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收官之战


  唐军大营之内,李神通坐不住了。
  洺州战况崩坏,已是难以遏制了,除非李渊能将关中的唐军主力,倾国来攻河北,否则现在已是很难阻止,赵军在河北大步前进的步伐。
  不过李渊在没有攻破洛阳之前,是不可能来攻打河北的。
  李唐眼下的局势,更胜于当初战国时的秦国,当初秦国灭六国的次序,先出兵剿灭河南的韩国,再命大将王翦出井陉,灭今日河间,博陵,恒山的赵国,再破今日幽京的燕国,最后再灭魏,楚,齐。
  先河南而后河北,乃是李渊既定战略,相对而言,李重九要一统河北,乘着李唐还未破王世充前,率先整合河北之力,与李唐分庭抗争。
  两家各自有各自的算盘。
  李神通作为山东道安抚大使,在其中作用就十分微妙,李渊是攻略山东的计划,是让李神通,是以崔民干其博陵崔氏,天下士族第一高门的身份,笼络河北士族。
  正如李渊当初在关中时,借助如韦、裴、柳、薛,杨等关陇门阀,长孙,独孤等代北贵戚之力,顺利平定关中巴蜀一样。
  借助世家门阀势力来收取河北,这点在初期时,还是十分奏效的,当时关中门阀尚官位,河北门阀尚姓氏,鲜卑出身的代北贵戚则尚血脉。而在江都之变后,杨广身死,河北官吏不知所从。
  故而官吏都看向拥有庞大势力的山东士族,崔民干作为博陵崔氏家主身份,这时出使山东,为李唐经略山东打下很好基础。一时山东官吏如纷纷归降,连几位巨寇如王薄,徐圆朗之流,初时也纷纷投奔李唐,向其示好。
  但是李神通在山东顺风顺水的日子却十分短暂,崔民干为李唐立下大功,但李渊只给他一个区区正四品的黄门侍郎的官制,而对关陇门阀,代北贵戚委以重用。李渊此举令河北士族纷纷大失所望。
  并且这时候寒门出身的李重九,窦建德先后崛起,并立狙击李唐入主河北的计划。
  窦建德,刘黑闼先后攻略,李唐麾下的河北各郡。
  而李重九在攻略河北同时,也不忘记对士族的拉拢,先是范阳卢氏,在李重九清洗之下,被迫与李唐断绝关系,之后李重九又太原王氏达成姻亲,令太原王氏也在李唐,赵之间保持中立。
  如此之下当初投靠李唐的河北州郡,纷纷失守,甚至连王薄,徐圆朗这些墙头草,也是各自投奔了新主,此举导致李唐在河北当初的大好局面,转化为了被动。
  在武德二年,李重九在易水击败窦建德后,初露吞并河北的气象。赵国自上而下,谋臣大将绝非仅止于河北,而是要囊括四海,浑一南北,赵国的雄心岂是当年战国时赵,齐,魏可比拟的。
  所以一旦为李重九击败刘黑闼后,将来很可能就是与李唐的二分天下之战。以李唐今日的强势,自然不愿意要在统一天下之际,在河北出现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能与他分庭抗争。
  闻之赵军主力前来后,当夜李神通终于做出决定,连夜撤兵。
  三日之后,进入河内的官道上,车辆的洪流中唐军士兵排成长长的队伍踩着粘滑的泥泞艰难地行进。
  官道两侧都是收割好的麦田,由于昨日下过一场大雨,故而道上十分湿滑。
  李神通下了决定后,两万唐军携辎重返师河内,现在官道上熙熙攘攘的都是唐军士卒,三日急行军,道路两旁躺着奄奄一息的牲口,偶尔还有一辆轮子朝天的大车。
  有时骑兵冲入这股人流,士兵们一阵推搡,战马也立起身子不停地嘶,驮马受惊下,粮车也跟着翻没。
  疾驰了一阵的李神通,扶了扶头盔,看了一眼身后,但见唐军士卒踏着泥泞、冒着细雨,伴着吆喝和夹杂着皮鞭的劈啪声和车轴的吱嘎声。唐军上下具是埋头赶路,一副匆忙仓皇之色,哪里有当初进军黎阳时,那意气奋发之状。
  李神通定了定神,问道:“赵军可有追击而来?”
  一旁李神符言道:“昨日,前日似还有骑兵吊在我军尾翼,但从今日起就没有看见。”
  李神通面色一沉,用马鞭指着右前方一道山梁,言道:“立即抢占此处,察看附近有无敌军!”
  发号施令之后,唐军大将李道宗即率两千轻骑,直奔山梁而去。
  片刻之后,山梁上打起三道红旗,李神通,李神符二人见了都是松了口气。
  李神符言道:“大帅太过谨慎了,李重九大敌乃是刘黑闼,在未克洺州之前,是不会与我军来硬拼的,此全无好处。”
  李神通言道:“我也期望如此,但李重九此人用兵不可以常理揣测,还是小心一点好,过了前面,就有我军人马接应。”
  正待这时,山梁之上却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
  李神通,李神符脸色具是一变。
  李神通对斥候将领喝道:“这是怎么回事?”
  斥候将领言道:“末将这就去查探。”
  说完这名斥候将领连连挥呵,两队斥候骑兵正派出去,而这时李道宗的骑兵已是匆匆从山梁上退下。
  李神通怒道:“李道宗身为大将,怎么未经结阵,即下山逃亡。”
  李神符言道:“大帅来不及了,现在只有布阵迎敌了。”
  李神通看了一眼,蜿蜒于道路之上,疲惫不堪的唐军步卒。为了逃避赵军的追击,唐军急行军三日,早已疲惫不堪,但没料到赵军怎么还是追上。
  难道赵军都是背生双翅,飞了过来吗?
  当李道宗撤至李神通面前时,言道:“大帅是……”
  李神通当下喝道:“我有命令你从山梁身上撤下吗?若赵军居高临下攻下如何?我要将你军法处置。”
  李道宗叹了口气,言道:“大帅,你错了,不是赵军,而是宇文化及那厮!”
  李神通,李神符二人一并惊呆了。李神符惊道:“竟是宇文化及的许军!”
  “宇文化及!”李神通仰天大吼,他连一贯的涵养都不见了。李神通面色涨红,双目透露狰狞之色,他言道:“宇文化及那蠢材,竟然帮李重九来打我,难道他不知李重九才是他眼下最大敌手吗?”
  山梁另一端,许国大军阵列而前。
  宇文化及按鞭于马上,一名大将对宇文化及言道:“赵军前锋骑兵见我大军之后,已是折返。”
  宇文化及闻言点点头,言道:“令左营,摧锋营的人马,不要戒备赵军那点骑兵了,一并调此。”
  一旁将领闻言言道:“陛下,我们真的要对付李神通吗?要知道这可是帮了李重九。”
  宇文化及目绽寒光,言道:“朕的行事还要你教吗?”
  那名将领见宇文化及动怒,当下欲拔马转身,但宇文化及已是催马上前,一刀将他斩于马下。
  众将噤若寒蝉,宇文化及将染血的刀收回刀鞘,喝道:“全军进攻!”
  说完许军一方响起了隆隆鼓声。
  上百艘大小舰船浮于永济渠运河之上,正疾疾沿河而行。
  此刻夕阳斜照,河面上万道金光闪烁,这里河面宽阔,又起了北风。船只都是挂起了半帆,行得极快,更胜过陆上奔马。
  原来闻之李神通撤军的消息,李重九令薛万彻,罗士信率领骑兵追击,而李重九则是率五千精锐,乘舟登船,沿着永济渠直追。
  李重九按剑立于甲板之上,听一旁将领汇报,不由微笑,一旁将领笑着言道:“这年头锦上添花之人有,落井下石之人也有,李神通真是倒了大霉。”
  说完众将闻言皆是哈哈大笑。
  原来李重九接到战报,李神通闻之赵军水陆并进,尾随追击,士卒仓皇而走,日行数十里,士卒疲乏不堪,结果为宇文化及在前头以逸待劳,半路侯了个正着。
  宇文化及这一战大破李神通,缴获旌旗战鼓兵甲无数,李神通只能率着丢尽辎重的唐军,灰溜溜的退至河内自保。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虽不能亲手斩下李神通的人头,但借宇文化及之手,击败唐军,心底也是快意。”
  事实之上,就算没有宇文化及出手,李重九也可以晚一两日,从水路截住李神通,结果也是一样。不过现在有宇文化及代劳,再追击李神通已没有必要了。李神通在河北丢脸已是丢大了。
  “王上,黎阳城传来消息,突地稽的六千靺鞨骑兵已入黎阳城。”
  “大将郭孝恪率三万阿舅军,一万人马,从临清出兵,走官道杀向洺州,预计两日后,可以在洺水岸边布阵!”
  “英贺弗,额托所部五万番骑,已尽数在武安郡郡内集结,等候王上命令!”
  “最后徐,尉迟两位将军率三万兵马已至宗城,不日之后,即与张玄素两万人马在大名会师。”
  众将听了皆是胸膛一挺,眼下洺州这弹丸之地,已是聚集了赵国十几万倾国之军,只待李重九一声令下,即可对洺州发起总攻。
  “大局已是大致定下,夺取河北之战终于了收官的一步了。”
  李重九对左右将领言道:“传令下去。”
  “诺!”
  “水军回师黎阳!”
  众将闻言一并答允。
  “大帅有令,回师黎阳!”
  “回师黎阳!”


第五百零一章 扎紧口袋
  晨光微曦,大名城外的永济渠。
  这里已成幽州水军的基地,但见数十丈宽的河面之上,千帆如云,桅杆如林,遮天蔽日。
  船头上赵字的水军战旗,猎猎飘扬。
  数百艘平底拖船,正沿着永济渠北行至大名,这些拖船运载着黎阳仓里的近五万石粮草抵达,供给给十几万大军食用。黎阳仓中源源不断的粮食,不仅大大挽救了李重九现在并不充裕的储备军粮,而且从黎阳走水路至大名,远远比幽京走水路至大名便捷,省去了千里路途周转,节约了人力与物力上的浪费。
  由此可见,攻陷黎阳仓,对于李重九这一次攻略洺州而言,意义多么重大。
  在一片粮船之中,十几艘船头包着撞角的艨艟舰船,在河面上缓缓行事。战舰乃是三层甲板,无论是载人还是载物都较两层甲板的粮船来得大得多。
  在平底拖船簇拥之中,高出一个头的艨艟战舰,正往永济渠上的码头停泊而去。
  码头之上早有一干赵军大将于上等候。码头上辅军,以及临时征发来的民役正在从粮船正搬运粮米,所有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终于艨艟舰靠岸停泊,赵军数十皮甲步卒,持盾至码头之处戒备,同时遮蔽外人旁观的视线。
  这一幕看得一旁的船工,水手,以及码头上的夫役,皆是忍不住侧目旁观,想看看是什么人来了,如此大的阵仗。
  但随即又是一艘粮船运至,众人不由又忙碌起来。
  艨艟舰靠岸后,李重九,薛万述,李文相从艨艟舰上下船,岸边张玄素,郭孝恪,李德逸等赵军重将一并亲迎。
  李重九看着大名码头,上下卸粮,这一番忙碌的景象十分满意,当下向张玄素问道:“大名城戒备的如何?”
  张玄素听李重九这么说,随即知道李重九关切大军囤粮重地大名安危。当下张玄素言道:“自刘黑闼弃守大名之后,我军两万人马皆进驻此城,还有郭,李两位将军在三十里外洺水河畔布阵。大明城绝对安固。”
  李重九点点头,这时一名将领上前参见言道:“李德逸,拜见赵王。”
  李重九将对方搀扶起身,温言言道:“此番孝恪推进如此之速,实在大出孤之意料,这还多亏李卿之助。”
  李德逸低下头言道:“赵王夸赞,愧不敢当。”
  “当得,”李重九看向张玄素言道,“李卿的议赏,中书省那边下来了吗?”
  张玄素言道:“还没有这么快。”
  李重九言道:“不等了,孤先下诏封李卿为平原侯。”
  李德逸当即叩谢。郭孝恪在一旁见李德逸封赏了,脸上颇有自傲之色,不过见李重九似没有对自己这位主将有丝毫夸赞之意,有些意外。
  “还请赵王入城歇息。”张玄素言道。
  李重九摆了摆手言道:“不必,我留薛万彻,突地稽二人率一万五千人马,守黎阳,并监视河南,以及宇文化及,李唐。所以这一次从黎阳带来,大名的兵力有限,此乃我军之囤粮粮仓,虽说我军有黎阳军粮的支持,但此地决不可为刘黑闼所夺,否则就会重蹈袁曹官渡之战的覆辙。你们随我去城外四处看看。”
  李重九将大名城防视察了一边,粮仓在是在城内建好,从码头上运来的军粮,源源不断从东门运至粮仓内。粮仓四面都是士卒严密看管,放火防潮之准备,也是十分周全。
  这一切多赖了一直在大名城主持军务的张玄素。
  薛万述问道:“敢问王上是准备要将大名作为攻打洺州一战的大营所在吗?”
  李重九反问:“为何薛卿会如此认为?”
  薛万述言道:“以大名有大本营有三利,一来大名在于永济渠边,水运便利,调动兵马,运送军粮便利;二来地利之便,南下可联黎阳,西上可至临清,东上进洺州;三来粮仓在此,当设重兵拱卫。”
  李重九摇了摇头,言道:“我攻打洺州的大营,不在大名,而就在洺州。”
  薛万述吃惊地问道:“王上难道要亲自住持这一战?”
  李重九反问言道:“有何不可?”
  张玄素在一旁言道:“王上,攻打洺州非一日一旬之事,微臣觉得还是遣一大将代劳才是。”
  李重九言道:“围攻洺州之战,事关河北成败,孤岂能置身事外,假手他人,尔等不必再劝。”
  说到这里,一旁将领在李重九面前摊开地图,李重九用马鞭指着羊皮地图,言道:“刘黑闼在永年城屯驻重兵,筑以坚城,我军要攻永年城,必先扫荡外围,将其竖为孤城后,再合力一击。按照计划,我军主力将与徐世绩继续南北合击洺州。”
  薛万述言道:“王上,李神通虽败,但李唐仍有可能介入河北之事。”
  李重九在地图上一点,当下言道:“传令下去,令英贺弗率三万骑兵,给我拿下武安,切断李唐上党方向援兵,给我将口袋扎起来!”
  秋风渐寒,这场赵夏大战,已拖入十月。
  黄河南北迎来了初冬时节,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黄昏时分,天空下起冬雨,灰蒙蒙的雨雾笼罩着一片光秃秃的森林,老树在雨中阴郁地站着,树枝上不时传来寒鸦的叫声,格外地荒凉寒冷。
  乞阿术所部三千室得奚部骑兵,冒雨行进。
  乞阿术一直庆幸室得奚部骑兵战马清一色都钉上马掌,否则在以往这种季节中行军,战马很容易烂了蹄子。
  “停!”
  乞阿术一摸脸上雨珠,驻马警惕的查看四周,此刻雨渐渐停了,天色也越来越暗,四周一片漆黑,整个大地完全被蒙蒙的灰色雾霭所笼罩。
  “军主怎么了?”
  乞阿术言道:“不对,一路上越行越静,连个人影也没有,这太奇怪了。”
  一旁将领纷纷勒马,一人言道:“军主大小心了,我看倒是没事。”
  乞阿术斥道:“你打过多少战?知什么,这汉地不必草原上,不会这么百里不见人烟,何况听说这武安郡又是汉地人口众多之处。”
  “驾!”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正是室得奚部的骑兵斥候。
  “军主!在山对面,发现许多火把,好似一路人马也在冒雨赶路。”
  乞阿术听了当下下令室得奚部骑兵,尽数牵马入林隐蔽,自己率轻骑前往远处查探。
  乞阿术来到一处充满密林的山谷内隐蔽,抬头望去,但见山坡之上,穿着灰衣的士卒,举着火把,如长龙在延绵的山岗上行军。
  乞阿术言道:“这路人马,恐怕是敌人非朋友!”
  “是不是要避开?”
  乞阿术言道:“这路人马是南边过来的,而且与我们北边过来,不过却是同向西面而去,显然也是往武安去的。如此八成是夏军的人马。”
  众将听了言道:“去武安,这么说,他们的想法与我们一样,都要抢武安。”
  乞阿术言道:“没错,既然路上碰上,就不能放过他们。”
  作为英贺弗三万大军前锋乞阿术,所部三千室得奚部轻骑,在半路遭遇夏军增援武安的张君立部。
  两军在半路之上狭路相逢。乞阿术接着夜色,隐藏突然伏击张君立部。
  两军在雨中激战了一个时辰,不过这场伏击却并顺利,天色很黑,两军各自举着火把作战,乱作一团。打了一阵后,各自发觉不对,于是脱离战斗,彼此付出了死伤百余人代价后,都没有占得便宜。
  于是两军各自扎营。
  次日天明之后,英贺弗率草原番骑主力抵达武安城附近。他听闻夏军亦有意抢武安后,当即派一万人马去夺武安城,而自己率主力来与乞阿术一道迎战夏军。
  两万草原骑兵在武安东面列阵,而张君立部只有不到五千人马。
  张君立退至山谷狭隘之地扎营,令英贺弗的兵力优势无法展开,两军激战了从上午激战至傍晚,一连四个时辰,杀得是天昏地暗。
  就在张君立死亡惨重,而英贺弗快要攻破张君立大营时。刘黑闼率夏军洺州援军赶到,并在英贺弗部侧翼发动猛攻,当时风雨如晦,天突降大雨,而得知刘黑闼援兵抵达后,张君立的士卒,亦是绝处逢生疯狂反扑。
  英贺弗部被刘黑闼从侧翼撕开了口子,英贺弗心知不敌敌军,当下下令撤军,室得奚部骑兵乘着夜色退出战场。
  刘黑闼在武安之战中击败了英贺弗,但英贺弗派出一万骑兵也已是攻破了武安城。
  不过刘黑闼在武安之战中击败了夏军上下畏之虎狼的草原番骑,却给夏军上下打了一记强心针,也让在河北之战中,一直丧师失地的夏军得了喘息之机。
  英贺弗虽是小挫,但也是攻克了武安,于是将请罪的奏折与攻克武安的奏折,放在一并向李重九送去。
  而李重九这时率两万人马,正向洺州要害邯郸城进发。
  在得知武安之战的战报后,李重九是一忧一喜,洺州之战的结果对于李重九而言,是赢在了战略上,而输在了战术上。


第五百零二章 东出关中
  武德三年,对于大唐而言,实际上仅仅是第二年。
  武德元年八月,李渊登基于太极殿,至武德三年九月,也是仅仅是正好满两年。
  两年对于李唐这新生的帝国而言,说短不短,说长亦是不长。
  李唐先是迎来陇西薛举,河西李轨的挑战。关中位于中原之西,陇西在于关中之西,河西而位于陇西之西,相对中原而言,河西陇西乃是关中后方。
  李渊先平陇西薛举,后联合吐谷浑灭河西李轨,平定陇河二地。随后李渊遣自己旧友,前朝名臣的杨恭仁为河西道安抚大使、检校凉州总管,安抚河西。
  杨恭仁不愧干吏,平定李轨之后,西北戎汉边民,各得其所,自葱岭已东的西域各国,都向唐朝朝贡,甚至连西突厥统叶护可汗亦遣使来唐和睦。
  而在河东方面,李唐在建国之初的薄弱之时,亦是顶住了当时幽州刺史李重九六万大军精兵骁将进攻。唐军初战不利,随后李世民出兵反击河东,止住了李唐的败势,唯一不足的就是丢失了李唐龙兴之地太原而已。
  在向南方面,李渊拜李孝恭为大将,南下取川蜀,李孝恭连收川蜀二十余州。
  梁州总管,左武候大将军庞玉于集州破獠,后唐军又攻川蜀蛮酋冉肇则,两军战于信州,李孝恭主力先败,幸有大将李靖奇袭冉肇则,方才反败为胜。至此川蜀大定。李渊以李世民为益州道行台尚书令,下辖六州总管,统辖益州军务。
  收得河西,陇西,川蜀等地之后,李唐国力大增。李渊当下下令置十二军,分关内道各折冲府隶属于十二军。
  以万年道为参旗军,长安道为鼓旗军,富平道为玄戈军,醴泉道为井钺军,同州道为羽林军,华州道为骑官军,宁州道为折威军,岐州道为平道军,豳州道为招摇军,西麟道为苑游军,泾州道为天纪军,宜州道为天节军。以车骑府统领十二军。
  每军设将、副将各一人,以素有威名的人充任,十二军士卒平日习以耕战,待作战时编军作战,唐军府兵承袭旧隋精锐,故而十分骁勇善战。
  武德二年八月,李唐总管段德操大破梁师都,段德操乃是北齐三名将段孝先之子,因功晋上柱国,赐爵平原郡公。梁师都一败,连东突厥亦是震惊。
  李唐之势已为诸侯所惊,李渊以战为辅,以抚为主,派出夏侯端,李密分往山东招揽旧将。武德二年九月,三大反隋义军中最后的杜伏威,在淮南降唐。
  李唐拜杜伏威为淮南安抚大使、扬州刺史、东南道行台尚书令,封为楚王。杜伏威持节,总管江、淮以南诸军事,其刎颈之交辅公袥也被授予行台左仆射,封为舒国公。
  只是李密前往河南路上,闻李渊下旨诏归不肯,结果为李渊麾下大将盛彦师伏击。李密被杀,王伯当同死。
  当初率先反隋三大义军首领,窦建德已为阶下囚,李密身死,杜伏威降唐。眼下取而代之的,却是得杜伏威归顺的李渊,囚窦建德的李重九,破李密的王世充,于中原三足鼎立。
  武德三年十月,建国两年大唐之势,已是如日中天,内忧已定,以是到了纵横睥睨,席卷天下之际。
  长安深宫之中,琉璃瓦屋之下,雨水滚落如帘,无极殿上金戈士卒森严站立,大殿上空不断响起了炸雷,那隆隆之声,直如出战前阵阵鸣响的战鼓,震人心肺。
  无极殿内,李渊召集诸子,宗室,大将商议讨郑之事。李渊一身戎装,按剑立于地图之前,向群臣问道:“朕已下决定东出潼关,进取中原。”
  李渊声音虽不高,但一字一句合着雷声,听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众人一并低下了头,露出恭谦之色。
  “现在天下,河南有王世充,河北有李重九,南边还有萧铣,这三家诸侯,都可谓是不弱啊。”
  李元吉上前言道:“父皇,可是我们李唐更强啊。”
  李渊看向李元吉,笑了笑问道:“那四郎你说,我们该先打谁?”
  “当然是王世充。先郑而后赵,先河南而后河北。”
  李渊呵呵一笑言道:“好啊,和朕想到一块去了,裴卿你谈一谈王世充这位老友近况如何?”
  “诺。”
  尚书左仆射裴寂从位上起身,分析王世充自废皇泰主,自立为帝后的局势。
  自刘文静牵扯入李密谋反一事后,这位太原起兵元谋功臣,可恕二死的刘文静,一死都未能免,直接被李渊下令以处死。死了老对头后,裴寂心中十分得意,殿上诸臣除了李渊三子之外,就以他身份最尊。
  裴寂当殿言道:“自王世充废皇泰主后,前朝大臣多有叛乱,如瓦岗降将裴仁基,裴行俨、尚书左丞宇文儒童等议杀王世充,复立皇泰主,事泄皆为王世充所杀。事后为了免除后患,王世充缢杀皇泰主,谥号为恭皇帝。”
  说到这里,殿上有十几名前朝旧臣,皆是目露感伤之色,皇泰主被杀后,前朝皇帝留下真正的宗室,也只有在幽京的齐王杨暕,以及长乐公主一脉了。
  裴寂却丝毫也没有悲伤之色,反而一副引以为快的神情言道:“王世充杀皇泰主,又在东都倒行逆施,早已是引起了众叛亲离。殿中监豆卢达,其大将程咬金,李君羡、田留安,牛进达,吴黑闼尽数降于我大唐。不仅仅是王世充麾下大将,连各郡百姓子民,也是纷纷逃往我大唐。”
  “王世充闻之之后,大为震怒,定以连座之法,一人逃亡,株连全族。而又圈百姓,以五户为一保,若有一户逃亡,尽数当诛。但王世充丧心病狂,杀得人越多,逃亡之人亦是越多,最后连百姓打柴亦是限以人数。甚至连大军出征,也要抓军卒家属为质。”
  众人听了一并皆是摇头,王世充真是人心尽丧。
  太子李世民出首言道:“王世充未杀皇泰主时,以旧隋名义招揽天下诸侯,倒是还有几分气象,眼下杀了皇泰主,大事去矣。”
  内史令萧瑀不屑地言道:“成大事者当戒急用忍,王世充不懂忍耐,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也不是如此做法,曹孟德也是人人可学?”
  一旁纳言陈叔达言道:“不过我听闻去年东突厥处罗可汗派遣使者阿史那揭多,至东都洛阳献良马一千匹,并向王世充请求通婚。王世充答应突厥的要求,把宗女许配给突厥,还与突厥商定贸易,进行互市。我看若有突厥支持王世充,若要用兵是否询问下处罗可汗的意思。”
  李唐上一度攻打李轨,结果突厥不肯,最后弄得割让两郡之地,并无数金银给处罗。喂饱了突厥人后,李唐方才破了李轨。
  “处罗乃是番外之人,焉能管得中原之事。”一响彻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众人见得正是秦王李世民。
  陈叔达言道:“秦王,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千军万马不可轻发,何况以我大唐的储备来看,时机也是未到。”
  李世民言道:“陛下,李重九已连破河北六郡,现十几万人马将刘黑闼包围为洺州,水泄不通,一旦李重九击败刘黑闼,必然全力与我李唐争天下。眼下大势虽对我大唐有利,但时机稍纵即逝,若我们不能先破王世充,那么鹿之谁属,犹未可知。”
  李渊捻须沉吟,陈叔达已是默不作声退到一旁。
  李世民见李渊不语,知是疑虑突厥,上前一步慷慨激昂地言道:“陛下,眼下四海之人皆承我大唐为正朔,独王世充执迷而不悟。东都士民百姓来逃至长安,请师东征,此乃是天授之机,儿臣请率大军攻下洛阳,擒王世充献于阙下。”
  李世民出言,李建成并没有当堂反对,最近事情一切皆是十分顺利,李世民的左膀右臂刘文静被杀,在朝廷中失去一强援。李建成举荐的大将段德操又破梁师都,令李渊龙颜大悦。
  至于李世民现在急于出兵王世充,显然是要以灭王世充之功,挽回自己眼下不利的处境。
  李家诸子中,李世民最有将才,李建成也是心底有数的,所以他故而与李世民不睦,但也是知道李唐与王世充,这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中,若因一己之私,而撤李世民为帅,显然对国家无益的。
  不过李建成也不能让李世民太过得意了。
  当下李建成上前一步言道:“微臣也是附议,微臣听闻打战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李家父子四人一条心,故而想和秦王一并上阵,并肩杀敌。”
  李渊言道:“诶,你是太子,怎可轻离长安,不行,不行。”
  李建成言道:“父皇,既然如此,那就让齐王与秦王一起去。”
  李渊双手拄剑,立于地图前,向李元吉问道:“四郎,太原之役后,我一直留你在长安,即是不肯让你再赴戎机,眼下大哥坐镇长安不能前往,你可愿意与二郎一起,为我李唐扛着这重担来。”
  李元吉心底大喜,朗声言道:“马革裹尸方为男儿本色,儿臣不愿安乐侯,只作大将军。”
  李渊听了顿时仰头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殿内一震一震的。


第五百零三章 唐郑大战
  李元吉慷慨激昂之言,顿时令李渊龙颜大悦。
  李渊看向屈突通问道:“朕现在想让你东征洛阳,但你两个儿子为王世充所质于洛阳,如之奈何?”
  屈突通抱拳言道:“臣下过去作为阶下囚,本当应死,但蒙陛下不弃,不仅释缚,还加以恩礼。当时臣心口相誓,期以余生皆为陛下尽节。眼下得以先驱破贼,二子何足顾乎!”
  李渊闻言赞叹言道:“卿真乃是舍生取义之士矣。”
  随着众将的商议,这时殿外的雷雨亦是渐渐停歇了下来,大殿上一片安静。
  李渊跨步走来殿中,足音清晰。
  李渊突然言道:“太子。”
  李建成出首言道:“诺。”
  李渊言道:“突厥乃是心腹之患,不可不防。你率军渡蒲津,驻扎在此以护长安北侧。”
  李建成领命退下,蒲津离长安一河之隔,随时可以返回,况且又可领兵在手。李建成欣然同意。
  李渊当下看向李世民言道:“秦王,齐王。”
  李世民,李元吉一并抱拳上前。李渊言道:“秦王为主帅,齐王为副将,陕东道行军总管屈突通,潞州道行军总管刘德威,陕州道行军总管刘弘基,熊州行军总管史万宝,怀州总管黄君汉,宋州总管盛彦师,泾州道行军总管柴绍,安州道行军总管刘世让东出潼关,伐郑!”
  李世民,李元吉以及众将一并答允。
  说完李渊将手中之剑交给李世民,肃然言道:“定鼎天下,在此一战,朕就托付你了。”
  李世民垂下头言道:“父皇,儿臣定不辱使命。”
  李唐伐郑之事,就已定下。武德三年十月,李渊派秦王李世民为主将,齐王李元吉为副将,率屈突通,柴绍等八总管,二十五将,一共水陆十万府兵,东出潼关伐郑。
  李唐征讨郑国的消息一出,立即传入身在洛阳王世充的耳中。此刻已是称帝的王世充,于洛阳行宫之内,召集众将商议。
  王世充言道:“李唐来伐朕,朕丝毫也不意外,从朕击败李密以来,就等着与大唐决战之日的到来,眼下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说到这里,王世充言道:“此战关系到郑,唐两国的生死存亡,故而朕决定把诸州镇中勇猛善战的士兵集结到洛阳,设置四镇将军,募兵分别戍守洛阳四城。齐王王世恽守南城,楚王王世伟守宝城,太子王玄应守东城,汉王王玄恕守含嘉城,鲁王王道徇守曜仪城。除了洛阳外,几处重地亦要有大将守之,魏王王弘烈镇襄阳,荆王王行本镇虎牢,宋王王秦镇怀州。”
  众将听了皆是面无表情,这洛阳四城,王世充都是委任王家子弟。如楚王王世伟,齐王王世恽,都是王世充的兄长,王玄应,王玄恕则是王世充的长子,次子。至于鲁王王道徇,魏王王弘烈,荆王王行本,宋王王秦都是王世充的侄儿。
  王世充看似任人唯亲,但眼下王世充已是陷入众叛亲离的境地,大将官吏百姓都不能信任,纷纷叛郑降唐,所以他只有以王家子弟来掌握军权。
  王世充接着言道:“我以战兵为精锐,自守于洛阳,左辅大将军杨公卿帅左龙骧二十八府骑兵,右游击大将军郭善才帅内军二十八府步兵,左游击大将军跋野纲帅外军二十八府步兵,总三万人马,以备与唐军一战。诸位对我安排可有异议?”
  滑州行台仆射邴元真出首言道:“洛阳虽有崤函之险,但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国也。眼下唐军大举来袭,我军若不出战而闭门自守,必为唐军所破。”
  王世充点点头,言道:“朕也有此意,眼下安排一切不过未雨绸缪。”
  单雄信言道:“陛下,唐军眼下势大,李世民乃是有数之名将,关中府兵精锐甲天下,何不向外求以强援呢?”
  王世充还未开口,吏部尚书杜淹言道:“陛下已向突厥求援,突厥言将攻打李唐河西,以为奥援。”
  单雄信一晒言道:“突厥虽是兵强马壮,但是远水解不了近火。”
  王世充问道:“大将军有何高见?”
  单雄信言道:“遍观天下群雄,而今杜伏威已降李唐,随时可抽兵北上,与李唐东西夹击,王薄势弱又蛇鼠两端,不可信任,宇文化及自身难保。当今天下唯有赵主,方有余力助我与李渊一战。陛下何不派一能言善辩的使者前往使赵呢?”
  单雄信之言,令在场郑军大将纷纷附和。
  司徒段达言道:“赵主方破刘黑闼,声势正旺啊。”
  内史令长孙安世言道:“眼下赵主率十几万大军屯于黎阳,观兵于洺州,不是正有南渡大河之意。”
  王世充听众将议论,拍腿言道:“大将军以为朕不愿意吗?前一段朕命薛卿使赵,结果李重九不许也就罢了,还拐走朕秦,罗两员大将,这口气朕到现在都咽不下啊。”
  杨公卿抱拳言道:“陛下乃是做大事的人,岂可拘泥于过去恩怨呢?眼下不论与李唐之战,胜负如何,请河北之援兵,势在必行。”
  “何况此一时彼一时,要知道李渊这老贼得陇而望蜀,此次他大举伐郑,若给他平郑,必然伐赵,赵主乃是枭雄一般的人物,怎么会看不透这一点?”
  邴元真言道:“只是怕李重九现在攻伐刘黑闼,无暇分身来援郑倒是真的,但无论如何,探探他的口风也是好的。”
  王世充捏须言道:“邴,单,杨三位爱卿,说的有理,既然如此朕再派人使赵,杜爱卿,这一次你就替朕走一趟吧。”
  吏部尚书杜淹出手言道:“陛下,微臣虽不如苏秦,张仪,但必当尽力而为。”
  当日吏部尚书杜淹,带了厚礼,就从河阳坐一艘水军战舰,沿着黄河顺流而下,到了黎阳渡上岸后闻之李重九正在大名,当下又坐船赶至大名。
  杜淹肩负使命,丝毫不敢怠慢,一路行色匆匆在大名登岸后,得知赵军大军已从大名出发,要攻打夏军邯郸城,李重九亲自率军征讨。
  当下杜淹更是直追到赵军行营之后,拜见李重九。
  李重九一席戎装在身,听说郑国使者前来,就算不用想,也知道对方这时候来寻自己是为了什么。
  军中薛万述言道:“郑国来使,必是为王世充求援兵一事。眼下刘黑闼未破,我军哪里有余力援郑。”
  张玄素言道:“我军对于援郑之事,暂时有心无力,但也要交好一二,以坚定王世充抗唐之心。”
  李重九言道:“就宣郑国使者入内吧。”
  不久后,杜淹入营拜见。
  杜淹步入赵军大营,此人还有很有来头,对方乃是关中大阀京兆杜氏的子弟,祖上不是任刺史,即是郡守,同时还是杜如晦的叔父。此人年轻时曾言说天子好用隐士,不如隐之太白山。于是隐居不仕,后隋文帝闻之后大怒,将他流放至江南,隋文帝死后才入朝为官。
  而这位装逼失败的杜淹,也是吸取教训,不再装逼,十分恭敬地拜见李重九,言道:“现今天下大乱,唐得关西,郑得河南,赵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势。若借古喻今,李唐其势最强,可比曹魏,郑国可比东吴,赵国可比西蜀,现今唐举兵临郑,唐军势大,而郑国难有转圜之地,兵马又不如唐军,局势艰危。”
  “唐强郑弱,势必不支。郑亡,则赵不能独立矣。不如两家为盟,结为兄弟之邦,发兵救之,赵击其外,郑攻其内,破唐必矣。”
  杜淹这番说辞酝酿很久,将眼下天下形势比作汉末三国,恳请李重九能出抗唐而援郑。
  李重九闻言沉思一阵,问道:“未知郑主如何布置以应对李世民?”
  杜淹也不隐瞒,言道:“精兵强将屯于洛阳,外则守襄阳,虎牢,怀州。”
  李重九闻言点了点头,言道:“郑主与李密在洛阳交战多年,果真深通谋略,此虽非上策,但也是郑主眼下最好应对之策了。”
  李重九所言的上策,则是不在洛阳,而御敌寻于洛阳周边决战,但王世充这大老粗,强以军阀身份上位,又杀了皇泰主了,弄得周边官吏,将领皆思弃郑而投奔李唐,所以导致王世充对于异姓大将不能信任,只好将军权交给几个亲族。
  之后王世充准备集中精兵与李唐决战,能胜最好,不能胜就退守洛阳坚城,效仿当年与李密作战,利用洛阳大城与李唐死磕。但凭着一座孤城,断然不能自守,王世充于是在周边实行重点防御。
  襄阳城,关乎南北之还要,还可联合梁王萧铣。
  虎牢,不用多提,南连嵩岳,北濒黄河,乃是洛阳东面贯通河南,山东的通道,也是重要门户。
  而怀州,则是王世充唯一在河北的据点,护翼河阳,阻止唐军水军,要沿着黄河随流直下,攻打王世充后方。
  杜淹听李重九赞许王世充,当下大喜,言道:“那么赵王可否立即出兵援郑?”
  李重九言道:“稍安勿躁,若要朕出兵援郑,那么郑主需答允孤三个条件。”


第五百零四章 三个条件
  杜淹听闻李重九答允援郑,当下坐不住了,急切地言道:“只要赵王肯答允援郑,莫说是三个条件,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条件,我们都可以……可以商议啊。”
  杜淹本想一口答允下来,但转念一想还是说了商议二字,但心底又怕李重九狮子大开口,当下言道:“我郑国有回洛,洛口,含嘉三仓,听闻赵王伐刘黑闼,若军粮不足,可随时支取啊。”
  薛万述一晒,言道:“回洛,洛口,含嘉三仓,我军亦有黎阳仓,也不缺军粮啊。”
  杜淹听了一愣言道:“这我倒失于计较了,赵王还请示下,吾必然全力配合。”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恐怕不易啊,比如第一条,若要我郑主去帝号,你说郑主答允不答允啊?”
  杜淹闻之后色变,结结巴巴地言道:“赵王这莫非说笑吗?”
  王世充为了称帝谋朝篡位,可谓什么骂名都往头上栽了,还杀皇泰主了代价不可谓不大。若眼下自去帝号,不是赤裸裸的打脸吗?
  砰!
  杜淹吓了一跳,一旁赵军大将薛万彻,一拍桌子言道:“何来说笑,王上万金之言,用得着与你说笑吗?”
  杜淹吓得面色惨白。
  李重九摆了摆手,言道:“薛将军坐下。”
  薛万彻听了这才坐下,双目却瞪着杜淹。李重九言道:“某麾下大将不知礼数,还请贵使不要见怪。”
  杜淹见李重九如此客气,连忙言道:“赵王,哪里的话,这位将军一片忠君之心,可以理解,至于条件,我说了一切都可商议,到时回东都请天子斟酌一下就是了。就算是去帝号,也不是不可商议的。”
  李重九闻言哈哈一笑,张玄素,薛万述亦是捏须微笑。李重九提议让王世充去帝号,不过是一时试探之意,杜淹言这都可以商议,看来洛阳上下都是信心不足,认为唐军势大不可力敌,唯有向赵求援一途,方才能免去郑国这场大难。
  杜淹见李重九发笑,不知何意,心底却是七上八下。
  李重九看向杜淹言道:“方才不过戏言尔,你回去请郑主放心,转告于他李唐乃赵,郑之大敌,李唐攻郑,赵国绝不会坐视不理,待我破了刘黑闼,必率军南下援之,但未破刘黑闼之时,还暂请郑主与李唐暂时周旋一二。杜侍郎先不要高兴太早,孤援郑仍是有三个条件。”
  杜淹听了几乎泪流满面,激动地言道:“赵王能答允,我郑国上下莫感激赵王的大恩大德,三个条件赵王还请示下。”
  李重九言道:“说三个条件其实是一个条件,在孤破刘黑闼前,赵若援郑,郑主需最少确保怀州,河阳不失。”
  杜淹言道:“这战事未起,一切尚不可分说,若战局于郑不利,怀州乃是河北飞地,要想保不失,这恐怕有点难。”
  张玄素言道:“怀州也就罢了,但河阳三城乃是重地,不可轻易弃之。”
  李重九见杜淹默然,言道:“若怀州,河阳失了,那就退而求其次,则回洛,洛口,含嘉三仓,王公不可轻予唐军,若是守不住,最少也要存其一。”
  杜淹默然了一阵,显然有几分手足无措。
  李重九站起了身子,言道:“若这一点,王公也办不到,那只有最后一条了。”
  杜淹亦是连忙站起身,在李重九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言道:“赵王请说。”
  李重九言道:“若是战事实在不利,郑公就算河南各城都丢了也没关系,但必须守住虎牢,确保不失,若虎牢也不保不住,那么援郑之事,请恕孤爱莫能助。”
  听到李重九最后一个条件,杜淹顿时啊地一声,失声叫了出来。
  李重九看向杜淹,问道:“我说的就这么多了,杜侍郎请转告郑主,洛阳城池虽坚,重兵屯驻其中,但孤城也是不能自守的。”
  自李渊下令东征王世充后,大唐府兵征役,扫地为兵。
  出征当日,李渊亲自将李建成,李世民,李元吉三人送至霸陵亭,大唐战旗猎猎而东,唐军士卒身着战袄,腰挂长弓,手抓横刀,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东而去。
  李渊见此一幕,欣然言道:“军威壮矣,破贼指日可待。”
  李世民,李元吉皆是一笑。李渊却面露忧色,言道:“王世充虽剽悍,但不难对付,朕唯一心底有所顾虑的,则在于河北。”
  李世民闻言言道:“父皇担忧莫非是李重九。”
  李渊肃然言道:“确实有几分。此贼已成气候,幽燕铁骑在手,将兵十万,若是大举渡河援郑,朕担心伐郑一事,会功败垂成。”
  李世民言道:“父皇不必担心,李重九有扫清六合之志,王世充此人好猜忌,又加帝位在身。两人彼此必然不睦。两家若是联合,也是因利而导,相互心怀鬼胎,面和而心不和,反给与儿臣可乘之机。何况李重九一日未攻下洺州,一日不敢大举南下。”
  李渊言道:“吾儿说得有几分道理。”
  接着李渊与李世民又叮嘱了几句,三兄弟拜别李渊后,各自率军离开。
  李建成与李建成,李元吉也在此分道。霸陵亭乃是潼关道、武关道、蒲津关道交汇之处。李建成直接率人马,北上走蒲津关道,渡黄河至蒲津以备突厥,而李世民,李元吉则亲率十万精锐关中府军,东出潼关官道。
  还有一条武关道,则是往南而行,通江汉,乃是战国时秦楚争雄时所辟。
  十万关中府兵经灞桥,日行六十里,直奔潼关,除了府兵之外,辗转运输民役亦是倍于战兵。
  当时渭河已不可通,原因是渭河水量不够,流浅沙多。由陕州到潼关虽可用水运,但从但潼关到长安一段却十分难行,一段时间渭水甚至不能通粮船,仅浮竹木编筏。
  故此在开皇四年时杨坚令宇文恺开广通渠,长三百多里由潼关而至黄河,漕粮自此可从黄河通长安。不过广通渠开通已是二十多年,因仍是引用多沙的渭水,不久又陷入淤塞的局面,所以潼关到长安一段却要用牛车陆挽。
  李世民率大军于潼关大道上而行,一条潼关道也是历经无数风雨。关中西面号称崤函之固,唯有潼关官道可行。黄河虽越崤函,但因有三门砥柱之险,舟船至此不通,所以长安洛阳,唯有潼关官道一途可行。
  现在潼关官道挤满了东出的士卒,不见任何商旅。
  房玄龄,杜如晦骑驴随行在李世民身侧。李世民跨骑的一匹红马,乃是自波斯而来的名骥,李世民将其名为什伐赤。
  房玄龄见唐军关中锐卒,不得不自己背着干粮,跋涉于潼关道上,不由叹息言道:“今日之势,国依兵而立,兵以食为命,食以漕运为本。洛阳在王世充,黄河漕路不通,连广通渠也是荒废,舟船无以运粮,累士卒不得不赢粮而行,实大耗体力。”
  杜如晦言道:“南北漕运,并就是大不易,黄河漕运两大难,一是渭河难运,当年汉武帝立都长安时,每年漕米渭水可运四百万石,渭水可驶万石大船,而到了大业年间,渭水每年不过二三十万石,就算广通渠通畅时东来漕粮不过百万石。二是三门有砥柱之险,漕船从洛口到陕州须用弃舟而运陆。开皇年间,天子下诏凿砥柱,最后却不了了之。”
  房玄龄听了言道:“故而洛阳不破,关中难富。破王世充后,再重开黄河漕运。而今长安粮价居高不下,此番东征河南,以粮米储备只能支撑一个月。”
  李世民哈哈笑道:“故而我们要破王世充,唯有就粮于敌。天下六大官仓,王世充居洛口,回洛,含嘉三仓,积累南北之粟,以实东都。我们破任何一仓,都足以供给东征大军军粮之需的。”
  房玄龄言道:“秦王,此次攻郑,以卑职看可以效仿,赵破刘黑闼之例。”
  李世民问道:“如何说来,孤洗耳恭听。”
  房玄龄言道:“赵国这一次破刘黑闼,不过两个月,连下河北数郡,实出乎微臣意料。以微臣之见,赵军能胜除了兵马骁勇,刘黑闼人心未定外,其因有三。”
  杜如晦催促言道:“房兄就不要卖关子了。”
  李世民亦是笑了笑,房玄龄肃容言道:“一来是利用永济渠之便,李重九以水路轻取,绕过夏军重兵把守的高阳城,而沿运河而下,河北各郡皆是望风披靡。”
  “二来李重九从宇文化及手中,夺得黎阳仓,以黎阳仓中粮米源源不断供给南征的十几万大军,否则以赵国军粮之储,不到十月,兵粮就早已竭尽。”
  “三来李重九行分进合击之策,主力临于大名,迫刘黑闼不得轻离,而尉迟恭,徐世绩,郭孝恪三路人马,分进而合击,连战连捷之后,大军包围洺州。此三因对我大唐攻伐郑国,都可以有借鉴之处。”
  李世民听房玄龄之言,目绽精光言道:“房先生之言十分中肯。孤有所得。”


第五百零五章 母凭子贵
  在中原唐郑之战刚刚开始,赵夏之战快到了快要收官时候,而在千里赵都幽京此刻却是稍显得宁静。
  幽京仍是秋雨连绵,西山的枫叶尽染。
  临朔宫的宫墙依旧,坊间酒楼到处谈得都是赵夏之间这场倾国决战。
  在幽京城南门永济渠码头之上,一艘三桅帆船,在数艘乌头船的簇拥之下,缓缓驶至幽京外的码头。
  码头上早用帷幕遮成了一条通道,帷幕之外自有士卒们把守。见此一幕,在永济渠跑惯码头的人,都知应是什么官宦之家女眷所乘之船,至幽京登岸了。
  北地男女之防虽不严,但大家大族之中,仍有女眷不能抛头露面的礼数。一般的世家登岸,码头上守卫的都是部曲,家丁,也只有官位不小的官宦之家,才动员得起官兵。
  一般的人也就看到这里,也就琢磨得七七八八了,唯有有眼色的人,才看出这守护码头士卒身着着清一色的锦袍,这并非地方上的乡兵,也绝非幽燕府兵,而是临朔宫中的内廷军。
  船梯刚刚搭好,几名粗使婆子,丫鬟即上前撑伞,在码头边一名披着淡青斗篷的女子在候船,她们身后还有丫鬟在帮着打伞。在伞下之见这位丽人乌黑的头发,整整齐齐梳了个圆髻。
  这名女子都望着船舱方向,看着来人。
  随即着一名着素色斗篷的女子,从船舱走了出来。
  说完这名素色斗篷的女子走出船舱后,看着幽京码头,怔怔出神,一旁宦官上前一步提醒言道:“娘娘船上风大。”
  萧皇后点点头,回望幽京码头一眼。
  一旁老迈的宦官,言道:“娘娘可是想起了先帝。”
  萧皇后言道:“当初伐辽东时,我与先帝乘龙船也是在此码头上岸。”
  闻言几位侍奉在萧皇后身边几位宫里老人亦垂泪。
  萧皇后止住悲意,言道:“今天是哀家与公主重逢的日子,不提这些伤感之言。”
  萧皇后出舱走到船梯前,当下那名身着淡青斗篷的女子迎了上去,跪拜言道:“拂衣拜见娘娘。”
  萧皇后神情亦有几分激动,言道:“原来是拂衣啊,我的长乐可好?”未语双目已泪已婆娑。
  拂衣情不能自抑地跪在地上,言道:“公主一切安好,公主让奴婢向娘娘告罪,公主怀了身孕,正在养胎,不能亲至码头迎候,公主日日夜夜心底都在惦记着娘娘。”
  萧皇后一听右手捧心,泪水唰唰直落,口中却言道:“长乐安胎要紧,快带哀家去见她。”
  说完萧皇后登上车辇,宫人放下垂帘之后,拂衣在一旁言道:“幽州士人百姓,都望能一睹娘娘天颜,范阳卢家,太原王家,以及官吏都有女眷,要来临朔宫拜见娘娘,是否代娘娘将她们拒了。”
  萧皇后沉吟言道:“暂时不必,过些日子再见。”
  说到这里萧皇后垂目养神,车辇在巡城甲骑,内廷军护卫之下绕城而过,直抵临朔宫。眼下萧皇后自也没什么观看城中景致的心思,只想快一点到临朔宫。
  到了幽京北门行驶过甬道,车驾内侍奉萧皇后的老嬷嬷,看向远处的临朔宫,不由摇摇头言道:“临朔宫是当年先帝伐辽东时,暂居的行宫,已有多年没有修葺过了。不要说比长安,东都的宫城,连江都的十几座行宫也是比不上。看来公主下嫁是受苦了。”
  萧皇后听了良久没有说话,心底虽还是心疼女儿,但言道:“听闻赵主喜简朴,长乐嫁给她,自要替操持一切,前朝因奢而亡,自当引以为鉴,到了这里,就入乡随俗吧。”
  那老嬷嬷听了连忙称是。
  车辇直入宫城,来到后宫后,萧皇后下了车辇,但见六名宫女一并向萧皇后施礼,而萧皇后在此换坐步辇,直入后宫。
  此时秋风萧瑟,临朔宫庭院中也没有什么景致,萧皇后心念女儿更是直入寝殿。随萧皇后的嬷嬷,宫女,以及拂衣都知趣留在殿外,以作回避。
  萧皇后绕过屏风,入了卧房,但见卧房内大红色罗帐被银勺勺着,杨娥皇就静静的躺在床榻上。杨娥皇半枕着迎枕,身着小袄,青丝绾起。
  萧皇后待看见原先承欢膝下,及笄的女儿,眼下及腰的长发已是盘在头上,嫁为妇人,萧皇后不由心间一酸。母女二人再见先是喜极而泣,之后萧后言过喜过悲对养胎不好,杨娥皇才从了言,满脸露出重逢欢欣。
  萧后见杨娥皇仍是搂着自己,露出往日娇憨的模样,心底又喜又愁,喜得是女儿婚后所托得人,夫妻二人琴瑟和鸣,否则女儿不会仍是如此少女不知愁的样子,不过愁的是……萧后想到这里言道:“眼下你已是为后,将来赵王若大业有成,你将母仪天下,怎可还是如此模样。”
  杨娥皇吃吃笑着言道:“母后,母仪天下那又如何?还不是为人家的女儿,为丈夫的妻子,为子女的母亲。”
  萧皇后听了暗暗点头,但心想不可让女儿再如此下去,当下脸上毫无笑容。
  杨娥皇本想撒娇的,但见萧皇后却露出肃容,当下吐了吐舌头,言道:“那母后,有何示下?我洗耳恭听就是了。”
  萧后认真地言道:“为娘不是要说你,是为了你好,你刚刚新婚不知道,赵王宠你,乃是新婚之故,但过了一阵腻味了,你岂可指望恩宠一辈子。”
  杨娥皇言道:“母后,你放心,小九不是这样的人。”
  萧后言道:“世间最冷不过帝王心,为娘经历宫中三十年,见了多少风华绝代的佳人,最后落个身困冷宫,骸骨无人收的下场。”
  杨娥皇笑着言道:“母后,你这么说,是说我乃是以色侍君的女子了。”
  萧后也被杨娥皇逗乐,言道:“为娘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女儿岂是以色侍君那般低微女子,不过李重九现在宠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宠你,做女人多为自己想一点,终是没错。”
  杨娥皇言道:“母后你的意思?”
  萧后言道:“在后宫若想恩宠一辈子,莫过于两者,一是娘家显赫,夫家不敢轻忽,二是……”
  萧后说到这里,看向杨娥皇微微隆起的小腹,言道:“二就是母凭子贵。”


第五百零六章 突厥手段
  母凭子贵。
  萧皇后道出这四字后,杨娥皇蹙眉,言道:“这肚里的孩儿是男还是女都不知,母后这话说得太早了吧。”
  萧皇后言道:“丝毫不早,我听闻赵王在你之前,已有一名妾室,还是胡姬,对吗?”
  杨娥皇言道:“是的,但我与室得妹妹一贯和睦,十分和善。我将他视若姐妹”
  萧皇后言道:“娥皇,今时不同往日,后宫中妃嫔间勾心斗角少的,表面上姐妹相称,暗里下刀子少吗?何况我听说那室得女子乃是鲜卑之后,鲜卑之俗,不同于我江南士族,乃是妇持门户,此乃鲜卑遗风。当年独孤皇后在时,岂是一般闺阁女子可比,何况他还为赵王诞下一子,所谓母凭子贵,不外乎如是。”
  说到独孤皇后,杨娥皇对这位祖母,虽未见其面,但多听有传闻,在与祖父杨坚,虽相扶相持,患难与共,为一代贤后,但亦留下好妒之名,独孤皇后在时,隋文帝六宫虚设。
  有一次杨坚临幸一名宫女,这名宫女乃是罪臣尉迟迥的孙女贬入宫中,独孤皇后盛怒下将其杀了,杨坚知道后,竟一人离宫出走,为侍从追上后,仰天长叹言自己贵为天子,竟不得自由。
  萧皇后言道:“鲜卑之俗,贱妾媵而不讳妒忌,这室得部之女,在你之先,而你现为王后,她心底岂会甘心。”
  杨娥皇默然了一阵,决然言道:“母后,有些我可以让,但有些我是不会让的。不过室得妹妹不是那种人。何况小九的性子我知道,他最不喜有人在他面前,私下用手腕。”
  萧皇后心知自己女儿脾气执拗,有的认准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更易的。
  萧皇后闻言言道:“不错,男人都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子。你的王后,大可不必用手段,也是失了身份,但防人之心却是不可无的。”
  说到这里萧皇后顿了顿,言道:“好吧,为娘不会再劝你了,只是眼下为娘既到京中,需好好为你,以及你肚子里的孩子打算。”
  杨娥皇看向萧皇后,言道:“母后,小九以往和我说汉因外戚,宦官而亡。故而我一直劝说兄长,让他虽在仕途,但不要结党。”
  萧皇后见女儿一眼看破,当下言道:“何谓结党,那室得女子还有番部支持,这难道不算结党吗?何况哀家也不是结党,我杨家君临天下几十年,多少恩德撒下,若能要那些老臣子效劳一二,比赵王麾下十万大军还有用,有人若助他得天下,他岂会不愿,别忘了我的娘家乃是兰陵萧氏,就算梁王萧铣见了哀家,也要毕恭毕敬称一声姑母。”
  杨娥皇心知母亲一心为自己打算,她虽不认为室得芸能对自己构成多大威胁,不过能借助杨萧两家的力量,为李重九夺取天下助一臂之力,也是杨娥皇所愿意看到的。
  这母凭子贵的前一句,可是妻凭夫贵啊。
  杨娥皇言道:“母后,还是等孩儿出生了再说吧。小九答允过,若是男儿,则立为世子,若是女子,那么一切也休提不是吗?”
  萧皇后听了言道:“好吧,就依你。”
  身在邯郸城下大军行营的李重九,尚不知自己后宫已是暗流翻涌。
  邯郸城乃是永年城的南大门,距永年城不过十里。
  当初相州总管尉迟迥从邺起兵讨伐杨坚。当时尉迟迥以邺城而起,各州归附,兵连几十万,最后经韦孝宽,高颎二人血战方破。
  之后杨坚觉得邺城,相对于关中太远,难以控制,为弱河北,于是下令拆毁古邺城,一代名都成为废墟。杨坚还下令所有邺城百姓连同相州、魏郡、邺县三地百姓迁至安阳城,而那些曾经参与修建古邺城的匠人,则被抓去修建长安城。
  至此邯郸城,邺城都成为小县小乡,隋末天下大乱,两城这才稍稍露出复兴之象。
  两万赵军抵近邯郸城,营垒连绵,入夜扎营,刁斗森严。邯郸守将乃是窦建德的妻兄曹旦,此人已明确拒绝李重九的招降之意。
  李重九与众将正在灯下看着邯郸城图,思破城之策。
  正待这时,一名侍从入内言道:“启禀赵王,幽京温宰辅的急报。”
  听说幽京急报,众将皆是停下议论,急报深夜而来,必是发生了大事。
  李重九亲自拆信,一目十行将信看完,对左右大将言道:“突厥处罗可汗,令莫贺咄设率五万铁骑,出五原北,兵临雁门。五原郡太守张长逊亦率一万北附汉军,随犯上谷。”
  “现在大将高楚,太原府苏素,上谷郡郡守赵万三,联名急报求援,边境坞堡被破数处,眼下突厥铁骑直奔雁门。苏素言太原震动,士民一日三惊。”
  众将闻言皆是震怒,薛万彻言道:“突厥人未免太狂妄了吧,竟打我赵军主力,难道在乌侯秦水河畔,突利没见识我的厉害吗?”
  张玄素言道:“眼下赵攻夏倾国之兵临于城下,突厥不出兵牵制,才是反常。”
  薛万述言道:“可是突厥也太厚此薄彼了吧,莫贺咄设乃是处罗亲弟,一贯牙直五原以北诸部,乃是突厥漠南兵马最强的设,眼下他调动五万人马,以及熟悉我中原形势的张长逊一并攻打雁门,显然是不欲我攻下洺州。”
  众将议论纷纷。
  薛万述上前言道:“雁门虽有天险可以自守,但若是雁门一破,突厥大军可以入太原城下。若是太原有所不测,那么就算攻下洺州,也恐怕是得失各半。”
  正在众将商议之时,外头禀告本该在幽京的大臣高徐道,竟到了邯郸军营。
  薛万彻大奇,见高徐道一脸风尘仆仆地样子,问道:“你不是该在幽京,为何亲至这里,突厥兵临雁门之事,我们已是知晓。”
  高徐道一副火急火燎之色,喘了口气言道:“出大事了,温宰辅正是要托我亲自向王上言禀,突厥使者已至幽京,手持处罗可汗之信,要我军退回河间郡以北,返夏侵地,复修旧好。否则亲自率三十万突厥铁骑,南下踏破幽京!”
  闻此众将倒吸一口凉气,突厥终于出手了,偏偏在这赵夏之战,就要收官之时。突厥可汗处罗放言,要赵军立即退兵,否则就是三十万突厥铁骑南下的局面。
  突厥势大,铁骑纵横,暂非赵国可以抗衡,何况就算出兵攻打,突厥万一不敌,亦可以随时退到漠北去,令中原王朝无法深入。这样的敌人如何可以轻易战胜。
  闻言在场将领不由动摇,不少人出言请李重九暂避其锋。
  有人言攻夏两个多月,已师老疲惫,正可乘此大胜之机,班师回京,既全了颜面,也可解雁门之围。
  见众将之意,薛万彻出首愤然言道:“刘黑闼穷蹙,垂将面缚,今突厥北来,不过虚言恐吓,若是半途而废,刘黑闼将尽复其地,到时要想再取就难了。”
  就在赵国雁门,上谷受到突厥大举入侵之时,突厥大军亦进犯河西之。
  此事传到长安,令身在长春宫的李渊,立即返回京都。
  原来就在几日前,处罗可汗还派其弟步利设率三万铁骑,进犯西河,唐军守将杨仁恭以为对方不过小股人马,贸然出击作战,结果大败,边民被掳走数千。
  而李世民的主力唐军,这时才刚刚抵达新安,突厥铁骑已临于西河,虽不是蒲津,但一样惊动了长安。长安百姓已是许久,没有听闻过胡骑踏破边地,进犯长安的消息。
  就算李唐眼前强盛,但面对突厥人,百姓们亦并不十分有信心。当下长安城内,本已是居高不下的米价,再攀高峰,众百姓纷纷入市抢米囤积,亦有大户从长安迁至跟安定一些的蜀中定居。
  突厥大军令长安一夕数惊。
  同样一名突厥使者亦是大摇大摆入无极宫,向李渊与百官,奉上处罗可汗的亲笔信。
  信中所言,郑国乃是奉正朔之国,同时也是突厥邦交,李唐兴兵讨伐,乃是无端兴兵,是不义之举。突厥不忍见此无道之举,发生在友邻之国上。
  信中所言若是李唐不从前线退兵,突厥处罗可汗将亲率突厥铁骑,与唐主共会猎于渭水河畔。
  李渊见信之后,勃然大怒,但对着突厥使者,却没有发作。
  李渊退朝后,回到宫内,将突厥国书怒掷于地骂道:“突厥狗,欺我大唐无人否?”
  重臣裴寂入了宫中,见李渊大怒,连忙劝道:“陛下息怒,万一气坏了身子,岂非令突厥高兴。”
  李渊手指地上处罗亲笔信,喝道:“当年朕割地赠金,以结好突厥人,没想到才过一年,突厥竟又来这一套。都说突厥人乃是狼性,怎么喂也喂不饱,果真没有。裴卿立即拟诏,叫世民班师,朕要以全国之力,与处罗拼了。”
  裴寂心知李渊在说气话,不会真的如此,否则当殿之上就不会忍突厥使者了。
  不过裴寂仍是言道:“陛下息怒,大军已至新安,岂可调回,眼下只有另谋他策。”


第五百零七章 中策
  邯郸城下。
  箭矢如雨,两万赵军三面围城,猛攻邯郸城。
  城中夏军守卒虽拼命抵抗,但激战一日已是十分疲乏,不久城墙东面,三百名赵军锐卒,占据了一道城墙,打开了缺口。
  城上的士卒们一手持盾,一手持刀,与围困上来的夏军奋勇厮杀。
  随着战局的进行,后续的赵军陆续登城,城上士卒已稳住了战线,并开始反击夏军。
  看到这一幕,赵军众将皆是一片喜色,在下首坐镇的李重九,亦是点了点头,再过不久,邯郸已可破城。
  正在李重九看着邯郸城战况时,一名将领急奔至李重九帅旗前,言道:“幽京急报!”
  “念!”李重九听说是幽京疾报,心知必然突厥又有异动了。
  “弱水州都护府禀告幽京,言突厥突利部的骑兵出兵乌侯秦水在一带!”
  此言一出,在场众将脸上的喜色,都是消退。先是突厥六万人马,现在又是突利部。
  “知道了。”
  薛万述言道:“可汗,现在连突利部都出动。处罗的用意,是一点点添兵施压,还是真的要伐赵?”
  李重九闻言问道:“英贺弗,额托的兵马,现在何处?”
  张玄素言道:“启禀王上,攻陷武安后,英贺弗,额托部正在附近休整,没有出兵作战。”
  李重九听了点点头,没有说话,一旁薛万述言道:“王上是否有意在这时候,将英贺弗,额托的五万骑兵调回草原,以对抗突厥的攻势。”
  薛万彻言道:“也对,下面就是攻打洺州之战,番军骑兵于攻城战无益,不如调回塞外。”
  “万万不可。”众人视之,原来是张玄素出言反对。
  李重九问道:“张侍郎,为何不可?”
  张玄素言道:“我军伐夏出动人马十二万,眼下分兵把守河北数郡之地,又要驻守黎阳重地,兵力已是不足,何况宇文化及,王薄虎视眈眈,洺州城内刘黑闼尚有主力三万人马,我军若在这时候,将五万番军骑兵调回草原,那么手中就全无游动之兵,可以调动了。万一战局一点有变,很可能将全局崩快。”
  张玄素出言之后,李重九点了点头,自己率两万大军抵达邯郸后。
  徐世绩,尉迟恭所率的赵军主力,亦从北面抵达洺州,对永年城形成南北合击之势。可刘黑闼亦从永年城之中,派出轻骑奇袭,伏击徐世绩的前军。结果双方前军交锋了一战,徐世绩军后援即时赶到,令刘黑闼伏击之策功败垂成。
  两军此战虽说不分胜负,但刘黑闼积极的防御态势,却令赵军大将们不敢掉以轻心。
  从战术而言,刘黑闼还是很成功的。刘黑闼的夏军不是一味死守永年城,等到李重九数路主力抵达城下,形成合围后,进行守城负隅顽抗战。
  所谓积极防御,就是攻势防御,刘黑闼用进攻来寻觅战机,转变现在的劣势,最不济也可以拖延李重九合围洺州的时间。
  刘黑闼先后击败尉迟恭,英贺弗,令夏军在形势绝境之中,却用陆续的胜利,激烈夏军士卒的士气。从今日攻打邯郸城可以看出,夏军士卒的士气尚未崩溃,刘黑闼用他积极防御的策略,为夏军士卒带来了一线希望。
  这一次若是徐世绩用兵老道,恐怕也要遭遇尉迟恭,英贺弗之旧辙了。若是赵军大将一个个若都在刘黑闼手下吃败战,对赵军军心士气,真是一个严重的打击。
  果真是河北名将啊!李重九不由感叹。
  眼下他局势,这边是刘黑闼的顽强阻击,另一边突厥以强势要自己从河北退兵,而在河南李唐灭王世充的攻郑之战,已是大张旗鼓的布开。
  可以料想,若是李重九眼下退兵,河北的大好局势将会葬送,到时无论是宇文化及,还是王薄,或者刘黑闼,他们三人之一,亦或者是徐圆朗,孟海公之流,都会乘此崛起,而绝非是退兵的李重九。
  若是再让李唐攻下洛阳,那么对于李重九而言,只有一句话,就是大事去矣。
  眼下该何去何从,李重九正在细细思考之际,这时城头之上,却爆发一阵欢呼之声。
  李重九与众将都抬起头,但见赵字大旗,已飘扬在东城城楼之上。
  数名赵军士卒拿着厚背砍刀,正在猛砍吊桥上的铁链,锵锵的金铁之声并作。
  砍断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吊桥上的铁链本砍断,吊桥亦是轰然从城门处垂下,重重地砸在护城壕上,掀起了一阵黄褐色的尘土。
  而城门等候已久的赵军骑兵,万马嘶鸣,不等尘土散去,众骑兵一并从吊桥之上驰骋而过。
  几十名骑兵簇拥在城门洞前,骑兵在城门前勒马打着圈,之后一并拔刀,劈砍着紧闭中的城门。
  城门发出咚咚密集的响声!
  “混账,只顾着砍吊桥,还有城门呢?”
  “老子要进入,破城首功是老子的。”
  众骑兵大吼着。
  城门洞内大吼着,而一旁随着城东城楼的占据,城头上的箭矢越来越弱,而越来越多的云梯在城头上架起。
  赵军士卒鱼贯从云梯之上登城……
  半个时辰之后,李重九与众将已策马在邯郸城内的大街上。
  “夏军虽奋勇抵抗,不过我军也只用了一日就攻破了邯郸城。眼下刘黑闼只剩下永年城一处孤城了。”薛万彻激动言道。
  李重九点点头,对众将言道:“我已决定,令英贺弗部三万骑兵支援雁门,上谷。”
  众将听了一愣。张玄素突然也是不语。
  李重九笑了笑言道:“武安,邯郸,黎阳,大名我会各令一员大将坐镇,并各留下五千人马把守,李文相,李德逸替我安抚河北各郡,至于其余各郡,我不会分兵驻守,全部集结至永年城下,至于额托率两万骑兵,以及我军主力于洺州城下,与刘黑闼决最后之胜负!”
  李重九看向张玄素,薛万述问道:“两位爱卿乃是我的谋士,以为如何?”
  薛万述言道:“微臣毫无意义。”
  张玄素则言道:“此虽非上策,但也非下策,看似折中,但众将都可以接受。故而臣没有意义。”
  李重九笑着言道:“张爱卿,话中有话。”
  张玄素言道:“上策常常太过冒险,下策太过保守,往往中策才是最好的决定,不是吗?王上。”
  李重九闻言哈哈大笑。


第五百零八章 大军围城
  永年城建城已久,最早叫曲梁城,乃是战国时期赵国功臣毛遂封地。后称为广年县,名字一直沿用到开皇年间,因讳隋时杨广的广字,遂改为永年县。
  自李重九作出攻略永年城的决定之后,令昙宗替突地稽守黎阳城,替出英勇善战的靺鞨族士卒,奚族大将乞阿术守武安城,王马汉守邯郸,令郭孝恪守粮草重地大名。
  如从刘黑闼处归降的河北降将,李重九让他们各备本部人马,替换出驻守在当地的赵军。如李文相为河北道总管巡清河,武阳二郡,李德逸为海东道总管巡平原,渤海两郡,诸葛德威为河间总管巡河间郡,王小胡为信都总管巡信都郡。
  各地的赵军从四面八方向永年城云集而来。
  在攻陷了永年城外围的邯郸,武安,洺水之后,李重九大军从四面向永年合围,将其永年城附近坞堡,戍堡一一拔除。分进合击的战略到了最后一步,李重九与徐世绩,额托,尉迟恭,薛万均,乌古乃各路人马在城下会师。
  包围永年城的赵军达到六万之众,将城池包围得水泄不通。
  现在席卷河北的落幕一战,最后的目标,永年城即在眼前。赵军铁蹄踏破此城之后,阻扰李重九一统河北的最强劲敌即已扫平。
  六万赵军将士,从将领至士卒,望着前方一片洼泽之中的永年城,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毕其功于一役,平定河北的最后一战。
  “王上,永年城不好攻啊!”
  徐世绩以及赵军众将,陪同李重九视察永年周边的地形后,如此向李重九禀告。
  李重九心底有数,看向徐世绩言道:“直说无妨。”
  徐世绩手指着永年城城头言道:“王上你看,这永年城身处于大泽之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座水城,这城池四周都是万亩洼地和一望无际的芦苇,这样的地形十分不利于我军骑兵冲击于城下。”
  李重九持着马鞭看向前往,这永年城左近正是如徐世绩所言,四周水泽纵横,芦苇密布,若要攻城,大军必须驻扎在泥泞和水洼中,而且如此地形,让从幽京带来攻城武器亦是很难施展。
  张玄素向李重九言道:“据城中细作传出的消息,刘黑闼建都永年后,早就做好了备战之意。永年城城周六里又十三步,乃是武安郡最大的城池,此城又是河北唯一的旱地水城,易守难攻,刘黑闼早做好固守之意,六月时就将河北夏粮尽数屯于城内,可容城中两万夏军两万百姓食至过冬。刘黑闼还在四座城门后,又修建了四座瓮城,因为瓮城的城门上也有城门楼,所以此城又有了四门八楼之称。
  “刘黑闼除了加固城门防备外,又在四角修建了四座角楼,城垣之上有二十六座铺舍,作为掩兵之所。今年秋天,刘黑闼又动员两万民役,引滏阳河入城周,将围城的护城河挖深。另外在城楼上,还布置有抛石机,八牛弩。”
  赵军众将听了面露凝重之色,李重九问向降将程名振,苏定方道:“以你们所知,永年城可有破绽可寻?”
  苏定方默然不语,望向永年城不说话。
  程名振听了倒是言道:“以末将所知,实难以攻城。不过永年城地势低洼,不如调集民役在城东建一土山,居高临城,或许可行。”
  “那要动员多少民役?”
  程名振言道:“最少一万民役吧。”
  李重九看着永年城,心底略有所思,言道:“立即前往洺州各县动员五万青壮民役。”
  程名振言道:“一万民役就好了,何必动员五万民役。”
  李重九言道:“我军要攻下永年城,就必须速战速决,反正动员的民役再多,所耗者不过兵粮罢了,有黎阳仓在手,孤眼下唯一不缺的就是军粮。”
  薛万述言道:“王上所言甚是,臣立即从黎阳仓再调十万石军粮来。”
  军令一下,赵军立即动员。
  此刻在永年城内,刘黑闼与凌敬于东北城角楼之处,一并眺望着远处赵军大营。但见军旗猎猎飘动,赵军大营威严如山耸立,连绵望不到尽头。
  为了准备夏赵决战,刘黑闼加固了永年城,眼下他身处角楼,就是今年夏秋加盖的,即可以用于眺望,也用于防卫城墙棱角转弯之处。要知道攻城一方最喜在城池四角进行凿城。
  刘黑闼虽早有准备,但是对于合围城下赵军,仍是不敢掉以轻心。
  凌敬认真向刘黑闼禀告言道:“眼下赵军已是合围我永年城,四面布阵于二十里外,听洺水沦陷前最后传出来的消息,李重九命四将,分别屯于黎阳,邯郸,武安,大名四城,此作为第二重包围。”
  刘黑闼听凌敬言道:“李重九是下了决心了,两重包围网,是要我刘黑闼困在永年,插翅难飞。”
  凌敬言道:“反正大将军,也不想离开永年城,眼下战局大致如此,突厥猛攻赵军边塞,赵军围攻永年城,现在就看两家谁支撑更久一些。”
  刘黑闼点点头言道:“城下都安置好了吗?”
  凌敬言道:“大将军请放心,都布置好了,城内现在有两万余士卒,以及近两万夏军士卒,夏国官吏的家属,这都是我们自己人,在赵军合围前,我们特意清除了一切无关人等赶出城外,以杜绝任何赵军细作。”
  刘黑闼言道:“赵军细作的渗透无孔不入,之前各城陷落,听闻都有赵军细作在其中作为内应,要知道此军虽为我心腹,但人心隔肚皮,城中不少将领,士卒很可能早都被张玄素,以及之前夏军降将收买。”
  凌敬言道:“此乃关键之刻,若要安定人心,需以严令峻法,我军可以行连坐之法,士卒中五人为一伙,相互监督,一人有差池,全伙皆斩,而将领三人为一伍,亦是如此。此外四门都要选可靠心腹的将领把守,把他们家属都置于大将军府内,以作为人质,此危乱之时,相信大将们也是可以理解的。”
  “另外城内粮仓,武库,还有九坊坊门也要着人看紧,如此可绝内患。”
  刘黑闼听了言道:“就一切依你说的行事。”
  说到这里,刘黑闼顿了顿言道:“我看城东这里地势较低矮,赵军很可能选择这里破城,需加强此地防卫。”
  凌敬言道:“大将军英明,我就安排人去办。”
  想到这里,刘黑闼点点头,大步走下东北角楼。
  次日,正是秋风肃杀的天气。
  李重九从洺州各县征调的五万余民役,被驱至永年城下。乱世之中,被征调为军役,乃是九死一生,洺州百姓听闻征调,都不愿意前往。
  不过赵军派出番骑,手持兵戈,凶神恶煞一般堵住各城各村要道,令百姓无从奔逃,只能从命。
  赵军当下尽发洺州各县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成丁为役,驱至永年城。
  百姓们担惊受怕从各县征发而来,行了一日,待到天擦黑了,才赶到赵军大营。
  路上番骑持戈巡弋,就算再伶俐之人也是不敢逃亡,但来到赵军大营后,见到是却是另外一幕。
  军营里弥漫着一股令人沉醉的麦秆烧过后散发的香气,在可坐上千号人的空地,十几个巨大的圆木桶内盛放的是绿油油的菜汤,一旁金黄色黄澄澄的麦饼堆砌得如小山一般,最重要还是几个米缸大小的桶里盛得满满的粟米粥。
  赵军伙头军还正一样一样将粥饼往空地上搁,这一幕看得走了一日路的百姓,都是口水长流。
  “看什么,都是你们的,一会儿张大了嘴给我吃,不要急,说过管饱。”
  民役听了听闻后都是爆发出欢呼声,对于平日在家里每日两餐,一顿干一顿稀,浑年都没有吃饱过的百姓而言,这简直是每夜梦里憧憬的一幕。平日就算是逢年过节也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百姓们皆是不敢置信,那押送的赵军伙长又言道:“瞧,你们这点出息,以后只要好好干,每天都有这么好的吃食,我们赵王爱民如子,视天下为一家,不仅是赵人,河北百姓都是一视同仁。你们不要军令,每服完十日军役,就可以得一斗米,干完三十日,保证你们老婆孩子一家子这个月的吃食都不愁了。他娘的,老子乃是府军上兵,一个月也才两斗米的兵饷,便宜了你们这些田舍汉了。”
  这些百姓听了都是目瞪口呆,从未听说过服军役还是米粮可给的。当年炀帝诏发河北诸郡男女百余万开永济渠,当时是大业盛世时,大隋如日中天。负责督建永济渠大臣阎毗,为赶工期,甚至连妇女也被迫服役。
  为了修建这条永济渠,百姓尸骨垒垒,而永济渠成后,阎毗(注一)也未给百姓任何报酬,当时百姓服民役乃是天经地义之时,大隋律法规定百姓每年都要服二十日之役,百姓服役时甚至还要自带粮食。
  而眼下来赵军服役,百姓们不仅每日有如此丰盛饭食,一个月还有三斗米的报酬,这待遇简直如同是在做梦一般。
  注一:阎毗的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阎立本。


第五百零九章 土山临城
  永年城东,垄垄相连成块的农田上,顿时被无数脚印踏得稀烂。
  军中的驮马,将一袋一袋装载着的干土的袋子运至城东,随便往地上一丢。民役就动起手来将袋子揭开,将干土倒在泥地,或者直接在草袋子上盖几铲子浮土,用木锤敲打夯实。
  一个晚上,城东的土山几乎是在须臾之间,就建起了一小半。
  天空微白,劳作了一夜的民役了摸了把额头上的汗,一个个疲惫不已,这时赵军的伙头军将朝食抬到工地上。
  民役了见了喷香四溢,黄亮浓稠的粟米粥,各个都是肚中乱鸣。
  当下早有吃饱了轮班民役,上前替换接过工具,劳作了一夜的民役皆是拿着粗陶盆盛了满满的粟米粥,再加一小块小葱拌豆腐,一整块海碗大夹着高粱的麦饼,蹲在泥巴地里甩开了腮帮子,胡吃海喝。
  人这一辈子求得是什么,不就是一日三餐。虽说不是新粮,但百姓们也是吃得欢,当初赵军承诺一日三顿饱饭果真是说话算数。
  见之一幕,民役们都是干劲大增。
  见到民役们干得热火朝天,一旁督建土山的徐世绩,满意地点了点头。
  兵家里,以土山攻城之法,称作临。以临攻城,虽比蚁附攻城,兵力损失小,但是十分消耗人力,若是不是攻城方有足够的人力,很难实施以此战法。
  过去劳师远征最怕的就是军粮不济,经常士卒未到大战前,都吃不了饱饭,更不说是增调民役。
  如堆砌土山之事,一般都由营中辅兵完成,往往令围城士卒疲惫不堪。对于深通军略的徐世绩而言,当然知道战争胜负,绝非两军摆在台面上彼此的兵力数字,特别是这样攻城战胜负,其胜负手在于士卒士气,以及兵粮供应。
  但眼下一幕,却是令徐世绩见得十分满意,六万围城赵军得到了充分的休息,有了黎阳仓中的存粮,在粮米源源不断供给下,这五万民役几乎就成为五万生力军,这土山的工期比预计加快五,六倍,不断地垒高。
  在土山左近,风吹芦苇地,赵军士卒头盔上红缨夹杂其中,摇曳而动,五千赵军士卒埋伏其中,一旦夏军来干扰土山修葺,他们即可上前迎敌。
  “将军,开饭了。”
  徐世绩点点头,一旁亲兵给他端上上好精粮作的白面馍馍,一小碗雕胡饭,还有一碗浮着油腻的羊肉汤。
  攻陷黎阳仓后,赵军伙食也是不错,如徐世绩这般的将领可以食精粮,荤腥,普通士卒吃得虽是简单,但也是三餐管饱。
  徐世绩接过白面馍馍,先问士卒吃过没有,得到肯定答复后,自己才下肚,亲兵最后还给他端上了一壶去油腻的饮子。
  这边干得热火朝天的景象,早已是惊动了守城的夏军,但见赵军在城下修葺土山后,立即就有人禀告了刘黑闼,凌敬。
  刘黑闼,凌敬闻之后,待天明之后,赶来观看,东面的守城将领言道:“我们东面城墙本就比城北,城西,城南低矮,赵军利用这一点,看来是要以土山攻城之法,破我城墙。”
  “果真如王上所料,赵军果真是要打东面城墙的主力,”凌敬抽出折扇指了指天,又指了指地胸有成竹地言道:“不过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自古以来,攻城不过两途,一乃是飞天,二乃入地。土山攻城乃是飞天之举,我们只要依法御之就不必担心。”
  刘黑闼点点头,问向守将将领言道:“可知赵军大将是何人?”
  守城将领向清晨迷雾中显得朦朦胧胧赵军军营一指,言道:“那土山之后,似竖着一面徐字大旗,依我看应该是赵军大将徐世绩。”
  刘黑闼,凌敬,闻言皆是面露凝重之色。刘黑闼言道:“徐世绩乃是赵军第一名将,连我也未必是他对手,你严令士卒不准轻易出战,只能守城,懂了吗?”
  东城将领听了连忙答允,当下又道:“大将军城东城墙低矮,卑职和下面的士卒每日都是坐如针毡。”
  之后刘黑闼言道:“你不用担心,我在此加派一百名弩手,一百弓手加强城墙上的防备,我会再令一军驻扎在齐名坊,以备不测。”
  夏军大将闻言大喜,欣然谢过。
  刘黑闼,凌敬当下返回大将军府。
  太阳越升越高,到了晌午,距城两百步外的土山,已是垒砌得几乎与城墙等高了,看着赵军民役们热火朝天的干活,土山一寸一寸的加增,东城守将当下坐立不安,若是土山再加高上去,永年城中的虚实,将为城外的赵军一览无遗。
  夏军东城守将是惊恐赵军土工作业如此之迅速,而一旁夏军士卒看见赵军民役们的伙食,却是不由口水长流。
  自古以来,守城一方粮草紧张已是惯例。刘黑闼虽事先早有储备,但城内粮草也是十分紧张。
  在围城前,夏军正兵每日两餐饭食,但赵军合围的一刻,除了登城的士卒外,已是减到了一餐饭食,还是那种吃得胸疼的粗粟米,连赵军的民役都是不如。不过刘黑闼爱兵如子,与士卒一并同食糙米,同甘共苦,见之一幕夏军士卒士气才没有大弱。
  但士气是一回事,打战有没有气力却是另一回事,看着城头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夏军士卒,夏军东城守将心想战事未起,己方就已是在这一份上弱了对手三分。
  第二日天明,赵军土山已高出了夏军城墙。
  夏军守将决定要做些什么,来阻止土山向城墙的推进。东北城墙上夏军的弩手,密布其上,待见民役露头,就是一轮箭雨。
  数十名民役中箭后,被征调来的民役,当下不敢再上。
  赵军亦是调来的六梢砲,铺架于土山之上。砲窝内赵军将碎石装置其中,一股脑地朝夏军城墙甩打而去。
  但见碎石横飞,噼里啪啦的,筛打在城墙。
  敌楼上的夏军被砸得头破血流,赵军民役乘机又将土山向城墙推进了十几步。
  没有料到赵军的抛石机射程居然这般远,夏军守将连忙命令部下将敌楼架在城墙上,麻绳厚厚编织而成的布幔,并以遮挡赵军的碎石对城墙上夏军弩手的杀伤。
  见土山上的抛石机对夏军城头士卒失去压制,徐世绩又思一法,下令将巴豆砒霜等毒药调和干牛马粪,硫磺合在弹中射入城中,但见城头毒烟弥漫,夏军咳嗽声四起,双目给烟熏得流泪,守军士卒纷纷无心守城。
  夏军守将强令镇压,令士卒用湿布蒙面登城据守,形势这才稍好。
  赵军所筑的土山又进一步向夏军城墙抵近,近至一百五十步。夏军的城墙两丈多高,而赵军的土山却有三丈多,并且赵军民役连夜在土山之上,用砖石加盖一座三层角楼。
  守将此势不妙,再度禀告刘黑闼,凌敬。
  刘黑闼,凌敬来到城东城墙上,看见今日赵军土山已是远远高于夏军城头,并且仍不断加宽加深。并且现在夜间土山之上灯火通明,现在赵军民役还在连夜作业。
  只见在黑夜之中,赵军将木料,砖料一车车的从山底运至土山顶上。一座临时搭建的角楼,已是打好了地基。
  刘黑闼言道:“凌先生说有土山攻城有御敌之法,计将安出。”
  凌敬举起折扇,从容言道:“无妨,当初韦孝宽拒齐军于玉璧,齐军亦筑土山,欲居高临下攻城。韦孝宽令士卒缚木加高城墙,从容破之。”
  刘黑闼听了当下大笑,言道:“多亏先生了。”说完刘黑闼调来三千名夏军士卒加高城东城墙,当下拆卸民屋,以木板砖石,配合敌楼,连夜加高城墙东侧。
  修筑一夜后,永年城东侧城墙完工。待见城墙再度于土山等高,夏军上下爆发出欢呼之声。
  城下徐世绩见之,当下令士卒将作匠坊研制的火油弹取之,以六梢砲发射火油弹,直砸墙头之上。
  这火油弹当初在赵夏易水之战中,立下奇功,东侧城墙头的夏军见之奔走相避。
  火油弹射出,当初夏军城墙之上,化作火海,三座敌楼被活生生烧塌,上百名夏军士卒或死或伤。见到这一幕夏军士卒,皆是胆寒,但夏军城东守将亦是坚韧之辈,下令士卒重修上城戍卫,违令者尽斩。
  军令一下,夏军士卒惊若寒蝉,登城戍卫的夏军士卒,几乎都如上刑场一般。
  夏军不知道赵军的火油弹也是紧俏,在攻打高阳城时又已用去不少。徐世绩见不能动摇夏军军心,当下命令士卒不准再用火油弹。
  城东的局势因此稍缓,刘黑闼方松了口气,凌敬不无得意地对刘黑闼言道。
  “攻城不过飞天入地二法,永年城环水,不怕赵军采穴攻,突攻之法,只需谨守城头即可,但凡攻城之手法,必有破解之道,谋胸中兵书战策百卷,足以据之。”
  凌敬大言不惭地与刘黑闼言道。
  正待这时,大将张君立急匆匆入城,突向刘黑闼禀告言道:“大将军,城外滏阳河突然水深变浅,末将心觉不妥特来禀告。”
  刘黑闼,凌敬对视一眼,皆道:“不好。”


幸福来敲门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