这两员主将,通过这一场战斗,他已经起了爱才之心,希望周坎和赵在礼能够投入自己麾下。单以今日的战斗而言,这两人真是练的好兵!
周德威尤其想要令那个叫做周坎的将军臣服,据说此人是燕军中专司“练兵”的总管,以燕军表现出来的战力,这个周坎堪称“大才”无疑!
四野里都是追杀燕军的呐喊声,不时有掉队的燕军被追兵撵上,顷刻间砍翻在地。按照周德威战前的吩咐,追杀的三王联军各级军头并不着急,他们的追杀其实是一种驱赶,驱赶着燕军溃卒向襄垣而去。
就在周德威寻思应该怎么趁着掩杀燕军溃卒之机一鼓而下襄垣的时候,他听见了襄垣方向传来的噼里啪啦脆响声,那声音传到周德威耳畔的时候让他一阵恍惚,像极了儿时正旦之际听到的爆竹声。
朵朵白色烟云出现在天空之上,正是熟悉的燕军“妖云”。经过两个多月的战事,三王联军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妖云”并不妖,更不是什么“五雷正法”,既不会降下雷霆之火,也不会带来诅厄之运。“妖云”是燕军工匠折腾出来的一种新鲜事物,作用类似于牛角,起到的作用就是警讯。
周德威甚至知道,如果“妖云”为黑,即指明敌军所向,如果为白,则为召集友军之讯。眼看如此密集的白色“妖云”升起,周德威心中凛然,这表明前方有大队敌军接应。
果然,奔逃溃散的燕军士卒在“周”字和“赵”字两杆将旗的指引下,正在拼命向这“妖云”升腾的地方狂奔。
在无法判断前方敌情的条件下,周德威传令各部放缓追击的速度,并且向自己的中军靠拢。如果敌军只是小股接应,并不妨碍继续追杀,自己手中有五千骑兵,敌军是新败之军,短时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组织起新的阵型来的,就算组织起来了,又能有多少士气?一轮冲锋而已!
周德威用兵谨慎,又极有耐心,他收缩兵力的意图其实也是为了防范万一,万一前方有敌军大队接应,自己也好有时间做交战的准备。可是,会有敌军大队么?如果有的话,他们来自何处?
随着命令的下达,各部开始减缓追击速度,然后向着附近的大小军头处集结,混乱的战场逐渐有序,但军士们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前方半里外逃跑的燕军。
河东这地方,就算是上党盆地这样的平原,也远远无法和河北的大平原相比,一两丈高深的丘壑到处都是,间或夹杂着几座更高一些的山梁,所以视野并不开阔。
周德威找了一处相对较高的丘坡,纵马而上,向着燕军溃兵逃跑的方向搭眼望去,这一望,就是一阵冷气直窜脑门!
二里多地外,上百面各式旌旗迎风飘扬,所有的旗帜均以土黄色为底,外镶红丝金线。旌旗下罗列着密集的军阵,形成明显的二五制排列:百人、五百人、千人、五千人、万人……一眼扫过,前排军阵便不下万人,将五六里宽的正面挡了个严严实实。再凝目向军阵后方望去,似乎还有更多的旌旗正在飘扬……
整个燕军大阵鸦雀无声,肃穆森严,也不知在这里等待了多久。
溃散的燕军士卒从三条军阵里刻意留出来的通道间涌入,过不多时,通道被军阵重新合上,已见不到溃卒一丝一毫的踪迹。
无需周德威下令,麾下军头各自指挥本部靠拢过来,按照平日对敌的阵型,一层层展开了大阵。对面的燕军并没有趁乱冲击的念头,就这么默默等待着周德威结阵。
周德威吩咐将中军旗立在自己所站的丘坡上,然后又命几个部将率兵抢占周遭的几处高地。一边布置,他一边在打量着对面,默默判断着眼前的形势。这支燕军究竟从哪里来?他们是燕军麾下的哪支军队?黎城和潞州究竟怎么样了?李嗣源所说的安重诲奇兵到底有没有建功?
各种问题纷至沓来,将周德威的脑子搅成了一锅粥。正在考虑应对之道时,就见西侧占据高地的军士一阵骚动,讯旗飞快地晃动起来。周德威催马跃下丘坡,直奔过去,战马从密密麻麻的人丛中穿过,等他踏上西侧高地之时,抬眼就看到了令他肝胆俱裂的一幕。
西侧高地视野不错,可以看到西方和北方,也就是周德威的右侧和身后。从这里,一眼可以看到两个方向。只见无数旌旗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土黄色底服的燕军大队正在两个方向合龙,将右侧和身后变成了黄色的天地,整齐的脚步声和哗啦啦的甲叶声隔着老远就传了过来,看这阵势,人数竟然都不亚于南方正面结阵阻挡的燕军!
如雷般的马蹄声渐次轰鸣,周德威猛然回首,勒马向着东侧的高地上奔去。在这个方向,一条黑线从天际处山峦青影中涌出,以极快的速度奔行到三里外停住,攒动的马头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看得人头皮发颤。还有更多的骑兵从这条黑线的身后斜次里甩出来,将整个东边方向完全布满……
周德威手心攥了一把汗,强行咽了咽不知何时出现在舌底的唾液,又飞快打马回到了自己将旗所立的丘坡之上。一路上,他可以看到麾下军头们的焦虑和恐惧,听到将士们不安的嘀咕和慌乱的询问。
这里怎么会有如此规模的燕军?这些燕军怎么来的?粗略一看,四个方向上的燕军便不下四万,其中还有上万骑兵!这明显是燕军的野战主力,他们怎么会不在高平?梁王究竟在干什么?难道说诸侯联军败了么?怎么会放任如此多的燕军主力离开高平?
周德威心底泛起一阵酸苦,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诱饵,周坎和赵在礼的意图就是把自己引到埋伏圈里,可笑自己还以为燕军败了,竟然还在考虑怎么拿下整个潞州……不用说,安重诲的所谓奇兵突袭定然是没戏了,如果真有的话,怎么可能让燕军集结出如此规模的大军?或许,这一切就是安重诲惹的祸,如果没有他的偷袭,也许燕军主力根本不可能来到这里吧?
燕军从四个方向合围以后,略略停了片刻,便开始向前迈进。向前迈进的是南、北、西三个方向的步卒,唯有东侧的骑兵大阵没有动弹。
整齐的阵列、如雷的脚步声、越来越能辨认清晰的各色旗帜,都给这支被围的三王联军以沉重的压力。等到燕军阵列逼近至里许外停住时,周德威不由一阵苦笑,看看人家主力的装备和阵势,看看自己,这仗怎么打?
一排排的铁甲枪兵身上俱是重铠,晃得人眼都睁不开;一架架推到阵前的弩车上,那些蓝汪汪的弩箭看得人肝胆皆颤;一面面大盾顶在身上,结成的盾阵针插不入;一队队矫健的骑兵胯下是清一色的高头大马……
这就是河北的真正实力么?曾经以为燕王的军队已经够奢侈了,没想到以前的所见所闻与眼前相比竟然什么都不是。在这样的军队面前,周德威失神了,隐约间居然从内心深处涌出了一股无力感!
唯一缺口的方向就是东侧,周德威明白,那是燕军留给自己逃跑的通道,所谓围三阙一,不外如是。只不过燕军确实有点霸道,就算留下一个缺口,也明目张胆的布置了大队骑兵,明明白白的告诉周德威,这就是你的唯一出路,想要逃可以,就从这个方向逃吧,但你只能逃骑兵,步卒就留下来吧。
可就算周德威真的狠下心来扔下步卒逃跑,他真能逃得掉么?就算他真逃掉了,麾下的骑兵精锐还能剩下多少?
如果不逃呢?能不能带着整支大军杀出一条血路?又或是死守原地,等待李嗣昭和李嗣源的救援?
一时间,周德威彷徨无计!
第一百零八章 南北战策(二)
天佑二年九月,燕军顶着巨大的风险,发挥内线作战优势,从高平战场抽调主力北上,发起北线战役。此役集结沧州军、魏州军、营州军、赵州军及怀约联军五大主力,并以六十个补充营为辅助,总兵力共计九万余人,全数秘密投入襄垣战场。
其中,野战步卒四万三千人,骑兵一万七千余骑。连同本来就布置在襄垣的赵在礼所部骑兵,整个燕军的所有成建制骑兵全部集中于此,一举超过了两万骑!这是近百年来大唐所能集结起来的最大规模骑兵集团,也是整个河北的全部机动力量。
九万燕军将襄垣战场分割成南北两个交战区域,其中沧州军、魏州军、营州军、赵州军、怀约联军马厢并配以二十个补充营组成南集团,以近七万人的优势兵力布设伏击圈,将周德威率领的两万余人包围在襄垣以北五里外;怀约联军步厢及配属的四十个补充营组成两万六千兵力的北集团,在南沟河通道南端建立拦截阵地,阻挡李嗣昭、李嗣源所部对周德威的驰援。
周德威在包围圈中坚守一日一夜后,经过这一天一夜的交手,他已经深刻意识到,在燕军的攻势下,自己能够坚守的时间恐怕不会太久。麾下三王联军的士卒都是老河东军出身,和梁王的宣武军打过无数硬仗,一个对一个厮杀,周德威自信绝不比对面的燕军差,甚至一个对两个都毫无问题,可大军交战,谁给你机会一对一?
周德威之前就见识了燕军的组织能力,数千名燕军逃兵在自己两万多精锐的包围中愣是坚持了十多里地,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对这支军队感佩不已了。但这一天一夜堂堂正正的交手中,他才意识到什么是燕军的真正主力。
弩车密集发射、大箭精确覆盖,还没冲到人家面前,士卒就倒下了三成。好不容易冲上去白兵交锋了,人家前几排站的全是铁甲重兵,战阵极其紧凑,组织极其严密,那一排排如林般的铁枪层次鲜明、错落有致,杀人效率极高。
最令周德威胆寒的是,燕军战阵配合非常娴熟,自己麾下士卒卖了老命冲过去,经常被人家小范围内的变阵简简单单合围,霎时间就死伤惨重,甚至全军覆没。
就那么一天一夜之间,周德威就损失了两千余人,尤其是正面和自己硬撼的燕军,超过六成的损失都是他们下的手!这支燕军旗号为沧州军,周德威听说过他们,主将叫钟韶,据说个子矮小,但却是个吃人血的狠手,大大小小指挥过数十仗,从河北一直打到关外、渤海、新罗,又从辽东打回来,折腾到了淄青,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这个矮子指挥的沧州军是河北一等一的头号主力,前身是燕王李诚中起家的老底子平州军前营,契丹人、渤海人、新罗人都被这支军队征服过,后来还干净利落的击败了魏博牙兵,听说在淄青战场上,梁王大将朱友宁也在这支沧州军手下吃过鳖。
其他两个方向的燕军也不弱,营州军和魏州军,营州军就不用说了,顶着燕王当年功成名就的老番号,魏州军也不简单,据说吸纳了很多当年那支魏博牙兵的残余,战力也相当彪悍。
唯一没有接仗的就是东面,那里是燕军给自己留下的出路,可这条路同样不好走,怀约联军的马队就一直钉在那里。
这一天一夜之后,周德威已经深刻意识到,不能这么打下去了,这么打下去,等于将黑鸦军骑兵和其他步卒绑在了一处,完全发挥不了自己骑兵机动的能力。只有改变打法,将黑鸦军骑兵带出来,跳出这个固定的战场,伺机寻找战机才能改变眼前被动的处境。
周德威以心腹统帅步卒,吩咐步卒就在此地坚守,他亲率黑鸦军精骑为主力的五千骑兵开始向东面冲锋,准备先突出来再说。
当周德威的骑兵开始向东面突击的时候,不少步卒军官带领麾下士卒准备跟随周德威冲出去,但他们怎么可能跟得上骑兵的脚步?转眼间便被赶到的燕军赶回了包围圈中,这一刻,整个包围圈才算真正合龙。
周德威不忍回首,狠下心来催促骑兵不停向前,他也确实没有办法解救包围圈中的部下,先不说以骑兵冲击戒备森严的重步兵大阵是否可行,单是半里外虎视眈眈的燕军骑兵就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燕军骑兵放开了黑鸦军骑兵突围的道路,但并不代表着周德威突围成功,实际上他离安全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黑鸦军骑兵的两个侧翼,各有数千燕军骑兵正在伴随着他们前进的方向一同奔行,随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周德威深悉骑战,他知道燕军的目的就是为了消耗自己的体力和士气,等到自己麾下的黑鸦军骑兵忍耐不住饥渴的时候,才是燕军骑兵发动攻击的时刻。这个过程可能会需要几天的时间,在这几天中,黑鸦军骑兵会在随时随地的紧张中渐渐疲惫,会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忍受饥饿和干渴,燕军甚至不会让自己轻易得到休息——也许今晚他们就会轮番发动袭扰。
所以,周德威并不打算逃很久,被一支骑兵盯上的时候,不管不顾的逃跑是没有用的,他打算寻找一个合适的地点,或者是一次恰当的机会,与眼前的这支燕军骑兵展开决战,这才是他突出来的目的,如果顺利的话,这一战甚至能够将整体战局反盘。
周德威选择的路线是先向东走,然后择机向北,与石峪拉近距离。虽然他不认为燕军会留给自己与李嗣昭、李嗣源会合的机会,但至少这是一个希望,也是鼓舞士气的好办法。
情况与周德威判断的基本上相同,当黑鸦军骑兵冲出包围圈后,前路便越行越难。燕军骑兵在两个侧翼频繁的以百骑为单位,迅速驰近黑鸦军身侧,向黑鸦军大队中放出一阵弩箭,然后又迅速驰离。
燕军骑兵的大角度折转方向进行得非常完美,他们的注意力始终放在操纵战马并保持队形上,至于发弩,这个活相对来说要简单得多。与燕军的“伪骑射”相比,黑鸦军则要吃亏得多,能够骑射的精锐毕竟只是少数,又散布在整个五千骑组成的大队里,能够还击的箭矢就显得寥寥无几,大多数时候只具备象征意义。
每一次燕军骑兵逼近的时候,黑鸦军骑兵只能挥动骑枪和骑刀拨打,拨打不掉的则以皮甲硬抗,如此被动的局面导致每一次都会有五六名、七八名骑兵坠马,损失虽小,但累积起来就很可观了。
局面非常被动,如果这种状况保持下去,恐怕到不了石峪,黑鸦军就败了。周德威思虑再三,决定不走了,他要在这里与燕军展开一次堂堂正正的骑战。
周德威将黑鸦军分成两部分,一部分为后军,一千五百骑,另一部分为前军,三千五百骑。后军以心腹统领,用来纠缠和迟滞背后的四千骑燕军,自己亲率前军向左翼的六千燕军骑兵冲锋,争取击溃对手,然后再回过头来解决背后的燕军。
可惜周德威以为眼前的燕军骑兵已经是对手的全部骑战兵力,这一仓促的决定导致了后面战事的惨不忍睹。如果他知道燕军还有一支上万人的骑兵就在左近的话,也许他不会选择立刻开战,或者干脆就不选择骑兵突围——与步卒在一起的话,至少还能坚持更久。
当周德威停下脚步开始整顿队列、布置阵形的时候,燕军骑兵也随之意识到了他的打算,无数的火箭升腾而起,在天空上炸出一团团密集的黑云。
周德威没有顾及敌军的警讯,他义无反顾的下达了作战命令,黑鸦军骑兵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向着当面之敌发动冲锋,另一部分留下阻截后面的燕军骑兵。周德威的冲击目标是对方“耶律”将旗下的那员黑脸大将,周德威听说过他,知道他叫耶律解里,是燕王李诚中最早的骑兵教头,也是这支怀约联军马队的主将。
周德威下令冲锋前还对此嗤之以鼻,离得那么远,召唤友军还有什么用?等你召唤来了,战事也结束了。在他的认知里,燕军召唤的“友军”应当也必然是步卒,不可能再来一支骑兵了吧?要知道,整个河东以骑战驰名数十年,最盛之时也只有不到万骑!他实在无法想象再来一万燕军骑兵会是什么样子,更无法想像一万骑兵发动冲锋是什么样子。
其实已经不用周德威去想象了,他直接跳过了想的过程,亲眼目睹了一万骑兵疯狂冲锋的场景。
震天动地的号角声掩盖了雷鸣般的马蹄声,那一刹那,山河为之动摇、天地为之变色……
统领骑兵发动冲锋的是原霸都骑军镇遏使、都指挥使,现燕军赵州军统制赵霸。这位善于骑战的河北将领此刻登上了一名骑将在这个时代所能登上的巅峰——指挥上万骑兵横扫原野。
这一刻,周德威满脸绝望。
第一百零九章 南北战策(三)
九月二十日这天,在襄垣以北、南沟河以南这处无名平原发生的战斗,是这个时代最大规模的骑兵决战。两支素以骑战闻名天下的军队在这个无名平原一共发动了两次冲锋,第一次是周德威所指挥的河东骑兵,他们以三千五百骑兵力向对面的六千骑进行冲击,希图以黑鸦军的骑战能力冲垮对手。
不得不说,黑鸦军威震天下的名头不是白给的,在周德威的率领下,他们的突击令迎战的怀约联军很是陷入了被动,论起马上撕杀的经验,他们完全不在以草原牧民为主的怀约联军马厢之下,论起悍勇,则更在其上。
解里以近乎两倍的兵力将黑鸦军裹住,但却发现对方那股决死的气概是无论如何不可轻缨的,尤其是周德威亲自率领的前军箭头,虽然损失惨重且冲击的速度越来越慢,却依旧义无反顾地拼命向前,生猛程度甚至一度让向来军令森严的己方骑队都止不住后退的趋势。
所以一经接触,解里便打消了将其包围的念头,不停的调动一支支骑队在正面进行阻挡。
第二次冲锋则由燕军方面发动,在军统制赵霸的率领下,赵州军万骑出现在了战场之上,向着黑鸦军骑兵发起了冲击。他们的冲击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正好打在黑鸦军分兵作战的节骨眼上,已经冲入怀约联军骑阵之中浴血搏杀的周德威回头看到这一幕时,只能发出绝望的长叹,他完全想不明白,燕军何时拥有了如此大规模的骑兵!
赵霸手上使用的是老赵家家传的枣木杨干槊,据说当初赵元德打制这柄长槊时耗时七年之久。他亲自冲在第一线,一直杀到黑鸦军面前时,还能看到眼前的黑鸦军骑兵惊骇的面孔。他腋下紧了紧槊杆,枪头直接扎进了那名黑鸦军骑兵的胸膛,槊尖受槊翼阻隔而没有继续深入,只是入肉三寸——这个深度足以致命且不伤兵刃,是骑战用长槊的特点。
感受着槊尖入体的瞬间,赵霸右肩向下轻压,槊杆爆发出极强的韧性,形成一个向上蹦起的圆弧,对面的黑鸦军骑兵立刻被这股巨大的力道斜着弹飞出去,空中洒出一片血雾。
随着赵霸的一马当先,如洪流般的赵州军骑兵紧随他的身后撞了进来,前排骑兵按照标准战术操作连发三弩,射倒大片黑鸦军骑兵,随即他们抛下手弩,操起骑枪向着前方的黑鸦军扎去。
骑枪的使用与长槊不同,骑兵使用的骑枪更近似于一次性兵刃,一旦骑枪扎中目标,持枪的骑兵必须立刻撒手,否则会被枪杆上传回来的力道震伤,有许多刚刚学习骑战的新兵开始的时候甚至会在训练中直接被震脱肘腕等处关节。
当然,也有很多骑战技艺很强的军士可以多次使用骑枪,他们往往选择敌人的咽喉处下手,这里的反震力道不强,枪尖会直接从脖颈后扎出来,这时候只需要手腕一抖,骑枪就能从脖颈里拉出来。能够这么使用骑枪的军士很少,所以大多数骑兵在配备一支骑枪的同时,还会挎上一柄马刀,这柄马刀是接下来继续作战的主要兵刃。
赵州军万骑冲锋的效果是毋庸置疑的,黑鸦军再精锐,也挡不住这股狂涛般的洪流。实际上以多胜少才是战斗的常态,在这处襄垣以北的无名平原也不外如是。
周德威率十余亲卫左冲右突,但周围全是燕军骑兵,哪里突得出去。此刻,已经有大队大队的黑鸦军抛下了兵刃,下马向燕军投降。至此,周德威已知自家结局。
赵霸和解里在军士们的簇拥下来到了周德威被困的小山岗下,赵霸大笑着问:“上面可是周德威?”
周德威望着岗下几十步外的对手,抱拳致意:“某便是周德威,对面可是赵统制和耶律统制?”
解里不善言辞,也不理睬他,只赵霸笑嘻嘻的答复:“正是某等二人,姓周的,束手吧,某家殿下宽宏大量,或许饶恕了你也未可知。”
周德威叹道:“早听说河北富庶,却不知骑士如此之众,某败得不冤。但既受王爵,焉能乞首臣服?赵统制此言就不须再说了。只某有一言,恳请二位将军呈燕王殿下俯允,河东将士俱是精卒,或可一用,盼贵军能善待之。”
赵霸和解里对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他们其实也明白周德威的意思,周德威、李嗣昭、李嗣源都是一样,受过封国之爵,位份已在君王之列,此等人物就算归降,恐怕最后结局也不会太妙,历来当国者,对这种人能够真心容忍的又有几个呢?更何况眼前这位,受封的又是晋王,同时还是李存勖的仇家,如果真个善待了他,对李存勖这帮河东亲燕派又该如何交待?
周德威笑了笑,道声“足领二位盛情”,调转枪头刺入咽喉,这位名垂天下的河东大军头就此殒命于此。他身后的十余名亲卫不发一言,等周德威自裁后尽数下马,向他尸身叩首三次,齐齐自刎于他身侧。
解里微微动容,赵霸叹了口气,吩咐将周德威和众亲卫尸首装殓好,发往高平报功。
周德威一死,还在包围圈中的三王联军步卒哪里还有战意,近两万人全体解甲,向燕军投降。于是重新坐镇襄垣的周坎一声令下,大军向北开进,向石峪的李嗣昭和李嗣源发动总攻。
实际上周德威统帅的两万多人正是三王联军最精华的部分,其中不仅包括黑鸦军精骑,也包括李嗣昭和李嗣源麾下的劲卒。而且在老河东军中,周德威的部下战力卓越,向来就是河东军的主力,否则梁王也不会直接封其为晋王,让他来接李克用的爵位,李嗣昭和李嗣源也不会就此默认。
周德威的失败,等于直接宣告了三王联军的失败,被堵在南沟河的李嗣昭和李嗣源二人,结局早已注定。
用了足足大半天工夫解决了燕军平丘大营的分赃问题,李嗣源和李嗣昭又将郗家烟村燕军遗留的辎重来了个二一添作五——当然,也给周德威留了不少。等瓜分完毕,两人发现情况不太对劲,有探报说燕军主力出现在了襄垣,把周德威给包围了。
两人起初不太相信,但探报流水介不停传来,最后报出来的结果,现身的燕军说是达到了十万。无论他们信也好,不信也罢,至少在南沟河通道的最南端,两万多燕军列阵以待,成为了不容置疑的事实。
这表明,燕军已经将他们俩和周德威分割开了。
大敌当前,李嗣昭和李嗣源之间的些许猜忌和小小恩怨早已抛开一边,两人合兵一处,奋力攻打燕军,企图打开一条血路,与另一头被割断联系的周德威会合。
接下来自然便是好一阵撕杀,挡道的燕军虽然看上去似乎是关外的胡族,算不得主力,但李嗣昭和李嗣源麾下也不是自己最精锐的部曲——他们在开战之初便将精锐调给周德威指挥,用来围追周坎、赵在礼,并且攻打襄垣。
一直杀到第二天黄昏,也不知折损了多少人,杀得二人都红了眼,这场战斗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原因无他,燕军将周德威的帅旗王纛直接抛在了两军阵前,大批黑鸦军中的中高级军官被押至两军阵前,向李嗣源和李嗣昭喊话,劝谏他们和部下将士投降。
李嗣源和李嗣昭只能黯然退兵,径直退回到石峪大营,据石峪山口而守。
李嗣昭还想派人回去重新募集新兵,准备与燕军在此地好好打一场,同时让人飞速向后方催粮。李嗣源的想法却和李嗣昭不同,他不想打了。
李嗣源心里惦记着周德威的地盘,既然周德威已经身死,那么晋阳周边的广大土地便应该有个新的说法。他认为,自己应该算这片地盘的天然继承者。无论从老河东军时代还是从三王封爵算起,自己都应当在河东据有一席之地。本来受封的泽潞二州既然暂时夺不回来,那么就姑且以周德威的晋阳顶替,这也是一种可以接受的选择。
想要全盘接手周德威的晋阳,就必须得到周德威留驻晋阳的那些大小军头们的支持,或者至少是不反对,李嗣源自忖,以自己在老河东军中的威望,做到这一点不算太难,但也不是很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拉上李嗣昭,获取李嗣昭的赞同,有李嗣昭首肯,所有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说动李嗣昭并不容易,李嗣源想要晋阳,李嗣昭同样如此。晋阳乃大唐龙兴之地,与东都、西京并称于世的北都,一辈子在河东打仗李嗣昭怎么会不知道晋阳的重要性?周德威在三王之中实力最强,又由天子亲封,能够占据晋阳也就罢了,如今你李嗣源连自己的地盘都没搞定,凭什么跟我争晋阳?
两人话不投机,相互憋了一肚子气,暂时歇了这个话题,各自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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