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朝会


  咸阳,信宫,议事殿。
  随着宦官的唱腔声,嬴子婴移步正中,然后正身挥袖,缓缓坐到王座上。一旁的韩谈便向大臣们说道:“朝会开始!”。
  话刚说完,左相公孙止便移步出列,像嬴子婴禀报道:“如今大军已经移至骊山大营,从各路抽调的粮草也开始送往丽邑粮仓之中。不过各地运粮的骡车不够,如此下去,恐怕大战之时都还得千里运粮。”
  嬴子婴知道大战开启,粮草是重中之重,如果在战事开启的时候还未将粮草囤积好,很有可能被敌人派兵切断粮道。于是他略加思索后便道:“如今离秋收还远,百姓家里的耕牛还不需要犁地。这样吧!让各地下令,借用百姓的耕牛一用。不过必须得登记造册,百姓借牛者可以领取一串铜钱。”
  公孙止低声称喏,然后便回到座位上了。他刚刚退下,大司农黎泽又站起来说道:“禀君上,自从融了大量的铜铸钱之后,军中的箭矢便不够用了,还有很多需要修复的铠甲和兵刃,国库中的铜铁已经所剩无几!”
  嬴子婴皱了皱眉毛,心思这是个问题。关中并没有什么大的铜铁矿,如今关外诸侯禁止铜铁器具流入秦国,而北方能与之交易的月氏更加的缺少武器。以前他寻思着将重甲铁骑弄出来,如今想想还是作罢!一个重甲铁骑从人甲到马铠再加上武器,起码得花费一百斤铁,用这一百斤却可以打造出至少三十根长戈!如今国中缺铁,这性价比实在不划算,只能作罢!
  如今离嬴子婴制定的秋收后起兵的日子已经不远了,各地的工坊都在加紧赶制武器和箭矢,既然黎泽提出了这个问题,嬴子婴当然不能掉以轻心,他目视朝臣,问道:“谁是大良造?”
  朝臣中站出一方脸短髯者,弯腰向嬴子婴行礼道:“臣羊秙参见秦王!”
  嬴子婴对他说道:“孤在两个月前就令你派人出去侦测铁矿,如今可有进展?”
  羊秙答道:“禀告君上,臣派人多地侦测,在岐山之中发现了一处中型铁矿。不过那里已经是深山之中,挖采运送都不容易,如今也只是刚刚派人将入山的道路清理出来!”
  嬴子婴便道:“孤要立即采矿,你能办得到吗?”
  羊秙苦笑道:“臣也想早日将矿开采出来,好为君上分忧。可是大司农那拿不出钱来,臣也无可奈何啊!”
  不等嬴子婴询问,黎泽便站出来的说道:“君上修筑两大营地,还有召集民夫修建从蓝田到骊山大营的驰道,并依照军例给报上的‘军户’发送饷钱,如今臣这里根本拨不出更多的钱来采矿啊!还望君上明鉴!”
  嬴子婴沉默了,巧妇难做无米之炊,这道理大家都明白。可是修复武器制造箭矢可关系到不日的战事,也绝不容马虎。再加上嬴子婴还有心思让所有的骑兵都装备上马蹄铁和马镫,这处处都关系着用铁,关系着用钱。正当嬴子婴凝眉不解之时,左相公孙止又出列献计道:“吾王毋忧,臣有一计或许能解这燃眉之急!”
  嬴子婴脸上一喜,连忙说道:“左相请讲!”
  公孙止便道:“我听说君上将募捐来的财物都已经交给了商会处置,既然君上知道用商,这一次为何不依旧照本宣科呢?”
  嬴子婴听公孙止这么一说,心里有了点头绪,还没等他想明白,公孙至又道:“世人皆知商人重利,只要在采矿之事上让商人觉得有利可图,他们就会蜂拥而至!”
  嬴子婴顿时明白了,公孙止见秦王会意,也就不往下说了。嬴子婴立即拍板,对黎泽与羊秙说道:“你二人等朝会散去之后,便去四海商会见一见公羊详,告诉他就说孤有个大买卖要和他做。只要他召集人手替孤将矿采摘出来,孤就将矿中所产才三份送给他!”
  嬴子婴话一出口,就有臣子感觉到不妥,他们互相议论了一会便由上大夫魏柯出面向嬴子婴说道:“君上啊!这些商人都是些为了利益而不顾国纪的奸商,君上将三成的矿产给他们,他们肯定会将这些铁矿运送到他国去卖,这样一来不等同与资敌?要是他们将铁矿运到即将与我国交战的韩国,那又是增长了敌军的气焰啊!”
  公孙止听魏柯这么说也有些犹豫,他劝嬴子婴说道:“三成实在是太多,不如只给他们一成就够了!”
  嬴子婴看着下方这两位重臣,坚决的摇了摇头,说道:“不行,此乃危急存亡之时,不能考虑得太多。只给一成,商人会觉得没多大甜头,纵然将铁矿交由他们采办,估计也会拖拖拉拉。只有给他们足够多的甜头,到时候他们才会想尽办法为孤尽快的将矿采出来!这些矿都是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的,要越快越好!至于魏卿所说的资敌,孤觉得没那么严重,只要两三个月就会爆发战争,而商人想将铁矿送往韩、魏也需要花费不少的时日,等大战开启的时候他们又能卖多少出去呢?所以这谈不上资敌,更何况孤知道原铁并没有多大的利润可言,依照商人的性格,他们肯定会将原铁精炼之后,铸造武器或者农具,再不济也会烧铸成精铁去卖!而大战开启,各地的工坊已经被国家征用,他们要想精炼铁矿的话,必须得等孤的工坊空闲之后才有办法!”
  听嬴子婴这么一说,两人弯腰拜服,口中称赞道:“君上明鉴!”
  见下方众臣再无多大的政事,嬴子婴就将目光对向在座的几位大将,嬴子婴向上将军马逸问道:“如今的几处大营可有状况?”
  马逸答道:“蓝田无事,骊山……却颇有些周折。”
  “为何?”
  “李左车意欲整顿军队,重塑军规!只是陇西人马复杂,多有不听令者,李左车斩了两个人,其他的将军都开始闹起别扭,连军议都不去,现在吵嚷着让冀候过去做主!”
  冀候章燕立即跪地请罪道:“麾下兵马闹事,也是臣的责任,还请君上惩罚!”
  嬴子婴叹了一口,双手微托示意章燕起来,说道:“陇西兵马建立不久,里面派系众多,不服管教也是意料中的事!冀候千里驰骋相助,又何罪之有呢?”
  嬴子婴想了想,又问章燕道:“你的话,陇西兵可还听得进去?”
  章燕沉默了一下,脸上像是下定了决心,向嬴子婴说道:“臣既为陇西兵首领,愿意前往大营辅佐李将军!”
  嬴子婴心中明白,章燕虽是陇西兵的首领,但他统兵的时间还不太久。而且陇西人马实在是太过复杂,真正能听从章燕号令的也不太多。嬴子婴觉得如果让章燕就这么去,说不定还会造成更大的祸患。毕竟现在陇西兵马都盼望着章燕能过去替他们主持公道,章燕如果明目张胆的站在李左车一边唱黑脸的话,估计连章燕都要失去对这支兵马的控制。
  正当嬴子婴思索着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的时候,军师蒯彻突然说道:“上将军亦是陇西出身,何不让上将军同冀候一同前往?”
  嬴子婴看了看身高体阔,一脸煞气的大胡子,心中突然想道:“蒯彻所言有理,马逸也是陇西出身,而且威望不低。陇西民风彪悍,马逸是凭借他的武勇才能震慑住陇西各部。到时候让马逸与章燕一同前往。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然后让马逸用拳头将那群骄兵悍将揍服,章燕再趁机将陇西兵彻底的收复。到时候李左车自然就容易整顿!”
  思毕,他就在案上亲自书写了两封密信,分别赐予二人后才吩咐二人一起前往骊山大营。
  处理完政务军事,嬴子婴也觉得颇有些疲倦,但他还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三百零一章 何解
  嬴子婴说完之后,静静的看着下面朝臣那一张张或讶异或舒展的面孔,心中充满了唏嘘。
  就在将才,嬴子婴宣布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派使入汉。不过嬴子婴并未讲明入汉到底要干什么,是结盟?是和亲?是议商?还是……每个人心中都涌出了不少的想法,有人表示认同,也有人表示不屑。
  认同者认为秦国毕竟不能与天下所有的诸侯为敌,在这个纷乱的世界,必须寻求盟友,不管是派使者入汉还是去其他国家,秦国终究该有所行动。不屑者认为刘邦才与项羽达成盟约,他甚至采取了割肉求存之法,在这个敏感的时期,汉国又怎么会接见秦国的使者呢?
  众说纷纭,不过在座的几位重臣都默不出声,他们知道秦王不是那种不善思考的愚笨之人,嬴子婴既然做出了决定,肯定有所考量。果然,没过多久嬴子婴就缓缓开口:“此次入汉并非结盟,只是孤的夫人,秦国未来的王妃还遭陷在汉国。使者入汉主要是赎回秦王妃。”
  这是嬴子婴首次公开承认秀绮乃秦国王妃,这无疑肯定了秀绮的地位。或有朝臣不知其人者,只要相互一打听也知道了秀绮的身份。按理来说,秦王并未婚娶秀绮,当初的承诺也不过是与伯彦的交易,伯彦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这秀绮也似乎无关紧要。不过当嬴子婴亲口承认了秀绮的地位后,朝臣们都不得不认真考虑这件事。
  秦王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可如今还孑然一身。这说出来真是让外国诸侯嘲笑,国中臣民忧心的一件事情。别说是普通的臣子,就连公孙止、蒯彻这样的重臣也都很担心。秦国宗族被戮,连九卿宗正一职也成了个摆设,要是秦王有个三长两短,国中又无诸君,那岂不是要大乱?秦王虽然年轻,可是这个君主却是个不肯安生的主,经常领军出征,甚至有时候还冲锋陷阵。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就是这个理!
  秦王至今无后,这是一个相当严峻的问题。几位重臣互相交递一个眼神,表示认同此事,而且心里已经开始活络:是不是等东征完毕,在咸阳召开一次选妃大会?先挑选十个八个丽人养在宫里,想必早晚会有收获。
  出使人选由上大夫魏柯举荐,其人姓名池名裳,出身于古秦世族,不过池氏随着商鞅变法后也渐渐衰弱,如今的影响力远不如后面新兴的一些大族。池裳能说善辩,面对嬴子婴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嬴子婴考校过此人之后,也忍不住点了点,此人嘴皮淋漓,是个当说客的料。
  敲定了出使的人选,接下来就该考虑如何赎回秀绮。既然是赎回,那肯定要付出代价。嬴子婴决定用一对玉璧换回秀绮,那对玉璧是他在北地出征的时候,由泾河山谷之中的乌氏族长献上的,以感谢嬴子婴不灭乌氏的谢礼。玉璧并非普通白玉,而是一整块通体翠绿的碧玉,碧玉无暇当然价值连城,嬴子婴用此物赎回秀绮,也不算辱没了秀绮的身份。
  嬴子婴见事情敲定,朝臣们也无异议,便就安排如此行事。此时有着不成文的规矩,君候贵族交战,如若俘虏其子女,不能随意凌辱,因为说不定哪天自己的妻儿也会落入别人手中,所以嬴子婴并不担心用玉璧换不回秀绮。不过嬴子婴不知道的是,秀绮落到乐阳手中,并未表明身份,所以遭受了割肉之痛。不过等韩信得知后,秀绮就被好生的关押起来,没有再受到折辱。
  朝会过后,诸事已定。各项政令都已经下达,而池裳出使之事也敲定明日同四海商会一同前往。不过在当天晚上,嬴子婴招来了子车景,对他说道:“这次出使,孤要你带十名禁卫随池裳一同前往,务必将秀绮完整无缺的带回来!”
  子车景按剑称喏,嬴子婴想了想,又对他说道:“等到了汉国,不要急着回来。到时候将孤的密信交给池裳,他会明白怎么做!但在途中不得泄露半点消息!”
  嬴子婴说完,将一封密信交给了子车景。子车景解下胸铠,将密书贴肉藏好。嬴子婴便挥手说道:“下去吧!”
  等到子车景离开,嬴子婴眯着眼望着殿上的木梁,幽幽的想到:“不知道此举能否凑效,老天保佑刘邦真是史上所记载的那样是个百折不饶之辈!”
  第二天天一亮,池裳与子车景带着二十多名随从,随着四海商会的车队,出了城门向着尧关方向前进。此行注定会引来各国密探的注意,嬴子婴所谋之事究竟能否成功,也只有天知道了。
  而此时魏国,却也发生了一件大事。
  自从公子奕继屈王位后,魏豹时期的那批魏国老臣就遭到了清洗。当魏国都城安邑升起“屈”字王旗之后,有不少老臣跪哭哀嚎。所有人都知道,当那面屈国的王旗升起之后,老魏国已经不在,留下的只有深深的屈辱和悲痛,他们这些魏人又重新唤了名称:“屈人!”屈王奕虽然也曾经是魏氏王族出身,但他受了屈王这个称号开始,他就彻底的与魏氏王族划分了界限。安邑有不少的老臣和世族,宁愿放弃安逸的生活与封地,却要跟随平阳候魏豹一起前往平阳封地。
  平阳城非常的破小,城墙全是用夯土造成的,而且高不过四丈,长不过两里。城墙边的望楼、箭楼、门楼都没有。连那城门也不过两块木板,跟安邑那又厚又重的闸门完全无法相比。城墙都只是这样,城中更是惨不忍睹。里面有几条黄土道,草屋矮房挨着街道稀稀落落的坐落着,草屋边栽树,树边套着狗,一到晚上狗就汪汪乱叫,听说这是为了防止盗匪!魏豹以为平阳再怎么说也算是一座小城,城里有驻兵又怕什么盗匪?结果到地方一看,原来全不是那么回事。从他到后,他就没见过一个驻兵,城墙上成了小儿嬉戏的地方。到县衙一打听,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的县官如今穿着灰布土衣在衙门后院养鸡,有两个怎么看都像是农民的衙役扛着锄头正好要出去种田。县官一听到平阳候到了,立马抓了只大公鸡抱来献上,魏豹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终究没有斥责,问及守兵一事,县官回答:“平阳城的背后有一座黑山,里面驻扎着四五百人的盗匪,每隔一个把月就要下山要粮。这平阳城不知道被盗匪攻破了多少次,后来剩下的几个驻兵都不管了,一个个提着锄头到城外种田去了。”
  了解了平阳的情况,魏豹也只好无奈的住下。每当他出门看到平阳城那残破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起了安逸的豪华。一想到如今住在他寝宫的成了魏奕那小子,他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一当他看到身边几个垂垂老矣的老臣还躬身请拜的时候,他就想起他华衣冕冠挥斥大臣的样子。他心里想着:“魏奕是什么东西?他不过是王族的支脉,自己才是大魏国尊贵的王族嫡系!这一切都是拜刘邦所赐,拜项羽所赐!”
  所以他痛恨刘邦,痛恨项羽,也痛恨夺走他王位的屈王奕。可惜物是人非,自己只能缩在破败小城里等死。
  这样的日子,怕是生不如死罢?魏豹这么想着。
  在安邑,屈王奕也过得不安逸。他虽然贵为屈王,可活得却像是一条狗。朝中大事,皆由大司马季布一言做主,他只能讪笑着点头称是。外面还有不知死活的前魏老臣,这些人不是吐口水痛骂他就是寻死觅活的逼他迎回魏豹!魏奕很生气,很想将这些该死的家伙全部杀掉,可是他不能,为了尽快的稳住朝中的局势,季布不允许他乱杀人。楚国的戟士替他把守王宫,这让魏奕觉得拉屎都是一种煎熬。
  可惜日子还得这么过下去,自己毕竟还是屈王。魏奕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
  半个月过后,在遭逢第八次遇刺之后,魏奕终于忍不住了!他怒不可歇的狂叫,他疯狂的砸着一切能砸的东西,他拔剑像狗一样到处寻觅着敌人,心想:你们都不肯让我杀人!那我就自己去杀人!
  可他刚跑出王宫,季布就带着大楚戟士像狗一样的将他拖进了王宫。正当魏奕快要崩溃的时候,他的堂兄魏央收买了宦官悄悄混进了王宫。两兄弟密谈了好久,终于拍板准备先发制人。魏奕悄悄将兵符送给魏央,让他从左邑带兵回来勤王。左邑的将军是魏奕的叔叔,他手里有两万兵马。
  魏央带领两万兵马杀进了安邑,将那些与魏奕做对的老不死的全部诛杀,然后带领大军进逼王宫,强势要求与守卫王宫的楚军换防。在那天,季布喝了两碗酒,然后从城外军营里带了三千楚国铁骑,两军厮杀不久,魏奕的叔叔,大军的主将就被季布砍下了首级。勤王成了一个笑话,魏奕继续在王宫里当狗,魏央带着残兵逃到了平阳。
  平阳候魏豹听闻此事一边痛哭一边痛骂,他终于明白失去权利是什么滋味,也终于不在记恨魏奕。他暗中收买人手,筹集力量,明面上又开始装疯卖傻,麻痹季布。为他出主意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刚刚前来投奔他的魏央。
  魏央成了魏豹的心腹,他将自己在秦国所见之事说与魏豹听。并为他分析道:“如今的形式,想脱出这牢笼,就必须除掉季布!而我们现在没有除掉季布的能力,就只能借助秦国除掉此人。我愿意悄悄潜入秦国,为您寻找助力复国!”


第三百零二章 分秦
  暮霭沉沉,大河上下一片苍茫。
  在刀兵连绵的岁月,这正是晚号长鸣城堡关闭的时分。坐落在黄河北岸的魏国城池——浚仪城,却打开已经关闭的南门,又隆隆放下吊桥,放出了一队没有任何旗号的铁甲骑士和一辆青铜圆盖的轺车。暮色苍茫中,这队人马越过山地,飞驰平原,在朦胧月色下从孟津渡口摆渡黄河,上得南岸,便乘着月色星光,向苍茫大平原上一路驰骋。他们走至陕县之时,又分成了两队,一队前往了三川韩地,一对沿着入汉的驰道进入了汉中国。
  这些人马都是由韩、屈两国大司马季布派出的,而手握重兵掌握屈韩两国大权的季布如今就在这浚仪城中。浚仪城在战国时期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梁城,公元前225年(秦王政二十二年),秦兵引鸿沟之水淹灌大梁城,开封之地首次遭毁灭性水灾,魏王假被迫投降,大梁城毁,魏国灭亡。这段历史,是魏人不想回忆的屈辱史。这座经过无数代魏王苦心经营的名城已经成为了过去,现在它只不过是魏地无数中小城池中的一座。
  季布不在安邑王城,却到浚仪城暂住,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自从他斩杀了屈王奕之叔魏子咎后,他明显的感觉到了魏人对他的仇恨和敌视,短短几日,就有无数的人乔装打扮试图接近暗杀他。连那些往日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的大臣们,如今也对他不假颜色。季布害怕久居王城会引起民愤,所以他让部将季先驻守安邑,他自己却带兵退避浚仪。
  季布在浚仪城没住多久,楚国大臣武括便奉楚王令来到此地。武括带来了楚王项羽的命令,那就是联合关外诸侯诛灭秦国。秦国复起,如今又重新夺回了关中,如果不郑重对待,它早晚会成为心腹大患。如果说在项羽心中刘邦不过疥癣之疾之话,那秦王子婴便是他的心腹大患。项羽之所以不亲自征讨秦国,主要有两个原因。
  一是楚国连连接战,先打齐国后打汉国,两年来国力消耗严重,各地的粮仓已经空了。二是大将龙且坐居齐国,不少人向项羽请封龙且为齐王。说实话凭借龙且的功劳,早就可以封王了,不过龙且带十万楚国精锐入齐,一旦封龙且为齐王,这十万楚军就难以收回了。主要也是齐人太过顽劣,到处都在造反,如果项羽将这十万楚军收回,只给龙且一个齐王的封号,他也难以坐稳齐国的王位。还有一个就是南边有个非常恶心的家伙叫赵坨,这家伙以五十万秦兵为本,如今在南越称王道寡。如果只是称王也就罢了,可这家伙偏偏妄自尊大,自封为南越武帝,而且还向衡山王吴苪、九江王英布下了降书,要他们投降南越。九江王英布看了降书也不过是笑笑罢了,随即撕掉了降书。而衡山王吴苪却是故意卖弄骚情,挥笔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长达三千字的回书,回书里将赵佗骂得狗血淋头不说,还问候了他的父母祖宗。赵佗见书气得连吐三口老血,起兵立誓要灭衡山国。而吴苪还自我感觉良好,也不惧怕赵佗,立即点兵要与赵佗一决雌雄。几仗下来,吴苪终于见识到了南越蛮人和先秦武士的勇猛,连败连战,连输了七八座城池,怕要不了多久就要攻入衡山国的都城邾县了。直到这个时候,吴苪才害怕了,他立即向邻邦九江王英布求救。英布派大将领一万大军进入衡山国,却因不识路而误入大山中,大山多瘴气,大军吸瘴气中毒者甚多,等赶到邾县的时候,一万大军只剩下三千余人。
  吴苪挥毫骂赵佗,终究酿成了一场血案,而身为诸侯盟主、西楚霸王的项羽,也容不得赵佗老儿妄自尊大,决意派兵援助。在项羽无暇顾秦之时,季布作为屈、韩两国的大司马,楚国的中柱国,自然得承担起联军灭秦的重担。而武括在交待了项羽的命令之后,也听从项羽的吩咐留在了季布身边,专门为他出谋划策。
  前203年八月,季布派出的使者也终于回来了。两日过后,韩国的左将军张佐与汉国的使臣卢义皆来到了浚仪城,不过张佐来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卢义来的却是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卢义乃汉王宠臣卢绾的远房堂兄弟,在听说当初不成器的卢绾和刘邦都发迹之后,卢义为了追求舒适安逸的生活,果断离开沛县,不远千里来到汉中。由卢绾引荐给刘邦之后,刘邦念在是同乡的份上封他当了中大夫,谏议大臣。当季布使者持楚王令到了汉中之后,刘邦就派了卢义作为使者前去会盟。按理来说,在会盟一事上,刘邦应该派个德高望重的大臣或者将军前往,如今派了这个一个不轻不重的人前去,临行前刘邦只交代卢义四个字:“伐秦可乎!”
  卢义从房陵至南郡,路过宛城的时候遭到了刺客伏击,那人潜伏在路旁的一颗大树上,待卢义的车马到时,他从三丈高的树上一跃而下,跳到卢义的车盖之上,然后向下一翻身就从车窗滚了进去,片刻之后,那个刺客便提着卢义的首级出来,然后翻身跃马离去,卢义身畔数十个骑士竟然拦不住他一人!
  当卢义的首级被送到浚仪城后,足足过了三天,汉王刘邦才又派张良为使到达浚仪城。卢义被杀,季布十分惊讶,向张良询问,张良答道:“听归来的将士描述,其人所用武器是一柄重剑,左手齐臂而断,单手持剑竟有万夫不当之勇!面对二十人围攻而丝毫不惧,从容杀了十余人后离去!”
  “独臂剑客?”季布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一人,口中猜疑道:“莫非是他?”
  张良耳朵刚好听见,便向季布问道:“柱国公(季布被封为楚国的中柱国)想起了何人?”
  季布答道:“昔日楚王伐齐之时,曾有一独臂剑客行刺楚王。他不仅刺伤了楚王,还伤了楚王的爱姬虞姬。最后他面对楚军的围攻,选择了跳崖。楚王大怒,曾派遣士卒入崖底搜寻,却一直未搜寻到他的尸身。我猜想,刺死卢义者,该不会就是当年行刺楚王的那个刺客吧?”
  张良笑了笑,却不置可否的说道:“天下奇人异士何其多也!独臂的刺客也并不稀罕。”
  季布见张良不信,也只好转移话题道:“如今楚王让我会盟诸王伐秦,不知道汉王是何意思?”
  张良答道:“既是楚王之令,汉王自然遵循。不知却是个如何的打法?”
  季布领着张良、张佐、并楚魏的一些大臣来到一张巨大的地图面前,用剑指着地图向众人分说了秦、韩、魏、汉、赵这接壤的五国情况,然后指着武关再指陈仓栈道,对张良说道:“汉国可从这两处进兵,不过陈仓栈道不好走,秦国只需要派几千兵马驻守,就能让汉军止步。所以最好还是出武关,不知道如今汉国还能出多少兵马?”
  张良看了看地图,向季布说道:“汉国能出兵两万,不过在灭掉秦国之后,陇西之地必须划分给汉国!”
  季布头也不抬,用剑在陇西地界虚指几下,说道:“灭秦之后,从冀县到下辩以西之地归汉国。”
  然后又问张佐道:“韩王又欲出多少人?”
  张佐说道:“韩王说了既然要占领关东地界,当然要出重兵!韩国愿出五万人马!不过灭秦之后,整个内史都是韩国的了!”
  季布依旧用淡漠而独断的语气说道:“栎阳以东的地界归韩!上郡归屈!剩下的内史中部和陇西东部,再加上北地,归楚!”
  张良笑问道:“楚王意取这块飞地?”
  季布冷冷的答道:“楚王自有用处。”
  张佐幽幽的说道:“怕是楚王为季将军留的吧?想必要不了多久,大家都要称将军为大王了!”
  季布冷眼一瞥,问道:“你不服?”
  张佐张嘴讪笑,终究不敢再说什么。
  分秦已定,接下来就是调拨粮草与集结兵力,季布与众人商议了一会,觉得至少要三个月时间才能正式伐秦,不过武括建议在秋收之时伐秦,在那个时候联军可以抢收秦国的粮食,这样一来秦国的压力就会更大!
  众人听这主意不错,都点头答应了。
  又有人建议派使联合赵、代两国一同出兵,季布没好气的说道:“代王张耳成了无头之鬼,赵王歇也被田横杀了,如今赵国陷入了内乱,哪有精力出兵?”
  诸人听到这么一个劲爆的消息,皆一个个咸口不言,心里各怀心思。张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思道:“昔日的六国王侯,要么身死,要么被贬。楚王熊心,韩王成、赵王歇、齐王田儋、田荣都已经身死,魏豹又被贬为候,只剩下韩广一个人了。不过韩广在辽东的日子也不好过,听说燕王臧荼屡次派兵欺凌,不知道又能活多久。”


第三百零三章 与君共驰骋
  南阳,宛城城郊。
  在通往颍川郡的驰道旁,有一座矮小的草庐,草庐不大,外面却用篷布与竹竿撑起一大块阴凉之地,在敞篷下摆上几张桌子,添上凳子和碗筷,便成了一座小小的酒肆。酒肆不大,却身居要道,东北有路通颍川,西边有路可入关中。有行人累了渴了,店家便出售清水和酒,清水清凉解渴,酒水入腹潮热辛辣,不过价钱都差不多。
  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喝水的人就比喝酒的人要多。特别是呈递军情的使者,跑了老远路能看见一座小店,想必都舍得花上几文铜钱买点水喝。开店的主人却不是个男人,应该说是一个比男人还男人的女人。这女人身材高挑,又大手大脚,能大声呼喝,也能大口喝酒,性子极为豪爽。当往来的客人询问她为何一个女子抛头露面之时,她大大咧咧的回答:“老娘是蜀人,老家在阆中,在我们那里,卖酒的酒娘可比汉子多!你们这是少见多怪!”
  说完就与客人海天各地胡扯,从她嘴里总能听到各种新鲜事,说到兴奋的时候还忍不住拍桌子大叫,个人行径让人啧啧称叹。有客人喝醉酒后试图调戏,俏酒娘就会假意招呼他,等人不注意的时候,她的寮阴腿就会毫不犹豫的踢向那人的命根子。
  豪爽、泼辣、凶悍……这就是俏酒娘的性格,她没有名字,每当有人问她时,她就会回答:“我在家排行老九,我娘叫我阿九,你们就叫我九姑娘吧!”
  九姑娘是这家酒馆的一道风景线,有了她就少不了凑热闹的酒客,所以这家路边小店生意还不错。
  待夕阳西下,乌鸦从敞篷上列驰而过的时候,小店里的客人终究都离开了。九姑娘挽着袖口收拾桌子上的酒罐小碗,她将小碗都端到墙边的一个大木盆里,然后手持抹帕开始清理桌面。待将桌子都收拾干净后,天已经彻底的黑了。九姑娘洗了碗,俏生生的站在路口边,她望着月光下的驰道,静静的等待着什么。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看见人影,九姑娘只好端了个凳子用手托着下巴发呆。夏天的夜晚,田野间充满了各种叫声,虫鸣蛙叫一直响个不停,夜风轻轻吹过,终于将马蹄声吹到了九姑娘耳朵里,她惊喜的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向道路上望去。
  哚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月光下骑士的身影也越来越大。只听那人轻声“吁”一声,马儿便打了响鼻停止了奔驰。骑士翻身下马后,一手拉着缰绳就往一旁的马棚里走去,九姑娘连忙靠近,从他手中替过了缰绳,口中说道:“你一个手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骑士默不出声的将缰绳递给了她,夜风吹过他的身子,飘起一只空荡荡的袖子。骑士站了没多久,九姑娘便从马棚里出来,二人走到敞篷里,九姑娘便端来了一盏油灯。桌子上摆着几个小菜,还有一壶酒。骑士用手拿起了筷子,却停在了空中,向九姑娘说道:“这么晚了,你不必等我。”
  九姑娘为他的碗里满上了酒,笑着说道:“一个人吃着没劲,两个人吃着热闹!”
  言毕,自己也拿起筷子,不停的往嘴里噻着东西,想必真是饿了。骑士只有一个手,吃东西很慢,等他喝完了碗里的酒,再想下筷的时候,盘子里只剩下一些剩菜残羹了。九姑娘讪笑两声,试探着问道:“要不我再去做一个?”
  她嘴里说着这话,屁股却没有动一下,骑士摇头说道:“不用了。”
  看着骑士一口口的吃着白酒下饭,九姑娘又问道:“韩则,你这两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韩则停顿了一下,说道:“有事!”
  九姑娘瞅了瞅他背后的剑,问道:“杀人了?”
  韩则没有回答,九姑娘突然一下就怒了,她拍着桌子朝韩则大吼道:“你怎么又出去杀人了?有点臭功夫就了不起吗?你是想当盗匪还怎么的?我告诉你,不用你出去拼命,你要是肯留下来,我养你!”
  九姑娘这话说得气势十足,韩则却依旧沉默。他端着碗沉思了一会,突然说道:“我不是盗匪,你明白的。我跟你一样,都有不同的身份,都要办不同的事情,这是我们的使命,没办法逃避。”
  九姑娘一下就焉了,瘪着嘴问道:“你都知道了?”
  韩则默默的说道:“你这么粗心,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九姑娘大眼睛一瞪,哼道:“知道就知道吧,你的命都是我救的,要不让你去告发我?前面就颍川郡,你可以向临江王举报。不然你可以去汉中,向刘邦举报。”
  韩则微微一笑,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九姑娘听这话就不爽,拍桌子说道:“我的事情没瞒着你,你为什么总是偷偷的瞒着我?你这人太不讲意气了,把自己弄得神神秘秘的。”
  韩则老实的回答:“你一直都瞒着我,只是你自己太不小心被我发现了。”
  九姑娘白了韩则一眼,一脸无赖的说道:“我不管,我的秘密你已经知道。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是杀了你灭口,二是把你的身份交代清楚!”
  韩则回答:“一是你打不过我,二是我的身份你知道也没用。”
  九姑娘无语望天,却只看得到一层布。两人沉默在夜风之中,任凭衣袂翻飞,头发飞扬。
  韩则伸手为九姑娘的碗里满上酒,他只有一个手,然而却很稳,酒如细涓长流,他没弄洒一滴酒在桌面。韩则单手举碗,敬九姑娘道:“则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我在此地弥留了好久,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就跟你一样,我也有自己的使命,如今时日到了,我也该告辞离去了。”
  九姑娘没看桌子上的酒,她依旧扬着脑袋在看那一层布,似乎想将布看透,一滴泪从的眼角流下,被夜风吹走了。韩则依旧端着碗,静静等待着。他的手很稳就跟他的人一样,九姑娘低头看了看他背后的剑,心里想着:“是不是他的剑也一样的稳呢?”
  九姑娘端起了碗,却像举起了千斤重石,她心里有无数个念头闪过,心里充斥一种砸掉这个碗立即回屋的冲动。她举起了碗,正当与韩则的碗相碰之时,她终于还是冲动了!“啪”的一声,她扔掉了碗,头也不回的回屋去了。
  韩则心里充满了苦涩,一直平稳的手像是突然拿捏不住,开始不停的颤抖,他颤抖着将酒递到了唇边,然后一饮下腹!
  一股辛辣从喉咙直穿肺腑,一股伤感却从肺腑直穿到了喉咙,到了嘴边终于化成了几个心酸沉重的字:“你……多保重!”
  言毕,他便跌跌撞撞的向马棚走去。
  解开马缰,将马拉扯到了驰道上,韩则翻身上马,深深的看了那座黑暗中的酒肆一眼,然后转身一扯缰绳,就欲离开。
  他千里杀人,然后千里跑回,只是为了与她道别。现在,终于是离开的时候了。
  韩则望着西边,心中默默的想着:“我的家,我父亲和君王,还在那里等着我。阿九,珍重!”
  他终于挥扬起马鞭,吆喝着马儿赶路。马匹才跑出不远,屋子的门“嘣”的一声被踹开,九姑娘抱着什么东西跟风的一般的跑了出来,她在驰道上奔跑着大喊:“韩则!你给老娘停住!快点跟老娘停住!”
  她在夜风中奔跑,在驰道上大吼。
  终于,在远处的韩则在风中听到了她的声音。他勒马提缰,转身回望,月下的那个人像风一般的向他跑来!
  她举着手不停的示意,韩则终于忍不住拍马前去迎接她。
  马匹停在了她身畔,韩则愣愣的看着,眼中充满了激动和疑惑,他张嘴喃喃的向她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九姑娘将包裹扔到了韩则怀里,然后手脚飞快的爬上了马背,然后从后面抱着他,嘴里低声的吼道:“老娘看上你了,趁着天黑,快带我走!”
  在一刹那,韩则那强大的内心突然就融化了,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九姑娘的手,然后用力的点了点头。
  夜风之中,马儿再次奔跑,月下的两人,紧紧的贴着,向着西边的天空,飞快的驰骋!


第三百零四章 赠剑(上)
  当秦王的使者向武关递交国书后,武关守将便派人一路驰骋至南郑,一连三天,池裳与子车景都驻扎在武关下面。往来的商贾似乎很好奇这群人的身份,纷纷旁侧打听。子车景冷冷的扫视着那些人,心思这里面不知道有几国的奸细。
  刘邦得知秦国使臣已至武关,他拿着嬴子婴写的竹书沉思片刻方道:“秦国使者既然是为了赎人,那便放他们过来吧!”
  丞相萧何劝道:“大王与楚王才刚刚罢兵,此时让秦国使臣入汉,恐怕会引起项羽的猜疑!”
  刘邦将竹书扔到案上,一脸无赖的说道:“那又怎样?有种又来打我呀?”
  萧何沉默了,他这人只擅长内政,对这外交军事一概不通,如今张良去了屈国,现在刘邦下定了的决心,怕谁也劝不了。就比如大将军韩信班师回国,刘邦二话不说就将他下狱,弄得军中人心惶惶。郦食其与萧何几次相劝,刘邦都不放人。不过也没有定韩信的罪,大臣们也不知道刘邦心里在想些什么。
  既然刘邦知晓韩信俘虏了秦王的女人,心中非常的高兴,他立即让人前往前往成固军营提人。在他看来,既然嬴子婴派出这么大阵仗只是为赎回一个人,可以想像那女子是何等的国色!对于流氓出身的刘邦来说,在送还秦王的女人之前先尝尝她滋味也不错。
  汉王的令使到了成固大营,手持令箭向军中的几位大将要人,结果询问了半天,竟然无人知晓究竟谁是秦王的女人。将军乐阳更是冷冰冰的说道:“秦国的俘虏都被我杀了!”
  使者顿时无奈了,他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得知乐阳喜欢吃人,他心思秦王的女人该不会被乐阳煮了吃罢?使者还是不甘心,他立即派人在军营里四处寻找,几番折腾下还是查无此人!
  使者回到了南郑,向刘邦禀告了此事。丞相萧何又出来劝道:“如今秦王妃不在军中,那极有可能已经死掉。不如立即派人通告秦使,让他们回转秦国吧!”
  刘邦摇头说道:“无妨,秦使千里前来,也不能让他们白来一趟。以前我当亭长的时候,不论何人来拜会我,我都会招待他们吃一顿饭,然后再送他们回去。这秦使大老远的来,总归得让人家尝尝我汉中的饭菜吧?丞相不可太吝啬啊!”
  就这样,秦国的使者几经波折后终于来到汉国的都城南郑。进城之后,由汉王令使将他们安排进了驿馆,并委婉的告诉他们,秦王妃因生病已经死在了军中。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顿时将池裳与子车景惊得是目瞪口呆。正当池裳不知所措,准备不日回国的时候,子车景终于将临行前秦王交给他的密信转交给了池裳。
  池裳看过信后方才明白,原来秦王是另有图谋。第二天秦国的使者突患疾病到处寻医的消息就传遍了南郑,这消息让人不得不感叹,生病是不分时日和地点的。
  秦国使者因病滞留在南郑,消息传到了王宫,丞相萧何便向刘邦说道:“秦国使臣故意滞留南郑,肯定有所图谋。我国即将与秦国再次交战,大王还是将他们早些送回秦国,免得泄露了我军的军情!”
  这是萧何第三次劝刘邦送走秦国使者,他是担心楚国知晓此事后会派人追问。然而刘邦再一次满不在乎的说道:“三国伐秦这已经是板板钉的事情,就让他们知道我们何时起兵,何时拔营又如何?到时候几路大军齐进,嬴子婴纵然有天大本事也难逃败亡一途!”
  萧何见这事劝不了刘邦,又提起韩信之事:“如今大王关押韩信,西路的将军也都担心,大王再这么关押下去,恐怕会给军中带来不利的影响。”
  刘邦直接挑明问道:“有哪些将军心慌了?”
  萧何说道:“将军傅宽、灌婴、周胜、丁逢等人都在托关系到处打探消息。”
  刘邦冷哼一声,拂袖道:“他们既知道害怕,怎么不来王宫求情呢?孤耗尽心思,筹集精兵强将攻打关中,只望他们能一举成功!可到头来却让孤的大计毁于一旦。钙水会盟,乃孤平生之耻!他们凭什么让孤原谅?”
  刘邦发了一通脾气,又向萧何道:“回去后下达孤的旨意,让郦商接管西路大军。傅宽、灌婴他们,就呆在家里好好反省反醒。”萧何暗叹一声,只好从命。
  身为刘邦的宠臣,当西路军的将军们都倒霉后,卢绾却依然活得很潇洒。他白天进宫与刘邦下下棋,吹吹牛,晚上回到自己的官署,抱着爱妾美姬听曲赏舞。他回到南郑之后,就交割了祭酒一职,领了一个王府长史的闲职,每天混日子。如果说他以前自请到军中是为了日后捞点资历等汉王封候,但钙水之盟定下之后,他就熄了这心思。心想当不成王侯,那就多捞点钱,做一个富家翁,所以这几天他接见了几个从蜀国来的豪商,从他们身上捞了不少的钱。
  “人生在世,不亦乐呼?”卢绾抱着美姬摇头晃脑的来了一句,然后一推美人,摇摇晃晃走到弹筝的乐师面前,瞪着一双醉眼愣愣的盯着他。乐师有些心慌,手上一动,琴音就乱了。卢绾用手一推乐师,嘴里咕哝道:“滚开!”
  他赶走了乐师,自己霸占了乐师的位置,盯着两侧击钟吹埙的乐师道:“筝,应该这样弹!”
  说完,他伸出双手在长筝上一阵乱拂,一边拂一边呤:“吾心已乱,又听何曲?吾身已醉,又观何舞?不如自娱!不如自娱!”
  一首乱曲演毕,他开括不知耻的向乐师问道:“你们说说,我弹得如何?是不是比你们强?”
  乐师们一个个都沉默不语,卢绾哈哈大笑。正当他玩弄够了,准备继续回去抚摸美女之时,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掌声,有人称赞道:“说得好!弹得好!”
  卢绾醉眼目视来人,向他问道:“你何人耶?我请你来了吗?”
  来人说道:“不请自来是为偷听,不过能听到卢公妙曲,也算是三生有幸。”
  连乐师都瞪大眼睛看着来人,心思好一个括不知耻的拍马之徒。当来人走进屋后,管家才向卢绾禀报:“大人,你忘记了?来的可是秦国的贵客!三日前就已经约定好了在今日召见。”
  卢绾想了起来,用手指着来人“哦”了一声,说道:“我知道,你是来自秦国的商人——公羊详!”
  来人微微一礼,对卢绾说道:“我并非公羊详,但我比公羊详还有钱!更加重要的是,我能给你的比公羊详的更多!”
  卢绾变了脸色,冷冷问道:“你到底是何人?如果不交代清楚,今天就别想出这个大门!”
  来人说道:“我姓池,名裳,不是个商人,却是比商人更加有钱的有钱人!”
  “池裳?”卢绾在脑袋里回思了一遍,感觉没听说过此人。不过他见这人自称有钱,于是将小眼睛一瞥,上下扫了池裳一眼,见他浑身上下穿的尽是名贵的绸缎,手上带着乏着幽光的玉环,手指上带着极为罕见的红翡翠扳指,腰间所悬的玉佩更是犹如凝脂般的白玉,一身奢华名贵,看得连卢绾都忍不住有些眼红,他心里想到:“这一身起码价值几千金,要是遭遇什么盗匪,只要将他这一身剥掉也就发财了!”
  池裳细观卢绾神态,知道他已经心动,于是便施礼说道:“难道卢公舍不得赐座?”
  卢绾笑了笑,还礼道:“请!”
  自有美女看茶,池裳恭敬的举起茶盅,“吴茶名贵,多谢卢公。”微呷一口,品味得很是雅致。
  “先生识得吴茶名贵,也算经多见广了。”卢绾微微一笑,很是矜持。
  来人一瞥屋子,发现卢绾背后有虎爪木架,上面摆剑一口。遂向卢绾问道:“卢公爱收藏剑?”
  卢绾一捋胡须,颇为自傲的说道:“粗野之人,别无爱好。只是专爱收集天下名剑,以供闲瑕之时可以掌灯夜赏!”
  “在下别无所长,唯对天下名器略知一二,卢公见笑了。”
  “噢?”卢绾微笑道:“没想到先生也是个识剑之人,我收藏的这口古剑,在南郑无人识得,先生若能论定,也算得名器方家了。家老,拿古剑过来。”
  池裳摆摆手道:“不用。赏剑在架,方显其神韵的。”说话间起身离座走到剑架前端详沉吟有顷,笑道:“卢公这口古剑,端的天下名器,价值不菲。”但凡品评剑器,通常总是持剑在手先看剑鞘形制,再拔剑出鞘观察剑身。偏这位贵公子般的人物却只是站在剑架前端详,丝毫没有取剑在手的意思。
  卢绾心中颇有不悦,觉得这人未免托大,便走过来淡淡笑道:“先生好眼力嘛,相剑堪比薛烛了。”薛烛是春秋末期越国闻名的相剑大师。越王勾践灭吴称霸后,寻觅搜求天下名剑十二口,请来薛烛评定真伪等次。十二名剑并列与大厅剑架,薛烛一路走过,便指出其中五口是后来铸剑师仿制。经越国铸剑师开剑公议,证实薛烛所言无差。一时间,薛烛相剑名闻天下,称为剑器神相。卢绾这样比,显然是在嘲讽这位商人班门弄斧。


第三百零五章 赠剑(下)
  池裳却似浑然不觉,再度端详,还是没有动一动剑身,凝思有顷道:“此剑当是商羊古剑,剑身之曲纹有如大河奔涌,连绵不绝。剑身当长二尺二三寸,连带剑格,长约三尺。”
  “噢?先生如何得知此剑纹状?”卢绾大是惊讶。
  “卢公,在下祖上极喜收藏古剑名器与兵器图籍,这是在下从书中学来的。以实说,在下还没见过这商羊剑。”池裳谦恭豁达的笑答。
  卢绾开始对这人刮目相看了,他拱手做礼道:“以先生眼光,这口古剑在当世名器中价值若何?”
  “商羊剑自然是名剑极品。寻常人看来,自当是价值连城了。”
  “先生以为呢?”
  “尚非神品绝品,只能屈居第三等了。”
  “如何?第三等?!”卢绾又一次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惊讶,他摇头大笑道:“先生何其夸张也?请问,天下何剑堪称一二等?”
  池裳并未局促,却是不卑不亢道:“绝品者天下有十二柄,世人熟知的干将莫邪剑,便是绝品神兵!”
  卢绾无奈的点点头,这干将、莫邪一对雌雄剑,可是几百年来当世公认的神剑,品格自然比商羊剑高了一等。他不禁问道:“难道还有比干将、莫邪更名贵的剑器么?”
  “堪称天下神兵者天下有三柄,一是曾从子所铸的曲肠剑,二是黄帝所配的轩辕剑,三是铸剑名师欧治子晚年所铸的龙渊剑!”
  卢绾却有些怀疑道:“轩辕剑乃天帝之剑,只是听闻却没人见过,曲肠剑虽也号称名剑,似乎名声还没有干将莫邪出名。至于龙渊,这剑虽也号称神兵,但欧治子一身所铸名剑太多,为何偏偏只有龙渊入了神品?”
  池裳说道:“轩辕剑确实没人见过,曲肠之所以能称神兵,主要是春秋之时的吴王爱剑,他曾经手持两大名剑、曲肠、承影互相对砍,一试之下,承影剑断成了两截,所以曲肠剑得位神兵。至于龙渊为何脱颖而出,实则是欧治子自己的说的,在欧治子晚年封炉时,曾说道,吾铸名剑何其多也?唯有龙渊能位居神品。龙渊剑,欧治子用了十年锻造,方才出炉。如巨阙、赤霄等剑最多也就炼了一二年,当然不能与龙渊剑并论!”
  听这么一说,卢绾顿时就信了,他没读过什么书,评剑也都听的名剑传说,听池裳一忽悠,他突然觉得此刻方知天下名器之感!正当卢绾感叹连连的时候,池裳对身后的侍从说道:“打开木匣,让卢公评鉴一下龙渊剑!”
  侍从一掌拍开木匣,只见匣中躺着一柄黝黑的长剑,比寻常剑要宽,剑长二尺八寸,当真是一柄名副其实的长剑。
  卢绾欣喜之下,将龙渊剑从木匣中取出。出于习惯,卢绾单手一托,只觉沉甸甸凉冰冰大是异常!莫名其妙的,他心中随着这冰凉的感觉便是一阵不由自主的震颤,连忙双手托住,发现这黑沉沉物事竟是通体一根,恍若天生一段生铁!铁剑无锋,大巧不工!这柄剑看似并未开刃,整体通黑没有一点花纹,只是在临近剑柄处刻有龙渊二字。卢绾伸手就欲抚摸,池裳忙道:“小心!”
  卢绾连忙缩手而回,不过刹那,他的手并未接触到剑身却也感受到了一股锋寒锐利之感。卢绾喜得连连感叹:“好剑!果真好剑!不知道可否一试?”
  言毕,却将目光看向池裳,池裳便道:“如果卢公舍得商羊剑,那就请试!”
  卢绾大叫一声好字!立即提剑走到悬架边,双手举起了龙渊剑却又放下。然后取下了商羊剑却将龙渊剑放上虎爪上,他笑道:“这样试才有意思!”
  卢绾缓缓举剑,突然发力,向龙渊剑剑锋猛然挥去——未闻金铁交锋之声,只觉手中一轻,商羊剑竟是无声无息的断为两截!断金触地,“噗”的一声没进白玉大砖之中。名震天下的商羊剑,竟在刹那之间变成了一段剑根。
  卢绾大惊失色,怔怔的看着手中剑根发呆。商羊剑不锋利么?那半截断剑尚能没入玉砖之中,可知锋锐依然。再看龙渊剑,剑刃上连个缺口都找不到。见卢绾惊住,池裳便趁机献佛,对卢绾说道:“既然卢公爱剑,我就将龙渊剑赠送给大人!也免得这柄神兵一直在我这个俗人手里蒙尘!”说完,恭敬的双手捧上龙渊剑。
  卢绾惊喜之极,慌忙接过黑沉沉龙渊剑,再度躬身一礼,“先生如此大德,卢绾何以报答?”转身高声吩咐,“家老,上酒。我要与先生痛饮一番!”家老一直侍立在厅中,闻言竟是比主人还要兴奋,高声应命,急急而去。
  二人交杯举盏,池裳妙语连珠,将天南地北的事情都能扯来,几杯酒下腹,便亲热许多,说话间再无顾虑。二人正说道兴头上时,池裳突然变了脸色,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卢绾便问:“先生可有烦心之事?如果卢绾能帮上忙,就请直言。”
  池裳突然以袖拭面,唏嘘良久方到:“卢公是个聪明人,看我如此模样也知道我此行必有所求。然而,今日交盏同席,方知海内存知己,我实在不愿意带着目地来结交卢公!”
  卢绾见池裳将自己引为知己,顿时也庄重了很多。他向池裳说道:“先生既然推心,那卢绾也当置腹!”
  池裳便郑重的说道:“实不相瞒,小弟此次拜访,不仅带来了神兵龙渊,另外还准备了三千金,两箱珠宝前来!”
  说着,他就拍了两下手,子车景便抬着两个箱子送了进来。箱子一打开,顿时满室生辉,晃得卢绾眼睛都睁不开。他立即站来了起来,向池裳问道:“这——”
  池裳拱手说道:“这箱子里装的可是秦室珍品,有很多东西还是周朝时期赏赐给历代秦公的!”
  卢绾问道:“送如此重礼,还请先生明言!”
  池裳说道:“送礼的人不是我,而是我的主公秦王嬴政!这些东西都是由小弟代秦王转交给您的,天下除了秦王和你我三人,再也没有他人知晓!”
  卢绾见池裳已经透明了来历,便正色说道:“原来你就是秦国的使者!说吧!秦王需要我帮什么?”
  池裳对卢绾道:“秦王知道卢公是汉王亲近倚重的大臣,这事情必须得先生帮忙!”
  池裳起身,渡步说道:“秦王派我出使汉国,名义上是赎回秦王妃,实际上是想通过先生与汉国结盟?”
  “结盟?”卢绾简直苦笑不得,他摆手说道:“不是我不给秦王面子,实在是秦王提出的要求太过分。现在谁不知道汉王刚跟楚王结盟,要是汉王在这个时候背弃盟约,会招来什么后果,先生不会不知道吧?我卢绾官微言轻,怕无力促成此事!”
  池裳摇头说道:“卢公会错意了,秦王怎会出此下策来害先生呢?且容我分说!”
  “秦王想与汉王结盟,并非明面上的盟约,而暗地里的盟约!这盟约不明告天下!卢公细思,汉王自从遭受了钙水之盟后,威望已经大减,天下的诸侯都已经不信任汉王了,从盟约达成的那刻开始,汉王就失去了与楚王争霸的资本,只能困在汉中这块死地,左右无路,四面皆敌!如果汉王没有雄心,只是甘心当这汉中小国之王,那就当我这话什么都没说。”
  卢绾点头说道:“汉王虽然被逼议和,想来也是不甘心的。他这个人我清楚,他绝不会甘心死困在汉中!”
  池裳没想到卢绾这么耿直,连这话都敢明说,他顿时欣喜道:“既然如此,那普天之下能与汉王联手对敌之人,只有我王子婴!秦国乃楚国必除之国,天生就站在楚国的对立面。如果汉王促使三国联军灭掉秦国,那汉王要么就一辈子老死在汉中,要么就会被称霸天下的楚王日后寻求借口除掉!所以秦国若灭,汉国就再也没有机会,如果汉王能帮助秦国的话,秦王愿意与汉王私下达成盟约,约定五年互不侵犯,等时机成熟,还可以与汉国一同发兵讨伐楚国!秦王答应汉王,只愿坐守关中,一不称霸,二不称帝。只要汉国不涉及到秦国的根本,秦国就不会与汉国做对!”
  这话一出,连卢绾也震惊了,他惊问道:“秦王当真是这么说的?”
  池裳点头说道:“句句确凿!”
  卢绾深吸了一口气,寻思了良久,突然拍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勉力一试!”
  池裳立即起身,向卢绾跪拜道:“如若先生真救了秦国,秦王必当再次送上一份大礼!”
  卢绾起身将池裳扶起,池裳便从衣兜里摸出秦王王书,二人屏退左右,又商议了良久,池裳方才告辞!


第三百零六章 狱中对
  身为汉国的大将军,虽然已经被拿办,可关押他的大牢也并非是普通犯人所住的幽暗潮湿的地牢。大牢里有木案一张,草席一副,靠墙的角落还放有能解手的木桶,韩信每次方便完后,只需要朝外喊一声就会有狱卒前来提走粪便。一日三餐虽不奢华,但也不简单,鸡鱼鸭肉那是轮着来的。
  韩信进了大牢差不多一个月了,平日既没有狱卒来敲打,也没有什么大官进来审讯。每日只是吃了睡,睡了吃,闲极无聊的时候还可以向狱卒借两部兵书来看。狱卒当然没得兵书,但他的要求只要一提出,就会得到满足。能满足他要求者,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人。韩信也就知道了汉王虽一直没来看他,实际上还是在偷偷的关注他的。
  牢中一月,突然某天睡醒后发现,自己腰间赘肉横生,韩信也免不了生出了虚度光阴的错觉。他向狱卒要来了一面铜镜,然后看着铜镜里那个满面风霜,眉宇间英气尽失的男子,他竟然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
  回想昔日意气,得汉王看重筑台拜将是何等的殊荣?领着兵将四万,出武关攻伐汉中,杀塞王司马欣,与秦王婴鏖战北地。那时候虽有风削寒骨,然而胸中自有一番气概。如今功败垂成,害得君王甘冒奇险与楚王议和,当真是尽失颜面。
  想想罢,突然觉得一生所学无用。汉王拜将不会成为流传千里的佳话,而会变成被世人说笑时的笑料。自己苦心积虑想出来的计策,皆化为泡影,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时者,命也!
  领兵回国,麾下的军将们都劝韩信书信汉王请罪,可韩信并没有那么做。他有一种羞辱愧疚之感,恨不得立即拔剑自刎。但他想到,怕是汉王也是恨他入骨吧?不如就这么回去,让汉王一刀杀了还痛快点,所以他既不请罪,也不请辞,领着大军大大咧咧的就回国了。回国之后,汉王果然将他下狱,却没有派人摘掉他的将军印绶,也没派人向他问话定罪!
  就这么关押了一个月,韩信突然间明白了,汉王一直在等他,等他的请见,等他陈情,汉王不想杀他,也不想罢免处置他。在照镜之时,韩信突然想通了此节,所以忍不住嚎啕大哭,他哭的不是自己现在形容枯槁,而感动汉王依旧还信任他!
  韩信让狱卒打了一把盆清水,将脸彻底的洗干净,然后在挽发插上簪,将全身整理干净之后,他才诚心的向北面王宫叩首三拜。礼毕之后,韩信让狱卒送来笔墨,然后趴在案上奋笔疾书!他要请罪!更要陈请!他要将入关战事写得明明白白,自己为何会败,败在什么地方,他都要写明白。
  就这么边写边想,韩信足足写了一个晚上。等待狱门打开之时,他误以为是狱卒前来送洗漱之物,于是头也不抬的说道:“快快出去,别打扰我!”
  来人并未出去,而是颇有感概的说道:“孤的大将军,你终于明白了孤的心思!”
  韩信一愣,笔从指间掉落,抬头看着来人,不是汉王又是何人?
  韩信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又说不了什么,他只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以头碰地迟迟不起。
  刘邦走到韩信面前,双手将他扶起,抬头打量了一番,语气微斥道:“孤已经安排每日洗漱之物,为何还是将自己弄得乱糟糟臭烘烘的?怎这么不自爱?”
  韩信双眼含泪,别头梗咽道:“臣……臣愧对大王!”
  刘邦拍了拍的肩膀,一脸随意的说道:“明白就行!就不要做这娘们的形状了,你先坐下!”
  刘邦将韩信扶到座位上后,又吩咐狱卒搬了一张凳子,坐在韩信面前。韩信以袖拭泪,连忙将桌案上所书的东西递给刘邦,口里说道:“这是臣的请罪书,还有臣总结的入关失败的原因,还请大王过目!”
  刘邦接过竹简,却随意的一扫,就将韩信辛苦一晚上写的陈书给扔了。韩信不知所措的问道:“大王,您这是——!”
  刘邦头也不抬的说道:“看这个有个屁用,请罪就不必了!谁没打过败仗?老子就打了不少败仗,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吗?大将军,孤告诉,为将者就要有打败仗的决心!关键是看你打了败仗还敢不敢打!还能不能打!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能打仗吗?”
  韩信被刘邦气势所迫,忍不住大声喊道:“敢!”
  刘邦仰头哈哈大笑,击掌说道:“这就对了嘛!只要还敢打仗,那还怕什么?只要弄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我们早晚会赢回来的!”
  韩信激动得连连点头,刘邦向扔掉的竹简一瞥,再问道:“既然大将军明白,那你就亲口跟我说说,关中为何会战败?亲口说总比写的要好!又何须看这个?”
  韩信终于明白了刘邦为何不看他辛苦一晚上写的东西了,今日见了君王,他心中的所有疑虑和不安都尽去了,于是端正了身躯拱手答道:“既是大王亲询,信当如实道来!”
  刘邦侧耳倾听,韩信就将入关的情况一一分说,然后总结道:“臣之所以会败,主要还是小看关中秦人的团结。臣一直以为,秦国已灭,三秦分治了那么久,秦国民心已然不在。所以为了准备大战,又在内史多向百姓收了一次赋税!这次赋税就是战败的根源!嬴子婴借题发挥,向百姓鼓吹秦国复国之后的好处,利用秦国民众,重新凝聚起了秦国的民心。自此之后,百姓心向秦国,甘心充当秦国耳目。嬴子婴借用秦国民众之势,化被动为主动,然后切断了我军后路,一举攻下了内史。他这种善于借用主场的能力,当真是一步妙棋,所以臣纵然在正面战场上打败了嬴子婴,却反而被嬴子婴逐出了关中,是因为臣发现原来臣的敌人不仅仅是秦王子婴的部队,还有千千万万秦国的百姓!嬴子婴利用百姓在各地造反,制造混乱,偷袭我军粮草,我军连连受制,不得不黯然退离。待臣退到三川,再想攻秦的时候,其实已经失去了本心,臣不甘失败,也惶恐大王怪罪,所以不听王命,再次发兵。其实这一次注定也会失败的,嬴子婴羽翼已丰,如果臣继续深入反而会再次大败。臣也是与秦王婴再次交手才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悬崖勒马,只取了关东就不在深入。”
  刘邦听得连连点头,他沉思了许久,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韩信也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刘邦问道:“你觉得嬴子婴如何?”
  韩信抬头,又想了一会,方才答道:“依臣之见,子婴怕是第二个项羽!”
  刘邦没想到韩信会如此回答,他想起了项羽的厉害,突然仰头笑道:“孤明白这次大战为何会失败了,原来孤在跟两个项羽打,焉能不败?”
  韩信听到这话,脸上忧虑不减,忧心忡忡的说道:“如今汉中乃困龙之地,关中又出了如此强敌,情况更是不妙啊!”
  刘邦笑着摇头:“谁说不妙的?孤觉得这样好!这样非常好啊!”
  韩信惊讶道:“大王这是什么意思?”
  刘邦反问:“你觉得依照秦楚两国的大仇,天下容得下两个项羽吗?”
  韩信双眼一亮,突然以拳击掌道:“正是这个理!没想到大王看得如此透彻!”
  刘邦摇头说道:“并非是我看得痛彻,而是我看了这封信!”
  刘邦从怀里摸出了一封锦书,递给韩信道:“这是秦王子婴写给我的密信,你看看吧!”
  韩信接信阅读,不久之后眉头就开始深皱。等到韩信读完,刘邦就问韩信道:“你以为如何?”
  韩信放下了锦书,面露苦笑道:“这嬴子婴果然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在面临三国伐秦的这种情况下,还能想到这种分化之策!”
  刘邦问道:“你是觉得我们不应该中秦国的分化之计?”
  韩信摇了摇头,一脸郑重的说道:“不然,嬴子婴在信中已经将利害陈诉明白,恰如信中所言,如今灭了秦国,大王就在也无力翻身了。只有留得秦国在,大王才有机会再卷土重来!不过——后面的这些许诺,也就只是偏偏普通人罢!”
  刘邦也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老子从来不信什么许诺,更何况是这私底下的交易?只要有机会,就是明面上撕毁协议又能如何?”
  韩信点头道:“盟约所代表是信义,秦国灭亡之后,项羽分天下而立诸侯,从那时候起就再也没有什么信义可言。天下诸侯纷战,臣弑君,君弑臣,造就这一切根源的,就是项羽!”
  “项羽!”刘邦将名字在口中轻声念一遍,眉宇间尽是萧索之意。直到韩信提醒,刘邦才回过神来,问韩信道:“那依你之见,我们到底要不要中秦国这分化之计呢?”
  韩信沉思了良久,方才重重的点头。刘邦似乎早有所料,也没什么兴奋之感,又继续问道:“纵然秦国不灭,那大将军说说,汉国的出路又在哪?”
  韩信起身,肃穆道:“秦国这次如不灭,必成项羽心腹大患。我汉国既然与楚王有盟约,就不能明面上与楚王做对!到那时天下局势已改,秦国会成为楚国受当其冲的敌人。汉国不宜参与到秦汉之间的战事里,而是暗中部署,将目光放下南方,首取之地当为蜀国!”
  刘邦道:“蜀国曹咎乃楚王旧臣,蜀国实际上就是楚国的藩国。项羽绝不会允许我们出兵蜀国的!”
  韩信冷冷一笑,说道:“天下局势改写,在于人谋,而非天定。只要谋划得当,到时候楚王说不定会求着汉王发兵蜀国!”
  刘邦领会其意,君臣二人相视一眼,皆不约而同的开始大笑。


第三百零七章 将军郦商
  刘邦出牢房之前,特意吩咐宦官拿来了一件名贵的华服,待他亲手将华服给韩信披上之后就离去了。看着汉王走远,韩信还在愣神,狱卒恭敬的朝韩信施礼道:“大将军可以出去了。”
  转身回顾了这个让自己待了一个月的地方,韩信突然仰头大笑三声,就这么施施然的离开了。
  回到府衙,自有下人上来为他换衣清洗,待穿上焕然一新的新衣华冠之后,韩信突然想起一事,叫来近侍吩咐道:“你立刻前往秦使驿馆,让他们明日进宫向大王呈递赎人之物!”
  连近侍最近都听到了些许消息,疑惑的问道:“那秦王妃不是传言被乐将军吃了吗?”
  韩信哈哈大笑,摇头说道:“乐将军亦是人,哪有喜欢吃人的道理?有吾在,秦王妃怎会那么轻易的被人吃掉!”
  近侍讪笑两声,连忙领命离去。韩信低头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这身衣裳,觉得颇为满意,于是让人备马往成固大营赶去。行到半路,就有闻讯而来的将军截路问安。韩信环顾左右,见昔日跟随自己的将军们安然无恙,也是很高兴,一行人声势浩大的一起前往军营。
  时值新任主将郦商依旧在大营里,他闻讯出营,向韩信贺道:“恭喜大将军官复原职,当真是可喜可贺啊!”
  郦商虽然表面上是在道贺,自己却站在大道中央,身后大批的甲士将路堵住。韩信按马问道:“多谢郦将军恭贺,不过本将今日有事需要进入大营,还望将军将路让开!”
  郦商闻言却丝毫不动,他冷冷的向韩信问道:“我素知大将军乃练兵大家,想必对军规也是非常的清楚。如今我是大军主将,大将军如无要事,进军营重地还须手持大王令喻!不然,郦商是不会让大将军进营的!”
  郦商话一说完,背后灌婴、傅宽等将就齐声怒喝,更有大将戟指甲士,向他们喝问道:“尔等都是我等麾下之兵,大将军前来,你们安敢阻之?”
  此言一出,郦商背后的士卒果然惊惧,一个个交头接耳就准备让开道路。郦商回身向甲士喝道:“你们谁敢妄动,小心我军法从事!”
  甲士听闻此言,一个看这一个看那,竟是进退不得。韩信的部将都痛骂郦商不知好歹,郦商一人强辩道:“大将军没有王令,身着便服,我岂能让他入军营重地!你们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让你们进去的!”
  军营之中突然蹿出一飚兵马,为首一将手提双戟直奔郦商,口中大喝道:“竖子安敢阻大将军,看吾取汝首级!”
  那将奔如雷霆,手中大戟高举,真当是要斩杀郦商,郦商斜眼一瞥,心道:“吾休矣!”
  正当那将就要戟斩郦商之时,韩信突然高叫:“乐阳不可!”
  大戟停在郦商头顶,只差一寸便可将郦商头颅破开。乐将听得韩信出声阻止,便将双戟夹腋下,一言不发的退到了韩信身后。郦商一张脸被唬得煞白,但他依旧强撑着没吭一声,身子依旧挺直!韩信翻身下马,走到了郦商面前,却向他躬身一礼,一脸郑重的说道:“郦将军勤于王事,刚正不阿,韩信佩服!吾王麾下能有郦将军这样的将领,又何愁成了不大事”
  正当郦商不知所措的时候,韩信转身向傅宽说道:“你立即进宫,向大王求一道令书,速去速回!”
  傅宽领命而去,韩信就站在郦商身畔,不许任何人接近大营。直到日上杆头,傅宽才拍马而回,当韩信将汉王手书递给郦商后,郦商方放行道:“大将军,我并非有意刁难,我——!”
  韩信伸手止住了郦商的口中之言,点头说道:“我知道!”言毕,便领着众将一起到了军营。
  身后众将到处乱瞅,七嘴八舌的说道:“那郦商也算是一条好汉,在乐阳的大戟下竟然都不闪眉头!”
  “是啊!此人虽然迂腐了点,但确实有胆略!”
  “还谈他作甚,别忘了大将军带我们进军营是为找秦王妃的!”
  “就是!就是!不知道大将军是如何的金屋藏娇,把那美丽的秦王妃藏到何处?竟然让我们几次三番都找不到!”
  ……
  听着背后的杂言碎语,韩信只是笑笑。他领着众将穿过了不少的营寨,来到了营寨的后面。那里驻扎着一个个更为矮小的帐篷,里面有不少的粗衣妇人进进出出。
  “这是?”
  “此乃随军的军妇所居之地,她们主要是替将军们清洗衣铠的!”
  “原来我们的衣服是送给她们来洗的啊!果然与小兵的待遇不同!”
  不少的将军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衣服竟然是送到此处,如今得知还有些洋洋得意。韩信走进这处矮小的帐篷,向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农妇问道:“你可知姬氏住在哪?”
  那中年农妇不敢隐瞒,往背后山沟里一指道:“她在小溪边洗衣服呢!”
  韩信得到消息后,就往军营后山的那条小溪走去。走不多久,就看见一群妇女在溪边有说有笑的洗衣服,韩信双眼乱瞅,没认出谁是姬氏,遂高声叫道:“姬氏可在?”
  一连三声,挨着上游的一个女子突然应了一声,急急忙忙的就走了过来。等走到韩信身边,女子微微一福,说道:“姬氏见过大将军!”
  后面的将军都长大嘴巴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人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该不会就是外面传言的那个‘堪为玉人’的秦王妃吧?”
  “怎会如此之丑?”
  “就这等货色,也值得秦王婴千里迢迢派出使者带出礼物来赎回?”
  “可怜……可叹,说是关中无美女,如今方信是真啊!”
  众将又惊又叹,一个个都被“现实”雷得皮焦肉烂。傅宽更是摇头:“要是汉王知道秦王的女人是这副模样,不知道还有兴趣没有。”
  也不怪大将们吃惊,实在是这个姬氏的相貌太过丑陋。站在众将面前这个女人,不要说好看,连评个普通都难,在一头蓬乱的乱发下,有一张黄里透黑的脸,抛去脸上那犹如夏夜星空般的雀斑暂且不说,就连她的眼睛也是一个大一个小。如果说她脸上的肤色可能被太阳晒这样子,可她的脖子与裸露出来的手臂也是同样的颜色。身材就更不用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养在圈里的猪。身材臃肿不堪,胸部与肚皮相齐,麻布裤子显露出的腿是又粗又肥。更让人受不了的是,偏偏如此尊容她说话还娇声娇气的。
  听到这个女人说话,连一直颇为自傲的灌婴的也忍不住了。他张大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此人为何跟我故乡里的那位赵美丽是如此的相似?”
  众人纷纷询问那赵美丽是怎么一回事,灌婴提起她就有些唏嘘:“那是我平生所见的最恶心的女子,长得丑暂且不说,偏偏最会捏腔拿调。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想吐,偏偏她又孤芳自赏……唉!”
  众将没想到天下间还有如此人物,一个个感叹不休,傅宽听得稀奇,忍不住问道:“那赵美丽最后如何了?”
  说到这灌婴的眼神有点迷离,脸色也变得古怪:“她殉情自杀了。”
  “什么!”
  众人皆惊,在他们的想像中这女人既不自珍也不自爱,这种人就应该一辈子嫁不出才是。灌婴叹了一口气,突然说道:“或许是大家都错怪她了罢!她其实一直喜欢一个人,而且数次示爱,那人自然是瞧不起她。后来那人从军,她却为他殉情死了。”
  灌婴说完这个故事,众将皆摇头感叹,却都没想到是这个结局。
  站在众人面前的这位秦王妃,自然让大家失望。心思所谓玉人也不过是子虚乌有的事情,也就没有围观的心情。待众将摇头散去,韩信方对姬氏说道:“懂得隐介藏形,很好!”
  姬氏向韩信再次行礼,说道:“多谢大将军救命之恩。”
  韩信点了点头,又说道:“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是秦王妃!只是这一次秦王遣使,我才想到了你!”
  面色一直坦然的姬氏浑身一抖,脸上却露出几分期望之色。韩信自是知道她的苦楚,却也未点名,只是唤她道:“跟我走罢!明日就跟随秦王的使者回国。”
  到了第二日,秦王使者池裳被汉王召见,献上了一对名贵的玉璧赎回秦王妃。
  昔日在坊间传言的那位“堪比碧玉”的玉人王妃,如今又换了另外一个版本,有人说自汉王见了那王妃,足足三日吃不下饭,赶紧让秦使带了回去。从此世上少了一段“碧玉换佳人”的传说,多了一段“千里迎丑妇”的故事。而那位远在关中的秦王,也成了故事里的不忍弃掉糟糠之妻的痴情男子。
  秦使回国之后,大将军韩信在战后首次参加朝会的时候,就大大的称赞了将军郦商,说他有“名将之资”,早晚必成国家栋梁!然后向汉王举荐郦商为汉国的左将军。
  韩信举贤这个故事也流传到了世间,刘邦对韩信这种大公无私之心感到满意,遂听从了韩信的意见,将年轻的郦商提拔为汉国的重将!只是韩信日后没想到,这位由他亲自举荐的大将日后将会成为他的敌人,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三百零八章 战前
  公元前203年九月,屈、韩大司马季布任联军主将,会盟三国攻打秦国。汉国主将韩信领两万军马出武关,韩国主将张佐领兵五万至函谷关,季布亲帅屈国河北兵马三万开往关东,三军共计十万人马,再加上关东左丰的三万楚军,大战开启之时当有十三万人马!
  而反观秦国,秦王嬴子婴在三个月前就开始积极备战,大军的粮草、国民的调动,从各地抽调的援军都已经齐至。秦国举倾国之力,两路人马也不过八万。其中只有两万战兵是老卒,其余六万都是选拔不久的新兵。这些新兵只不过粗略的操练了一番,不少人都没上过战场,没见过血,当真是战力堪忧啊!
  据探子来报,联军开拔关中的时候。在咸阳的后方,通过嬴子婴苦心积虑的筹备,李左车辛劳数月的操练下:那些各地常备驻兵终于被集合到了一块。这群生力军共有一万三千人,都是身上无甲头上无盔手里抓把铁剑的凄惨人物。而统领这支大军的将军也是久战不死,从始皇帝时期活到现在的公孙越!
  当公孙越扭动着他那肥硕的身躯,手里提着沉重无比镔铁大刀,骑着一头浑身通黑的水牛来到这群叫花子般的新军面前时,所有的人都被公孙越那一身沉重的铠甲震惊住了!当时所有人心里都浮出了这么一个念头:“天下竟然还有如此雄壮之人!”
  公孙越领兵不过三天,新兵们都对他敬若天神。在他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下,很多人都感到压力山大。特别是他别具一格骑上那头大水牛后,士卒们看他的眼神都像是看一个怪物。士卒们的那些眼神,公孙越当然明白,也并非是他要别树一格,而是随着他的胃口越来越好,每日吃得越来越多,身躯也就越来越重。以前还能骑草原上的良驹奔驰,现在却肥的连战马都驼不动,而如今千里马难寻,他只好退而求次,弄了一头大水牛来骑。他挑选的这头水牛又高又大,经过训练后又极为好使,特别是他发现只要上战场的时候怀揣一块红布,在水牛眼前一晃它就会狂性大发的飞奔。于是公孙越换上了这头新的坐骑,顺便再给牛也披上了战甲!他这一披挂,简直就成了一铁皮怪物,普通人见了当然害怕!
  新军并未前往骊山大营,而是住进下邽城。下邽城临近关东数城,位置首当其冲,按照如今的形式也必将成为争夺的要地。但下邽城更重要的意义却不是地理位置,而是下邽城外的大批良田!没错,下邽周边都是秦国的产粮重地,如今已接近秋收,如果敌军抢占了下邽城,他就能收割秦军的粮草。到那个时候,一旦战事陷入了僵持,粮草将会成为两方退、败的根本!
  这场筹备了如此之久的关东大战,也是一场名副其实的争粮大战。此次秋收也关系到秦国的生死存亡,秦国也不会眼巴巴的看着关东的大批粮食被敌人收割!
  新军入驻下邽,守的不是城,而是粮!
  元重作为新军中的一员,也跟所有参战的秦人一样,渴望复仇收复河山。这是一场关系到秦国生死存亡的国战,元重对能参见这场战争感到由衷的高兴!身为世世代代的老秦人,他以前是丹凤的百姓,祖祖辈辈都为秦国效命。当秦国覆灭之后,他也曾痛哭哀嚎过,但作为一个普通的百姓,不管外面的世道如何的变幻,他们所想的只不过能安稳的活下去。然而,连绵的战火摧毁的了他的家园,连他唯一的女儿也死在大火当中后,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一个人,那个摧毁他家园的恶魔——汉国将军曹参!
  在那时刘邦还是楚国的将领,领军西进伐秦,却被如彗星般崛起的新秦王子婴战败,曹参为阻止秦军追截,放火烧掉了包括尧关、商县、丹凤、商南在内的数座城池。无数的百姓被大火烧死,家园被付之一炬。元重经过夭折后剩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才年方八岁的小女儿,也死于那场大火之中。
  他永远忘不了女儿在烈火中凄厉的哭喊声,有时候连做梦都会惊醒。等大火熄灭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捡回了一条命,然而他已经不想再活下去了。元重的面孔也被大火烧烂,变成了能吓坏小孩的鬼样子。然而心中的一股不屈之气让他活了下来,他放弃了锄头,苦练了武艺,只为暗杀那个名为曹参的汉将。然而两次行刺都失败了,他虽然逃脱,却也身负重伤,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一年,在一年的时间里他已经想通了一件事,凭他个人的本事,他杀不了那个人,他选择了蛰伏和等待,又等了半年,他终于等来了好消息,秦王子婴复国了!
  当元重得知秦国已复,秦王婴归来的消息后,他忍不住欣喜若狂,虽然被仇恨折磨了足足三年,但他依旧没忘记自己是个老秦人!所以当秦王在各地招人集训的时候,他报名了!训练了足足三个月,他从一个独立孤行的刺客变成了一个颇有勇力的战士。
  现在关东葬失,秦王号召国民一共抗战,元重明白——复仇的时机,终于来了!
  他随着新军跟着那个跟山一般庞大的将军一起来到了下邽城,在这里,他将跟许多失去家园身负血仇的秦民一样!是时候用血躯以筑长城,将所有侵犯秦国的敌人歼灭!
  战旗飞扬,战歌锵锵。
  立誓血战的老秦人,又唱起了大秦的军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公元前203年九月中旬,屈、韩两国大军已经穿过了函谷关,抵达了关东内地。十一万大军呈三角形分布在关东,季布亲帅的三万军队驻扎在上面的临晋,组织驱赶百姓抢割分布在洛水周边的良田。大将左丰领三万楚骑驻守中部大县郑县,他扼守住了从栎阳通往函谷的这条驰道,防止骊山大营的秦兵从官道上直扑关东内部。而韩国主将张佐的五万人马已经入侵关南,一为呼应汉军入关,二为骚扰西南几座县城的秋收。
  而关东方面,早就进驻的左丰在这三个月也没干守。他早已经联系好了关东的世族,向他们许诺:在不侵犯其封地的情况下,关东世族付出的只是帮助联军召集民夫早日完成秋收。有关东世族的协助,联军收割粮草也变得更加的快速。
  九月二十,秦王子婴领三百禁军进驻骊山大营,他到达大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召集所有的军队直扑郑县。
  嬴子婴没想收粮,也没想死守防备,他要在联军都以为自己忙秋收的时候,来一次出其不意的袭击!
  此战行动迅速,必须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迅速的斩断联军的一臂!而之所选择左丰,就是因为左丰部都是机动性强大的骑兵!


第三百零九章 关东大战(一)
  夜色迷蒙,星沙万卷。夜风动时,吹得树枝摇曳摆晃。山野当中突然传出一声悠长的兽吼,那是啸月之狼向月神倾述。
  驰道上听得行军动静,连以往在夜晚恬噪的蛤蟆都停止了鸣叫。待狼啸之声消失,天地间就只剩下一种声音——秦军行军的步伐声!
  皓月当空,向大地洒下了亿万迷蒙的光辉,秦军借着月光赶路,直扑关东郑县!月冷锋寒,长戈指天,那是对来犯敌人的无声宣战!
  秦军的大军共分为三队,走在最前面的是轻卒步兵,中路的是已经卸掉重甲的重甲步卒,最后面的是少量的后勤人员跟大批的骡马!这些骡马身上背负着中军重卒的铠甲和一些随军用的帐篷木架,在道路的两侧,游荡着陇西的精骑!
  此次出征,除了留下三千士卒看守大营外,其余的兵马全数出征,共计四万三千余人。其中两万五千是轻兵步卒,一万装备了马鞍马镫和斩马刀的陇西铁骑,三千身披五十斤重铠的重甲步兵,五千轻装弓弩手!这支部队,可以说是秦国最精锐的部队,蓝田大营的部队比之也不如!嬴子婴心中断定:有这样一支部队,就算是正面击溃左丰的三万骑兵也算不了什么!
  因为楚国的骑兵虽然精锐,但大多数也是提着弩弓的远程射手,真正能在马上做到双手劈砍的骑兵不过少许,当他们见识到装备了马鞍和马镫的大秦铁骑后,他们才会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骑兵!
  大军在夜晚行军能最大的保持士卒的体力,在经过一片片田地和山丘之后,嬴子婴的大军在寅时到达郑县的前哨黄野镇!黄野镇作为郑县的前哨营地,在大战即将开启的时候,镇中的百姓都已经全部迁移走,至于他们还未收割的田地,到时候也会由军队帮忙收割,韩王早就有了命令,会给予百姓一些钱币作为补偿。
  夏日天亮得比较早,寅时天窗已经大开,玉兔隐去,东边露出了鱼肚白。当秦国的大军杀到黄野镇时,留驻的楚军(左丰部属楚)还在打盹。没有号角和鼓声,一发呼喊,前面的轻兵手里举着铁剑就哇哇叫着冲了上去。
  前路的将军们在马上提剑高喝,并将剑指向了镇前的寨门。轻兵们没有撞木,只得将剑唅在嘴里徒手攀爬。寨楼上的哨岗不停的用木槌敲打着铜锣,无数连甲衣都未穿好的士卒赶忙跑了出来,等他们乱哄哄的准备抵御敌人的时候,很多人才发现自己手里竟然没有武器。
  无数的秦军像蚂蚁一样攀爬,箭楼上的弓弩手一见到下面那黑压压的一片人,都不知道该射谁好!有机灵的士卒看清楚了局势,慌忙大叫道:“贼势众矣!不必阻挡!赶紧叫将军从后门撤离!”
  守将也慌了神,他赶紧爬上马背吆喝道:“撤!赶紧撤!”
  于是东西墙边,军候、屯长都开始大喊:“不必恋战!不许恋战!”
  没搞懂情况的楚军又一窝蜂的跟着将军向后面跑,秦军很轻松的打开了大门,然后大军蜂拥而至,开始追杀跑得慢的楚军步卒。秦军攻占黄野镇,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伤折了十几个人,斩了百多颗首级,其余人全部从后门跑了。
  卯时战斗已经停息,黄野镇已经被秦军完全的掌控,斥候将军将游骑全部散开,其余的士卒准备在镇外开始埋锅造反。秦军行了一夜军,经历的战斗虽不长,但精力确实耗尽,急需休息。卯时安灶,辰时分饭,等秦军填饱肚子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太阳驱散了云霞都能让眼睛感觉到刺眼了。
  慌忙逃回郑县的楚军残兵立即向县中主将左丰禀报秦军来犯的消息,左丰没想到秦军来得如此之快,如今城中兵马不过一万,其余的部队还在城外抢收粮食。左丰当机立断,立即派出了五十个持令小骑奔驰各地,然后让斥候将军前往黄野镇查探秦军的消息。
  左丰对于秦兵来犯虽然吃惊,但并不慌乱,他心中想道:秦兵是夜晚行军,此时必然人困马乏在黄野镇休息,如果能知道此次入侵的秦军人数,如果数量不多便出城野战。毕竟楚军都是骑兵,放弃机动性死守城池此乃下策!
  斥候将军马不停蹄的赶到黄野镇,他带着游骑潜藏在山坡上,用眼睛细数驻扎在镇外的帐篷。等算过帐篷后,他心中已经猜测到了秦军此行大概有多少人马。既得知秦军数目,但斥候将军依旧小心,他派人悄悄在各处低洼山谷寻找,寻找秦军有没有潜藏战马。寻找了周围的三里地,没人发现秦军有潜藏战马的痕迹。斥候将军已经得到了最为主要的消息,于是立即拍马回到郑县。
  临近中午,左丰在城里焦急的等待,五十名小旗都将消息带到了各部,抢收粮食的部队也全部返回,如今他只等待斥候将军的消息,一旦弄明秦军虚实,便可制定作战计划。
  直到未时,斥候将军方将消息带回,左丰一知消息便立即让人鸣钟召集各部将领进军帐议事。
  待将军们急急赶来,左丰已经让四个小卒分开了军事地图,他手里拿着一根柳鞭向众将说道:“军情紧急,想必各位也有所耳闻。秦军此次前来,共计有三万多人,根据斥候将军探来的消息,并无军马随军,如此可见这三万人马都是步卒!我军也有三万人,而且都是骑兵,如果只是守城的话,未必弱了自己的威风!所以本将决定领大军出城,让我们的大楚铁骑将这群来犯的秦狗碾碎!”
  左丰说完,用眼扫视众人,见众将皆无异议,他便走到地图面前,用柳鞭指着地图说道:“在地图上郑县在这!”
  左丰在图中的一座小城上一点,然后用柳鞭向南边一指,说道:“这里都是山丘岭地,官道从山丘中穿过直达郑县。黄野镇离官道约有三里路程,对于骑兵来说须臾即至。在黄野镇以北,便是渭河主枝。在沿岸地区都是一片水草丰美的平原!”
  柳鞭在地图上连点两下,左丰说道:“从这里蜿蜒至上,有一条三百里长的狭长草原!这里便是我们歼灭秦军的主战场!我们的目地就是压迫秦军向北转移,在这片草原上与我军决战!到那个时候,我骑兵一旦开始冲锋,就可以将来犯的秦兵驱赶到渭水!让他们都成为水中冤魂!”
  左丰一说完,面上颇有些自得,便问诸将道:“我这个计策可有疏漏之处?如果尔等发现有什么不妥,皆可畅所欲言!”
  众将皆道:“我等无异议,愿听主将安排!”
  左丰走到桌案边,大手一拍,叫道:“好!既然如此,我军当即刻出发,将这块送上来的肉吞掉!”
  军令一下,大军都开始行动。浩浩荡荡的骑兵队伍冲出了郑县县城,沿着驰道向南奔驰。下午太阳极大,在烈日的烘烤下,官道上扬起了万丈黄沙!马蹄震动着大地,直往黄野镇扑去。
  左丰敢在烈日下行军,主要还是秦军太过深入,黄野镇虽为前哨营地,但离郑县不过二十里,骑兵跑得飞快,只需要用一个时辰就能杀到黄野镇。也正是这个原因。左丰才说秦军是送上门的肉。像这么短的距离,纵然秦兵有后手,楚军失利的时候也能从容退回县城。
  嬴子婴端坐在军帐当中,他一身戎装,头戴铁盔,额头上的汗水不停的向外涌。外面阳光炽烈,将帐布都印得通红,室内的温度高得吓人,而坐在帐中的将军们,也跟嬴子婴一样全身披挂,一个个都四汗长流。
  马逸抱着头盔端起桌案上的海碗,将碗里的清水咕噜咕噜几口喝掉,然后砸吧着嘴巴说道:“狗日的,要是楚国的杂种今日不来,我们都亏大了!”
  李左车吞了吞口水,强忍着伸手去拿水碗,带着隆重的鼻音说道:“上将军不可再喝了,别到时候楚军杀来,你还闹肚子!”
  冀候章燕亦劝道:“右将军说得是,这生水喝多了容易闹肚子!”
  “放屁!”马逸依旧强硬的骂了一句,却没再伸手去摸面前的碗了。
  嬴子婴声音沙哑的说道:“诸位多忍一忍吧!你们热,士卒也热,在外面赶来的楚军更热!”
  众将听得秦王发话,也不敢再抱怨了,一个个强忍着不去喝水。嬴子婴见各位脸都捂得通红,口唇也干裂,遂举起水碗示意道:“诸位可这样!”
  他埋头在碗里浅浅的抿了一口,滋润了一下口皮便将碗放下了。众将也有学有样,这样虽然不畅快,却也比强忍着好多了。
  众人皆这么静静的坐着,军帐里的士卒也不停的用手扑扇点风,颇有些抱怨道:“天气这么热还不准解甲,真当是要热死我们?”
  旁边一个随军的老军医正在往瓢里倒着草药,他将药水分发给士卒,然后说道:“有这药,你们就不会中暑,赶快喝了吧!”
  这些草药是秦王下令熬制的,在一个月前秦王就吩咐各地药铺收购山茴香(既为藿香)、陈皮、苍术、白芷、茯苓、等草药,专门研究出了炎热天气的防暑良药,随军装了两大车。在这炎热的天气中,每个士卒都必须喝下一大碗。
  草药虽苦,但能治病。秦王的好意士卒当然明白,所以大家也只是抱怨抱怨,却依旧强撑着不脱掉铠甲。
  就在秦军忍着酷暑等待的时候,左丰带着楚国骑兵也在疯狂的往黄野镇赶来!


一笑一枯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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