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0章 进退
作者:淡墨青衫|发布时间:2024-06-29 01:29:00|字数:16920
现在不是处理集团异变的时候,而且,张佳木估计这件事也没太深的阴谋痕迹。他自己也是刚搞清楚这件政变阴谋,那些部门的头头脑脑们最多也就提前一两天,再思谋思谋,权衡利弊,正好,他这边也是发觉了。
这还是其次的原因,关键的核心就是下头的人也是在为他考虑,虽然自作主张,有组建阴谋集团之嫌,但毕竟也是想他再向上一步。
其行可诛,其心也可悯。
而且还绝不止是一个两个,应该是有不少中层以上的部下参与其中知晓其事。
想到这儿,他回头看一眼跟过来的部下们。
年锡之很难保有没有参与其中,固然,他知道年锡之的态度就是以权臣为底线,更多更大的富贵不必求了。
但毕竟是集团中人,也是张佳木文班底中的第一人,很难讲人家有没有征询过他的意思,最少,年锡之会沉默,不赞同,亦不反对。
倒是李成桂这样心思简单的可以靠的住,若是他知道了,必会第一时间就上禀张佳木知道,然后采取措施。
“唉,将来再说。谁主其事,我必会严惩。”
虽然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这件事张佳木不打算包容原谅。事关他的安危,这些人就算暗中有安排,也是太过胆大,此例不可开。
谁主其事,一定要他负上责任和付出代价。
……
短短一瞬,他已经有了决断,所以脸上神色还是从容谈然,看向门达,只见这厮趴在地上,也正翻着眼看向自己。
他忍不住哈哈一笑,上前踢了门达一脚,喝道:“亏你也是亲军世家的人物,这般无用胆怯,象什么话。”
门达这一次能保住性命身家,确实还是靠他亲军世家的传承本事了。嗅觉,灵敏的嗅觉比什么都重要。
上次在小酒馆一唔,门达已经觉得万通和郭登这样的人物不能成事,于是临崖勒马,卖了刘氏叔侄加上所有参与其事的权贵们。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早设法,别的权贵可能有保命之术,他这样身份的人,在这个阴谋集团和张佳木面前,都是蝼蚁般的人物,根本不值一提,随便就杀了。
虽然他人生的方面大耳,身形魁梧伟岸,看着就是那种普通的武官世家出身的武夫,但论起心思之灵动,门达在谁之下?
当下受了这一脚,门达脸上笑的却是跟花一样,顺势就抱住张佳木大腿,笑着道:“有太保撑腰,卑职才敢称胆大。”
“哼,那就这样吧。”张佳木抽出腿来,重重一顿,骂道:“站到我身后去!”
“是,标下知道!”
到现在,门达终于放下心来,没事了。
他之前所为的一切都被告密抵销,将来的前程也因着此事而有了着落。张佳木一般不会用喝骂或踢脚这种方式笼络手下,门达知道,刚刚那一脚是故意的。
这一脚一则是表示接纳他,第二层意思,就是把两人以前的身份彻底踢开。
要知道,几年前还是张佳木跪在门达家的地上听命行事,这一层心理上的障碍是一定要清除的,不然的话,两人是没有办法相处的。
在张佳木掌印提督锦衣亲军后,门达自请调职,就是这个原因了。当时的他也是心高气傲,叫他给自己的前属下堂参行礼,也是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现在,门达只能收起所有的自尊和情绪,把自己彻底当成张佳木的部下,走狗,任凭差遣!
“老伯爷。”处理了门达的事,张佳木转头看向老王骥,虽是为难,但仍是沉声道:“王增阴谋害我,彼此兄弟之情是谈不上了。现在,唯有置之国法。但请伯爷放心,此事绝不会牵连靖远伯府就是。”
打进来之后,他就想着如何措词。但现在想想,不管怎么措词,这件事对王骥和整个靖远伯府的伤害都是无可避免。
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弄那些弯弯绕的东西了,直截了当些更好。
“唉,早知如此了。”出乎他意料之外,王骥并没有露出吃惊或愤怒的表情,老头儿只是淡淡一笑,道:“王增尚主成了驸马,再加京营总兵官之后,老夫便知道,胡老狐狸出的这个主意就是叫增儿出头来对抗你。”
老头儿缓步坐下,看着张佳木道:“如果你是一般权臣,这样的安排尽够了。但老夫现在看来,你是要横下心来做事的人。要做事,就要揽权,揽的权越多,增儿与你就越生份,最后,结局必定是如此。”
“伯爷……”
“你不必抱愧,这是必然之事,易地而处,老夫也无法比你做的更好了。”
王增和张佳木的反目成仇,就是王骥说的这般情形。随着张佳木权力日重,皇家和勋旧对他自然也是要提防。
提防之法,不外乎就是分权之术。
公然削权是行不通的,张佳木已经足够退让和韬光养晦,这样再来削权,非激出变故来不可。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慢慢儿扶植一个够资格和张佳木对抗的人出来,王增,自然就是最佳选择。
伯府佳公子,聪明大气,有胸襟手腕,也有大量的祖父留下来的门生故旧。再加上也有驸马的身份,后来加授伯爵,在身份上只比张佳木差一线的水平了。
如果给他加上京营总兵官,再加上掌五军都督府的身份,几年之后,权势就不在张佳木之下了。
这两人越生份,说明彼此在权力上争斗的越厉害。
不必怕他们联合,因为在权力这种事上,没有人会愿意做副手。有资格上位或是平起平坐,谁会愿意低人一头?
但张佳木也知道,此次王增参与其中,并不是因为权位的斗争。而是实实在在的,是在天下大事的理念上有了分歧。
王增这样的勋贵子弟,对大明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张佳木权力越高,如王增这样的勋戚就心中越是不安。
再加上一些挑拨离间的手段,心高气傲的王增自然也就是掉了进去,再也拔不出来。
想起这些过节,张佳木心中也是感慨叹息,看向王骥,他也是极为难。
王增不置于法,对上对下,都是无法交待的事。虽然,他能以自己的无上权位,拿出王增是驸马的身份来赦免他一命,但就是这样,也是太难服众了。
就是他自己心里那一关,也是过不去的。
说不恼恨那也是假的,人非圣贤,没有被人打一耳光再把另外一边脸凑过去的道理。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才是人生至理。什么宽恕,大度,仁德,都只能在抱复之后再谈。
“增儿,已经伏剑自裁了。”
王骥脸上一无表情,但话语里深沉的悲哀却是怎么也藏不住。
“什么?”张佳木浑身一震,看向王骥,满脸的震惊之色,“王兄已经?”
“是的。”王骥摇了摇头,道:“增儿说,与其叫老夫为难,向你求情,也使你为难,彼此都为难,不如早点自己了断了也罢。”
他伸出手来,止住要接话的张佳木,又道:“增儿说了,换了你是他,也是这般选择。而换了他是你,也是一般做法。所以,无需多说什么。”
“唉,何至如此!”
事到如此,张佳木也就只能叹息不语了。
王骥一夜间老了十岁般,脸上的皱纹也是越发深刻。王增的事,对他的打击至为惨重,可以说,在场的人都是看出来,老头子命不久矣了。
一见如此,再想想王增已经天人相隔,张佳木便是再铁石心肠,也是眼眶有些儿发红。
毕竟,在这靖远伯里有他一段至关重要的回忆和美好的过往,当初就是在这里,他摆脱了黯淡无光的前程,就是在这里,扬帆起航。
他站起身来,到王骥身前,跪下施了一礼,道:“伯爷请放心,日后由我看顾王家,一定不教王家再吃一点亏。”
以张佳木的身份,说出这般话来,老实说,在未来几十年内,这个承诺比皇帝的丹书铁券还要管用的多。
世侯伯府,要的就是一份安稳。
有张佳木这么一个承诺,便是心如槁木的王骥,也是神色微微一动,然后露出感动的神情。
至于王祥等人,更是看得出的欣喜。王增当然是他的儿子,但这会子的人妻妾成群,死了一个嫡子,还有好多庶子可以选择,王家能传承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唉,承情之至!”王骥也不能不表示谢意了,看看王祥,老头儿一脸苦笑,道:“以后就要靠你看顾吾家子侄了,他们不是能做事的材料,就安享富贵吧。”
说着,王骥站起身来,看向张佳木,一字一顿的道:“增儿临去时,还托我问你一句话。”
虽知道必定不是好话,但张佳木也无可推托,因道:“请老伯爷说。”
“增儿叫我问你,将伊于胡底?”王骥慢吞吞地道:“什么时候封公?封王?再加九锡?他想说,历来得国之正,无过于大明。现在佳木做到这种地步,京师和地方的锦衣卫足够稳住局面,本朝又不准亲藩临民裂土,没有人制得住他了。要说一声,能进的不算什么,不过是多一个开国帝王,到这种地步儿了,能退一步的,才是难得的大圣贤!”
第691章传承
“得国之正,无过于本朝太祖高皇帝!”
张佳木点一点头,向着王骥道:“此论甚正,老伯爷,愚意也是觉得如此。”
“好,你能这么说,老夫甚慰。”
“但如果我停止在这一步,恐怕也不是这个原因。”张佳木缓缓道:“得国此正,也不说就不能失国。王朝更迭兴替,谁还管当初的事?要说得国之正,周朝八百年天下就不正?”
他见王骥要反驳,因摇了摇头,向王骥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绝不可以天下人奉一人,而一人可以残民以逞,享尽威福……没有这个道理!”
“佳木此论……”
明朝学术的开放还要从明中后期开始,那些文臣根本不把皇权看在眼里,可以直指着皇帝的鼻子大骂。
在这种思潮的影响下,才会出现顾炎武和黄宗羲两个救国无方,误国有术,但在学术上有所成就的两个大学者。
张佳木现在说的,便是顾炎武的主张。
可以说,在当时就提出这种比较原始的理论也是极为不容易的,也是明末思潮解放到一定程度,才会产生这样的见解。如果没有明末文官政治发展到顶峰的结果,恐怕顾炎武也不会有此结论。
但就现在王骥来说,这样的理论也实在是太超前了一些。
老头儿瞠目结舌,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君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张佳木看向王骥,沉声道:“现今天下事,独集于县官一人之手,连丞相也没有,试问,君贤则国治,君若不贤,又如何?”
“君不贤,则文死谏耳。”
“死谏仍不听呢?”
“这……”
张佳木微微一笑,道:“王振用事时,老伯爷为什么托庇于阉人门下,还不是因为国君年幼,实权尽在阉人之手,不得已不为之耳。如果君权没有那么大,大臣可以分府自立门户,各操权柄,州县官可以自行辟官,临民、理财、管军、分君权而各治之,天下事又如何呢?”
明清之际,之所以国家衰败到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还是因为中央集权太过,儒学因程朱理学的出现而僵化,士大夫除了少数人之外,经世致用之学根本就谈不上。
现在这会儿,就是明朝一个关键的转向点。
是继续集权,继续僵化,还是幡然悔悟,有所改变?
对于时政的弊病,王骥也是心知肚明,等张佳木说完,他点了点头,道:“看来佳木主持的政府革新,绝不会止步于现在这个样子。”
“是的,是的!”
张佳木答道:“自是不会止于现在这样的程度。不瞒伯爷说吧,中央要恢复三省制度,强加监察,限制君权,独立司法。做到这个程度,只若是今天行,我便是明天便死,也是值得的。”
他从来没有和人这么推心置腹的说话,一个人的思想境界随着时间和权力的增减会产生变化。
张佳木执掌天下权,久矣!到现在,把话说出口来,他也才是知道,眼前国家大政的走向和改变在他心中占有多么重要的位置。也怪不得很多优秀而杰出的政治人物,为了理想可以抛弃一切。
有的时候,只有到这种境界的人才会深刻的理解,为什么会如此。
“是的!”他自己强加了一下语气,向着王骥道:“伯爷带我出身,所以我句句是实。中央就是要这么改,非改不可。若是有谁挡我去路,任是谁,我也绝不会放过!”
“唉!”王骥也是神情激动,起身踱了几句,才转身向张佳木道:“你和增儿,分歧就在于此了。”
“伯爷说的是,这实在是没有办法可想的事。”
“这都是命中注定所必然之事,无可再说。”王骥看向张佳木,道:“这么一说,你绝不会放权,最少在二十的内,非得由你把大权牢牢握住不可。那么,我要问你,三省重立,中央如你所说改制成功,地方郡县分权,也是势属必然。同时,吏员与官员都以考试进行,是不是?”
“是,这也瞒不过伯爷。”
“嘿,老夫和胡老狐狸常推演朝局,看你要怎么做。我看,你办吏员学校,考核吏员,只是将来考核官员的先声罢了。将来,是要官吏不分,官可以行吏事,吏也可以为官,是吧?”
“就是如此,伯爷真的厉害。”
“这不算什么。”王骥甚是感慨,向着张佳木道:“老夫虽然能从你的布局中推演出一些东西来,但和我胡老狐狸,还有王直那厮,我们三个服官都有一百五十年了,三个老东西自诩不凡,但于国家大政上一无建树,和你相比,我们真的只是伴食副诺的小吏罢了!”
王骥这般夸奖,张佳木却也是并不谦虚,和这些老臣比起来,他的成就自是要大上许多,这一层也毋庸讳言。
“那么,老夫最后来问你一句,这却是老夫自己问,佳木,究竟将伊于胡底呢?”
“废立之事,绝不会有。”
张佳木想了一想,便语气坚决的道:“历来权臣想要更进一步,篡夺中央,非得有两次以上的废立,请伯爷放心,绝不会有此事发生。还有,重建中央威权,分权三省,我的权力也会慢慢削减,除了军权之外,政权我将慢慢的不再插手。”
王骥眼皮一跳,道:“你的意思,将留着军权在手?”
“是的,本朝也非得有一个军权极大的人物来制衡文臣不可。”
在明朝原本的轨道上,虽然朱元璋和朱棣这爷儿俩都是强势帝王,也有很强大的武官集团,但明中期之后,文官集团一样发展到了可以对抗皇权,同时也对抗皇权的副属品宦官的地步。
现在张佳木进行了政治改革,文官们在制度上都有掌握天下的权力,如果军方没有一个强势人物和掌握强势军权的人物和机构在,历史的演变将一无变化,百年之后,仍然是文强武弱,国家渐渐失去国防的结局。
“这么说,你要重开大都督府?”
王骥不愧老而弥坚,甚是老辣。张佳木不过刚提一个头,他便已经知道结果了。
“是的,重开大都督府。”张佳木答说道:“事情一出,我就知道我很难了。以今日之局面,我没有办法激流永退。一退,则非死不可。”
今日局面,确实也是如此。
太子要杀张佳木,而张佳木若不引颈就戮的话,就非引导一场废太子的政变。这政变一起,宫中再有这么样的动静,他一失权柄,就非死不可。
就算是驸马的身份,也是一样救不了他。
“所以。”张佳木看到王骥的脸上也有谅解的表情,因又接着道:“天下军权,我必须掌握在手。而且,以后要形成制度。”
“这个制度怎么弄?”
“汉代的大将军,权柄太重。以大将军录尚书事,军权和政权全部在手。现在我重开三省,中书令和尚书、门下三省掌握天下政权,而我和历代大都督只掌军权。”
“如果你下一任的大都督有野心,文官虽有政权,但调一营兵,什么问题也解决了。”
“天下事哪有这么简单?文官掌握了政权和人心,还有可管一部份后勤,军队以后也要读书识字,知道天下大义。如果文官无理相逼,甚至是皇帝无理,那么军队可以反击,除此之外,绝不可调兵相向。这一层,我将刻石成碑,留在大都督府正堂之前。”
“虽然如此,还不足。”张佳木又接着道:“还要有监军,掌握军队动向,同时也规劝继任的大都督们,还有,要加强监察权,便是议院。以天下有名有德望的人,不拘是士大夫还是退休的武官,又或是有名的学者,甚至是商人,有此一院,可以制衡和调和文武,伯爷,以为如何?”
“说到这,你还没有说大都督怎么选任?”
“这没有办法选。叫皇上和外人插手,大都督府自己就会乱。”说到这,张佳木微微一笑,向着王骥道:“况且,我做这么多事,立这么大功,掌这么大权,难道就什么也不落?我虽一心为国,也不能清高至此,以后大都督,就由我的子孙相袭,世代守国,岂不也是美事?”
“哈哈,果然如此,不出老夫所料。”
“老伯爷,这种时候,我能这么着,是不是也算退了一步?”
“算了,算了。”王骥神情已经轻松很多,他道:“你不曾要加九锡,已经难得可贵。嗯,可贵之至。”
他看向左右四周,看到已经听呆了的李成桂和门达等人,又是抚须笑道:“况且你为大都督,并且世代相承,也是要安部下之心啊。他们提着脑袋陪你玩命,你说要退位,恐怕现在你的这些部下就要和你玩儿命。现在这么一说,知道将来必定可以尊荣富贵一生,而且可以安然传给子孙,大家自然就心安了。”
“是的,愚见也是如此。”说这个,张佳木自是有点无奈,但哪怕就是他自己也想把权位传给子孙,人同此心,谁又能真的无私,到化家为国的地步呢?
第692章潜藏
“好吧。”王骥匆忙站起,道:“老夫这便入宫去,此事非得由老夫和胡、王二人,我们三人一并向皇上分说利害。”
张佳木也确实有点不知如何开口,皇帝若是不允,或是怒火迸发,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
毕竟,能干老曹家和老司马家老杨家那些权臣干的事,他还真差点儿火候。
“伯爷,我想去拜祭一下王兄。”
“罢了,罢了。”王骥连连摆手,道:“老夫都看的开,国事要紧,还有什么可说的?还好,老夫髦矣,没有几天的功夫了。到时候,我和增儿黄泉之下把酒聊天,倒正好可以拿你的事来下酒。”
老头子也真是刚强,说的话一点烟火气也没有。
嫡孙死了,他也浑当无事。
但张佳木和他关系太深,可以看的出来,王骥虽是面上做出一副无事模样,但实在是伤惨入骨,已经有点儿无法面对现实。
要知道,眼前这高大老人是几十年权臣,五朝元老,镇守边关时,不知道手上取了多少人命,普通人类的情感在这等人身上是弱化了很多,但,嫡孙之死,必定仍然是无可开解之惨痛。
这也怪不得老头子一心关注国事,王增的事除了必要,连提也不想提了。
“唉!”张佳木深感愧疚,只得拱一拱手,道:“伯爷如此操劳,晚辈亦无可话说,只能心感铭记了。”
“不谈,不谈!”
王骥倒是兴致盎然的样子,掀着胡须大笑道:“佳木,你要记得老夫的恩,老夫的儿子不大成器,诸孙中也没有上佳的,所以,你要给我看顾好了!”
“这何消说得!”
尽管张佳木对请托私门和关照这些勋旧子弟没有一点兴趣,祖宗的功劳不是叫这些人能堂而皇之心安理得成为蛀虫的理由。
所以等数年之后,他权柄稳固了,第一要动手的就是大明的亲藩制度。那些猪,不能再这么养着了。
第二,就是要动动勋戚制度,这更是不消说得。
但王骥的恩情实在是太重,他也只能这么拜下去,将来王家只要不犯大过,此许小恶,也许只能包容了。
见他如此郑重,王祥等人脸上也是露出欢喜的神色。
要说对王增,他这个当父亲的也不能说不伤心,但这个伤心却是有限度的,身为这个大家族的第二代掌门,王祥也实在是不提也罢了。
当下张佳木送了王骥出门,看着老头儿去约王直等人入宫,他自己矗立在靖远伯府门前,一时还真有点茫然无措之感。
“太保,不如还到鄙府中喝茶吧?”
站在张佳木身边,王祥小心翼翼的问。
“不必了。”面对他,张佳木神色严峻的多,想了一想,摆了摆手,用训诫的口吻向着王祥道:“伯爷入宫之后,精神一松驰,身体怕有问题,你,这几天要小心再小心。如果这会儿伯爷有什么不好的消息,我饶你不得!”
可怜王祥好歹也是未来的伯爵,现在的都督,但被张佳木训的如小孩子一般,两人的年纪相差也甚远,但张佳木这么训斥他,王祥和四周诸人也是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妥。
“哼,走吧!”
“太保,去哪儿?”
“回府了!”
“太保不去看抓捕郭登或是别的反贼了?”
李成桂极为意外,问道:“若是有什么消息,且不是要误事么?”
张佳木冷哼一声,道:“郭登和刘家叔侄有什么好看的?几具枯骨罢了,他们想造我的反,还要做几年的梦。等缇骑一上门,你们看吧,刘家叔侄立时束手就擒,倒是郭登可能会顽抗一下,不过,就他府里的几十人能打的家丁,能抗得几时?”
“或有别家勋戚,闻风而至?”
年锡之提醒道:“太保在,可以震慑不法狂徒,若太保回,恐怕有人会蠢蠢欲动。”
“不会的,你们放心吧!”
张佳木只觉得心中烦燥,挥了挥马鞭,道:“你们都去衙门候命,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禀我就是了。”
他如此坚持,别人自也无法,当下就由李成桂等人护送张佳木回金银胡同的府邸,别的人则回到衙门,由年锡之和刘勇等人,受命指挥全局。
……
等回到张府的时候,张佳木远远看到了府上情形,倒是哈哈一笑。
李成桂等人也是微笑,但见张府高大的围墙上俱是弓箭和刀枪,还有大大小小的火炮和火铳,数百人分班站在墙上,如临大敌,远远看到张佳木等人骑马过来,看不真切,墙上就有人开始击鼓打锣,骚动起来。
“笑什么笑。”张佳木笑骂道:“李成桂,还不赶紧去说一下,不要墙上一炮打来,把我给打死了,那才真是叫一个冤枉。”
“是,标下立刻就过去。”
李成桂笑完了也知道事情严重,忙策马上前,到门前叫喊了几句。
几句话过后,府门立刻大开,几个家将头儿忙不迭的出来,在张佳木面前跪了一跪,都道:“小人们该死了,居然用火铳和弓箭对着大老爷。”
“罢了,你们又不知道。”张佳木笑了一笑,下马步行,一边走,一边夸他们道:“你们小心的不错,戒备也很好。对了,是老张福在总领此事么?”
“是的,老管事就在二门那里督查,怕是也快出来了。”
“不要他出来了。”张佳木突然变脸,怒道:“自作主张,搞的这么混乱,叫他到下头择一个庄子当庄头,养老去吧。”
张福是跟随张佳木父亲那一辈起,算来在张家已经超过三十年,突然一下惹怒了家主,就闹一个开革。
虽说在下头也是庄头,但怎么能和这府邸里的都总管相比?
不少人都很同情,也有一些人有兔死狐悲之感,自然,也有一些幸灾乐祸的主。
更有几个够资格的,已经在盘算接张福的位子了。
这些张佳木自是不理会,穿堂过室的进去,等老张福在二门前迎接的时候,张佳木看也不看,直接就抬脚进去。
“怎么啦?”
老张福一征。
自然有人上前来,将张佳木给他的处分告诉张福。原想着老张福一知,还不知道怎么害怕或是伤心,谁料张福一听,先是一征,接着,便是哈哈大笑,再后来,却又是悲泣起来。
这么情绪的转变,实在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等张福回了房,他自己才是边笑边叹气,小声的自言自语道:“大爷果然还是仁德,这一回,算是饶了我一命了。”
此次政敌阴谋宫变,对张佳木的行踪和很多习惯都很了解,也算是安排的丝丝入扣了。之所以能如此,显然是府中有内应。
张家中人多是挑选过的,而且不少线索都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暗中一排查,再查到了张福头上,果然是有所发现,这张福却是东厂的人,在张家这么久,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一回却是被牛玉启用,想来也是身不由已的多。
既然如此,张佳木便也不为已甚,将老张福开革了事了。虽是如此,张福也真真是捡了一条命,想来是寒微之时,张福效力很多,张佳木也实在不忍。
至于为什么会放个人在这里,想来是当年张佳木的父亲做秘密差事时,皇家必定也会派人看着,这不足为怪。
“以后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
……
且不得老张福欢喜,张佳木一路进去,心中却始终不得劲。
这种感觉一直叫他极为难受,到了后宅三明两暗座落于中轴线上的堂房,在游廊上看到母亲和妹子正在等他……他一下子便明白了,自己在担心什么。
“娘,公主在哪儿?”
“适才还在这儿。”徐氏夫人皱眉道:“听人说起宫中变乱的事,吃了惊吓,在这里又听了一会儿消息,就撑不住回去歇着去了。”
她一边答,一边看张佳木,忍不住问道:“外头的事我向来不管,不过这一次人来说,你是在宫中搜宫,还抓了太子?”
“是有这事……是太子先要对付儿子,儿子才还击,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娘,儿子会料理好,你不必担心。”
“我也不想多说什么。”徐氏点了点头,正色道:“打你祖父那辈起就给大明效力,你这辈虽然开头不如意,但大明没叫咱们饿过肚子,皇上对你,又有天高地厚之恩……儿子啊,做人不能太没有本份,太没有良心。你把这一层记牢了,当娘的就可以放心了。至于非份的富贵,娘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愿你去想,你懂么?”
“儿子懂!”
当娘的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张佳木凝神听了,到最后,才是点了点头,答道:“请娘放心,儿子绝不会做逾份的事,不会对不起皇上和大明的……您放心就是了。”
“好……”徐氏知道他心中记挂着公主,因笑道:“当娘的不和你唠叨了,赶紧看你的媳妇,安慰安慰她才是正经!”
“是,我这便去了。”
张佳木心急如焚,不知道公主是否知道自己的决定,万一想的左了,伤心动了胎气,那可就是大大不妙。
因而快步如飞,向着自己的居处一路小跑去了。
第693章底气
“公主呢?”
见他跑来,伺候内宅的丫头仆妇们迎了上来,张佳木也不理会,只道:“怎么你们都在外头呆着?”
“公主不叫呆在房里,说是心里头闷的慌,所以一意撵了咱们出来。”
几个公主身边的最贴身的丫头也是被赶了出来,这会子一脸的气闷,也正惶急无计。见张佳木回来了,自是找到了主心骨的模样。
张佳木这会儿才明白,自己心里头的不安是打哪儿来的。重庆公主虽然只是个还不大懂事的少女,但秉性刚烈,宁折不弯,这是从日常相处中的一些小细节看出来的。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要不是性子刚强,又怎么会学骑马练射箭的折腾?
这一次事变起,公主固然会设想张佳木出自无奈,但当听到搜逼宫禁,拿捕太子……她毕竟和太子是一母同袍。
况且,最为要紧的,就是张佳木的部下逼死了周妃。
公主和周贵妃是没有感情可言,甚至是彼此厌憎,但亲生母亲毕竟就是亲生母亲,公主知道此事,又会是如何是想?
几件事相加,张佳木心里隐约便是知道,非得出事不可。
这会儿看到自己居处如此情形,只觉得心往下觉,他双手猛一合什,只道:“但愿上天护佑,我没有来晚!”
一边说着,一边向那些伺候的宫女仆妇厉声喝道:“要是她有什么好歹,我非把你们全殉了不可!”
一句话吓的众人胆战心惊,张佳木待人向来和气,倒是头一回说出这般厉害的话来。
他所居的院落分为南北各五间对望的院子,就两人和一两个贴身的丫头居住,地方是尽够大了。
他与公主所居是在向阳的南屋,当下几步奔至,门窗紧掩,他双手一推,便是将两扇木门推开,栓门的门栓喀喳一声,应声而断。
入内视线一转,自然是看向卧室。
床上躺着一人,却不是公主是谁?此时张佳木自是心胆俱裂,疾步上前,握住公主的手,声未出,泪已下。
“你怎么如此想不开?我不会篡位,我也不会为难皇上和皇后,我仍然会是大明的忠臣,皇帝有什么好做的?一家一姓享太过的福,独夫民贼,有什么好……我只愿为百姓多做些事,自己现在这般富贵,已经尽够了……我知道天地之间有鬼神,有善恶之报,所以我绝不会做篡国之事,自损福报……”
握住公主的手,张佳木已经涕泪交加。
这会儿,也是他说出一点真心话的时候了。就是因为他灵魂穿越,所以他知道天地之间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可以左右人的生死荣辱,既然有此认识,他才会做到现在这种地步,有时候他也有恶念,也有贪念,但一想到福祸无门唯有自招,便把那些自认为不好的念头给抛掉了。
当然,最要紧的还是自己心中的信念,在这一层上,张佳木自是比一般人强过太多。在知道了中国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中国人遭受了那么多的苦难,有机会多做一些,自是不会放弃。
“真的?”
就在他涕泪交加的时候,怀中一无动静的人睁开双眼,虽然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但毫无疑问,公主是醒来了。
张佳木又惊又喜,忙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他害怕刺激公主,连服毒这两个字亦是没有敢说。
“我适才只是心中伤悲,晕了过去。”公主浅浅一笑,看着他道:“腹中尚有孩儿,我怎么能做那种傻事。”
“这就好,这就好!”
张佳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整个人都觉得欢喜无限,脸上都放出光来。
他现在做了人生最要紧的一件大事,很多政务和军务的改革都压在心头,但,都无甚要紧。
很多政务军务办坏了可以再来,如若是怀中这人有什么意外,张佳木觉得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安乐。
怀中少女自长街惊马,一颗心就全放在了自己身上。现在以公主之尊在张府却从不拿大,用贤良淑德来形容也不为过,又是已经怀有身孕,真因为此事有什么意外,那真真是百死莫赎。
想到这儿,张佳木自己也是后怕,千算万算,唯独把此事给忘了!
“我真是疏忽,没有事先和你说好。”
“你遭这么大事,心中想的是怎么保全大家,又哪有功夫来和我说。”
公主心中也甚是安慰,看着张佳木,只觉得平安喜乐,从生下来记事至今,没有此刻更叫她觉得幸福。
这种被呵护的安全感,她心中的记忆也是委实太少了。
因此她闭上眼,只听着张佳木说起在宫中的经过,听到打算废太子为庶人,公主只是摇了摇头,轻声道:“这是他咎由自取,我早说过,万氏兄妹留不得,果然他的事被坏在这两人身上。”
张佳木略微犹豫,便又将周妃之事说了。
他嗫嚅道:“下头的人办事不仔细,叫贵妃受了惊吓,致有如此结果,唉,我会严查,你放心罢。”
“不必了。”公主此时的脸色白的吓人,但语气也很坚决,只道:“下头的人做的对,母亲的脾气,就算现在吓住了,将来也一定会设法帮太子复位,或是想办法报复。她是贵妃,皇上也不好怎么样,废了她也会很多流言蜚语……只能这么个做法,没有别的法子。”
张佳木自也是这般想,不然也不会任陈怀忠去处理此事。但当着公主,却也是只能温言安慰,不敢再来刺激她,等过了好一会儿,公主在他怀中沉沉睡去,他才放下心来。
把人轻轻放下,自己走出院落。
天已经黑透了,府邸中到处都是繁星点点般的灯烛。
他站在阶上,眺望远方,心胸中却是大觉快意!
重生至今,数年时间,几乎没有一夜安眠。辛辛苦苦,一个人要做多少人的事,一步想不到,就可能全盘皆输。
还好,上天眷顾,终于大获全胜!
从今往后,再也无人能限制他的权柄,亦再也没有人能对他指手划脚。哪怕就是皇帝,也只能尊重他的职权,从今往后,皇帝亦只能垂拱而治了!
他才二十来岁,只要不出意外,可以执国柄四十年以上。这么久的时候,也足够他做太多太多的事了。
广育良种,全修全中国的驰道,把整个明朝的几千个驿站邮传都重新梳理一遍,发展运输和马车,搞出蒸汽机,提前进入蒸汽时代。
开放学术,百家争鸣,提高工匠的待遇。
发展商业,收取商税,调整地区的农税,渐渐减免农民的负担。
发展航海,在隆万开海之前提前进入南洋,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之前,把整个南洋掌握怀中。
富民之后,便可教民,大兴学校,在二十年内实行全国统一的官吏考试考核制度,地方分权,司法独立,都可以在大帝国精细统治下,慢慢实现。
民间富强,社会秩序有力,则再下一步,便可以强军。
开海禁带来的必定是强大的掠夺性的远洋海军,废除卫所制度行募兵制度,严格的监军和训练制度,再加上独立的军器供给制度,质量监察制度……张佳木是一个制度依赖者,再坏的制度也比没有制度强。
他有信心,十年之内,可以建出二十万左右的强悍骑兵,轮番拿蒙古诸部练兵,彻底剿除这些只知破坏,不事生产的游牧民族。
“吁……”
空气清洌直输入肺,张佳木长长吸了口气,只觉得心头一阵清明。
数年之功,终于到了收官的时候了!
……
到得第二天天明,和前次政变闹了几天不同,这一次的政变几乎就是一天之间就尘埃落定了。
“定襄侯阖府自焚而死。”
驸马都尉薛暄,阳武侯薛恒,再加上一个小英国公,这三个和张佳木向来走的最近,关系也最好的公侯勋戚聚集在英国公府的小书房内,由薛恒扳着手指头,一边算,一边说。
“王增自尽死了。”
小英国公冷冷补上一个名字,他和王增年纪相差不大,平素交好,英国公府和靖远伯府也算世交,所以王增之死,他心中犹痛。
“还有吴琮、赵荣、刘聚等,算来这一次是死了一个侯爵,四个伯爵,都督武官数十人,牵连不算大了。”
“刘用诚这个老阉狗呢?”
提起刘用诚,众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可言,这老贼拥兵自重,向来威福自专,四卫旗勇军经营的如老刘家自留地一般,就算这一次被诛,也没有什么人心疼。
“老贼痛哭流涕,哭求留命,他那个侄儿还算硬气,自己了断了。老贼被押回诏狱,看来要被凌迟才算完。”
“唉!”小英国公叹气道:“还说没有株连?贵妃自缢,太子必定被废,这叫株连不广?”
三人彼此看看,都是熟到不能再熟的朋友,当下薛恒便索性挑明了问:“若是佳木有逼宫之举,我等如何?”
“我世受国恩,会劝他,如果不听,唯有自裁以谢先祖。”薛暄脸色平静,但很坚决。
小英国公则冷笑道:“我敬佳木是他的胸怀和爱民之心,如果他是那种为了自己权位的人,我想,我会设法逃到南京。我大明还有宗藩,还有南京六部俱全,最多再来一次靖难就是了。”
他家先祖就是靖难功臣,这会儿提起来,自是底气十足。
第694章诏旨
几个勋戚正在议论,从午门方向传来敲钟的响声。
小英国公振衣而起,冷然道:“皇上召集朝会了。”
他道:“我必不能去,没准佳木会做一些非份的事。我便在家中听消息,有什么不对,就设法出城。”
英国公府世受国恩,如果张佳木真有非份逾越人臣的做法,那么,小英国公的决断也不能说错。
私谊归私谊,公义是公义,眼前几人都是分的很清楚。
“如果真到那一步,我愿随骥尾。”
薛恒虽与张佳木交谊最厚,此时脸上也满是痛苦的神情。他在心中暗暗想道:“佳木,但愿你不要做什么叫亲者痛,仇者快的事!”
……
钟声一响,不到半个时辰,宫中就聚集了数百朝臣。
文武亲勋一样是从长安左右门进去,再穿越端门,从午门两侧掖门而入,到了奉天门广场,立时就感觉到了气氛不对。
倒不是剑拔弩张,或是如临大敌,要是这样,各人反而觉得对了。
但吊诡的就是宫中是一切如常的样子,没有遭受兵火的迹象,也不曾人心惶惶,太监们在殿上站班,锦衣卫等杖卫在殿阶下各处护卫,没过一会儿,远远看到黄罗伞盖过来,却是皇帝来了。
有些常入宫的,便找寻自己的熟脸太监,想从对方的脸部表情看出一些端倪来。
这一看才看出门道,每次常朝时必定会站班伺候的太监,少了很多。不少熟脸的公公都不见了,剩下来的太监虽表面镇定,但眼神中恐慌之色仔细看看就能看出来。
这会儿各人才暗自点头,看来,宫中也并非是表面上的这么安稳无事。
“卿等跪听旨意!”
拜叩之后,皇帝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叫起来,相反,却声色冷峻,叫众人继续跪下,等候宣旨。
“这必定是有大动作。”薛恒与薛暄心知不妙,彼此对视一眼,都是看出对方眼神中的决绝之意。
如果真的有张佳木不臣的迹象,两人自会设法出京师,纵不能如小英国公那般决意举兵反抗,也不会选择同流合污。
如果论在京的实力,张佳木现在篡权也尽够了。
但不要说向来没有交情,甚或是敌视他的人,就算是这些至交好友,也是绝不会有一个人去支持他。
除了少数野心勃勃的部下之外,或是和张佳木交系深到摘不开身的人,没有人会愿意趟这个浑水。
孙锡恩等人最急切和没有想到的就是,张佳木尚没有这个人望。
大明建国百年,恩深德泽,特别是现在,民间和官场的质朴之风犹存,日子还很过的去,要经过天顺到成化的变化,再到嘉靖几十年的糟蹋,明朝才踏上不归之路。
现在这时候,还早的很!
张佳木就算有这个硬实力,软实力也是差的太多了。换句话说,就是尚需养望。
……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简单到几乎就是几行字。
但大明开国以来,有过皇太子,死过皇太子,立过皇太孙,有太子监国,也曾经废立过皇后。
但,废立太子,一废再废,朱见深还真的就是头一人。
废立的理由,含糊不清,只是说狎昵小人,挥霍不学,骈四骊六的废太子诏书读完,朱见深的太子地位就算又没有了。
不过诏书也是直接封太子为福王,藩封洛阳,着河南地方官立刻兴建福王府邸,拨给官田三万亩,为太子封藩土地。
宗室改革,降等袭封,并且可以经商,入仕,从军,以从军为主流,第一代皇子都不一定可以封王,王爵从此是国家赏给第一等大功之人的第一等爵,皇子无功者,只能封公,下一代便是伯,再下便是镇国将军,再下中尉。
这样最多几代,皇子后代就和庶人无异,不象现在,亲郡王一大群,一个亲王府衍生出几个或十几个几十个郡王府,一个皇帝生出十个亲王,便可能造就二百个郡王。
这些亲藩都是世袭,百年之后还是亲王或郡王,这样的封藩制度,不给国家带来沉重的负担才是见鬼。
唐宋年间,宗室都没有这种问题和麻烦,只能说是明朝特有的麻烦,其后的清朝吸取了明朝的三大教训,所以统治基础很牢固,要不是遇到三千年未有的大变局,恐怕清朝最少有四百年以上的国运。
这三大弊端,便是皇子教育,宗藩,赈灾。
张佳木一定会碰这三个弊端,但宗藩制度现在能稳住人心,他不仅现在不能动,反而要用封废太子为福王的办法,再给洛阳这样的善地,给土地田宅,来显示自己的厚道和不忘旧恩。
如果他坚持废太子为庶人,圈禁高墙,恐怕皇帝也不能反对。
因为太子无义在前,反对的人也不会太多,这件事做的不会有太大的阻力。要知道,建文帝有两子,到现在还关在凤阳高墙之内,从几岁的孩童一直关到过了中年,虽然这般狠毒,但天底下人最多觉得不忍,但并不会有人反对。
因为这是维持统治,包持安定的最基本的做法。
现在的做法,虽废太子,但仍然不失厚道。众人一听,便知道是张佳木的建议,不然的话,太子捞不到这样的好地方,也没有这么大的好处。
“佳木虽现在一手遮天,但终究不失仁厚之心。”薛恒听了,大感安慰,不顾场合,向着薛暄低语起来。
“诚然!”薛暄也很高兴,答道:“不过还得看看,底下必定有官职之变。要是佳木更进一步为公爵,再掌京营,过几年怕就能请九锡了吧?”
“不一定,且听着。”
后头果然还有诏旨。
大变频生,也非得有稳定人心的大诏不可。如果不是有张佳木在,怕是皇帝得发罪已诏,但有张佳木在,一切便是轻松随意的多。
随着第二封诏旨的宣读,场中诸人都是喧闹起来,甚至连御史也顾不得纠弹失仪……实在是,诏旨的内容叫人太过震惊。
两道旨意,其实都是法理不全的中旨。没有经过内阁副署的程序。
但在这个时候,怕是没有人来挑这种毛病了,第一道诏旨大家还有心理准备,但第二道诏旨,却是如天雷滚滚,震的人耳鸣眼花,震惊不已。
第二道旨意,便是宣布重立宰相的旨意。
这也是老王骥入宫之后,与皇帝商量后的结果。
张佳木要求重开大都督府,立三省与都督府抗衡,再立议院监察两府,代表天下民意。而同时,张佳木愿意把大都督府的后勤保障权让出一部份,并且把军队监察权交给三省文官。
这样,最少在张佳木身后的大都督不会如他这么强大,甚至是强大到了可以威胁皇权的地步。
而对皇帝而言,这样皇权是被压缩了不小下来。但在当前的局势下,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对王骥这样的元老重臣来说,压制皇权反而是很乐见其成的事。有明一代,文臣倒是一直这么努力的。
但权术代表不了制度,没有制度的支持,只能耗费很多心血在不该用的地方。
比如张居正的勾结冯保,如果张居正不是首辅,而是堂堂中书令,又当如何?
三省制度也有缺点,就是互相牵制,皇帝可以居中左右。
但现在只立一省,或是以中书省来领导门下和尚书,还不是时候。
总得十年二十年后,尚书省成为后世政务院那样的机构,专职政务,尚书令比中书令低一等,还得受直接的指挥,而门下可以裁撤,归于议院下属的专门机构。
但现在只恢复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而且名实相符,并不会加同平章事,只有中书令一人,门下侍中两人,尚书左右仆射两人这五个人为真宰相,同在政事堂内,勾当处理国政大事。
当然,众人也是听到,没有勾当军国事的字样。
“看来,是要重开大都督府,或是枢密院。”
“宋朝的两府制度也不坏,不过枢密使肯定就是张佳木了,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算过份。”
“有中书大府,我辈也算是有了主心骨,以后两府相抗,堂堂正正,也不惧一个武夫权重了。”
“妙极,妙极!”
除了少数脑子不清醒的人之外,恐怕也没有谁认为朱元璋废丞相是对的。况且现在内阁就是事实上的丞相,这一点更是人尽皆知。
既然名不正言不顺,缩手缩脚的,现在不如重立大府,以后在朝为官的,可以往着丞相这个文官的最高层次努力了。
至于丞相例封侯爵,一任必满四年,最多两任等细节,注意的人反而少的多了。
两份诏旨一读完,皇帝便道:“卿等宜努力国事,丞相等官,朕将再有诏旨,散朝罢!”
眼前群臣已经不管不顾,没有人理会皇帝的心思,但现在拱手削权,再又废立太子,皇帝的心情无论如何也谈不上愉快。
好在,现在大事定局,两府重立,将来可以省很多心。
而且,在这种制度下,朝局要安稳的多……皇帝也实在是不想再经历这些一次又一次的政变了!
两份诏旨一下,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张佳木,但人心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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