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情定


  在正堂处理完杨暕之事后,令李重九不由有几分疲惫。
  李唐的大势,窦建德对幽州步步进逼,高句丽于辽东的崛起,突厥对中原的虎视眈眈,现在的事千头万绪,李重九虽坐镇幽州,又攻下恒山郡,但处境却是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大意。
  恒山郡的驻守人选未定,李重九将案头堆积如山的文案索性搁在一旁,起意出门走走,偷闲片刻。
  作为一郡的刺史府,院落之中景致还不错。
  李重九走到院中水榭之中,见池中数条金鲤正在畅游,悠然自得,不由驻足而观。
  此刻已近黄昏,夕阳照在池边,漾出金光,金鲤在金光之中游动,分外可爱。
  李重九正看得入神,陡然听到脚步声。
  转过头来,见到长廊之中,杨娥皇轻提罗纱,气息微喘,显然是一阵急奔而来的。
  李重九不知何事能让素来端庄的杨娥皇能如此失态,但还是上前行礼言道:“拜见公主,敢问有什么急事吗?”
  杨娥皇看见李重九,脚下脚步,言道:“不必多礼。我来是为了我兄长的事。”
  李重九闻言笑道:“是齐王啊。”
  杨娥皇深吸了一口气,将气息平复方才言道:“我二兄他自小身在宫中,本来太子病逝之后,他很有可能能够为东宫,成为储君,可父皇不喜他,最后还将他软禁幽闭。”
  李重九闻言点点头,言道:“公主殿下,对于齐王之事,我略有耳闻。”
  杨娥皇言道:“是啊,你能从一介布衣,白手起家而至今日一方诸侯,乃是刘邦一般的人物。而我二兄本有可能继承大宝,但因为他行事偏差,最后失之交臂。”
  李重九微微皱眉,心道哪有如此说自己兄长的。
  杨娥皇善解人意,心知李重九不悦,当下言道:“上谷公,我这么说不是让你同情我二兄,大隋覆灭,而他也是落难之人,他对于你而言是构不成威胁的,眼下他我杨家唯一的男儿了,我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
  李重九点点头,原来如此,她是担心自己对齐王不利啊,故而来恳求自己。
  当下李重九正色道:“公主殿下,原来你是担心齐王殿下之事所来。当年在洛阳时,若非蒙齐王与殿下你的收留,我与父亲早为东都的衙役缉捕了。我接齐王殿下至幽州,绝非是因为要借助他齐王的身份,而是为了报答当年的恩情。”
  “再说我已经答允齐王在恒山任官之事,他不会没有与你说吧。”
  杨娥皇点点头,言道:“我已听说,只是不放心,我知道你乃是作大事的人,自有取舍决断。能终要听你如此承诺,我才能放心了,说来报恩,我还从未报答过你呢。”
  “我有何恩与殿下您呢?”李重九不由奇道。
  “原来你忘了啊。”杨娥皇垂下头目光之中有几分黯然,但这情绪一瞬而去。她重新抬起头笑着言道,“不过我记得就好,当初我雁门外,我坐在马车内为突厥人追捕,当时是你一箭射下那突厥人,将我一箭救下,此恩此德,我一直都记在心间。”
  说完杨娥皇将腰间的香囊取下,双手捧到李重九的身前。
  李重九微微一愕,当下也是双手从杨娥皇手里接过这香囊。
  香囊上带着杨娥皇淡淡的体香,李重九嗅之不由觉得清馨,待揭开香囊时却发现一尖锐之物,乃是一小箭镞。
  李重九不由诧异,杨娥皇将这小箭镞给自己看作甚么,但抬起头见到杨娥皇那份热热暖暖的目光,于是又低下头。
  在箭杠之上,李重九看到自己名字刻在上面。
  李重九陡然记起,当初从军效力时,为了计算战功,故而自己费了一夜,将自己每个箭镞上都刻上自己的名字。
  当初的箭矢,现早已经不在,但杨娥皇这却保留着一支。
  “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带着身边吗?”
  杨娥皇灿然一笑,言道:“救命之恩不敢忘。”
  李重九不由有几分感动,夕阳余晖照耀,杨娥皇黑白分明的瞳内,仿佛有彩光在流溢,一个眼神,便藏了千言万语,笑容如骄阳般明媚。
  李重九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将杨娥皇的一双柔荑抓在了手中。
  杨娥皇见李重九这举动,目光有中几分慌张又有几分惊喜,想将手抽出却没有抽动,只是垂下了头避开李重九的目光。
  相隔半响,二人静静而立。
  杨娥皇不由言道:“这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当然是一辈子了。”李重九畅然大笑,见到杨娥皇眼中那份羞色,更是犹如打了个大胜战般。
  听此大笑,杨娥皇奋力一挣,大羞言道:“本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未料到也是轻薄之辈。”
  李重九正色言道:“当初在雁门关我不过一介布衣,何德何能能蒙公主记在心底。”
  杨娥皇看向李重九,言道:“我也不知,有时一见之后,却不知何时渗入了我的心底。”
  “我会珍惜的。”李重九正色说道。
  在涿郡刘黑闼攻打甚急,故而李重九一刻不能拖延,必然返回幽州。
  恒山郡,对于幽州军的将来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在李重九的打算中,恒山郡是作为与太原郡,涿郡,三足鼎立,整个用来撑开,将来河北局面的,三足缺一则不稳。
  现在窦建德,李神通正虎视眈眈,对于恒山郡如此重镇,李重九不可能丢弃。
  现在自己坐镇幽州,太原郡有尉迟恭,而恒山郡又由何人镇守?
  次日李重九召集众将,重新商议,镇守恒山郡之人。
  众将多是意属于王马汉,王马汉虽身为大将军,足可胜任,但李重九却认为,他并非适合镇守恒山郡。
  万一刘黑闼或者李靖,这样的名将来攻打恒山郡,凭王马汉之能根本是抵挡不住。
  于是众将又提薛万彻,薛万彻有勇有谋,这次从幽州率军攻打恒山郡,夺取恒山。薛万彻的功劳不小,但李重九却觉得薛万彻用兵甚险,如此打战,非大胜即是大败。
  若要他镇守恒山郡,一来其作为虎贲郎将,资历有些不足,二来李重九更需要一名稳妥之人镇守恒山。
  当下李重九还是决定,将镇守恒山郡的重任交给徐世绩,以及他麾下一万瓦岗军精锐。


第四百零一章 大义名分
  正所谓一将难求,李重九让徐世绩镇守恒山郡,也是希望他能挑起重担。
  李重九当下决定令徐世绩为屯卫军虎贲郎将,瓦岗军拣一万士卒精锐编入屯卫军,至于其余则充入乡兵。
  至于恒山郡定为上郡,郡守暂空缺,薛万述则从从五品的记室参军,提拔为正五品,恒山郡郡丞,王珪仍任为记室参军。
  至于齐王杨暕,李重九让他为石邑县县令。
  除了让徐世绩为大将军外,李重九留下姬川为行监军,二人共掌军权,至于郭孝恪,与徐世绩之父徐盖,则一并随李重九返回幽州。
  当下徐世绩,姬川二人于真定县城下拜送李重九。
  至于尉迟恭则率军返回太原郡,并留下两千人马,驻守井陉关,亦扼守此重镇。
  李重九与薛万彻率大军从真定县,一路返回幽州。
  大军抵达上谷郡,上谷郡郡守赵万三,郡都尉于迎候范阳县之后迎候。
  赵万三主要负责与夏国窦建德外交,对于这一次刘黑闼不宣而战,十分愧疚,当下向李重九请罪。
  至于原先驻守上谷郡府军,由骁卫军虎贲郎将昙宗,率三千人马,已赶幽州增援,与刘黑闼已是交战数阵,处于下风。
  涿郡危机的形势亦是波及到上谷郡,赵万三已率合郡的乡兵全数动员,已准备随时开赴涿郡支援徐武。
  事实上之上李重九攻克恒山郡之后,雁门郡高楚禀报,原本在边界蠢蠢欲动的刘武周,宋金刚人马,已是消停,收兵回马邑郡,没有再过境骚扰。
  但是刘黑闼,仿佛视幽州军如无物,继续攻打良乡县,似有决战到底的打算。
  李重九当下率军赶回幽州,直到了涿郡地界,前方终于传来刘黑闼退兵的消息。
  闻之消息,幽州军士卒上下方松了一口气,徐武没有贸然追击刘黑闼,而是乘势率军收服良乡县。
  到了此刻,幽州的危机尽去。
  刘黑闼一去,李重九此番离开幽州,不仅收得名将徐世绩,郭孝恪,以及万余瓦岗军精锐,还继续太原之后,再攻下李唐的恒山郡,顿时势力大增。
  待看到幽州城城头,三军皆是一并欢呼。
  三军一并驻马稍稍歇息,士卒擦亮铠甲,将旌旗高举,奏起得胜的鼓乐,返回幽州。
  还未到城下,刺史府长史温彦博,司马陈孝意,郡守魏征,郡守卢承庆,郡长史高徐道,郡司马林当锋,蓟县县令,主薄以及涿郡官吏上下百余人,还有幽州士族如卢子迁,甚至数千百姓皆是一并于城外迎候。
  幽州士卒见远方密密麻麻等候在城门前人群,不由激动不已。
  这时鼓乐敲得更响亮,士卒们士气高昂返回幽州。
  “恭贺上谷公大胜而归!”
  温彦博代表幽州官吏,一并上前向李重九行礼,李重九亦是回礼,言道:“有劳各位在城外久候,此次能攻破恒山郡,多赖幽州官吏百姓相助,否则我们也不能如此顺利得胜。该是在下谢过众位才是。”
  众人听李重九如此说,当下一并还礼言道:“岂敢,岂敢。”
  说话之间,李重九身后,一六马驮载的车驾,亦是缓缓而来。
  上百名身披重甲的骑兵犹如群星捧月一般在左右护持,其后还有上百步卒,以及鼓吹。
  车驾徐徐停下,车驾之上一名美貌的少女翩翩走下车驾。
  见到这名少女,一旁幽州官吏士族不由骚动起来,不少人皆是群情激动。
  陈孝意,薛万述领着众官吏一并上前。
  陈孝意先是拜倒,隆重地行叩拜之礼,声音颤抖地言道:“微臣原雁门郡郡丞陈孝意,叩见公主殿下,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陈孝意之后,幽州官吏以及不少百姓中不少白发苍苍的宿老长者,皆是向杨娥皇叩拜,山呼千岁。
  这一幕换作齐王必有所失措,但杨娥皇从容言道:“陈郡丞,还有众位无需多礼,平身吧。”
  陈孝意又重新叩头,这一拽官袍,从地上起身,言道:“天子在江都蒙难,微臣等悲痛不已,但无奈身在千里之外,有心无力。今日见公主殿下天颜,实惭愧之。”
  杨娥皇言道:“陈郡丞,当初刘武周势大,你困守孤城,誓不降贼,父皇早已知之,他与母后言,天下大乱反贼四起,但大隋还是有如陈郡丞般的忠贞之士的。”
  陈孝意闻言当下掩面,言道:“微臣愧对天子。”
  一旁薛万述抱拳言道:“微臣乃是左御卫大将军薛讳世雄之长子,家父上个月已是病逝,家父临终之前,言无颜于九泉之下面对天子。眼下见公主殿下,微臣特来替家父请罪。”
  杨娥皇温言言道:“此非战之罪,薛家世代忠良,薛老将军公忠体国,父皇念念在心,必不会怪责。”
  薛万述虎目泛泪言道:“微臣替家父谢过天子,公主殿下。微臣恨不能这就到坟前祭拜家父,将公主的话带到。”
  陈孝意,薛万述之后,当下涿郡不由官吏,一一上前自荐。
  “小吏刘勇,当年天子征辽东时,负责督造过兵甲,天子曾临朔宫在接见过小吏,叩拜公主殿下。”
  “末将徐周,当年天子征辽东,为辽东军帐下一冲折校尉,与麦铁杖将军战于辽水之畔,末将叩拜公主殿下。”
  “老臣乃是涿郡工曹参军,天子……”
  …………
  杨娥皇一一见礼,与每一人都温和说几句,但见其凤仪雍容华贵,待人端庄有礼,令所接见每一人都如沐春风。
  李重九见此不由心道天家贵胄,就是天家贵胄,我在此三年,对涿郡官吏幽州士族可以说不薄,但也没见得他们对自己如此恭敬。
  但杨娥皇只是区区几句话,这些人就一个个感激涕零,仿佛恨不能效死一般,更有几名幽州的士绅更是痛哭流涕不已。
  李重九不由感慨,名分大义就是名分大义。
  杨广虽于江都遇刺,但大隋余烈尚在,两代之恩泽延绵,否则李渊,王世充,宇文化及即便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仍必须扯出旧朝这张虎皮收拢人心,只有在根基稳固之后,再效王莽,曹操之举。


第四百零二章 南北合击
  河间郡乐寿城金城宫。
  夏主窦建德的王宫所在。
  窦建德喜简朴,不喜铺张,故而即便是王宫,这金城宫亦是修葺的十分简单。主要的宫舍都是给与众将,大臣们一起居住。他只是与曹皇后一并居在殿内,加上服侍的十几个奴婢,所住亦不过几间屋子。
  在防御森严的宫内,身披甲胄的刘黑闼,脚步生风地朝宫内走去。
  “拜见夏王!”刘黑闼重重一抱拳。
  身着对襟阔袖龙袍的窦建德正一边踱步,一边与几名大臣正在议事。在开皇元年,隋文帝服黄,定黄为上服之尊,建为永制。故而从此礼制之中,皇帝龙袍才都为明黄色,延续千年。
  窦建德称帝自也效仿隋文帝,着明黄色龙袍。
  待见到刘黑闼,窦建德哈哈一笑,从殿内走了下来。
  窦建德今年四十六岁,粗手大脚,肤色黝黑,但却生得浓眉大眼,正是典型的燕赵大汉。
  窦建德走到刘黑闼身前,站定脚步上下一打量,突然一拳锤在了刘黑闼的胸口上,嘿嘿笑道:“你这小子,某给你派了三道使者,方才回来,非要将幽州闹个天翻地覆才行吗?”
  刘黑闼亦是回了一拳,大大咧咧地言道:“某正觉得打得不痛快,正要看看那李重九是否真有那般厉害,但夏王急急催促末将撤兵,末将只好回来了。”
  窦建德伸指点了点刘黑闼,言道:“你还是这个臭脾气,宇文化及占据了黎阳仓,我正有心夺之,你却与幽州骤然开战,万一两军全面开战,你等于给我捅了个大窟窿,然后要老子给你擦屁股吗?”
  刘黑闼言道:“夏王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窦建德哼地一声:“分寸个屁,宇文化及现已是站稳脚跟,我也只能静观其变,不过也好,你去幽州那边敲打一下,让对方见识一番我夏军的厉害,也是好的,坐。”
  窦建德随意一指,自己回到了龙椅之上,随后宫内纳言宋正本,内史侍郎孔德绍,国字祭酒凌敬,黄门侍郎张玄素,以及大将王伏宝,高雅贤,程名振,苏定方等人,纷纷与刘黑闼见礼。
  纳言宋正本见窦建德方才与刘黑闼二人之间说话,仍如以往般如朋友闲聊,相互捶打打闹,满身的江湖气,当下看得十分不快。
  当初宋正本不过是饶阳县令,窦建德攻破饶阳后,以对方为谋主,宋正本出力甚大,甚至多次直谏。
  这一次宋正本又是起身直谏言道:“陛下,眼下你已称帝,当有天子之仪,不要再与以往般了。”
  窦建德不快言道:“什么唠叨子,天子不天子,规矩太多,若非你们说什么今海内无主,英雄竞逐,称帝位以正名号,老子早就不想干了。”
  窦建德将对襟的名黄色龙袍一撩,露出毛茸茸的胸口来,言道:“真是热出个鸟来了。”
  窦建德此言一出,窦建德旁心腹大将王伏宝,高雅贤,程名振等人都是哈哈大笑,而孔德绍,凌敬等文臣却是皱起眉头。
  宋正本正色言道:“若是陛下不想夺取天下,那么尽管如此,只当臣下之前的话都白说了,若是陛下有心逐鹿天下,恳请听微臣一言。”
  窦建德当下言道:“好吧,好吧,真是怕了你们这些读书人,某……朕就听你们的。”
  当下窦建德一正衣冠,于龙椅上端坐,当下开口问道:“刘爱卿,你说说,此番攻打幽州有何收获?若我起全军与李重九决战,幽州八郡可否收之?”
  刘黑闼言道:“回禀陛下,这次末将攻打幽州,乃是乘虚而入,幽州最精锐的人马,被调走攻打恒山郡,故而交手都是二流人马。虽胜而不足喜,但听闻李重九麾下最可畏的,还是草原之上数万骠骑,故而末将实不敢轻言。”
  刘黑闼外看粗犷,但这一番话说得还是十分客观的,并不贸然以这次作战的经验,而对幽州军的实力贸然下论断。
  一旁窦建德的结义兄弟高雅贤,言道:“夏王,李重九此人我见过,也是与我们一般出身草莽,而今日据有幽州八郡,又有草原番骑相助,绝对不可小视,若要出兵攻打幽州还请慎重。”
  国字祭酒凌敬言道:“可是眼下罗成在帐下已有多日,誓言要替父亲靖边侯罗艺复仇,眼下我们正有此攻打幽州的口实,一直按兵不动,错过机会,实在是可惜。”
  “口实不口实无所谓,最重要是看,我军有无攻下幽州把握。”高雅贤反驳道。
  正待众臣争议之时,突然一人言道:“这有何难,我有一计,可助陛下一臂之力。”
  众人视之,乃是黄门侍郎张玄素。张玄素为景城户槽,窦建德破景城时,城内百姓千人联名愿替之一死。窦建德言,此人清慎若是,今倘杀之,乃无天也。于是将张玄素委以黄门侍郎。
  众人知道此人言不轻发,有言必中,故而皆是认真倾听。连窦建德也不由动容言道:“张爱卿请说。”
  张玄素言道:“不知陛下可知,突厥处罗可汗,在江都之变后,即娶了义成公主,将其立为可墩之事。”
  窦建德点点头,言道:“略有所知,这又有何关系呢?”
  张玄素言道:“突厥窥视中原之心已久,自雁门之围后,突厥对中原一直奉行离强合弱之事,大爷九年灵武郡白榆妄举事,北联突厥。之后薛举自金城举兵,向突厥称臣,莫贺咄设答允派军助其夺取长安。”
  “当时李渊闻之震惊,不仅贿赂大量金帛给突厥,割让五原,榆林二郡,绝突厥与薛举之交,薛举兵败之后,突厥既得钱粮,处罗又命其子,郁射设率所部万家入处河南之地,河套之地为突厥所有。”
  众人听之皆是暗怒,突厥乘着隋庭大乱,乘机在扶持中原各势力,以取好处。李渊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之前太原起兵就与突厥称臣,还言夺取长安后,土地归大唐,子女钱帛都归突厥。
  之后李渊夺取长安后,似乎打算毁约,于是突厥就转而支持薛举,李渊看了当下只能重新结好突厥,不仅献金献钱,还割让土地,方才消灭了薛举除此心腹之患。而突厥就以离强合弱之策,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取了河套之地。
  张玄素继续言道:“在江都之变前,五原郡郡守张长逊,与处罗之弟莫贺咄设结义为兄弟,背隋降胡,此外还有马邑刘武周,朔方梁师都,榆林郭子和,以及为李重九所灭的渔阳高开道皆是与突厥称臣的。当然突厥以大隋为第一大敌,如刘武周突厥封为定杨可汗,郭子和则为平杨可汗,定杨平杨数字,皆露其灭亡隋室之心。”
  众人听张玄素分析,不由皆是点头。此人区区数言,就如掌上观纹一般,将突厥的野心分析得十分透彻。
  说到这里张玄素话锋一转,言道:“现在隋已覆灭,突厥可谓不费一兵一卒,即使得计谋得逞,但就在这时处罗可汗,娶其兄嫂义成公主为可墩,其实欲向汉人,心向大隋旧吏示好,我还听说处罗可汗还采取赵德言之建言,在五原郡以北,安置所附的汉民十余万,在定襄城设行宫,置官吏,似乎欲立一汉人朝廷,而取代中原之朝廷。”
  言道这里,刘黑闼重重一拍,言道:“此乃是狼子野心,若让突厥人夺取天下,必重现五胡乱华之景象,视我汉人如猪狗。”
  “刘将军,稍安勿躁,”凌敬言道:“眼下陛下称帝,正为了匡扶天下,不让突厥染指河北之地。”
  窦建德言道:“突厥野心勃勃,李渊据天下三分之一之地,却甘为走狗,此等人,怎能挽我汉室气数。”
  张玄素言道:“陛下能有此宏图,吾等必竭力辅佐。”
  群臣亦是一并起身,言道:“吾等必竭力辅佐。”
  窦建德甚悦言道:“张爱卿继续说下去。”
  张玄素点点头言道:“覆灭大隋之后,处罗可汗觉得心腹之患已除,计已得逞,突厥可暂无南面之忧了,现立义成公主为可墩,乃是得陇而望蜀,表露南下涿鹿中原之志。”
  “眼下突厥势大,李渊也已一统关中,我大夏若不能尽速一统河北之地,何与突厥争锋,必须先安内方能攘外。幽州乃是河北之脊梁,不得燕云之险,无以险要以拒突厥,如此我军一日不敢南下争夺天下。”
  一旁刘黑闼言道:“张黄门说来说去,还未说如何攻取幽州呢?难道你的意思,是要与突厥联合一并攻打幽州吗?此非助纣为虐。”
  张玄素言道:“李渊都能联突厥灭薛举,我们何不效仿,何况我们又不以金银土地割之,只需让突厥牵制住李重九草原上的怀荒,御夷二镇,让其草原精骑不敢南下,增援幽州。突厥与李重九素来不睦,必答允之,我夏军再起二十万之军攻打幽州,此可一战而定。”
  窦建德听张玄素之言,言道:“所言极是,若我大夏与突厥南北夹击,幽州必灭,就依次而行,派人联络突厥可汗处罗。”


第四百零三章 郡试
  涿郡时已近盛夏。
  隆隆的朝闻鼓,将涿郡的百姓从沉睡之中惊醒,他们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这时候东方的天空已是露出了鱼肚白。
  住在招贤馆内的士子们却比百姓们更早,对于招贤馆内的士子们而言,今日可是一个大日子。
  在三个月前,郡学祭酒周旭向刺史李重九上文恳请,广招天下贤才,一改过去征辟之制,而采用科举的方式,招纳贤良。
  李重九亲自批复,答允了周旭的请求,当下以县学满三年,可通过考试,称为县试,合格者可入郡学,或者是直接在县内出仕当官。
  至于郡学满两年者,可通过考试,称为郡试,合格者可入郡守府直接出仕。
  除了郡学的士子外,各地在野的贤良,也可以考核,按名额录取。
  招贤馆内已是灯火通明,士子都是一大早起来,除了少数参加与前隋科举之人外,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还是第一次参加科举。士子们整理考箱,确认考引。馆内的店家更是半夜就为士子们贴饼,蒸饭,烧汤,一会士子可将之放入考篮之中,带入考场。
  大考在即,士子一个个忧心忡忡,不少人都是一夜没睡,顶着两个熊猫眼,还有人则是赶紧将书再温一遍。
  一名穿着洗得发白长衫的年轻士子拿着一煎饼,就着米汤,一口饼一口汤,一旁一名拿着书苦读的相熟士子见了不由苦笑,言道:“周兄还是真有大将之风啊,丝毫也不紧张。”
  对方抬起头笑了笑,将一碗清汤寡水的米汤,喝得见底,言道:“贺兄,大考在即,不犒劳下自己的五脏庙,怎么能行。”
  这名士子,正是郡学的学生,当日在招贤楼言,此天下大乱之际,士族门阀必会夺取天下的周洲。
  当日他在招贤楼的争辩之后,事后为周旭训斥了一番,告诫他以后此事放在心底,不可为外人而道,否则有大祸。周洲十分感谢周旭对自己的爱护,但日常仍是我行我素,言谈无忌。
  周旭对这位本家,也只能是又爱又恨。
  一旁姓贺的士子笑了笑,当下从自己考篮里取出五个鸡蛋,分了两个给周洲,言道:“家父给我准备得太多了,分你一点。”
  周洲一愣,见对方脸上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不由心底一阵感动。
  周洲家境贫寒,父亲幼时见背,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操持,入郡学后虽是衣食文墨皆有郡府补助,但日子仍是过得紧巴巴的,故而考篮之内,除了两个炊饼别无他物。
  周洲生性豪迈,对此不以为意。但周洲没有拒绝同窗的好意,仍从对方手里接过两个鸡蛋,言道:“早点收拾吧,马上要入考场了。”
  说话间,一名穿着锦袍的士子从二人面前经过,身后还有书童替他提着考篮,考箱。
  此人举止潇洒,举止之间自有一股卓尔不群之风范。周洲自是认得,此人乃是他郡学的同窗,出身涿郡赵氏的赵欣,当日与他在招贤楼辩论过。
  其人家世甚好,才华亦是出众,深得郡学祭酒周旭,以及多位博士的赏识,与周洲在郡学之中可谓比肩,皆是这次科举一二名的热门人选。但二人一贯也是彼此看对方不对路。
  赵欣看了周洲一眼,转而对他身旁正看书的人,言道:“贺兄,现在才临时抱佛脚,不觉太迟了吗?”
  大考之前如此说,分明是乃打击他人之信心,其用意不易于歹毒。此姓贺的士子名叫贺信,赵欣言毕只见他脸色一白,但对于赵欣这般有深厚背景的同窗不敢招惹,当下敢怒不敢言。
  周洲上前言道:“朝闻道,夕可死亦,难道赵兄,不知书不论何时读都不会太迟的道理吗?”
  赵欣哈哈一笑,正待开口反驳,一旁几名同为士族出身的士子,走到赵欣身旁言道:“赵公子,和这等穷酸有何闲聊,我们到门前去,衙门的马车说不定已是到了。”
  赵欣点点头,回过头来对二人笑着言道:“希望二位好运吧!”
  说罢一甩袖子扬长而去,见对方远去,贺信愤愤不平地言道:“周兄,你这一次一定要替我们寒门子弟,争一口气,让这些生来眼高于顶的士族子弟们知道,我们寒门之中也是有人才的。”
  周洲点了点头,这时门外车马粼粼之声想起,一旁店小二进来言道:“几位,赶紧了,郡学衙门的马车都到门外了。”
  当下周洲,贺信都是肃容,提起了考篮,背着考箱,当下随着店小二大步朝门外而去。
  此刻店门之外,天色仍未大明,坊门未开。
  坊内一片寂静。
  一群士子,以及民间贤良,门阀子弟都是聚在招贤楼门外,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缓缓驶来。
  “上车了!上车了!各位高才,不要误了时辰。”蓟县县衙的衙役,捕快也是一并出动,马车周围甚至还有披着铁甲府兵押送。
  周洲,贺信二人也是一并上了马车,与六名士子一并挤在一处。
  “坐稳了。”车夫一抖马鞭,车子就颠簸摇晃的走起。
  而在车外,招贤楼的掌柜,伙计,帮工则是一并站在门前抱拳言道:“望几位高才,能鱼跃龙门,一朝高中!”
  周洲,贺信二人脸上都浮起笑意,车内的士子都是彼此打气,自言一定会的高中。
  马车一路前行,街边的百姓顿时停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而到了坊门之前,坊丁亦是开门放行不敢阻拦,而将要出门的百姓拦在了车后。
  幽州城的空空旷旷的大街上,上百名府军步卒护卫着十几辆马车在大街上缓缓而行。
  大街之上的巡城游骑见了,不但没有上前阻拦,还撤开拦街的木栅栏放行,让士子的车队快速通过。
  不久后十几辆马车,停在了郡守府的门前,这据说以后郡试用的贡院还正在建之中,故而涿郡第一次的郡试,选在郡守府之中。
  看着郡守府前威武的石狮子,大部分考生都是屏息静气。
  一旁也有人小声嘀咕,揣测着这次主考官是何人?
  “按道理来说,最有资格主考的应是周祭酒吧,不过为了避嫌,最不可能也是他。”
  “这还不知道,既来了郡守府,郡守府之中,何人最尊,当然是魏郡守。此科举开幽州之先河,乃是一郡的论才大典,魏郡守即便日理万机,也该来住持一二吧。”
  “若是魏郡守监考,那我等岂非打十二个小心,此人执法无情,万一有所纰漏,恐怕就此生出头无望了。”
  说到这里几名考生都是脸色一白。
  “你们都错了,据我所知,我们都是涿郡本地考生,魏郡守当然也要避嫌,故而最有可能还是刺史府的温长史,或者是陈司马二人。”
  旁人言道:“辅诸兄,所言有理,温长史以才学闻名,先帝当年全国招四科举人,不过十几人中举,温长史乃是其中之一,故而被授予文林郎之职。以他的才学,担任主考绰绰有余。”
  “这么说来我在家父那,见温长史数篇公文,其文辞简约,对仗工整,描写铺排,极为细腻,颇有北齐文林馆之文风,我们模仿此风而作,必可大增考中的希望。”
  “真是金玉良言啊,我这就记下,当年文林馆的文章,当年西席令我背了不少呢,让我想想还记得几首。”
  正说话之间,郡守府左中右三面大门都是缓缓开启,当下所有人都止声。
  大门内走出官吏,兵卒,让考生排队进场,一个个检查考生的考引,户籍文书,核对容貌后,再对考篮考箱搜检一番后,这才放考生入内。
  这一路搜检得十分仔细,耗时十分长,待到了日头高照,已有了几分热气。
  这一番搜检方完毕,众考生一并入了大门。
  之后在辕门前停下,等候进入考场。
  “是,魏郡守!”
  “看,还有温长史!”
  幽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考生之中,不少有士族官吏的子弟,随过家长在乡礼饮酒上见过二人,故而一眼认出。
  这二人一并前来,那么到底谁是主考官呢?
  众人纷纷揣测。
  “噤声!”
  “噤声!”
  一旁郡守府的官吏大喝言道。
  这时魏征,温彦博二人退到一边,举手作揖,辕门中又是一人前来,看到此人,不少考生都群情激昂了。
  他们在心底暗道,没想到主考官,居然是李刺史。
  只见李重九来到场中,对众人言道:“诸位有的认得,也有不认得在下,某乃是幽州刺史李重九。”
  此言一出众考生皆是低呼,顿时吵作一团,一旁官吏连忙大喝言道:“噤声,再乱言者革除郡试资格。”
  众考生这才闭口,李重九微微一笑,言道:“郡试乃是一郡论才大典,幽州郡守府从乡野贤良,以及郡学之中,各取五名士子,一共十人入郡守府为官。最优者,授正七品之职,有缺补缺,次者二人,授从七品,有缺补缺,其余七人授正八品,于郡守府内为六曹属吏三年,再行外放地方。”
  众人考生虽早已知道,但听李重九轻口说出,不由都是激动。
  以往士族子弟,布衣出仕,称为释褐,能一上来为七品,从七品官吏的,都是只有一流门阀子弟方可的,而眼下以才学论取,实乃是稀罕之事。
  众人眼底不由都生出希望来。


第四百零四章 得鱼之时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以往高门士族垄断一切,非得推荐,焉能为官。
  而今日的科举之道,以才学取士,给与任何人相等的机会,读书人都有几分自傲,在场的人,谁不认为自己没有希望考取。
  一道康庄大道等于摆在众人面前。
  李重九看众士子目光之中闪烁激动的神色,微微一笑,当下言道:“郡试两日,考生不得不出考场,本人亲为主考官,而温长史,陈司马,魏郡守,卢郡丞为副主考,同考官十二人。”
  “同考官先阅卷,各位士子的卷子糊名后,都会由两名同考官审阅批注,凡有一人认为可取,都不会罢黜。合格之卷,再由四位副考官同阅,决定十名士子的卷子,此十人就是最后可入郡府为官。最后由本人亲自阅此十人之卷,以定名次。”
  此等安排众士子无不心悦诚服,如此着实杜绝个人喜恶而取士的弊病。
  “诺!”
  众士子一并拱手,李重九微微一笑,此乃是明清时取士的办法,现在被自己照搬,尽管一直被后世诟病不已,但对于眼前这个时代而言,实在是先进了。
  众士子皆是喜笑颜开,唯有周洲冷笑,一旁贺信低声问道:“周兄,为何发笑?”
  周洲言道:“此乃是帝王之术,你看过去取士,士人只会感激于举荐之人,在于一州中正,朝廷于此却无恩惠,而眼下此权却集于主考官之手,将来为官的十人,必是政见与李刺史相合,又蒙起亲自点录,对于此其如何不感恩戴德。”
  “举士之恩,恩同于师,此非笼络人心的大好手段?”
  贺信恍然大悟,言道:“周兄真是高见。”
  周洲想了想,言道:“不过此对于我们寒门士子而言,大有好处,好了,李刺史亲荐关系,为官后等于其门生,也算有了背景,不怕被同僚排挤了。”
  “正是,正是。”
  李重九又道完考试的规矩后,当下士子们一并入场。
  在过辕门之前,赵欣恰好与周洲,贺信二人一同入门。
  赵欣看了周洲一眼,放慢脚步笑道:“周兄,此番郡试,能独占鳌头的,非吾即汝尔,可敢与我一赌?”
  贺信在一旁言道:“周兄,莫言听他胡言,他这是要扰了你,不让你取好名次。”
  周洲听了言道:“尽说无妨。”
  赵欣言道:“我们二人任何一人若落第者,便请所有同窗去得月楼小宴如何?”
  明月楼乃是涿郡最贵的酒楼,赵欣这么说,显然是给周洲施加压力。
  “无聊。”周洲冷笑一声。
  这时突有一人从旁经过,将贺信的考篮撞了一下。
  贺信不慎,考篮里几张炊饼丢在地上,对方视若不见,从炊饼上故意踩过去。一张上好黄澄澄麦饼子上顿时印上一个满是乌泥鞋印。
  “抱歉,抱歉,不是故意的。”那人嘴上这么说,都脸上却满是笑意。
  一旁的官吏,恰好被挡开视线,没有见着这一幕。
  赵欣见此哈哈一笑,当下大步跨入门去。
  周洲,贺信二人怒目而视。
  周洲帮贺信从地上捡起炊饼,贺信拍了拍饼子,勉强笑道:“无事,看来还能吃得,周兄莫要为此动气,影响了郡试。”
  周洲目光森然,却暗暗下定决心。
  当下百余名士子皆是按照发下的考牌,进入各自的考棚。
  考棚三面通透,有茅草覆顶,左右有府兵站岗,考官巡弋,小吏监督,将考生作弊的几率几乎杜绝为零。
  每数个考棚中还有大水缸,乃是考生喝水,或是灭火之用。
  周洲见此不由叹服,本以为幽州初次科举会有很多缺漏之处,但没想到一一却安排得如此细致,仿佛主考官主持过很多科考的经验一般。
  周洲怎么知道,这些都是李重九从一千年后,照搬而来的规矩。
  周洲进入自己甲三号考棚,考生入场讲了一堆规矩,之后到了所有都安顿好,要发放试卷时,已是快到了午时。
  很多考生这时候都开始医治肚饿,周洲也从考篮之中,掰开半个炊饼,放入口中,想到方才赵欣同伴欺负贺信之举,心底不由大怒。
  但随即意识到,自己如此不是中了小人的奸计,当下周洲深吸了一口气,从考篮里拿去鸡蛋来细细剥着,调匀自己情绪。
  当一个鸡蛋吃完,试卷已是发下,周洲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面阅卷,一面研墨。
  在高台上看着试卷的发放,作为主考官,李重九出题的用意是如此的。
  试卷考得还是这个时代,读书人必读的四书五经,四书乃是必考题,五经乃是选考题,这是第一张卷子。
  此外还有天文地理算术农识,这是第二张卷子。
  最后则是策论一篇,这是第三张卷子。
  四书五经,只是简单填空题,或者是将文言文引申其意的,这都是基本常识。
  四书五经都是国学的基础,先贤之思想,要当官不能不识字,不能不会断句,不能不懂文言文,这都是官员基本素养。
  虽说李重九的韵文,标点已在民间小有普及,特别是怀荒,御夷二镇上喜好汉学的番人,更是热衷,但对于传统的士子而言,是看不起这些的,认为是连下里巴人都不如的东西。
  第二张卷子,也是基本常识,天文地利不用说了,基本算术都不会,也配当官,至于农识在这以农为本的国家,农业知识,也是当官基本素养。
  在李重九用意之中,第一张,第二张卷子分数比重都不大,最重拉开差距的,还是策论这一篇上。
  策论乃是古今科举都逃不开的,汉朝取士,就有策问一说,宋朝取士,则为策论,明清则为八股,到了天朝,还有申论。
  按照千百年来,中国考官的用意,考试都是大同小异,如果说前两张卷子,是考核你是否具备,可以当官的能力,那么基本智商正常,有经过一番培训的人,都是可以合格的。
  至于最后一张卷子,就是考验你当官能力有多强。
  李重九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士子们在考场之上沙沙书写的样子,不由感慨万千。
  为国求贤,乃是国家第一等大事,不用说李唐,就是李世民一个天策府的人才储备,现在也是胜过自己一筹两筹。
  李重九深叹什么叫求贤若渴,不由想到,自己六年前在怀荒镇第一次取士,当时怀荒镇八千多百姓,能书写言辞通顺,词能达意的人,只有二十多人,也就是相当于现代中学生的水平。
  其中翘楚,姬川,刘易,周旭三人,换做台下士子,才华与他们在伯仲之间或者胜过他们,不知多少。
  现在这里乃是一郡人才菁华,自己在幽州两三年,方才有得如此气象,或许将来他们之中,就能有自己的房玄龄,杜如晦。
  记得姬川当年与自己言道,郡学县学之事,是授之与渔之事,最少要十年之功。但没有想到从怀荒镇到幽州,不过短短五六年,李重九今日已是到了得鱼时候。
  李重九走下高台,巡视考场,大多数士子解答第一第二张卷子,都是毫无阻碍,一气呵成,显然这考试水平,比当年怀荒镇那些人,强了不知多少。
  不过到了第三张卷子上,不少人却都卡在这里。
  第三张策论,乃是考生自由发挥,自书其见解,但正因为没有格式规范,故而也是最难。
  李重九看到这里,心底有数。
  第一日考试,到了夜晚,官兵给每名考生,一盏油灯。
  众考生有的挑灯夜战,有的则是拿起了被褥,直接先睡一觉,明日早起再答。
  一夜之中,官吏们不敢大意,这时候一来是考生最有可能作弊的时候,二来万一考得累的士子,万一睡去将油灯打翻,考场内酿成大火,那可就糟了。
  提心吊胆的一夜平安渡过,次日考生继续答题。
  李重九正坐在高台上批阅公文,这时却看到有一名考生从考棚出来,直接交卷,随即扬长而去。
  卷子从同考官手中,再转至副考官卢承庆手中,卢承庆来到李重九面前,言道:“启禀上谷公,此乃最早完卷一名士子的试卷。”
  李重九接过卷子,扫了一眼,对方的名字周洲,涿郡并没有周氏大族,看来不是士族子弟。
  李重九阅此试卷后,不由一震,站起身问道:“此人身在何处?”
  周洲大步走出门外,回到招贤馆,相熟的掌柜,伙计皆是上前见礼,纷纷言道周先生,才高八斗,此番定然高中了。
  周洲一一回礼,回到房内却是收拾行礼,收拾妥当后,楼下传来一片喧哗之声,显然是其他士子亦纷纷考毕。
  周洲的房门被打开,原来是贺信入内。
  贺信一见周洲就问道:“周兄,看你头名交卷,此试该胸有成竹了吧?”
  周洲微笑不言言道:“非也,贺兄你考得如何?”
  贺信叹了口气,言道:“恐怕难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的去处自有安排,就算不中,周祭酒也替我在良乡县谋得一县学博士之职,倒是周兄你呢?”
  周洲笑道:“我此卷若非中得第一,就是落榜,没有第三种可能。”


第四百零五章 取士
  郡试之后,考卷一律糊名,百余篇十二名同考官交叉阅卷。
  正如之前,第一卷,第二卷的内容都是不难,能参与考试的大部分士子,都是一县一地的俊杰,或者士族之中的人才。一二卷答错的人很少。
  故而真正黜落,是在第三卷策论上。
  按照李重九之前所言的那般,凡是两位同考官有一人认可的,就可以合格通过。
  十二名同考官,每人批改差不多二十卷,每看过一卷后,他们就在卷上写上批注,无论可与不可,都要写上原因。
  同考官批注之后,合格的卷子,被送入郡守府后院。
  其中若连第一卷第二卷都答不好的,第三卷又没有亮点,想都不要想,同考官立即黜落。如此一百一十多张卷子,差不多就淘汰了三十余卷。
  能送到后院的卷子,一二卷肯定都是过关的,故而四名副考官主要精力也是放在第三卷上,以论高下。
  同考官手中一同挑选了五十余卷送入后院给副考官来批阅。
  温,陈,魏,卢四名副考官,可谓政务繁身,要他们每个人都仔细看这五十余卷实在太难。
  当下第一副考官温彦博直接将卷子打了回去再议。
  于是五十余卷由十二名同考官连夜进行会商,众人讨论又黜落了二十多卷,这才剩下三十一卷给四位副考官。
  下面三十一卷,众人不敢大意,深知取才之道,乃是关乎一个人的终身大事,不可让贤良遗漏,故而四名副考官每一卷都是需仔细看过。
  每一卷上,四位副考官,必须在两名同考官的批注下,写在自己的批注。所以这三十一张卷子上需有六条批语。
  这三十一卷都可谓涿郡一地的人才,几位副考官,有时看到卷中之言,不是拍案叫绝的都有。
  魏征则是面露微笑,这一次郡试看来还是为涿郡网络的不少人才,自己身为郡守,能有几名得力官吏帮忙,自是再好不过。
  卢承庆则是心道,原来寒门,乡野之中,也有不少人才,看来以后涿郡官场,非几家士族可垄断了。
  而陈孝意却是默默摇头,毕竟这些人才都是拔入郡守府的,不能归于刺史府麾下,如此不可惜了,但幽州能得此人才,也算对李重九的大业有所帮助。
  温彦博却早就看好了几篇,其中既有几名才华不错,切政见与自己相同之人,但却遗憾未能入选的士子。他想考后,就招揽他们为自己的属吏,作为自己的帮手。
  四名副考官各自心思不同,最后费了三天功夫,按照郡学与在野各五人的名额,评出了十卷放在李重九的案头之上。
  四名副考官,以及郡学祭酒周旭,薛万述之弟薛万淑等皆站在李重九案前。
  长史温彦博言道:“此次郡试郡学士子的卷子,要胜过乡野贤才,以及士族子弟一筹,以下十卷皆是其中翘楚。”
  李重九一面读卷,一面听温彦博等人的禀报。
  这十卷肯定是翘楚,文中水平至少是比自己要高的,李重九索性就先看每卷后六名考官的批准后,再行看卷子。
  对于李重九而言,最重要是决定名次的大权,也就是主考官,必须让自己担当手上。
  历史上最有名的牛李党争,就是一个例子,两党担任主考官之人,打压敌党士子,搞得科举乌烟瘴气。
  之后宋太祖开创殿试,于会试后再来个亲自取士。殿试排定名次,而不作黜落,就是要将人才取次之权,抓在天子的手中。如此参与过殿试的士子,都可以说是天子门生,有了这层亲近的关系。
  同时也一定杜绝了牛李党争的局面。李重九此举乃先行定下规矩,以免后人冲走前人的弯路。
  与魏征他们费时费力看每一卷而言,李重九几乎一目十行,将卷子看完。
  之后李重九从十卷中抽出三卷,这三卷后面加得各种批注,如此卷可取第一,此卷三甲有名,此乃大才,不可遗失。至于其他七卷,就甚少有如此评语。
  既然温彦博,魏征他们的水平都高于自己,李重九还有什么可怀疑。
  李重九当下言道:“将此三卷糊名去了。”
  不久三人名字报上来,分别乃是范阳卢齐卿,易县赵欣,蓟县周洲。
  李重九听到这三人名字,心底有数,笑道:“这三人你们可认识?”
  先是卢承庆站出身来,言道:“回禀上谷公,卢齐卿乃是卑职族侄,之前在族学读书。”
  李重九点点头,此人乃是名人,太平广记中记载卢齐卿有知人之鉴,善于荐人。
  李重九笑着言道:“很好,原来是范阳卢氏的俊才,你叔父为我们幽州举荐了好人才啊。”
  卢承庆低头言道:“不敢,还是各位同僚慧眼识珠才是。”
  当下李重九拍板言道:“此卷可为前三。”
  卢承庆当下大喜。
  “至于易县赵欣,蓟县周洲?”李重九言道。
  周旭上前言道:“启禀上谷公,这二人都是郡学学生,才学堪称翘楚,平日二人即不分伯仲。”
  李重九问道:“这赵欣可是出自涿郡赵氏?”
  周旭言道:“正是,此人乃郡守府主薄赵何然的三公子。”
  背景不小,李重九点点头,又言道:“至于这周洲,若非年龄不符,我差一点还以为是周祭酒你的私生子。”
  听李重九调侃,众人不由大笑,周旭连忙言道:“卑职乃是老实人,家里夫人厉害,不禁得刺史如此玩笑,天地可鉴,此人与我没半点关系。”
  说到这里,李重九伸指一敲桌案,言道:“我之前早有听闻,此人在招贤馆时,常爱大方阕词,在士子之间引领舆论。但周祭酒却对此人照顾有佳,你看此卷,六名考官意见各自不同。”
  说完李重九将卷子一趟,六人一并上前。
  陈孝意先言道:“启禀上谷公,此人狂傲,言辞不留任何情面,国家取士,当用忠贞爱国之士,此人虽言之滔滔,但诽谤政体,实在乃是大逆不道,当罢黜之。”
  陈孝意为人黑白分明,最恨那些悖逆之人了,而周洲此文中抨击时政,不留情面,当然是最令他不快了。
  魏征在一旁言道:“此言差矣,我听闻父之过,子若听之任之即是不孝,何况此言虽言辞偏颇,但震人发聩。”
  薛万淑言道:“魏郡守,我幽州自有法度,若是人人稍有不满,即抨击时政,那么百姓纷纷效仿,岂有上下伦常之分。”
  薛万淑出言反对魏征,也是纯为了私情。他与赵家关系一直不错,他的妻子就是涿郡赵氏,赵何然也暗中拜托他打探儿子这一次郡试的成绩。
  他心知这一次榜首非赵欣,即是周洲,故而决定踩周洲一脚,帮赵欣一把。
  温彦博言道:“启禀上谷公,此三十余卷中,此卷为上上者,此周士子乃国家良才,但年轻人锋芒太盛,将来必伤己伤人,需要挫一挫,磨砺其志,将来方可大用。”
  李重九看向周旭言道:“此二人都是周祭酒你高足,不知你如何看呢?”
  周旭额上冒汗,他知道李重九为他一直庇护周洲而有所不快。
  但周旭也将心一横,言道:“赵欣,周洲都是我得意门生,赵欣尊师重道,作为师长我平日对他也无可挑剔,这一篇文章我也看,作得是条理通畅,值得浮一大白。至于周洲为人平素十分温和有礼的,待同学师长也十分亲厚,只是他的父亲为贪官所害,故而自小对官吏颇有恶感,难免愤世嫉俗了一些。”
  “明白了。”
  见周旭到了此刻还要保这位周洲,李重九真不免怀疑,此人是不是他私生子。
  李重九当下不说话,提起毛笔在十张卷子刷刷定下名次,之后命人重新糊好,言道:“明日张榜公告!”
  大事已了,李重九看众人似仍略有所言,当下问道:“各位还有何事吗?”
  温彦博上前言道:“启禀使君,卑职与诸位同僚在阅卷之中,看得士子策问二十几篇,上谷公当于幽州晋于帝位。”
  二十余篇?李重九双目微眯,若是只有几篇不足为奇,但是二十几篇一并如此,说明是有暗中授意了。
  李重九当下言道:“这二十几篇都是何人所作,立即察!”
  “诺!”当下温彦博,魏征一并查阅试卷。
  不久结果出来,这二十几篇多是郡学学生中请愿所书。
  听此李重九看了周旭一眼,周旭当下言道:“卑职于此事无关,可停职接受调查。”
  郡学连连出事,身为祭酒的周旭自是自处嫌疑之地。
  但是李重九却不敢对此事草率论之,一贯以来,地方士子都有清议之风,言及当今时政。
  东汉时党锢之祸,太学生数千人上书,以赴死为荣。
  而现在李重九设郡学,县学二级之制,仅仅在蓟县就有郡学生,县学生两百多人。
  这些人的议论,可引领民间舆论方向,这也是就是为何李重九对于周洲在招贤楼,大方阕词有所不快的原因了。
  无风不起浪,士子借助郡试的机会,上书劝自己称帝,李重九担心此事恐怕是有人在幕后推动的。


第四百零六章 卢家的妙棋
  众官吏等人见李重九面露沉思。
  当下温彦博上前言道:“眼下窦建德已称帝,宇文化及已称帝,李渊已称帝,周围诸强,皆有意于夺取天下。若是我幽州军再不打出旗号,恐怕他人会以为我们幽州没有夺取天下的志向。”
  温彦博一言,众人皆是点头称是。
  一旁魏征言道:“自我军南下夺取幽州以来,罗艺,高开道先后剪灭,能够与我们一争河北的,唯有李唐,窦建德,宇文化及,眼下三者都已称帝。甚至连刘武周之流,都对中原自称天子,对草原上称可汗。上谷公再不称帝,恐怕会令幽州百姓失望。”
  众官员心底确实有紧迫,李重九当初占领上谷郡时,打出的口号是言割据一方,以待天时。那时李重九地不过一郡,这口号,并没什么不恰当的。
  攻下幽州之后,李重九已有数郡,但实力仍距几位诸侯,有不小差距,称王称帝不现实。后来李重九为了安抚领内的幽州士族,故而奉李密为主,全力支持瓦岗军夺取天下。
  到了眼前,又是不同,比之当初新据幽州时,李重九现又得恒山,太原数郡,北破契丹,奚族三部,东败高句丽,西战李唐。时至眼下,天下谁不对今时今日,刮目相看。现在李重九已非羽翼初丰之时,而是有把握一争河北,乃至天下了。
  现在瓦岗军失败,李密降唐了,幽州该何去何从。
  李重九这时候若不称帝,下面官吏会以为李重九不过想守成一方,甚至还有愚昧之人,会认为李重九会随李密一并降唐。
  例如窦建德原先与李重九一般,也是奉李密为主的,但李密降唐,窦建德立即称帝,就是表露自己要夺取天下的野心。
  缓称王是不错,言得势力不足时,不可骤然打出此旗号,否则名不副实。占据一个小县几千人也敢称帝,那不是自寻死路。
  但这一次二十多名士子在郡试试卷之中,一并上书要求李重九称帝,岂是偶然?
  “禀报上谷公,这二十多名士子上书之事,已是察明了!”郡司马林当锋上前禀报。
  “牵头之人是谁?”
  “启禀上谷公,此次牵头的有三名士子,他们皆非士族出身,不过家中都有人在幽州为官,但官职低微,最高者不过县户曹书办如此。他们现已在我们控制之下。”
  李重九言道:“哦?”
  林当锋言道:“此事我看纯粹是学生一时意气吧。”
  李重九目光扫向温彦博等人,言道:“难道没有幽州官吏,给他们一点暗示吗?”
  温彦博等人垂下头都闭口不言,至于周旭更不用说了,他已做好了被免职的准备了。
  林当锋言道:“若上谷公要彻查,可交由郡府衙门,动刑之下,什么都明了了。”
  “不必。你们先是退下。”李重九摆了摆手,他知道此事必然有人授意,但无论何人,用意却都不坏。何况拷打士子,传出去名声就糟透了。
  对于李重九而言,并非不愿意称帝,但此事需水到渠成,与其自己在那边叫嚷,还不如别人迎奉你上位。
  这是中国国情,要不然赵匡胤明明是自己造反,为何却要别人黄袍加身。至于所谓上位前的三辞三让,难道各个人都是虚伪。
  众人都退下之后,卢承庆却是又寻了回来。
  李重九见卢承庆又回来,心知要机密之事禀报,当下让左右亲卫退下问道:“卢郡丞有何要事?”
  卢承庆言道:“启禀上谷公,我有一越矩之言,想与上谷公言之。”
  “但说无妨。”
  卢承庆当下言道:“卑职是觉得,还有一事与称帝同样迫切。”
  “何事?”
  “卑职恳请上谷公尽快娶长乐公主为正妻。”
  闻言李重九双目一凛,言道:“你说什么?”
  卢承庆言道:“请恕卑职大胆,室得奚部一直希望,上谷公立室得夫人为正室,何况上谷公麟子诞生,室得奚部此期望,更加迫切。但室得夫人一旦为正室,储君之位……”
  卢承庆说到这里,但见李重九双目一片森然。
  卢承庆低下头去,言道:“对于河北山东士族而言,希望的是将来的天子,能持汉人之正统。”
  李重九言道:“山东高门若真是如此打算,就不能当年先奉魏拓跋氏,再奉高齐。”
  卢承庆言道:“此乃是无可奈何之举,当初鲜卑拓跋一统大江以北,士族衣冠南渡,而留在江北的士族若不顺从,只有灭亡。故而权宜之策,只能奉拓跋氏为主。至于高齐,高欢父子虽俗鲜卑,也是汉人之后,即便如此,也是权宜附之。”
  见李重九没有反驳,卢承庆继续言道:“江左士族尚人物,关中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贵戚,山东士族尚婚姻。上谷公若想与李唐的关陇士族抗衡,而夺取天下,必需得山东士族之助,这才能分庭抗争。”
  李重九默然点点头,此话是不错。
  卢承庆言道:“长乐公主乃天家贵胄,若上谷公与之联姻,山东士族必不敢小视,而还令河北的朝廷旧吏归心。将来若公主有所出,立为太子,继承天下,乃是我华夏正统,山东士族必会归附之,且天下归心。”
  卢承庆之言十分诚恳,以他范阳卢氏家主之子,道出这话来可见也是用心良苦。
  李重九见卢承庆躬身浑身大汗淋漓的样子,也知他是承受了不少压力,才说出这一番话。
  李重九言道:“你能说出这些来,着实令我意外,我知道你叔父一直不喜我入主幽州。但你能如此说,足见我没有用错你。”
  卢承庆拱手言道:“叔父,确实有重门阀高低之见,但对于幽州,对于上谷公没有恶意,特别近来叔父看幽州在李使君住持之下,欣欣向荣,已改观许多。”
  李重九笑道:“卢公能这么想,着实令我欣慰。”
  卢承庆闻言,更进一步言道:“还不止如此,若是上谷公能娶长乐公主,我会说服叔父,将我卢家之嫡女嫁给齐王。”
  卢承庆此言一出,李重九外表平静,但内心不亦于掀起大浪。或作他人这个时候恐怕要跳起来了。
  李重九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一个赤裸裸的政治联姻。
  依照卢承庆方才的提议,若卢家嫡女嫁给齐王杨暕,李重九再与长乐公主杨娥皇成婚,那么如此李重九,隋宗室,范阳卢家三者即绑在一辆战车。
  李重九代表着急速窜起的新兴势力,杨家宗室代表这旧朝势力,而范阳卢家则代表着河北士族,如此三位一体,等于用婚姻的关系将三者牢牢拴在一起,如此融合成幽州的新势力,牢不可破。
  这是很高的一步棋啊,对于卢家而言,嫁女给齐王,比直接嫁女给自己,不仅不掉身份,况且也是可以正式融入李重九这横跨草原幽州的新势力之中。
  难怪卢承庆有把握说服他的叔父。
  卢承庆言道:“当然我卢家也不是没有条件,我知道齐王正妃去世已久,但仍有侧妃于江都,我卢家之女要嫁齐王必为齐王妃。”
  李重九心知杨暕原先的正妃,乃是民部尚书韦冲之女。
  韦冲出身关中望族京兆韦氏,乃是关陇士族中第一流的门阀,长安有民谚,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如李世民嫔妃之中,有一韦妃(李世民登基后称为韦贵妃),其位仅次于长孙皇后之下。而韦妃的曾祖,乃是北周第一名将韦孝宽。
  当年杨广为了儿子这段婚姻也是煞费苦心,拉上京兆韦家这么一颗大树,可是韦妃早早病死,等于让杨暕失去一臂,其自己还不争气,跑去韦妃的姐姐私通。
  杨暕倒台,但韦氏更盛,到了唐朝李武韦杨四姓并称,言得就是四姓相互联姻,真正把握了大权。有唐一代如山东高门的四姓虽出了几十名宰相,但因为不肯李唐皇室通婚,都是边缘人物。
  正如李世民修氏族志里的,李唐第一等乃是皇室,其次外戚,第三等才排到崔卢王郑。历史上李唐皇权不振时,其余三姓以外戚身份介入,掌握中枢。
  而李重九想到,莫非将来的幽州是李杨卢三姓的天下,卢家这步棋下得真妙啊。
  想到这里,李重九心道,果真到了这一步,家事即国事,还是牵扯在其中。虽与杨娥皇在一起时,就知道二人之事,并没有单纯男女好感,然后在一起这么简单,但这一刻到来之际,李重九仍觉得心底不快。
  眼下李重九不过是一介公侯,若将来称王,正妻就是王后,称帝之后,正妻就是皇后。而当初那位念念不忘,要迎娶过门的女子,现在却已远在长安,心隔天涯。
  “上谷公。”
  听卢承庆这一唤,李重九这才回过神来。
  见他一副诧异的样子,李重九心知自己方才失态,勉强将心底惆怅压下,笑了笑言道:“你之言我会考虑,放心,我就会尽快答复。”
  卢承庆言道:“是,那么卑职告退。”


第四百零七章 纳采
  幽州城,吉祥坊中一府院中。
  这府院是当年卢家卢思道接待好友薛道衡所修葺的,院内五进,假石水榭,亭台楼阁皆有。以卢家的财力,在幽州建一座如此的别院,可谓毫不费力。
  自从长乐公主抵达幽州后,卢家就让出了这个府邸,派人打扫后,作为公主入住之地。
  院中有一楼,临水照影,杨娥皇喜欢这里的景致,故而就选此入住。
  李重九照顾好杨娥皇在吉祥坊中居住,派人厨子花匠使唤下人,粗役婆子丫鬟等五十多人服侍,除了这五十多人,李重九还派了一百府兵,由自己的亲兵负责,将吉祥坊四面护住。
  哪知杨娥皇谢绝了李重九派来照顾的奴婢,除了贴身婢女拂衣之外,小楼之内只有二人居住。
  李重九对此有所不解,杨娥皇却言:“大隋因奢华而亡,此番落难之后,不可再如以往,我引以为慎,故而一切用度还是简单为好。而坊内不少有是百姓,兵马出入岂非扰民,又恐怕惊了邻里。”
  李重九听了当下依言,就将人马仆人撤了大半,并令他们取得杨娥皇同意,不得不随意靠近小楼,不许扰民。
  现在杨娥皇与拂衣二人住下小楼内,也是乐得清静。小楼内珍藏了不少名家真迹,北齐文林馆的书典,还有西域进贡的珍玩,这些都是卢家的家藏,杨娥皇倒是喜欢这些。
  而卢家三娘卢绮,四娘也不时来串门子。原先卢家四位千金两位,都已经出家,故而剩下两位卢家小姐都是常来吉祥坊的小楼之中与杨娥皇做伴。
  “公主,曲大家房内无人,连芸娘房内也是如此,只有一封信留在床头。”拂衣进来急匆匆地与曲嫣然言道。
  “曲姐姐与芸娘,都不在房内?只有一封信。”
  杨娥皇当下一惊,当下从拂衣手中接过信来,急忙拆信看去。
  只见信上一手工整的小楷,上面言道,妹妹,请原谅姐姐的不辞而别,眼见妹妹好事已近,终得所愿,姐姐心事已了,姐姐乃是飘零之人,四海为家,从不在一地久留。天下没有不散之筵席,聚聚散散,人生离合,亦复如斯,我们姐妹二人,他日必有相会之日,勿念。
  杨娥皇看完信后,觉得心底失去了什么一般,问道:“拂衣,是否我哪里做得不好,为何曲姐姐要不辞而别呢?”
  拂衣言道:“公主,切莫这么说,曲大家不是在信里也说了吗?”
  杨娥皇言道:“不,不应该如此,就算有何急事,也该等……等我的好事过了,她再走不成。”
  拂衣言道:“这也是,但曲大家并非孟浪之人,这么做必有她的原因吧。”
  杨娥皇坐下在榻上,将信反复看了数遍,拂衣见杨娥皇如此,问道:“公主,我怎么没听说你的好事,敢问上谷公向你求亲了吗?”
  “尚未?”杨娥皇抬起头来言道,“自到了幽州后,他即忙着主持科举之事,这十几日来,我也只见了他五六面,每次都是说不到一会花,入了夜就回府了。”
  杨娥皇说到这里,却是一脸欣慰,这几日她与李重九虽聚少离多,但他也知道李重九毕竟身为一州刺史,事务繁忙,他能在百忙之中来见自己,足见心意。
  拂衣听杨娥皇这么说,当下急言道:“公主殿下,虽说上谷公情重,但你想他为何回府呢?”
  杨娥皇点点头,言道:“拂衣,我知你的意思,他府里还有一位妾室在陪伴,故而他必须回去。这我在来幽州之前早已知晓,何况他也没有瞒我。”
  拂衣言道:“公主殿下,我听说这不是一个妾室,这么简单,她身后有室得奚部的背景,听说在草原上,室得奚部现在仅次于突厥,势力十分强大,更何况他还未上谷公生下了一子,幽州之前数度有传言,说上谷公要立她为正室。公主……”
  杨娥皇皱眉言道:“我知道。”
  拂衣言道:“公主毕竟乃是……”
  正说话,突听到小楼外,有人禀报言道:“齐王殿下驾到!”
  “二兄怎么来了,”杨娥皇言道,“拂衣我们一并开门去。”
  当下杨娥皇与拂衣一并下楼,开了门,但见齐王大步前来。
  杨娥皇问道:“二兄,你不是在恒山郡吗?为何前来?”
  杨暕深深看了杨娥皇一眼,笑着言道:“是,上谷公派人送信给我,要我来的。”
  “莫非二兄在恒山郡出了什么事?”
  看杨娥皇关切的神情,杨暕言道:“二兄已并非过去的二兄了,你放心,我恒山郡一切安好。”
  杨娥皇这才松了口气,拂衣问道:“敢问齐王殿下为何而来呢?”
  “一会你们就知道了。”杨暕微微一笑。
  杨娥皇,拂衣见杨暕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不由揣测。
  杨暕稍坐了一会,不久小楼之外,来了一帮人,在外布置起来。
  这时下面又有人言道:“齐王门外有人求见。”
  杨暕当下亲自开门,杨娥皇从垂帘后向外望去,但见来人是王君廓,还有郡司马陈孝意。
  陈孝意,王君廓当下拱手言道:“拜见齐王殿下。”
  杨暕笑了笑言道:“免礼,请坐。”
  杨娥皇当下明白了什么,脸上一红,当下转身回去上楼,拂衣先是愣了一会,亦是随即反应过来。
  楼下的声音远远传来。
  “上谷公眼下虽为幽州之主,但怎么说我也是他的二叔,他父亲下,数我最大,而齐王殿下也是公主的至亲,我们老家有句话,兄长如半父。此来有一关于上古公告与公主殿下之事,还与齐王分说。”
  “王将军客气了,但请直说。”
  “某是粗人,还是请陈司马说吧!”
  “齐王有礼了,上谷公年二十有五,目下身边有一妾,尚未立正室。民间有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公主殿下尚待字闺中,今日我们二人前来说媒,希望齐王殿下能够答允,将公主下嫁给上谷公为正室,杨李两家结为两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
  “李刺史,乃是人中龙凤,何谈什么高攀,王将军客气了。”
  杨娥皇在楼上听了登时,心砰砰直跳,但听了杨暕如此说,心中一块大石落下。
  “齐王真乃是爽快人。”楼下传来王君廓爽朗的笑声。
  当下王君廓声音传来。
  “齐王有惠,赐妻李某。李某有先人之礼,使齐王请纳采。”
  “公主虽金枝玉叶,但也是普通女子,王公命之,不敢推辞。”
  “纳采!”
  话音传出。
  杨娥皇又来到垂帘边看去,但见王君廓从旁人手中,拿过的一只活雁来,双手向杨暕奉上。
  杨暕收之,接着外周之无数人忙碌,有玄纁,羊,清酒,粳米,稷米等物一箱又一箱的担入屋子中,这都是纳采之礼。
  之后王君廓又持一活雁,言道:“齐王既受命,将加之卜,敢请女为谁氏?”
  杨暕言道:“王公有命,且以礼而择,某不敢辞,曰娥皇。”
  当下陈孝意又郑重的问生辰八字,当下陈孝意,王君廓这便告辞。
  众人一并浩浩荡荡走了,只留下彩礼于屋中。
  人走之后,杨娥皇走垂帘,与杨暕四目交对,道了一声:“二兄。”
  杨暕笑着言道:“你该高兴才是,事实上,既来了幽州,我就想到会是如此,李刺史是出身布衣,但其毕竟乃是豪杰。当年宗室几位姑姑姐姐,还远嫁突厥了。李刺史再如何说也比那些几年不洗澡的番人要强吧!”
  杨娥皇摇了摇头,言道:“她们是为了我大隋,故而才作出的牺牲,在我心底对她们一直是心存敬佩的。”
  杨暕点点头,言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了,和亲之事,实属无奈,但身为皇家子女,就需必须有所担当,为这社稷挑起重任来。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中兴杨家的希望,不是在我,而是在你身上。”
  “二兄,到现在……”
  杨暕言道:“你放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你以为要效仿祖父代周立隋之事吗?放心,二兄我有自知自明。大隋已是昨日黄日,眼下能有今时今日,还有什么奢求的。”
  “二兄,你能这么想就好了。”
  杨暕点点头。
  杨娥皇当下垂头,言道:“二兄,若是父皇知道了,他会欣慰吗?”
  杨暕笑着言道:“我想若是你高兴,父皇他也一定会欣慰的,还有母后,她知道了也一定会欣慰的。”


第四百零八章 义成公主
  五原郡,九原县城。
  突厥人的金狼大纛高高飘扬在城外。
  一队簇拥着车辇的人马,缓缓向城下而行。
  不久五马拉拽的车辇在城门前停下,五原郡郡守张长逊率着城内官员,在车辇之前跪下,大声言道:“五原郡郡守张长逊,叩见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车辇车门打开,在两名胡服女子的搀扶之下,一名脸上带着细珠穿成的幂罗,穿着右衽华服的女子,从车辇之上款款走下。
  “张郡守免礼吧,随我车辇旁入城。”对方声音冰冷,莫无感情。
  九原城开启,车队浩浩荡荡进入城内,那女子挑开车帘内,向外望去,中原战乱之后,十几万汉人,北附突厥。而五原郡的九原县城,更是繁荣。城内各种酒肆,店铺,说话间皆是胡人汉人的口音。
  这女子远离中原许久,虽身旁常有陪嫁到突厥的宫女,但眼下能与市井之间再听到家乡话,不由脸上冰冷之色,稍稍退了一下。
  车队在城内下榻,直接支起了一个可容纳百人的大帐,这是突厥人的传统,就算到了城池,也不习惯睡屋子,而是习惯睡帐篷。
  张长逊现在作为投靠突厥的汉臣,自是十分讨好公主,这才刚下账,各种酒食之物,就陆续送上。
  张长逊被传召入帐叙话。
  “张郡守治下倒是繁华。”对方说话声音这时有了几分暖意。
  张长逊言道:“托公主的福,此地百姓一切安好。”
  那女子言道:“中原离乱,百姓大不易,既是背井离乡之人,自是懂得背井离乡之人的苦楚,一切北附的汉人,张郡守都要好好招待,无论胡人汉人都要一视同仁懂吗。”
  张长逊言道:“此话小人记得,并时刻对属下耳提面令。”
  说到这里那女子点了点头,幽幽叹了口气,张长逊似感觉对方这一叹,满是忧伤。
  只听她言道:“我身在草原十几年了,本以为此生不履故土一步,但眼下能再见故人,真是想起了许多。”
  到这里,对方顿了顿问道:“我这趟去了西域许久,久不会草原,近来中原可有什么大事?”
  张长逊拱手言道:“李密瓦岗军覆灭之后,窦建德,宇文化及先后称帝……”
  “大逆不道!”这女子又恢复方才的冰冷之色言道,“这些人都是祸乱天下,篡我杨家的乱臣贼子,眼下居然也称帝了。还有那李渊,枉费天子那般信任,将太原委之,居然敢造反。将来可汗大兵南下,这些人我一个不留,通通都要杀光,光复我杨家。”
  这位公主自是嫁到突厥的义成公主了,他先嫁给启名可汗,始毕可汗,而今又嫁给了处罗可汗为可敦。十几年身在草原,其韶华早已去逝,眼下只有大隋被灭亡的仇恨,以及对故乡之思念与日俱增。
  这一次他嫁给处罗可汗,双方是达成了默契了。义成公主身在草原多年,在北附汉人之中颇有影响力。
  而这一次处罗可汗与之成婚,就是要借助她汉人之中影响力,在突厥占据了朔方,榆林,五原,定襄数郡之中,以北附突厥汉人的势力,建立一个在突厥掌控之下的汉人傀儡朝廷,以为将来突厥南下夺取中原作好接受的准备。
  现在义成公主麾下已是聚拢了一帮汉人,在五原,定襄设立朝廷,置百官,行大隋正朔。
  张长逊现在自也是为义成公主效力的汉臣。
  只听他言道:“我听说窦建德派出使者,来找可汗,说要南北合击,灭掉幽州的李重九。”
  “就任他们去折腾吧,中原越乱,我突厥越可能南下,将来用窦建德,宇文化及,李渊之血,洗我大隋之恨。”义成公主冷笑言道。
  “公主殿下,听说窦建德使者十分能言会道,可汗听说也有几分意动,连突利可汗的反对都不听了。”
  义成公主连连冷笑。
  张长逊言道:“还有一事,公主或许会有兴趣,听幽州传来的消息,听闻长乐公主在本月将下嫁幽州刺史,上谷公李重九为妻。”
  “长乐?”义成公主闻言不由一愣,言道,“莫非你说是我的娥皇侄女么?”
  “是啊,公主嫁给幽州刺史此事,在幽州是传得沸沸扬扬,不仅是长乐公主,齐王殿下现在也身在幽州,马上就要成为国舅了。”
  义成公主凤目一凛,言道:“不好。”
  张长逊忙问道:“公主殿下有何不好?”
  “娥皇怎么会偏偏在这时,嫁给李重九,如此将来可汗对幽州用兵,岂非伤了她,江都之变后,我杨家的人死的死,亡的亡,没有几个人了,若是连我这侄女都护不住,我有何面目于九泉之下,去见先帝。”
  说到这里义成公主不由泫然。
  张长逊言道:“公主殿下,那么为今之计,只有阻止可汗对幽州用兵了。”
  义成公主转过身去拭泪,言道:“你说不错,天下那么大,我突厥向何处用兵,不能夺取金银牛马,但我的侄女却只有一个,若是李重九万一为窦建德所杀,娥皇岂非做了望门寡,我那苦命的一对侄儿女好容易才脱了狼窝,岂非又入虎穴。”
  张长逊言道:“公主说得甚是,只是,只是可汗出兵幽州,似已志在必得。”
  义成公主言道:“你放心,我定要阻止他。他现在用得着我,必不会拂我的意思,中原那么大,为何非要攻打幽州,李唐现在已有天下三分,这才是我们突厥当前的大敌,而李重九与李渊不睦,正可用来牵制李唐,若是真听了窦建德的话,岂非铸就打错。”
  张长逊当下言道:“公主既然其意已决,小人必当与公主一并联名向可汗请命。”
  义成公主笑了笑,言道:“好,张郡守,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当下义成公主言道:“来人。”
  大帐之外,两名汉人将领上了,单膝跪下问道:“可敦有什么吩咐?”
  义成公主巍然言道:“派人立即以我的名义,往幽州送上一万头牛羊,一万匹锦缎,作为幽州刺史大婚贺礼,不可怠慢。”
  说到这里义成公主自言自语言道:“不行,现在大隋虽已经是亡了,但却不可让人小看,现在我就是娥皇唯一的娘家人了,这嫁妆要办得要多丰厚有多丰厚,不可失了我杨家的脸面。”
  “当年先帝赐给我珍玩古器也拿出一半来,尽数送往幽州,这一次我要让这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是,可敦。”
  轰隆隆,雷声滚滚。
  长安正是滂沱大雨,乌云笼罩在太极宫的重重宫殿之上。
  雨珠滚落,匆匆的脚步声在台阶之上响起。
  “快,我要见天子。”
  “是。”
  一名大将急匆匆走入太极殿。
  太极殿内,李渊以及群臣正在议事,自李密归降后,北海通守郑虔符,文登县令方惠整,以及山东反王王薄亦是尽数降唐。
  李渊不费吹灰之力,又得山东大部,现正是踌躇满志。
  不久足音响起,这名大将奔入大殿,禀报言道:“陛下,河北传来消息,李重九于上个月攻破恒山郡,刺史王公政,镇守将军郗士陵殉国,永安王李孝基被俘。”
  此刻天空响过一阵滚雷,轰隆隆之声不绝,仿佛给这名大将说话加重了语调。
  砰!乒!
  一连串的碎响声。
  只见李渊突然将袖子一摔,桌上的台砚皆是滚落,一旁几十名大臣皆是垂下头。
  李渊深深吸了口气,仰头言道:“朕一直不懂薛举父子已灭,川蜀已下,连李密,王薄都是归顺了,为何幽州李重九还是不识天时,仍是冥顽不灵,难道要以一偶之力,抗衡天下吗?”
  裴寂言道:“陛下莫要担忧,李重九跳梁之贼,反手可灭,只是我们眼下的大敌,乃是李轨与王世充,灭此二人后,河北可传檄而定。”
  众臣也是纷纷附和。
  李渊言道:“不,你们都小看了此人,不能让此子成势。李重九既奉齐王回幽州,为何没听到半点动静,难道他没有奉齐王为天子吗?”
  这名大将言道:“李重九自取恒山郡回幽州之后,并非奉齐王为天子,而是听闻要娶长乐公主为妻,大婚之日就在本月。”
  此言一出,大殿之上李世民不由脸色一变,手中的拳头猛然攥紧。
  一旁刘文静冷笑言道:“李重九大婚,我们不得不给他点贺礼,可以令潞州出兵,攻打太原,给他添添热闹。”
  李渊双目一眯,言道:“你以为朕是如此小气量的人吗?裴爱卿说的是,眼下我们的大敌乃是王世充,李轨,太原有猛将尉迟恭,恒山有名将徐世绩,攻打太原既捞不到好处,又让其记恨我等,给与其兴兵口实,为解一时怒气,而毫无获利的手段,朕不为之。”
  李世民上前言道:“父皇所言甚是,李重九大婚,短时期内暂无法兴兵,儿臣建议全力西顾,联合吐谷浑,夹攻李轨,必能大胜。”
  李渊点点头,言道:“秦王所言甚是,就这么办。”


第四百零九章 十里红妆
  铜镜之前,杨娥皇静静的坐在妆台,长发如瀑水散在肩头,及至腰间。
  从当初的江都落难,走到今日今刻,她心头百转千折,怎可用喜悦激动,苦尽甘来等词来形容眼下的心情,百味交集之后,内心此刻仿佛千帆过尽,只余下一片宁静,波澜不起。
  拂衣在铜镜后,细心地帮着她梳着头。拂衣言道:“公主殿下,今日你好美。”
  杨娥皇浅笑言道:“自古出嫁,有哪个新娘子不美的?”
  拂衣言道:“那可都是普通女子,你当今堂堂的长乐公主啊。”
  杨娥皇笑了笑,却不言语了,除了拂衣外,一旁还有五六个丫鬟服侍。
  她们给杨娥皇插上凤钗,将青丝绾起,扑上白粉腻子,画上素眉,在额上贴上花黄,抹上胭脂,最后才郑而重之的戴上凤冠霞帔。
  待好容易完成这些,杨娥皇往铜镜上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示意可以。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己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而原来新郎迎亲的队伍已是到了,在府外唱起了催妆诗。
  房内丫鬟都是嘻嘻笑着,听着门外的催妆诗,言道:“公主殿下,驸马爷已是到了门外了,这不开始催了。”
  杨娥皇垂下头。
  拂衣柳眉一撇,大声言道:“急什么急,公主殿下乃是金枝玉叶,贵不可言,让那驸马爷再等等又如何了,你们起什么哄。”
  众丫鬟见拂衣开口,皆闭口,杨娥皇笑道:“拂衣,你要吓到人吗?”
  拂衣言道:“公主,我这可是为了你好,让驸马爷多等等,免得那小子以为娶媳妇忒容易了,以后看轻你。”
  “你啊!”长乐公主微微责备。丫鬟们又是嘻嘻地笑作一团。
  窗外的催妆诗念了一遍又一遍,开始只有数人,后几十人,上百人一并唱和。
  院子之外锣鼓喧天。
  这边一名丫鬟听了拂衣的耳语,开了门走出去,在院中喊道:“来来去去就是这首,驸马爷难道都江郎才尽了吗?”
  这时外头有人言道:“你这丫鬟,好生嘴刁,驸马爷才高八斗,还怕了你们,只是恐误了吉时,这才催促罢了。”
  “有才方嫁人,无才何必进来,你们当公主是随便下嫁的吗?”
  “真拿你没办法,听好了,”这时又一人唱道:“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好!”
  院子内外的纷纷叫好,连杨娥皇亦是浅笑。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满面浑妆却,留着双眉待画人。”
  屋外数百人齐唱,声音洪亮,好生热闹喜庆。
  院门之外,敲门之声陆续响起,丫鬟们纷纷看向拂衣。
  拂衣朝众人摆了摆手,自己走出房门,来到院外,高声言道:“方才都是别人所作,驸马爷,你自诩才高八斗,何不亲自长吟一首,让我们公主听听?”
  “公主有命,恭敬不如从命。”李重九在屋外朗声答道。
  众人听李重九要显诗才,当下四面都静了下来,连锣鼓也是停下。
  杨娥皇在屋内不由侧耳倾听。
  “夜久更阑月欲斜,绣障玲珑掩绮罗。为报侍娘浑擎却,从他驸马见青娥。”
  “好!”
  又是一串轰然叫好声,之后锣啊鼓啊一并敲起,众人一并言道:“新妇子,催出来!”
  拂衣回到了屋子内,将屋门一关,这时屋外的院门开起,外头的敲锣打鼓之声,横冲直撞地轰地一下都闯入了院内,众人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
  一旁丫鬟都伸手掩了耳朵,锣鼓声中伴着众人的呼声,喧闹之中却又令人觉得喜庆非常。
  之后外头新郎开始行礼,杨娥皇静静坐在,脸上遮了红帕,眼前只见一片艳红,只是隐约看到外头的景色,朦朦胧胧。
  只是听到外头司仪官悠长的声音在言道:“撤障!”
  “奠雁!”
  “掷!”
  “拜家庙!”
  杨娥皇不知,李重九在外是忙碌非常,事实上与每个新郎一般,在结婚之日,最大的感受并不是喜悦,而是一个字累,以及生怕出了差池。
  经过一番仪式,杨娥皇见得李重九终于迈入屋中。一旁的丫鬟们都是乐得直笑,一并贺喜言道:“奴家们,祝驸马公主,福寿安康,百年好合。”
  穿着绛红衣裳的李重九亦是爽朗的大笑,随手将红包分撒下去。
  丫鬟们得到红包后,莺莺燕燕地低声细语起来,每个人都是透着高兴。
  杨娥皇看到对方走到自己面前,用熟悉的声音言道:“公主,请随为夫而来。”
  杨娥皇有些懵懵懂懂的,坐在椅子,茫然不知所措,只是看见李重九背对着自己弯下了腰。当下杨娥皇只觉身上一轻,原来他背起了自己。
  耳旁环簪摇曳,杨娥皇只觉得凤冠有几分发沉,一转眼似看到兄长杨暕静静的站在门侧望着自己,看不清他脸色,但杨娥皇感觉到脸上一片冰凉,泪水就那样毫无预兆的落下。
  李重九背起杨娥皇迈出房门,院门,垂花门,一道道的经过,出了此门,从此以后,姓氏不由己,改作夫姓了。
  最后杨娥皇在李重九背了一段路后,入了轿子。
  “起轿喽!”
  锣鼓再度通响,这一度最是热烈,带着迎着新娘回夫家的喜悦。
  八抬大轿而起,李重九跨马在轿子环三圈后前进,二人身后则是跟着绵长的迎亲队伍。
  一担担、一杠杠都朱漆髹金箱笼,由披着吉服的人抬着担着,带着女方嫁妆的首饰、被褥,女红,床铺,提桶、果桶,瓷瓶、埕罐等等不一而足,扛着这些巷笼的队伍,走在街上,绕城而走,铺陈十里。
  鼓吹喇叭在前开路,轿子两旁,拥挤满了看热闹的幽州百姓。公主下嫁,这乃是幽州破天荒来的头一回后,仅仅是这十里红妆,就让多少幽州待嫁女子羡煞了一生。
  坊外的大街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所有人推着搡着,街道两旁的幽州士卒排成人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堵着拱着。
  而一旁夫家的随从,则是沿路向百姓们发放果子,喜饼,铜钱,同沾喜气。
  百姓们人人得物,皆是欢喜不已,待轿子经过时,一并高呼。
  “公主殿下千岁,福禄延绵。”
  “驸马公主琴瑟和鸣,早得贵子。”
  “驸马公主公侯万代,百年好合。”
  有人呼道:“上谷公恩泽幽州一方,不受战乱,老朽们无以为报,只有奉上此百子百寿图,献给上谷公,望驸马公主一家百子百寿!”
  李重九骑在马接过此图,言道:“多谢幽州父老乡亲!”
  杨娥皇静静的坐在轿子内,内心此刻却是从没有过的平安喜乐,转头看向一旁,李重九向四面拱手抱拳,言道:“多谢,多谢。”
  “李某不甚感谢!”
  四面的欢呼之声,仿佛浪潮般一浪接着一浪,将李重九杨娥皇二人同浸在此喜庆之中。
  在这前呼后拥之下,迎亲的队伍,方才在黄昏时抵达了幽州郡守府。
  杨娥皇下了轿子,脚踏毡席缓缓迈入府门,每跨一步就有人将身后毡席收起,铺到前面去。
  跨过马鞍后,入了府门,过了辕门,又穿过角门,典礼的大堂前,青庐和百子帐早就搭设好了。
  外面热热闹闹的,王君廓已是到了府外,接待上门道贺的幽州官吏,并移至旁厅接待,到了晚上会有一场盛大酒宴。
  杨娥皇站定,一旁有人上前言道:“请公主殿下去了红帕。”
  杨娥皇当下亲自将红帕揭开,但见眼前,无数人笑呵呵的在旁看着自己。
  不少人言道:“真是美丽!”
  “一望便知是有福之人。”
  “上谷公真有福气!”
  杨娥皇听了心底甜甜的头,侧身微微抬头看到李重九站在身侧,满是笑容的看着自己。
  四目相对,不由百感交集。
  李重九与杨娥皇在众人簇拥下,一并入了百子帐。
  百子帐搭得很大,可容纳几十人,随即有服侍的人,奉上了同牢盘。二人取同牢盘中肉饭各吃了三口,随即撤下盘子。
  紧接着一对童男童女各捧着一小瓢,杨娥皇心知,此是给二人献上合卺酒。
  众人在旁吟道:一盏奉上夫婿,一盏奉上新妇。
  李重九与杨娥皇依照古礼,一并从童男童女手里接过合卺酒各喝了一口。
  这时一旁一人上前言道:“老大人身在怀荒镇,不能前来,送上万事如意,富贵花开,年年有余,戏婴图宫缎各四匹,望新夫新妇能多子多孙。”
  杨娥皇听闻李虎没有来,不由微微失望,李重九知她心意,言道:“近来突厥有所异动,故而虽父亲早有要来之意,但坐镇怀荒镇,不可抽身,这才派人给你送礼。”
  杨娥皇听了释然,与对方言道:“多谢公公之礼,感激不尽。”
  “苏郡守,亦不能前来,送上万字不到头的屏风两张,寿瓶两对。”
  “谢苏四叔。”
  “孙统军,亦送上步摇,宝花各一对。”
  “谢五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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