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杀戮之乐章(二)
作者:凤鸣岐山|发布时间:2024-06-29 01:12:06|字数:32772
“怎么回事,快,去查查看!”
剧烈的爆炸声一起,不止是冲在前方的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惊惶不已,便是大军簇拥着的穆斯塔法·伊本扬也同样是不安已极,虽不清楚究竟出了甚事,可却隐隐感到己方怕是真中了唐军的埋伏,唯一不清楚的是唐军的伏兵究竟何在,待得大地震颤过后,穆斯塔法·伊本扬紧张地四下张望了一下,却并未见到有军伍杀出,心中大惑不解之下,自不敢稍有怠慢,忙嘶吼着喝令游哨前往谷口处看个究竟。
“传令:各部即刻按计划展开!”
爆炸声响刚过,就在穆斯塔法·伊本扬下令勘探来路的同时,屹立在周边最高峰上的林成斌终于放下了始终端坐眼前的单筒望远镜,一挥手,高声下达了作战令。
“呜,呜呜,呜呜呜……”
将令一下,数十名号手同时吹响了号角,凄厉的声响便在谷地的上空暴然响了起来,早已待命多时的唐军各部即刻应声而动,先是陆军第一师第一团团长陆三胜亲率第一营从山崖上的埋伏处翻下,冒着漫天的沙尘,冲上了兀自乱石滚滚的谷口淤塞之处,不顾可能受伤之危险,紧张地开始了布防,于此同时,第一团其余的两个营则在第一师副师长刘子明的督导下,也纷纷跃出了埋伏地,冲上了谷口处山峰上的几处要隘,跃进了事先便已挖掘好的各处战壕之中。
“开火,开火!”
号角声一起,早已率四门重炮埋伏在出谷口山顶上的炮兵团长苏庆声登时便来了精神,急吼吼地跳出了隐蔽地,嘶吼连连地下达了开炮的指令。
“轰,轰……”
经历了近乎两年的技术攻关,大唐铸炮技术以及钢材的质量都已得到了大幅度的改进,重炮已从最初的六千斤降低至了两千斤左右,炮身比起原先来,要更长了许多,威力不单不减,反倒更大了不老少——不止是射程更远,更主要的是炮弹也已取得了革命性的进展,如今的炮弹已加装了延迟引信,内设弹片与火药的混合物,也即是俗称的开花弹,其杀伤力自是惊人得很,此际,随着苏庆声一声令下,众炮手们手脚麻利地便拔下了大炮上的树枝等伪装物,用火绳点燃了炮尾处的引信,四声巨响过后,四枚巨大的炮弹便已是呼啸而出,重重地砸进了茫然无措地愣在当场的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所部之中。
大食骑军倒是都听见了出谷方向陆续响起的轰鸣声,也注意到了四枚炮弹的划空而来,只是无人知晓那究竟是甚玩意儿,全都茫然地呆愣着,如此一来,厄运也就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了大食骑军的头上,随着四枚炮弹呼啸着撞进人群中,巨大的爆炸声骤然而响,横飞的弹片瞬间便将炸点附近的大食骑军连人带马生生射成了筛子,无数的惨嚎声暴然而起,残肢乱飞,血浪翻滚,其景简直有若罗刹地狱一般,侥幸没死的大食官兵也尽皆乱成了一团,惊马无数,也不知有多少人被惊马甩落了地,人马乱踏之下,死伤惨重无比。
“撤,快撤!”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倒是命好,并未被炮弹炸到,可也被吓得够呛,眼瞅着情形不对,哪敢在原地等死,拼命控制住了胯下受惊乱跳的战马,嘶吼了一嗓子,也不管手下人等之死活,率领着亲卫军扭头便向己方主力所在处狂逃了回去,他这么一逃,其余人等哪还有胆子在原地多呆,乱纷纷地全都亡命向来路狂奔了去,现场只留下四个巨大的弹坑以及百余具残缺不全的人马之尸体,焦黑的沙土以及猩红的鲜血构成了幅凄惨无比的地狱现行图。
接连的爆炸不止是大食军被震得一片大乱,正纵马冲向出谷口处的唐军骑兵阵列中同样也起了骚动,不少将士胯下的战马也因之受惊不小,好在唐军的战马毕竟是曾在靶场经历过数番爆炸巨响的调教,紧张归紧张,却不致到受惊乱窜之地步,在唐军将士们的强力压制下,整体队形很快便又稳定了下来,总算是有惊无险地一路急赶着冲到了谷口处。
“李将军,末将奉命率第二团一营前来接应,请将军训示!”
李贺率部赶到了谷口处,但并未再向谷外冲去,而是在一处壕沟前停了下来,旋即便见一大队手持火枪的第一师官兵在第二团团长苏大勇的带领下,沿着蜿蜒的壕沟冲到了近前,苏大勇更是一个纵身,跃上了四尺来高的沟壁,朝着李贺便是一个标准的军礼,高声地禀报道。
“原地布防,去罢!”
李贺跟第一师配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心里头对第一师还是不免有些成见,这大体上是当初陆军新成立时与萧三郎之间闹出了诸多不愉快所致,当然了,有成见归有成见,李贺也不致浅薄到挂在脸上之地步,更不会因之而误了大局,对于苏大勇的请示,李贺倒也没甚太多的表示,只是面色平淡地回了个礼,随口吩咐了一句道。
“是,末将遵命!”
正有如李贺对第一师无甚好感一般,身为陆军元老,苏大勇对李贺这个河湟军元勋也无甚太多的好感,毕竟当初陆军可是被河湟军给欺压得够呛,两军间的旧怨实在是有些个源远流长了的,诚然如是,李贺毕竟是西征军副帅,应有的尊重苏大勇还是不敢少了去的,这一听李贺已然下了令,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应了诺,跳回了壕沟之中,大声疾呼地指挥一众官兵抢占各要紧位置,以备敌攻。
“王宇,尔率两千弟兄在此协防,其余人等下马,随本将上山!”
望着眼前忙碌来去的第一师官兵,李贺的心里头着实有些个不是滋味,只因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战事唱主角的已不再是骑军,而是轮到第一师粉墨登场了,骑兵能发挥的作用实在有限,这等不能主宰战场的感觉自是不好受得紧,可惜计划便是如此,李贺纵使有着再多的不甘,也没得奈何,丢下句交待之后,也没管王宇是如何应答的,有些个怏怏地便下了马,头也不回地沿着踏板渡过了壕沟,大步向谷口处左侧的山峰行了去……
“快,动作快点,一排长,带你的人守住那块突出部,二排长,带你的兵到左翼去,三排长……”
河谷的入口处,爆炸所激起的尘烟依旧不曾彻底消散,天上尘埃窸窸窣窣地落个不停,抬眼望去,整个天空灰蒙蒙地,浑然不见青天,而被炸塌下来的山峰所形成的淤积依旧沙石滚滚,一不小心便可能再次形成塌方,然则已率部冲上了废墟的陆三胜却是顾不得那么许多,上窜下跳地张罗着一营将士的布防,只因他很清楚时间便是生命这一战场铁律,若是不能抢在大食军反应过来前布置好防御的话,极有可能被大食军如潮般的攻势抢下了谷口要地,真要是如此,围歼大食军的计划便得落到了空处,这后果可不是他所能承受得起的。
“团长,有贼子冲过来了!”
要在一片废墟上完成布防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饶是陆三胜已是竭尽了全力,跑上跑下地张罗个不停,可忙乎了一刻多钟了,也还没能将应有的工事开掘出来,正自心急如焚间,却见手持着单筒望远镜的哨兵高呼了一嗓子,宣布了敌情的出现。
“嗯?”
陆三胜最担心的便是己方立足未稳而敌军已杀至,这一听哨兵如此嚷嚷,登时便急了起来,连蹦带跳地冲到了废墟的顶端,二话不说,一把抢过哨兵手中的望远镜,端到了眼前,朝着谷内一看,悬着的心立马松了下来,原因无它,大食骑军确实是派了人来,只是来的并非主力,而是数十骑游哨而已,就这么点人马,都还不够第一营吃的,更别说谷口前端的两侧山峰上还有着自家的两营士兵在,自无惧于大食游哨的出现。
“给山上的弟兄发信号,都隐蔽好了,不得擅自暴露,放这些游哨过来!”
陆三胜乃是打老了战的人了,自是知晓这拨游哨赶来的目的何在,自不愿己方的火力分布被敌摸清了去,眉头一扬,已是紧赶着下了将令。
“诺!”
自家团长有令,呆在一旁的哨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抄起腰间悬挂着的两面小旗子,飞快地舞动了起来,用旗语将命令传达给了阿姆河两岸山包上的己方伏兵。
“哒哒哒……”
此际,爆炸扬起的尘烟已是渐渐淡了去,大食游哨们自是都瞧见了屹立在废墟顶端的唐军哨兵,也看清了唐军哨兵手中往来挥舞的两面小旗子,但却不解个中意味何在,心中疑虑难免,自不敢轻进,在谷口外溜达了几圈之后,见谷口通道内并无甚动静,慢慢地便壮起了胆,聚集在一起商议了一番,旋即便有十数骑谨慎地策马行进了谷道,清脆的马蹄声哒哒作响,而唐军竟无一丝的反应,一见及此,一众游骑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里处……
第七百零一章 杀戮之乐章(三)
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会感到恐惧,哪怕是再坚强的战士也不例外,所差的只是控制力罢了,勇敢者可以将恐惧化为动力,而懦弱者,却只会被恐惧所压垮,很显然,能担任游哨者,都是颇具胆略与武勇之辈,不止唐军如是,大食军亦是如此,那十数名游哨尽管紧张万分,可还是鼓勇闯进了谷道之中,只是队列拉得很开,三人一组,两人持刀盾,一者弯弓搭箭,彼此间的掩护倒也颇为到位。
死寂,一派的死寂,除了马蹄声哒哒作响之外,谷道里别无一丝的声响,道旁的山崖上静悄悄地,似乎无人在上,而谷口处的废墟上,早已占据了有利地形的唐军官兵也没急着动手,全都趴在隐蔽物后,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大食游骑们的缓缓接近。
谷道并不长,原本就只有笔直的百余丈,宽倒是有着十数丈,一边是陡峭的山崖,另一边则是湍急的阿姆河,而被唐军炸塌下来的山崖并未在谷口的最前端,而是处于靠近中央的位置,离谷中不过六十丈不到,纵使一众大食游哨前行的速度再慢,也没多少路好磨蹭的,仅仅一盏茶左右的时间,十数骑已到了废墟前不过二十丈之地。
“开火!”
二十丈已是个危险的距离,再要近的话,大食游哨手中的弓箭便已能威胁到唐军官兵的安全,已然跑到第一排站位上督战的陆三胜自是不敢再多耽搁,大吼着下了令。
“呯,呯,呯……”
早在大食游哨行进谷道之际,第一排官兵手中的枪已是瞄准多时了,这一听自家团长下了令,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纷纷扣动了手中的扳机,一阵炒豆般的枪声暴然而响,硝烟滚滚而起中,子弹如蝗般向着措不及防的大食游骑便横扫了过去,如此近的距离下,可怜大食游哨身上的白袍与轻甲就有若纸糊的一般,浑然无法提供多少的防御力,只一瞬间,当先六、七骑便已惨嚎着跌落了马下,余者见状,登时便慌了神,也顾不得再探,紧赶着便拨转马首,仓惶逃窜了去,自是又引来了第一排将士的一阵排枪追杀,到了末了,也就只有区区三骑侥幸逃出了生天。
“停止射击,快,接着挖工事!”
陆三胜压根儿就没打算将这拨游哨全部留下,也不打算再多暴露火力,一见敌骑已出了谷道,立马断喝了一声,压制住了众将士歼灭残敌的冲动。
陆军第一师乃是当代最先进的军队,虽说后装枪尚不能跟后世的自动半自动步枪相比,也缺乏机关枪等覆盖性杀器,可火炮、步兵铲、刺刀、大号手雷等装备却是不缺,尤其是步兵铲,完全是仿造后世德军之装备,尽管钢材质量上稍有欠缺,可依旧好用得很,但听陆三胜一声令下,第一营官兵立马齐齐而动,数百把步兵铲上下挥舞,很快便在废墟上构筑出了火力工事的雏形……
“报,总督大人,谷口山崖已被唐人捣毁,道路堵塞不通,另有唐人部队在其上把守,所用之武器威力巨大,为长管形,声极响,射出的乃是尖头铁丸,射速极快,肉眼难以详见,我部十八人入谷道,仅有三人能还,详情如此,请大人训示!”
大食游哨吃了个大亏之后,不敢再轻易入谷道,不得不紧赶着冲回了己方大军之中,将所探得的消息禀报到了穆斯塔法·伊本扬处。
“山崖是如何塌的,尔等可曾探得分明?”
穆斯塔法·伊本扬虽是久经沙场之辈,但却从未见识过火器部队之犀利,对于游哨报来的消息,也谈不上有多重视,倒是对高达近五十丈、又是基本由山岩构成的山崖倒下的原因深感好奇,此际见游哨统领言语中不曾提及此事,好奇心自不免起了,这便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回总督大人的话,我等到谷道处时,山崖便已是塌了,实不知个中究竟,唯知山崖是在离谷内六十余丈处坍塌,道路全断,所形成之废墟足有二十余丈之高,唐人在其上挖掘不止,却不知用意何在。”
大食军目下距离谷口处足足有十三里之遥,游哨统领赶到爆破现场时,已然是爆炸后近半个时辰了,又怎能探知这山崖是如何塌将下来的,对于自家总督的疑问,也就只能是泛泛地应答了一番,压根儿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唔……”
穆斯塔法·伊本扬也知晓很难从游哨口中得知更多的消息,倒也没再多问,一挥手,将游哨统领屏退了下去,脸色阴晴不定地远眺了下谷口方向,双眼里满是痛苦之色,只因有着多年征战经验的他如何会不知己方已是落入了唐军的算计之中,至于能不能突出重围,却尚是个未知数,真要是十数万大军断送在此地,整个大食国东线之局势必将糜烂无救了的,一念及此,穆斯塔法·伊本扬的心便已是沉到了谷底。
“总督大人,唐人无耻,不敢与我正面决战,却暗使阴谋,妄图困死我军,今地形虽不利,然我军兵多将广,当急战破敌!”
“总督大人,您就下令罢,我等当效死以战!”
“大人,打罢!”
……
一众大食将领见穆斯塔法·伊本扬沉吟不语,全都不免有些子急了,纷纷进言要战,自告奋勇要打先锋的不在少数。
打是肯定要打的,只是个如何打的问题,到了这般田地,穆斯塔法·伊本扬又如何会不知己方须得急攻,若不然,士气一泄,万事俱休矣,坐困谷中倒还是小事,关键是随军所携带的牛羊大多因一路狂追李贺所部而落在了谷外,诸军所带着的干粮以及不多的牛羊最多只能支撑三日,再往后,怕就得杀马维生了,真到那时,全军覆没已是注定之事,这仗自是必须打,不单要打,还得急打,只是该如何打却令穆斯塔法·伊本扬有些子拿捏不定——摆在大食军面前的选择看似不少,既可以回军攻打入谷处的唐军,也可以向前攻打出谷口,更可以渡河而过,从西岸而走,再不然弃马攻山,从群山中杀出条生路,也是一个选择,只是这些选择都有着这样或是那样的碍难之处,穆斯塔法·伊本扬一时半会也实难以遂决。
“侯赛因,尔有何看法么?”
穆斯塔法·伊本扬心中计较了好一阵子,却依旧难以有个定论,也就没去管一众将领们如何嚷嚷,眼珠子转了转,见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默默不语地站在一旁,脸上满是若有所思之神色,心中一动,这便开口问了一句道。
“回总督大人的话,末将以为我军固然是深陷唐人埋伏之中,却也未必不是破敌之良机,我兵众而敌军寡,敌虽有地利之优势,却也因分兵把守各要隘,以致处处薄弱,且我军皆骑乘,在此平坦谷地中往来调度便利,而敌虽高居于山,却不利于行,一旦有所闪失,实难调集援兵,故此,末将以为我军当急攻一、两处,以破敌封锁之道。”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在大食军中素来便以心思缜密而著称,先前之所以会不管不顾地狂追唐军,那全是被悬殊战损比所激怒之结果,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调息之后,心中的焦躁之意已是尽去,心境一平,分析起战情来,自是颇有见地。
“嗯,那依你看来,当攻何处为上?”
穆斯塔法·伊本扬心中所思与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所言大体相合,唯一不好确定的只是攻击点的选择罢了,此时见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分析得头头是道,精神不免为之一振,但并未出言点评,而是紧接着往下追问道。
“禀总督大人,末将以为北口虽通畅,却有敌大军把守,倒是南口虽阻塞,守军却必然有限,似可为主攻之选,然,为迷惑唐人,还须得选一佯攻之所在,今我东面是河,湍急难渡,此路不可取,西面是山,虽延绵却并非不可攀,某料敌将必选其中之一为指挥之所在,纵观诸山,能为此者,不外有三,可派兵试之,一旦能定,则可全力狂攻之,毁敌首脑,唐人无首之下,其军必乱,我军反胜不难。”
早在游骑前去南口察看动静之际,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便已详细考虑过了应对之策,此时听得穆斯塔法·伊本扬见问,自是不慌,不紧不慢地将所思之策一一道了出来。
“好,就这么定了,何人敢提兵去攻南口?”
这一听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分析得如此透彻,穆斯塔法·伊本扬自是颇以为然,也就不再迟疑,叫了声好之后,环视了下手下诸将,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
首攻虽是有可能立下赫赫战功,但更可能的是碰得个头破血流,纵使成功,死伤也必惨重无疑,自不是甚好耍之事,一众大食将领自不会不清楚个中的利害所在,一时间全都安静了下来,满场顿时便是一派诡异的死寂……
第七百零二章 杀戮之乐章(四)
“总督大人,我军陷此不利之境地,皆因末将贪功而至,此首战破敌之事,末将实不敢辞,恳请大人恩准!”
首攻之苦众人皆知,自是谁都不愿站出来抢那个“头功”,眼瞅着情形不对,穆斯塔法·伊本扬脸色可就不免难看了起来,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身为首倡者,自是不得不有所表示,这便牙关一咬,自告奋勇地请命道。
“好,本督再与尔两万精兵,务必在天黑前拿下谷口!索扬萨,阿穆河,拉本登,尔等三人各率本部兵马搜山,找出敌酋所在,行动!”
时间就是生命,多在谷地里呆一秒,便是多一分的危险,眼瞅着日头已然偏西,离着太阳落山最多也不过一个时辰多一些的光景,穆斯塔法·伊本扬自是不想多浪费时间,这便毅然决然地下达了出击之令。
“是,末将等遵命!”
穆斯塔法·伊本扬未曾点将前,诸将可以保持缄默,可将令一下,诸般人等却是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纷纷扯着嗓子应了诺,各归本部兵马,须臾,号角声大作中,集结在一起的十数万大食军中四路兵马齐出,气势汹汹地各自扑向了目标所在地,马蹄铮铮中,战气如虹,一场规模浩大的攻守之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全军止步,下马列阵!”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所部离目的地最远,可行动却是最快,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便已率领着三万两千余骑兵赶到了离谷口不远处,但并未率部直扑谷口,而是勒兵停在了六百步远的距离上。
“炮兵不动,其余各部准备开火!”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所部在谷口处稍事整顿之后,旋即便派出了一支千人左右的小部队开始徒步前压,而主力则静静地屹立在阵后,显然是打算先行试探一下唐军的底牌,这个企图实在是太明显了些,自是瞒不过南口总指挥刘子明的观察,有鉴于此,刘子明自然也要留上一手,并没打算一上来便暴露出全部的实力。
“冲上去,杀啊!”
大食先锋军推进的速度很快,只一盏茶的功夫,便已排着整齐的队形缓步行到了离谷口处百余步的距离上,但听站在一名站在队首、身着锁子甲的大胡子将领一声嘶吼,千余大食官兵已是齐声呐喊着向谷道狂冲了过去,速度极快。
“都别动,放近了再打!”
这一支大食先锋军人数并不算多,可都是被宗教洗了脑的死士,这一冲将起来,气势当真惊人得很,饶是第一团官兵大多是打老了仗的好手,也不禁微有些紧张,然则刘子明却是并不在意,面色肃然地死盯着愈冲愈近的大食官兵,冷静无比地喝了一嗓子,算是压制住了手下诸军开火射击的冲动。
苏尔汉河谷的南口相较于北口来说,更为宽阔了许多,并不似北口那般是两旁山势延绵包夹,整个南口一面是湍急的阿姆河,而另一面则是一座横亘延绵的大山,愈靠近谷口便愈发低平,除了谷道处是一面高崖之外,正对着谷内的却是道不算陡峭的坡面,灌木杂草丛生,半山腰处则被唐军改造成了守御之阵地,除了两个营的第一团官兵之外,还有着一个营的火炮部队,配备有重炮四门,步兵炮十门,另有下了马的骑军两千人为预备队,总兵力不过三千五百余众而已,比之啸聚在山前的三万余大食军来说,实在是不算多,当然了,单位火力投射密度却不是大食军能比拟得了的,至于实际战力如何,却须得经实战来检验方能知分晓了。
“给我打!”
大食军先锋越冲越快,不过数息便已急冲到了离谷口处不到四十步的距离上,只是队形却并未散开,依旧是集团冲锋之架势,而这,对于唐军来说,实在是再好不过的肉靶子,刘子明自是不会放过这等大规模杀伤敌军先锋的大好机会,但见其狞笑了一声,扬起的手重重地往下一挥,嘶吼着下达了攻击之令。
“呯,呯、呯……”
刘子明此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的第一团官兵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扣动了扳机,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响中,一排排子弹激射而出,登时便令队形紧密的大食军倒下了老大的一片——唐军手中的后装枪射程足足有两百步之遥,而此时大食军离唐军阵地不过八十步不到而已,子弹的穿透力自是惊人得很,往往一枪下去,前后数人都得跟着遭殃,可怜大食军手中的包铁皮盾在横飞的子弹面前,有若纸糊般不牢靠,压根儿就不能起到多少的防御作用,至于身上的锁子甲与白袍么,防御力也就是聊胜于无罢了,死伤惨重自是毫无疑问之事了的。
溃败,无可置疑的溃败,尽管这一拨大食军都是死士,可就算再勇悍,这一见巨响连连中,身边的战友便轰然倒地,鲜血狂冒,却不见有物袭来,不明所以之下,还以为唐军这使的是魔法,心神一乱,胆气便丧了去,自是再无一丝战心可言,全都狂乱地掉头就跑,再被唐军一阵弹雨追袭,参与攻击的一千死士真能完好逃回本阵的不过一半多一些,数百具尸体倒扑于地,鲜血四溢,其状可谓是惨不忍睹。
“哈哈哈……,好,打得好,看这帮贼子还敢猖狂个甚!”
刘子明到第一师任职已是有近两年的时间了,也曾参与过灭吐蕃之战,可说到指挥一部独立作战么,却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这会儿旗开便得胜,心情自是大好,待得见敌军疯狂逃窜了去,兴奋得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内里满是得意之情。
“大家不用怕,唐人使的不过是没羽箭罢了,就算威力大些,却也不是不可破之物,我军兵多,唐军寡,堆也可堆死他们,待会冲锋时,队形散开些,不要聚集在一起,每万人队分五拨,轮流上,先拿下山坡,谷口处的唐贼便无可作为了,穆阿仑,尔率部先上,务必拿下山坡!”
这一头刘子明得意洋洋,那一头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却是郁闷在心,然则郁闷归郁闷,他却还得强打起精神为部下鼓劲,还别说,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的战场观察能力相当了得,隐隐已是摸到了些唐军的底,一番分析下来,还真颇有些见地的。
“是,末将遵令!”
被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点了名的大将穆阿仑,全名穆阿仑·伊本·哈桑,乃是东线军中有名的骁将,论武艺,与死在王宇手中的吉雅德·本·萨利萨齐名,而个性刚毅,却又比吉雅德·本·萨利萨要硬朗上许多,向以敢打硬仗而闻名军中,此际一听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头一个便点了自己的将,不但不惊,反倒是豪气陡起,高声地应了声诺,大步便冲回到了本阵之中,一连串的命令下达之后,点齐了手下一万大军,开始了前压,一场恶战已是一触即发……
“大将军,快看,贼子向此山搜将过来了!”
苏尔汉河谷四周皆是绵绵之山岭,只是高山却是不多,最高峰位于河谷中段偏北的位置上,此地正是总指挥部以及后勤辎重营的所在地,林成斌此际便屹立在山顶上,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十里外的南口战场,正自看得入神之际,却听边上一名亲卫紧张地嚷了一嗓子。
“嗯,传令:让李贺将军所部加快速度,向此山赶来,山腰各部即刻备战!”
听得亲卫的喊声,林成斌轻移了下身子,用单筒望远镜看了看正策马冲向山脚下的大食骑军,眼中闪过了一丝无奈的光芒——唐军总兵力就只有两万一千余,要布置出如此大的一个口袋,兵力未免便有捉襟见肘之感,除了南北两个谷口要布置重兵之外,河对岸也得有所部署,以防大食军渡河溜走,是故,林成斌此际手头仅剩下一个营的火枪手以及六门步兵炮,再有便是下了马的骑军一千人以及后勤营的一千五百名充当民夫的吐蕃战俘,原本按计划,此山的防守之重任该是由诱敌归来的李贺所部负责,可眼下李贺所部虽已徒步上了北口处的山峰,奈何要想沿着崎岖的山道转到此山,至少还需得一个多时辰,不到天黑下来,怕是无法赶到地头,而今敌军既已起意要攻山,靠藏自然是藏不住的——苏尔汉河谷周边的山地虽草木茂盛,可大多是灌木罢了,几乎无乔木的存在,自然也就无甚密林可言,藏不得,那就只有战了!
“轰、轰,轰……”
眼瞅着大队大食骑军已然冲到了山脚附近,预先设置好射击诸元的六门步兵炮开始了发言,六枚开花弹呼啸着砸进了大食骑阵之中,横飞的弹片瞬间便将汹涌而来的大食骑军炸得好一阵子的大乱,人仰马翻中,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一阵炮击下来,冲到了山前的大食骑军固然是倒了血霉,乱纷纷退下之后的现场留下了数十具人马之尸体,可与此同时,唐军指挥部的所在也就此暴露了出来,一旦大食军发动强攻,唐军必将面临着严峻的考验,牵一发而动全身之下,胜负的关键也就此出现了……
第七百零三章 杀戮之乐章(五)
“报,总督大人,阿穆河将军已发现了唐贼所在之山,请大人明示!”
一被唐军的炮火惊退之后,阿穆河并未发动急攻,而是派人将消息急报到了策马立于本阵的穆斯塔法·伊本扬处。
“好,传令:索扬萨即刻率部向阿穆河所部靠拢,两军并为一军,由阿穆河统一指挥,全力猛攻此山,务必在天黑前拿下山顶,另,拉本登所部即刻上山,掐死北口唐人之增援路线,不得有误!其余各部随本督即刻向阿穆河所部移动!”
穆斯塔法·伊本扬所在的本部离林成斌所在的山峰不过三里之距,自是听得到早先那一阵炮击之响动,只是尚无法肯定到底是那一路兵马发现了唐军总指挥部之所在,此时一得到报马的准信,登时便来了精神,叫了声好之后,飞快地下达了数道命令。
“诺!”
穆斯塔法·伊本扬既已下了令,自有随侍在侧的传令兵高声应诺而去,不多会,号角铮铮中,大食骑军开始了大规模的调度行动,唐军总指挥部所在的山前已是战云密布,一场恶战已近在眼前……
“炮兵,给我轰他娘的!”
南口处,一见到大食军大队人马已然发动,刘子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这一见敌军已至山前三百步左右的距离上,立马高呼了一嗓子。
“轰,轰……”
刘子明的命令一下答,四门重炮立马齐齐开火,四枚巨大的开花弹呼啸着便砸进了大食军中,瞬间便将原本整齐的队形生生啃出了四个巨大的缺口,无数的残肢断臂混合着泥土漫天飞溅,痛苦的嘶吼声狂乱地响成了一片。
“散开,快,散开,向前冲,快冲!”
乍然受袭之下,穆阿仑·伊本·哈桑虽惊却并不乱,嘶吼连连地喝令先锋军向前狂冲,甚至不惜砍杀了数名掉头向回跑的乱兵,总算是压住了阵脚,在其的强力弹压下,惊魂稍定的大食官兵再次鼓起勇气,呐喊着向山坡冲了过去。
“开炮,开炮!”
这一见大食军如此快便调整了过来,刘子明自是知晓此战不好打了,但也不是太在意,嘶吼着下令步兵炮开火。
“轰,轰……咻咻……”
唐军的步兵炮射程比之重炮要近了不老少,可也有着三百余步的有效射程,此际的大食军离炮兵阵地只有两百步不到,正是步兵炮发威的大好时机,但听一阵轰然巨响中,十门步兵炮依次怒射,山坡下炸点处处,打得倒是热闹非常,奈何大食军的队形已然散开,战果虽有,却并不算大,更多的只是取到威慑之作用,却无法阻止大食军的狂野冲击之势,不过两轮射击的功夫,大食军已是冲到了山脚之下。
“炮兵继续,弟兄们,开火,都给老子打他娘的!”
第一拨大食军尽管经历了炮火的猛烈洗礼,可总体兵力却损失不算大,拢共也就损失了两百余人,余者皆奋勇地向山坡上狂冲不已,刘子明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嘶吼了一声,率先扣动了扳机,一枪将一名冲在最前头的大食军官打得倒翻着滚下了山坡,一众唐军官兵紧跟着也开始了轮番射击,一阵紧似一阵的枪声中,一道铁与血的弹幕生生将大食军压在了山坡的前端,任凭大食军如何嘶吼冲锋,也难越雷池一步。
“第二拨,上!”
眼瞅着己方第一拨攻山部队伤亡惨重之下,已败退了回来,穆阿仑·伊本·哈桑原本就黑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但并未因此而生收兵之念,毫不怜惜地下令再次强攻。
第二拨的大食军显然吸取了第一拨攻山部队的教训,出发伊始队形便散得极开,一个个猫腰向前狂奔,任凭唐军火炮如何轰击,也不肯停下冲刺的脚步,仅仅只付出了百人不到的代价,便已呼啸着杀到了山脚之下。
“扔手雷!将贼子打下去!”
唐军阵中的枪声始终不曾停下,一阵阵弹雨将大食官兵射倒了一地,然则这拨攻山部队的作战意志却明显强过了第一拨,硬是冒着枪林弹雨冲到了离唐军阵地不过三十步左右的距离上,残存的一千余大食军官兵此时全都杀红了眼,一个个嗷嗷叫地直管往前扑,眼瞅着难以阻挡大食军的冲锋势头,刘子明自不免有些子急了,一把抄起搁在面前的大号手雷,点燃了引绳,便尽力往敌军丛里甩了去,一众唐军官兵见状,自是有样学样,纷纷将大号手雷往山脚处掷了去,剧烈的爆炸声顿时响成了一片,横飞的弹片满天飞舞,如同割稻子般地将大食官兵搁到了一地,血流成河,残肢断臂四下抛洒,经此打击,残余的大食官兵再也抵挡不住了,鬼哭狼嚎地溃败了回去,大食军的第二拨攻山再次以失败告了终了,两拨攻山的四千大食官兵足足在唐军阵地前丢下了超过一半的尸体,而唐军不过二十余人中了流矢,其中真正阵亡的也就只有五人而已,这等战损比着实是高得惊人!
“侯赛因大人,这样打不行,再多的人也不够去填!末将不能拿儿郎们的生命去平白送死!”
穆阿仑·伊本·哈桑心肠虽硬,可两拨惨败下来,却也是受不了了,尤其是见己方压根儿就不曾给唐军造成多大的损失,自是不愿再这么打将下去了,喝令手下诸军停止了冲锋之准备,黑沉着脸跑回了本阵,冲着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便是好一通子的埋怨。
“来人,去,将辎重马车赶过来,拆下门板,蒙上牛皮,浇上水!”
尽管早就预料到此战损失必重,可真见到了己方如此惨败之情景,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心都疼得抽了起来,面对着穆阿仑·伊本·哈桑的埋汰,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实在是有些无言以对,然则其要拿下山坡的决心却不曾改变,略一沉思之后,已是有了主意,这便一咬牙,高声下了令,自有一众亲卫军策马冲回了主力所在的本阵,赶来了数十辆的马车,一众人等七手八脚地将马车大卸八块,又取来了帐篷,用刀子割开,紧紧地缠在了厚实的木板上,形成了近百面巨大而又厚实的盾牌。
“进攻,进攻!”
一通子忙碌下来,得到了盾牌增援的穆阿仑·伊本·哈桑再次打叠起了精神,指挥着手下诸军分成近百个小组,举着巨盾再次发起了强攻。
“炮兵营,换实心弹,将那些盾牌给老子打掉!来人,去,将火油弹抬上来,动作快点!”
刘子明在第一师已久,自是知晓火枪部队的优劣势所在,这一见大食军的盾阵开始向前推进,自不免有些心急了,嘶吼连连地下着令。
“轰,轰……”
将令一下,炮兵营立马便行动了起来,四门重炮全部换上了实心弹,可效果却并不算太好,拢共三轮射击,也就只击毁了六面盾牌,至于步兵炮么,因着威力的缘故,压根儿就不曾配备实心弹,尽管也跟着射了几轮,却仅仅只击毁了四面盾牌,对于大食军多达近百面的盾阵而言,实在是有些子无关痛痒。
“冲,上山,杀光唐人!”
眼瞅着己方的盾阵取得了良好的效果,亲自率部攻山的穆阿仑·伊本·哈桑可就来了精神了,嘶吼着下达了总攻之令,一众大食官兵轰然应命,各自发力狂奔,一面面盾墙如潮水般向山腰处的唐军阵地汹涌而去。
“火油弹,扔!”
唐军虽占据地利,可兵力却并不多,真要是让这拨大食军冲了上来,那后果可就有些不堪了,刘子明自是不敢冒这个险,一待大食军的盾阵已到了山脚处,便已是紧赶着下了令。
“轰隆……”
刘子明将令一下,早已待命多时的唐军官兵自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点燃了火油弹的引绳,将数十枚火油弹齐刷刷地丢下了山,但听一阵响似一阵的爆炸声中,一枚枚火油弹炸将开来,四溅的火油蘸到哪烧到哪,哪怕是浸了水的牛皮也阻挡不了火势的蔓延,只一瞬间,数十面巨盾便烧成了熊熊的火炬,躲在其后的大食官兵尽皆倒了大霉,不是被大火引燃了身上的白袍,便是被唐军官兵们的枪弹搁到在地,死伤惨重不已,只是依旧有四十面巨盾躲过了火油弹的洗劫,在大食官兵们的全力冲刺下,很快便已是冲到了离唐军阵地不过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
“骑军跟老子出击,将贼子压下去!”
眼瞅着无法彻底压制住大食军的冲锋势头,刘子明可就急红了眼,只是急归急,他可舍不得拿第一师的官兵去跟大食军玩肉搏战,而是一挥手,招呼已在战壕后头集结待命的一千没了马的骑兵发动反冲锋。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唐军骑军向来是马、步皆能,对于这等下马作战之事,虽是少有经历,却并不惧战,尽皆嘶吼着战号,紧跟在刘子明的身后,越过战壕,迎上了冲击而来的大食官兵,就在阵地前混战成了一团,战况一开始,便已是白热化之程度……
第七百零四章 杀戮之乐章(六)
“第四队,增援上去!第五队,攻下谷口!”
这一见己方第三拨冲锋的将士已然杀上了山坡,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兴奋得面红如血,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纵马冲到了尚在四百步开外待命的穆阿仑·伊本·哈桑所部剩下的两支预备队处,扯着嗓子便狂吼了起来。
“吼!”
山坡上两支装备浑然不同的军队猛然撞在了一起,激战暴然而起,刀光霍霍中,人头滚滚落地,当真是惨烈至极,两支各两千兵力的预备队士兵此时正看得入神,猛然听到主帅亲自跑来下令,自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呐喊着便拔腿向前狂奔,一路直冲山坡,另一路则嘶吼着涌向了谷道。
“轰,轰,轰……”
一见大食预备队冲了起来,正不知该往何处使劲的大唐炮兵可就来了精神,可着劲地将一轮轮的炮火往汹涌而来的大食官兵头上招呼了过去,声若雷震中,炸点处处,奈何射速有限,三轮之后,大食官兵已然冲上了山坡,此际,无论是步兵炮还是重炮此时都已没了射击的角度,只能是无奈地停了下来。
“五连,六连,跟我来,移到左侧,将谷道给老子封死了!”
山坡上,两军的肉搏战打得异常的激烈,驻守战壕里的第一团官兵虽不曾出击,可同样没闲着,手中的枪不时地响着,将所有暴露在视线范围内的大食官兵一一点杀,有力地支援了骑军的白刃战,正打得起劲之际,突地发现大食预备队分兵扑向了谷道,留在阵地上负责指挥的副团长萧勇登时便急了,忙嘶吼着下了令,将两个连的官兵调到了侧翼,以便支援谷道里的一营。
唐军在苏尔汉河谷设伏已是多日,早就已在山坡上构筑好了各种防御工事,壕沟纵横,交通便利得很,萧勇的命令一下,两个连的士兵立马闻令而动,飞快地猫腰沿着壕沟转移到了侧翼山崖处,四百余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瞄向了直奔谷道而来的大食官兵。
“给我打!”
第五、六两连的官兵方才就位不久,大食军已然冲进了谷道,一见敌势汹汹,萧勇自是不敢有一丝的怠慢,大吼了一声,喝令手下官兵齐齐开火,霎那间,数百支枪口火焰狂喷,硝烟弥漫中,枪声有若炒豆般地爆响了起来,密集的弹雨瞬间便将大食军前锋打倒了一大片,然则此际的大食军已是杀红了眼,并不因死伤惨重而畏缩不前,一个个红着眼地向前狂冲,更有数百神箭手边冲边向山崖上射箭,以图压制住唐军的凶悍火力,此举一出,顿时逼迫得山崖上的唐军不得不分出一大部分兵力与大食弓箭手对射,如此一来,对谷道的压制火力立马锐减,再也无法阻挡住大食军向谷道里狂冲的脚步。
“打!”
谷道里的大食军冲得很快,尽管不时有人被头顶上的乱枪射倒于地,可活着的人却浑然不加理会,只是一味地嘶吼着向前发足狂奔,很快便冲近到了离第一营阵地三十丈左右的距离上,有鉴于此,陆三胜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大吼了一声,下达了攻击之令。
“呯、呯……”
废墟上的工事很简陋,也就是几道算不得深、甚至不甚平坦的壕沟,可层次却是极为分明,陆三胜的排兵前轻后重,废墟上三道壕沟里都只放了一个排,分两列站队,剩余的两个连则作为预备队,全都安置在了废墟之后,看似兵力不多,可对于不算宽的谷道来说,火力却是极其凶悍,完全能做到弹幕遮断之效果,纵使没有山崖上的同僚支持,大食军想要冲上阵地也不是件容易之事,但听枪声阵阵而起,硝烟四下弥漫,所有直着身子冲到近前的大食官兵尽皆被打成了筛子,尸体横陈地堆成了数尺高的小山,横溢的血水流淌进了阿姆河中,生生将小半边的河水都渲染成了淡红色,其景可谓是恐怖已极,只是冲进了谷道的大食军却并未被此情景吓倒,怡然不惧地向前汹涌着,更有不少弓箭手藏身尸堆之后,用弓箭与唐军展开对射,双方你来我往地杀得个难解难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刘子明所在的南口处已是陷入了苦战,总指挥部所在的山峰上同样也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大食统军大将阿穆河一得到攻山的命令,压根儿就没等索扬萨率部前来汇合,直接便喝令手下将士开始了潮水般的冲山攻势,驻守在山腰处的第三团第九营八百余众立马便陷入了苦战之中,虽弹如雨下,手雷、火油弹、大炮齐齐上阵,接连打退了大食军的三次进攻,可自身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百余名官兵中箭或死或伤,不得不退出了战斗,宽正面上的防御力道已是大减,面对着大食军几乎不曾间歇的冲山攻势,压力已是大到了极点,虽说尚不致到摇摇欲坠之地步,可时间一长,却难免有失,形势对于唐军来说,着实不甚乐观。
兵力,林成斌手上还是有一些的,除了一千骑军之外,林成斌本身的亲卫队也还有着三百之众,只是林成斌却不敢轻易便将手中的预备队投将进去,概因此战并未一、两日能结束得了的,若是过早将预备队投了进去,万一再发生些甚意外状况,那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至于李贺部那一头的增援么,林成斌此时还真不好将之算计在内,只因他已从望远镜里看见了大食军抢占北面山头的行动,李贺所部能否顺利冲破阻截尚是件难说之事,再说了,万一要是大食军沿山道从侧翼来夹攻的话,没有预备队在手,总指挥部以及后勤辎重营岂不得就此玩完了去。
“来人,去将阿鲁达带上来!”
望着山腰处愈打愈烈的战事,林成斌的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默默地想了想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断喝了一声。
“诺!”
林成斌有令,随侍在侧的亲卫队长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了诺之后,紧赶着派了人去辎重营将阿鲁达带到了山前。
“小的阿鲁达参见大将军!”
阿鲁达本是吐蕃军中一名千户长,在唐灭吐蕃之战中,于落鹰岭被唐军俘虏,因略通汉文,被任命为战俘营的统带官之一,负责管理三千战俘,此番尽皆被调入西征军中充当民夫管事,随军来到了苏尔汉河谷,作为运输大队之用,方才战起之际,阿鲁达正在辎重营里就大食军几日会被灭打着赌,冷不丁被传唤到了山前,心中自是不免有些忐忑,但却不敢在林成斌面前失了礼数,一见到屹立在山岩上的林成斌,便即紧赶着抢到了近前,恭敬万分地大礼参见不迭。
“免了,阿鲁达,尔到我大唐已近两年了罢?”
林成斌乃心细如发之人,自是一眼便看出了阿鲁达貌似平静的背后之忐忑,但并未放在心上,而是面色淡然地一摆手,一派随意状地问了一句道。
“回大将军的话,确是如此,按时日算,已是一年八个月又两天。”
阿鲁达浑然不解林成斌此问的用意何在,但却不敢不答,只能是强按下心中的疑惑,老老实实地应答道。
“嗯,这么说来,尔还须在我大唐为奴三年余了,本将没算错罢?”
林成斌没理会阿鲁达的疑惑之眼神,不紧不慢地接着往下问道。
“这个……,呵呵,大将军说的是,能在大将军手下任事,是小的之荣幸。”
按当初李显定下的规矩,所有被俘之吐蕃官兵一律为奴五年,期满之后,方可开释,此乃铁律,不管是原先当千户长的,还是万户长,都是一般处置,尽管唐军中甚少有虐俘之事,可为奴者地位低下,且无自由可言却是不争之事实,阿鲁达虽说是战俘营的统管之一,却也无甚地位可言,随意一名小兵都能对其哟三喝四地,这身份自然不是甚值得说道之事,阿鲁达尽管口中不敢有抱怨,可内心深处却是颇以为耻的,同营战俘若是敢当面提此,必招其老拳痛击,只是当着林成斌的面,却又哪有他放肆的余地,也就只能是干笑着谄媚了一句道。
“嗯,客套话本将就不说,今日叫你来,是有一事要尔自择,这么说罢,本将要尔率战俘营参战,但凡能在此战中立功者,一律可免了奴籍,功高者,更可直接入我军中为官,若是领了赏钱欲回归故里者,也悉听尊便。”
林成斌没有多废话,神情淡然地点了下头,开出了条件。
“啊……”
阿鲁达浑然没想到林成斌说的会是这么件事,这一听之下,不禁便傻了眼,要知道西征军可不是其它唐军所能比拟得了的,这支军队并非普通意义上的府军,战斗力之强就不必说了,更令其它府军垂涎的是这支军队不仅有着府兵该有的一切待遇,还有着饷银可拿,加之又是当今大唐太子的嫡系心腹之军,地位之高自是不消说了的,个中之利害,久在大唐的阿鲁达自不会不清楚,能有这么个加入此军的机会,说不心动自然是假话,问题是这么个机会却是要拿命来换的,却也由不得阿鲁达不为之犯踌躇的,面色红白转换不定之下,整个人都痴了……
第七百零五章 杀戮之乐章(七)
“既蒙大将军错爱,小的愿战!”
阿鲁达虽不算甚精明之辈,可能在噶尔·钦陵手下当上千户长,自然也不是愚鲁之人,心中的犹豫与挣扎虽是难免,可很快便有了决断,倒不完全是贪图军功之故,更多的则是虑及自己若是不从命,就算林成斌肯放过,杀上了山来的大食人也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免不了还是一死,与其窝囊而死,倒不如趁此机会搏上一把,指不定还真能成就上一番功业也说不定,正因为此,阿鲁达只沉吟了片刻,便已是满脸慨然之色地表了态。
“好,本将没看错人,林福,尔陪阿鲁达将军一起到后营,向辎重队说明了详情,愿战者,即刻编组成军,战后按功叙衔,所有兵刃武备一律到辎重营申领,去罢!”
前线已渐吃紧,林成斌自是不欲多言,仅仅只是简单地吩咐了几句。
“诺!”
林福乃是林成斌的堂侄,入河西军已是多年,大小战事经历了无数,可全都是跟在林成斌的身边,战功倒是不少,却始终没能逮到独领一军的机会,这一回一听林成斌如此吩咐,哪有不乐意之理,登时便兴奋了起来,紧赶着应了一声,一把拉住还想表个忠心的阿鲁达,不管不顾地便向后山腰处的老营狂奔了去。
“弟兄们,给打,狠狠地打!”
山腰处,面对着大食军一浪高过一浪的攻势,负责指挥作战的第三团团长水成敏已然杀到了眼红,亲自手持步枪上了第一线,嘶吼连连地指挥着手下诸将拼力射击,以图抵挡住大食军的强。
这是铁与血的厮杀,双方都没有退路可言,于唐军来说,丢了防线,后方的总指挥部便危在旦夕,而于大食军来说,不能抢在大唐援军赶到前拿下山顶的话,只怕永远都再无机会办到此事,真要是被唐军彻底封锁在谷中,只有死路一条可走,双方将士对这等残酷现实都有着相当的明悟,自是谁都不肯退缩,战事越打越是惨烈,一拨拨的大食军手持刀盾,不要命地向上仰冲,又一排排地被唐军的子弹横扫成了滚地葫芦,而后续者却依旧络绎不绝,喊杀声震天狂响,但见子弹如雨,羽箭如蝗,双方杀得个难解难分!
大食军的攻势实在是太凶悍了些,浑然不顾方才开战便已折损了两千余人的巨大代价,一拨拨的死士呼喝着宗教口号,拼死向上仰冲,随着战事的持续,唐军阵地上的弹药消耗得极快,手雷早已耗尽,火油弹所剩无几,兵员急剧减少,战不过半个时辰,原先满编八百二十人的第七营便已只剩下五百一十余人还能坚持在阵地上酣战不休,重炮与步兵炮都已打得炮膛发红,再也无力为己方步兵提供火力输出,如此一来,火力骤减的唐军已是渐渐吃紧,在为数多达两千人的第五拨大食军不顾伤亡的冲击下,第一道防线已是岌岌可危,留守战壕的一个连已战损了过半,已然无法再形成弹幕遮断,狂冲不已的大食军已然推进到了离战壕不过二十余步的距离上,只消再一个冲刺,便可杀入唐军战壕之中!
“上刺刀,跟我冲,将贼子打下去!”
眼瞅着已然压制不住大食军的攻势,水成敏登时便急红了眼,嘶吼了一声,一把抄出悬在腰间的匕首,往枪口上一套,一跃而起,率先向二十步之前的第一道战壕冲了过去,其余唐军将士见状,纷纷嘶吼着跟在了其后。
白刃战乃是考验一支部队战斗意志的绝对标准,不敢刺刀见红的部队便算不得强军,这么句真理对于唐军来说,却压根儿就不是问题,只因所有的第一师官兵都是从各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百战老兵,对他们来说,白刃战不过是一种战斗本能罢了,浑然没半点的思想压力,五百余战士便是五百余只猛虎,这一冲将起来,气势当真凌厉已极,只在大食军之上,而绝不在其下!
血战狂乱地持续着,尽管大食军人多势众,可技战术上,比起唐军来,却是差了老大的一截,但见唐军官兵每每三、五人一组,彼此间相互掩护,将大食军的阵型生生冲得个七零八落,战不多时,便已将大食军的气势完全压了下去,只是这一拨大食军的战斗意志也极为的顽强,伤亡虽重,却不肯后撤半步,弯刀狂挥地与唐军在山腰处血战连连,随着战事的持续,久战之下的唐军之伤亡也逐渐开始大了起来,战场的形势已有了逆转之趋势。
“好,打得好,索扬萨,再派一队人马上,一鼓作气拿下山腰!”
眼瞅着己方已渐渐扳回了不利局势,胜利的希望已近在眼前,身为前敌指挥官的阿穆河心情自是大好,得意洋洋地朝着同僚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指使道。
“嗯,第五队,冲上去,压垮唐人!”
索扬萨也是军中大将,与阿穆河本是平级,只是因着总督之令,这才屈居在了阿穆河之下,心情本就不爽得很,加之前五拨的攻击他的兵便占了四拨,手下精锐伤亡不小,此时一听又要自己出兵,自是更不快了几分,奈何人在屋檐下,却又怎能不低头,无奈之下,也只好闷闷地吭了一声,一挥手,将集结待命的一千精锐再次派了出去,随着这一拨大食官兵的前冲,本就已是岌岌可危的唐军阵地立马便面临着崩盘之危险!
“杀,杀,杀!”
水成敏在调入陆军之前,本就是河西军中的一员勇将,虽比不得李贺、林成斌等人那般有着万人敌之勇,可在军中也算是小有名气之辈,尤其擅长枪法,一把步枪在其手中,运转得飞快,各种杀招层出不穷,每一出枪,枪刺总要见血,一番拼死下来,也不知挑杀了多少的大食勇士,当真是挡者无不披靡,尽管久战之下,身体已疲,喉咙也已喊哑,可兀自坚持冲杀在最前方,依靠着强悍的武艺以及数名亲卫的拼死掩护,血战至今,依旧毫发无损,唯有一身黄绿相间的野战服已然被溅上的鲜血染得发黑,整个人狂勇得有若地狱里来的杀神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水成敏战到了狂,浑然没注意到紧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不知何时已倒下的只剩下了两人,而他的勇武也引来了大食军的疯狂围杀,十数名大食军中强者有意识地配合着,将水成敏所在的这个小组与其余唐军小组割裂了开来,而后对水成敏的小组展开了疯狂的围杀,人影重重中,刀光霍霍,杀机逼人已极,然则水成敏却是怡然不惧,一把步枪运转如飞,挑、刺,抹,砸,招招见血,刺刺封喉,瞬息间便干掉了包围过来的五名大食去强者。
“团长小心!”
正所谓百密必有一疏,水成敏固然武功高强,可围将上来的大食强者也不是纸糊的,两名身着锁子甲的大食军官趁着水成敏一枪挑杀了一名处在正面的同僚,来不及回枪自守的当口,从侧后抢到近前,双刀一左一右地狠劈向水成敏的腰腹,刀势快到了极点,压根儿就没给水成敏留下反应的时间,眼瞅着水成敏已是在劫难逃之际,却听一声大吼响起,一道人影从后扑至,猛然一撞,将水成敏魁梧的身子撞出了数步之距。
“小虎!啊,老子跟你们拼了!”
那从后扑至的人正是水成敏身边唯一尚幸存着的贴身警卫,他这一撞,确是救了水成敏一命,可他自己却是再无力躲开两名大食强者的刀锋袭击,被两把弯刀狠狠地拦腰劈成了三截,却一时不死,上半截残躯直疼得在地上翻滚不已,刚站稳了脚跟的水成敏回头一看,眼眶登时便迸裂了,大吼了一声,不管不顾地便挥枪杀向了那两名大食强者,一个突刺,将其中一名挑上了半空,另一人则被水成敏的疯狂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进了乱军丛中。
“该死的狗贼,哪里逃!”
一见那名大食强者要逃,水成敏如何肯依,怒叱了一声,双手一用力,手中的步枪已然暴射了出去,如银龙掠空般划破空间,准确无比地插进了那名大食强者的背心!
“小虎,小虎!”
一见到水成敏如此勇悍,原本正打算捡便宜的数名大食官兵全都吓得逃到了一旁,而水成敏却也没去理会,几个大步窜到了兀自在地上翻滚着惨嚎不已的亲卫身旁,也不顾其身上的污血狂喷不止,一把将其抱入了怀中,悲痛万分地呼唤着。
“团,团长,阵地,阵地……”
翻滚了好一阵子之后,鲜血已是几乎流失殆尽,此时的小虎已然没了挣动的力量,眼神也渐渐地涣散了,唯有一个心愿还在,兀自不肯就此安息,口中急喘着念出了几个字,可话未说完,头一歪,人已是彻底没了知觉。
“啊……,混帐,狗贼,死!全都该死!啊……”
眼瞅着小虎死在了自己的怀中,水成敏彻底疯狂了,跳将起来,双目圆睁地嘶吼着,脚一挑,一把弯刀已飞了起来,手顺势一抄,已握住了刀柄,身形一窜,整个人已如疯虎般地杀进了乱军丛中……
第七百零六章 杀戮之乐章(八)
杀,再杀,水成敏已是彻底疯狂了,手中的弯刀砍折了,抢过一把接着杀,哪怕身中数刀,也浑然不顾,直杀得大食官兵心惊胆寒不已,一众唐军官兵见状,个个士气大振,嘶吼着往来冲杀不止,整面山坡上到处伏尸,鲜血成河,其景宛若人间地狱一般!
“儿郎们,看见了么,那些都是军功,斩首一级,十贯赏钱,斩首三级便是大功,为了军功,给老子杀啊!”
随着战事的推移,得到了增援的大食军稳住了阵脚,反手开始挤压唐军的生存空间,战局的优势已然转到了大食军的一方,眼瞅着阵地即将不保之际,阿鲁达终于率部出现了——一千五百名吐蕃战俘中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之外,余者在阿鲁达的鼓动下,全都换上了唐军的装备,出现在了山顶上,只是阿鲁达并未立刻率部发动反攻,而是手舞着横刀,往山腰处一比,嘶吼着发出了最后的战前动员。
“军功,军功!”
人只有失去了自由,才会知道自由的珍贵,一众吐蕃战俘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为奴为仆,吃苦劳累不说,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比起往年那纵马草原的逍遥来,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所有人等的心中无不渴望着自由,此际,机会就在眼前,哪有不拼死一搏的道理,尽皆齐声高呼了起来,发狂般地向山腰处冲将过去。
崩盘,毫无悬念地崩盘了,阿鲁达所部顺山而下,气势如虹,苦战之后的大食军哪能抵挡得住这等生力军的冲击,双方仅仅只是一个照面的对撞,大食军的士气便已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死的死,逃的逃,生生被赶得放了羊,如潮水般狂退回了山脚。
“该死!第七队,接着上!”
原本见己方的攻山部队已然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阿穆河都已是准备要庆功了的,却万万没想到大好的局势居然如此轻易地便被翻了盘,待得要再加派援军,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己方的攻山部队如雪崩般地败溃了回来,登时便气得眼冒金星不已,也不顾此际己方士气已因功败垂成而低落,悍然又下了攻山之令。
“慢着!”
阿穆河命令刚一出口,索扬萨可就再也沉不住气了,原因很简单,除了第一拨的攻山部队是阿穆河的人马之外,其余四拨可都是他索扬萨的兵,如此这般地打将下来,索扬萨所部一万兵力已被打残了大半,再要派兵上的话,索扬萨手里头怕是连压底的人马都得就此赔光了去,自是不愿再依令而行,铁青着脸便从旁制止道。
“嗯?索扬萨,你敢抗命!”
阿穆河此际正自怒极攻心,哪会给索扬萨甚好脸色,双眼一瞪,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顶大帽子当头扣了过去。
“你……,阿穆河大人,我军连攻数拨皆不利而回,军心已然受挫,且敌增援已到,实不宜再这般强攻不休,须得另行设法再战。”
这一见阿穆河拿着鸡毛当令箭,索扬萨自是气极,可又无奈得很,只能是语出委婉地进谏道。
“放屁,总督大人有令,天黑前务必拿下此山,再攻,督战队上前,有敢畏缩不前者,杀,后退者,杀!妄言扰乱军心者,杀!”
阿穆河正在气头上,哪管索扬萨所言是否有理,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重重地往前一个虚劈,煞气盎然地嘶吼了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
阿穆河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索扬萨自是不敢再多言,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是黑着脸朝身边的传令兵挥了下手,算是下达了出击之令,旋即,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大作中,又一拨大食军行出了本阵,排着整齐的队列向山脚开拔了去,铁与血的攻防之战又将开始了……
苏尔汉河谷周边都是延绵的群山,虽说都不算太高,可不少处都甚是险峻,山间地形地势复杂,崎岖难行,尽管从北口到总指挥部所在的山岭的直线距离只有五里左右,可实际行来,七弯八拐地少说也得走上两个时辰的道路,饶是一众河湟军将士身强体健,如此这般地走将下来,一样累得够呛,只是无人敢提议休息,尽皆埋头疾走着,只因总指挥部如今的防卫相当之空虚,急等着己方前去增援,自是谁都不敢言“休息”二字,没见身为主将的李贺都身体力行地速行不已,旁人又怎敢起了偷闲之心。
“报,大将军,前面的山头已被大食军占领,兵力不下八千,请大将军明示!”
大军正沉默地在山间跋涉不已,却见一名哨探急匆匆地从前路跑了回来,急抢到李贺的身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对于哨探所报来的消息,李贺一点都不以为奇,只是无甚表情地轻吭了一声,脚步都不曾稍有停顿,只因这一切本就在其意料之中——在这等唐军的战略意图已明的情况下,只要大食军主帅不是蠢货,必然会作出相应的部署,以打乱唐军的节奏,否则的话,大食军只怕难逃全军覆没之下场,很显然,大食军中那位总督并非蠢到了家的人物,有此安排也属寻常之事,在李贺看来,其作用只有一条,那便是切断唐军增援主峰的路径,至于越山而逃,那是万万不可能之事,不说别的,这延绵的群山要想走出去,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的,尽管山间不乏小溪,水源倒是不缺,可能吃的食物却是极少,再者,就算侥幸逃出了群山,面对着的便是浩瀚的大沙漠,没有足够的蓄水与食物,光靠双腿走,那是断然无法活着走出大沙漠的,换而言之,大食军要想逃出生天,唯有杀出一条血路,走南北两个谷口,至于其余,那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
“唐人,唐人来了,唐人来了!”
大食军拉本登所部上山已是有好一阵子了,也勉强构筑了些简单的工事,不外乎搬来些山石作为滚石,以乱石堆砌十数处简易至极的箭手埋伏地,除此之外,再无太多的部署,并非拉本登不想为,而是杂草丛生的山上别无乔木的存在,檑木、栅栏又或是箭塔之类的常规守御工事压根儿就法施为,只能是因陋就简罢了,倒是派出的监视哨不在少数,李贺所部刚从一道弯角处行出,立马便被大食哨兵看了个正着,报警的嘶吼声一起,山顶上原本尚算悠闲的气氛顿时陡然紧张了起来。
“慌个甚,备战,备战!”
拉本登所在的山峰离唐军总指挥部所在的主峰距离不算近,中间还隔着两座陡峭的山岭,然则因着此山较为突出之故,视线倒是不曾受阻,能清晰地看见主峰处的激战,自打上了山,拉本登大半的心思都落在了主峰之战上,唐军抵达之际,他正巴望着激战不休的主峰,待得听到后头声响不对,这才收回了心神,疾步冲到侧岭,手舞着弯刀,喝令一众紧张兮兮的将士们列阵准备迎敌。
“弟兄们,两军相逢勇者胜,冲过去者生,后退者死!跟我来,冲!”
早在设伏苏尔汉河谷之际,周边的地形地势,李贺都已是亲自查勘过几回了的,对于拉本登所在的山峰之地形自是了然于心,压根儿就不需花费时间去查验对方的防御部署,实际上,时间上也不允许李贺去慢慢攻打此山,而今之计,唯有血拼一条路可走,好在两山间有缓坡可通行,却也不虞大军无法展开,值此胜负之关键时刻,李贺没功夫去多说甚废话,只是干净利落地嘶吼了一嗓子,亲自率部马不停蹄地便发起了强攻。
“推滚石!快,推滚石!”
拉本登显然没想到唐军连整顿都不曾地便发起了冲锋,一时间还真有些子反应不过来,直到唐军冲下了山包,已然如潮水般蔓延到了己方所在的山坡上之际,这才如梦初醒般地狂呼了起来。
“轰隆隆……”
拉本登所在的山峰乃是仅次于主峰的高大山岭,其上怪石嶙峋,巨石不少,可能充当滚石的却是不多,只是这个不多乃是相对而言的,数千人收集了大半个时辰,再怎么着,也有个数百块上下,此际这么一滚放下去,乱石穿空,声如雷震,声势自是不小。
“吼!”
李贺一马当先地冲在大军的最前方,自是吸引了所有大食官兵的注意力,所放下的滚石十之六七都是瞄着他去的,面对着纷如雨下的大块石头,饶是李贺勇冠三军,却也一样不敢小觑,大吼了一声,手一扬,带鞘之刀已然劈出,一招“雨打芭蕉”使得灿若流星,全使巧劲,将所有近了身的石块全都卸到了一旁,脚下尽管维艰,却依旧不曾停步,巨大的力道,生生在坚硬的山坡上踩出了一行的深深的脚印。
傻眼了,所有的大食官兵全都傻眼了,浑然没想到李贺那不算太魁梧的身躯里竟然能爆出如此之神威,居然以一人之力生生将滚滚而下的乱石全都弹到了一旁,这等匪夷所思的神迹一出,所有人等尽皆陷入了石化状态,一个个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当场……
第七百零七章 杀戮之乐章(九)
“都愣着作甚,放箭,快放箭!”
李贺一番神威施展之下,很快便将下来的石块全都击到了两旁,脚步不停地异味向上狂冲,以其身法之强,自是不过片刻便已是一马当先地杀到了山腰处,而一众大食官兵还在为其先前的精彩表演而愣着神,倒是拉本登率先回过了神来,一见形势不妙,登时便急了,大吼着唤醒了一众陷入梦游状态的手下。
“嗖,嗖,嗖……”
被拉本登这么一吼,一众大食弓箭手们总算是回过了神来,这一见李贺疾若奔马地杀上前来,自不敢再有耽搁,乱纷纷地便拉开了弓弦,一通子密若飞蝗的箭雨便朝着李贺招呼了过去。
“吼……”
李贺此际身处半山腰以下一些,离着山顶尚有六十步不到一些的距离,这等距离仅仅只是正好进入了大食弓箭手的有效射程之中,羽箭飞射到此处,力道已是最弱之时,可饶是如此,依旧足以穿透甲衣,若是换寻常之辈面对如此多的羽箭攒射,只有生生被射成刺猬这么个下场,可李贺却是怡然不惧,大吼了一声,抽刀出鞘,一招“夜战八方”已是全力挥洒了出去,但听一阵紧似一阵的撞击声爆响不已中,所有迎面射来的羽箭尽皆被刀芒弹得乱飞了开去,并无一箭能穿透李贺的防御,然则李贺前冲的势头也就此被强行挡了下来。
“保护大将军!”
李贺被稍一阻隔,随后冲锋的唐军先锋便已赶到了近前,但见李贺的亲卫队长一声大吼,率领着十数名亲卫便持盾冲到了前方,十数面盾牌一立,一面盾墙已现,将兀自乱飞的羽箭尽皆挡了下来。
“出弩,反击!”
李贺先是挡滚石,又是全力挡羽箭,纵使武艺高强,也一样疲得够呛,但并不打算就此退缩,大吼着下了将令。
“嗖,嗖,嗖……”
李贺将令一下,已然赶将上来的大唐官兵们自是不会含糊,纷纷抄起腰间的短弩,瞄着山头上放箭不已的大食弓箭手们便是一通子乱射,毫无疑问,以唐军连环弩的威力而论,无论射速还是射程都远在大食官兵们所使用的马弓之上,这一番对射下来,大食军立马便吃了个暴亏,不少从隐蔽地探身出来试图反击的弓箭手生生被射成了滚地葫芦,而唐军虽也略有损伤,却于大局无碍,顺利无比地压制住了大食弓手,为后续部队的冲锋扫清了阻碍。
“杀上去,将贼子赶下山!”
屹立于此地,李贺已能清晰地听到主峰那头传来的枪炮之声,自是知晓己方总指挥部正在苦守,心中难免有些焦躁,哪肯按部就班地推进,这便大吼了一声,不等己方彻底将大食弓手压住,一摆手中的横刀,再次发起了凶悍无比的冲锋,一众已放缓了脚步的大唐官兵见状,自不敢让主帅去独自冒险,纷纷嘶吼着跟在了后头,宛若潮水狂涨般地向山顶处漫延而去。
“儿郎们,用命的时候到了,真神在上,杀啊!”
这一见己方的弓手们抵挡不住唐军的弩弓之威,拉本登也急了,再一看唐军再度发起冲锋,自不肯坐以待毙,大吼了一声,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率部也发起了凶悍已极的反冲锋,但见两道人潮一上一下地对冲着,很快便已接近到了不足十步的距离上。
“拿命来!”
“杀!”
正如拉本登早早便瞄着李贺一般,李贺也早就发现了拉本登的主将之身份,两人都选择了对方为自己首要歼灭的对象,不约而同地对冲了过去,就在相隔不到三步之距时,各自狂吼了一声,全都尽力向对方攻出了手中的刀。
“呛,呛……”
拉本登乃是大食军中的一员勇将,一手弯刀使得极好,依仗着身高臂长的优势,借助着向下俯冲力道,一上来便是一阵狂攻,弯刀上下翻飞,耍得有若蛟龙戏水一般,刀刀不离李贺的要害之处,气势可谓是逼人已极,而李贺却并不慌乱,手中的横刀盘旋挥舞,见招拆招,将拉本登攻杀过来的刀势一一化解了开去,但并未急着反攻,而是借着招架的当口,好生调息了一下微有些紊乱的气息,不紧不慢地与拉本登周旋着。
“杀,杀,杀!”
一见到自己占了上风,拉本登的狠劲可就上来了,口中嘶吼个不停,手中的弯刀运转如飞,竟是欲一口气将李贺拿下。
“嘿!”
李贺之所以看似被动,其实心中早有算计,应接了拉本登几招之后,不单紊乱的气息已然平复了下来,更是轻易看穿了拉本登的虚实,这一见其来来去去就那么些算不得高明的招式,李贺也懒得再多费心思与其周旋,冷哼了一声,手臂一振,最强绝招——“霸绝天下”已然出手,但见刀锋一亮,一道耀眼无匹的刀芒已然暴射而出,只一闪,瞬间便从来不及反应的拉本登腰间一划而过。
“啊……”
李贺这一变招实在是太快了些,快得拉本登连躲闪的意识都来不及转上一下,便已中了招,先是觉得腰间突然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便已袭来,直疼得拉本登忍不住惨嚎了起来,凄厉的嘶吼声中,其上半截身子轰然砸在了地上,下半身则摇晃了几下,方才不甘地倒下,鲜血有若瀑布般狂喷而出,脏器随着其翻滚的身子拖了一地,其状之惨着实令人侧目,正在四周酣斗不休的两军将士都为之一愣,手中正在比划的招式也就此缓了下来,尽皆木讷讷地望着嚎啕翻滚不止的拉本登。
“有我无敌,杀!”
李贺早就见惯了生死,自是不会因拉本登的垂死哀嚎而动容,连看都不再多看其一眼,一领手中的横刀,怒吼了一声,身形一展,已然撞进了乱军丛中,刀过处,人头滚滚落地,手下绝无一招之敌,一见自家主将如此勇悍,众唐军官兵自是士气大振,尽管地形不利,乃是以下攻上,可乱刀挥舞之下,却生生压得大食军立不住阵脚,被逼得连连倒退不止,再加上其主将已死,群龙已然无首,被唐军一番猛攻下来,已是没了征战之心,乱纷纷地掉头便跑,唐军官兵自是不肯放过,衔尾追杀得大食军狼狈鼠窜不已,沿途丢下一地的尸体。
“吹号,收拢队形!”
击破了大食军的阵型之后,李贺并未参与追杀,而是径直上了山顶,远眺了一下两座山之外的主峰战场,阴沉着脸下达了收兵之令。
“呜,呜呜,呜呜呜……”
李贺的命令一下,收兵的战号立马便凄厉地响了起来,正在追杀大食官兵的唐军将士们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纷纷掉头跑回了山上,不过片刻功夫便已整顿好了队形。
“出发,目标主峰!”
尽管一战轻松击溃了兵力与己部大体相当的大食军,可李贺的脸上却不见半点的喜色,只因他很清楚主峰处如今有多危险,而己部所在的这座山峰看似离主峰很近,也就只隔了两个山头而已,可其实呢,中间断崖处处,须得绕行数里方能抵达主峰的侧翼,待得赶到之际,天怕都已是将黑了,就大食军这等狂攻不止的架势,李贺不能不担心主峰是否会有失,然则为了军心士气故,李贺断不能将担心说将出来,甚至不能带到脸上,只能是言简意赅地下了令,挥军从另一侧下了山峰,一路向主峰强行军而去……
南口处,谷道里的激战依旧在持续着,在督战队的刀锋以及随军神职人员的精神洗脑下,悍不惧死的大食官兵前赴后继地冲击着第一营的防线,愣是用尸体一寸寸地叠近了废墟所在之处,处于唐军阵地最前沿的第一排阵地上所有的官兵已然全都阵亡,不止是原先的一个排,便是连先后填进去的一个半排也在与大食军弓箭手的对射中消耗殆尽,尽管他们的牺牲少说也换取了一千余大食官兵的死亡,可第一道防线即将失陷已是不争之事实!
“上,快上,异教徒顶不住了,为了真神的荣光,冲上去,杀光唐人!”
眼瞅着最后一名第一道战壕里的唐军战士倒下,原本藏身在尸体堆后头的一名身着月牙白袍的神职人员突然有若打了鸡血般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手舞着一般羊皮卷,发出了圣战之宣言,在其之蛊惑下,原本小心翼翼地靠着尸体堆与唐军周旋的残余大食官兵纷纷怒吼着窜出了隐蔽地,不顾唐军弹雨的洗礼,嘶吼连连地发动了强袭,如浪潮般越过了唐军的第一道防线,拼死攀爬着废墟,向上仰攻,试图一举将唐军彻底击垮。
“他奶奶的,上刺刀,将贼子给老子打下去!”
一见到残余的三百余大食军如此猖狂,陆三胜登时便怒了,一枪将正在敌阵后头狂宣教义的神职人员击毙当场,而后,也不再往枪里装子弹,而是抄起悬挂在腰间的匕首,往枪口上一套,嘶吼了一嗓子,飞身跃出了战壕,率部向大食军杀了过去……
第七百零八章 杀戮之乐章(十)
废墟很是凌乱,尽管经过了第一营官兵的整理,可依旧处处是嶙峋之巨石,上下行动其实并不便利,一不小心便会被锋利如刃的碎石所刮伤,然则值此生死存亡之际,两军官兵却已是浑然不顾,浴血死战不休,这是勇者的游戏,谁的意志更强,谁就能活到最后。
杀,再杀,两军相逢勇者胜,双方加起来近千人便在这狭窄正面上针尖对麦芒地死战着,明晃晃的刺刀与雪亮的弯刀往来纵横,嘶吼声、惨嚎声响成了一片,一方是人多势众,另一方则是居高临下,占尽了地利之优势,一时间杀得个难解难分!
陆三胜个子并不算高,仅仅只是中人之姿而已,也不算壮实,甚至看起来还有些苗条,可一手拼刺刀的能耐却是绝强,方一撞进了乱军之中,几个突刺下来,便已是撂倒了数名来势汹汹的大食兵,可与此同时,他也陷入了敌军的重围之中,三名身着锁子甲的大食军官将其围在了核心,三把弯刀上下挥舞,竟欲将其分尸当场。
枪长而刀短,在这等复杂地形下,各有所利,大体上来说,长枪利于突刺不利久战,一旦被围,则运转维艰,当然了,这也得看人,就陆三胜的枪法基础而论,四尺半的长枪在其手中宛若活过来的蛟龙一般,上下盘旋翻飞,将三名大食军官砍将过来的弯刀一一格挡卸开,时不时地借势还击上几枪,总能击刺到那三名大食军官最难受之处,逼得三人无法顺利实施围杀之势,鹿死谁手尚自难说得很。
“杀!”
再一次借着格挡之势出枪逼开了三名大食军官的围攻之后,陆三胜的气息已是渐粗了起来,偷眼看了看四周兀自混沌的乱战之局面,陆三胜自不免有些子急了,要知道这处阵地乃是围歼大食军的关键之所在,若是一旦有失,扎紧的口袋便得漏了风,真要是被大食军从此处逃出了生天,那他陆三胜可就是大唐的罪人了!
拼了!
陆三胜很清楚此时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将大食军打退,一旦大食军援兵再杀上来,战局必然要逆转,值此危机关头,除了拼命之外,再无它法可想,心念一定,陆三胜也就不再坐等对手进攻了,但听其低吼了一声,脚下一错,挺枪便杀向了左侧山石下的那名大食军官,身形迅猛已极,似乎认准了便要一举将此人刺杀当场。
“呵!”
双方都已交手了几个回合了,对于陆三胜枪上的能耐,三名大食军官心里都有数,自是知晓一对一绝对不是陆三胜的对手,左侧山石下那名大食军官一见陆三胜挺枪向自己杀来,心中自不免大惊,哪敢怠慢了去,低喝了一声,顾不得许多,忙不迭地后撤了小半步,摆出了个防御的架势,以图挡住陆三胜的突击,给左、中两位同僚创造出绝杀的机会。
“吼!”
“哈!”
一见到陆三胜要扑击左侧的同僚,另两名大食军官自是不敢大意了去,各自大吼了一声,纷纷扑上前去,各自挥刀直劈,一取陆三胜的左肩,另一人则杀向了陆三胜的头颈之间,双刀交错之下,寒光闪闪,杀气逼人,刀未至,刀风已暴啸而响。
好机会!
陆三胜扑击是假,引另两名大食军官出招是真,此际一见那两名大食军官果然如此动了,陆三胜不单不惊,反倒暗自心喜,只因他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待得两名大食军官一动,就见陆三胜脚下一拐,看似向前扑出的身子突然一个急转,手中的枪顺势一抖,“铛”地一声挡开了中间那名大食军官的刀锋,而后借着反震之力,身子一个加速旋转,刺刀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斜斜地挑进了左边那名大食军官的咽喉,而此时,左边那名大食军官的刀锋离陆三胜仅仅只有三寸之距,可就是这三寸之距便已是天堑之隔,力道已失的刀锋便是再想进上一分都已没了可能!
“格格吱吱……”
那名喉咙中了枪的大食军官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完了,空着的左手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喉咙的伤口,似乎想止住狂喷而出的鲜血,但不过是徒劳罢了,只见鲜红的血如同喷泉般从手指缝里奔涌而出,其魁梧的身子不甘地摇晃了几下,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咕囔声,重重地跌下了废墟,在尸体堆里弹动了几下,便再也没了动静。
“啊……”
右边那名大食军官的招架势子方才摆好,可等来的不是陆三胜的全力出击,等到的却是同僚的惨死,登时便怒了,趁着陆三胜扭身去刺杀而失去平衡的空挡,狂吼了一声,一跃而起,一刀有若泰山压顶般地向着陆三胜当头便劈了过去。
“呀呀呀……”
刚被陆三胜一枪弹开了弯刀的中间那名大食军官反应只比同僚稍慢半拍,同样嘶吼着一个蹬踏,跃身而起,一刀斩向陆三胜的腰腹之间。
该死!
双刀来得极快,陆三胜压根儿就无法赶在双刀劈杀而至前调整好重心,面对着这等几乎是必杀的绝境,陆三胜只能拼了,但听陆三胜一声大吼,腰腹用力一旋,整个人已是翻滚了起来,与其同时,顺势双手一用力,将刚收回来的长枪猛地甩了出去,势若游龙般地划破空间,准确无比地插进了最先扑击过来的右边那名大食军官的小腹之中,巨大的冲击力生生将那名身在空中的大食军官撞得倒翻下了废墟。
“噗嗤!”
枪方一脱手,陆三胜已是全力翻转了起来,速度倒是很快,可还是慢了半拍,但听一声闷响,中间杀来的那名大食军官已是一道劈中了陆三胜的大腿,尽管未中正面,可一刀下去,硬是在陆三胜的大腿上拉开了一大道的伤口,血水如泉般地溅射了出来,瞬间便将其身下的巨石染得斑点猩红。
“铛,铛……”
一刀未能尽全功,最后一名大食军官自是不肯就此罢手,手臂连扬,不依不饶地追砍着翻滚不已的陆三胜,可每每都差了一线,直砍得碎石乱飞,火星狂暴不已。
“呯!”
就在那名大食军官疯狂追砍不止之际,却见翻滚中的陆三胜伸手往腰间一抹,一把火铳已抄在了手中,只一扣扳机,一声爆响骤然而起中,刚收刀准备再砍的大食军官只觉得一股巨力重重地撞在了胸膛上,脚下已无力站稳,连退了数步之后,无可奈何地翻滚着跌下了废墟,连吭都来不及吭上一声便已是了了账。
“弟兄们,为了大唐,杀贼,杀贼,杀贼!”
陆三胜压根儿就没去多看一眼翻滚跌下了废墟的大食军官,手腕一抖,随手将手铳插回了腰间的枪套,顺势一个打滚,抄起死在其手的第一名大食军官掉下的弯刀,喘着粗气,大吼着扑进了乱军丛中。
“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一见自家团长如此勇悍地浴血狂战,第一营的官兵们全都亢奋了起来,狂呼着战号,疯狂地向下扑击着,挟地利之优势,硬是杀得拼死抵抗的大食军立足不住,乱纷纷地向下败退不已,毫无疑问,在这场意志力的较量中,唐军笑到了最后。
溃败,止不住的溃败!被唐军的一往无前之气势所压迫,大食军终于是败了,先是一个两个的逃兵出现,紧接着,所有残存下来的不到三百余官兵全都心惊胆寒地跳下了废墟,头也不回地向谷道外逃去,值此逃命时刻,甚子教义,啥子圣战都全是废话,保命方是第一等的本能。
“开火!开火!”
这一见大食军溃逃了下来,立于山崖上的副团长萧勇哪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大吼着下令早已待命多时的五、六两个连乱枪齐射。
“呯,呯,呯……”
先前大食军与第一营官兵绞杀成了一团,五、六两个连的战士尽管心急如焚,可唯恐伤到了自己人,只能是握紧了枪地干瞪着眼,此时一见大食军要逃,自是不肯放过,乱枪齐射之下,顿时便将狼狈鼠窜的大食军扫倒了一大片,至此,冲击谷道的两千大食军除了侥幸逃生的百余人之外,余者尽皆横倒在了谷道中,伤亡之惨重着实令人怵目惊心不已。
攻击谷道的大食军这么一败,原本就已被唐军杀得节节败退不已的攻山部队也顿时没了斗志,不管后头的指挥官如何哟呵,尽皆疯狂地掉头便向本阵逃了去,而唐军也没赶尽杀绝的意思,只是追杀到了山脚下,便即收了兵,至此,一场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的惨烈战斗就此暂告了一个段落,先后参战的近万名大食官兵,横尸近六千,余者大多带伤,战力几乎不存,而参战的大唐官兵也付出了近八百人的伤亡,损失同样不小,然则胜利却是毋庸置疑地属于大唐一方,未能在天黑前拿下谷口的大食军几乎已丧失了顺利逃出生天的机会,唯一的指望只能是看阿穆河所部能否抢在唐军援军抵达前拿下主峰了……
第七百零九章 血色黄昏(上)
“攻,再给我攻上去!”
眼瞅着己方攻谷部队几乎全军覆没,而攻山部队也惨败而回,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已是气急败坏,再无往日里淡雅从容的翩翩风度,怒瞪着双眼,如狼嚎般地嘶吼了起来。
“侯赛因大人,天将晚,军心已挫,再要强攻,恐难奏效,徒然葬送军士性命,实不可再!”
穆阿仑·伊本·哈桑手下精锐已是折损得精光了,眼下手头仅仅只剩下两千不到的亲卫家底,他自是不想再将这最后的一点兵力都填进南口战场这么个无底洞,此际一听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还要强攻,登时便急了,也不顾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头上那顶前线总指挥的衔头,毫不客气地将事实指了出来。
“放屁,攻不下谷口,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此时不拼命更待何时,攻,接着攻!”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此际正在气头上,哪管穆阿仑·伊本·哈桑与其乃是同级之将,气咻咻地张嘴便骂了一嗓子。
“侯赛因大人,您看这天色,都已将插黑了,如何攻?我军既无天时,又无地利,至于军心士气,您自己看着办好了。”
穆阿仑·伊本·哈桑身为大将,自然也不是善茬子,此际见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当众辱骂自己,脸瞬间便黑成了锅底,可又不好真跟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当众对骂,只能是阴沉着脸,将手指向了后头列阵的一众官兵,强压着怒火地解释道。
“嗯,呼呼呼……”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顺着穆阿仑·伊本·哈桑的手势,回头一看,见本阵里的官兵一个个面有惧色,显然都被先前那一战的惨烈所慑,军心士气已到了最低点,将无战心,兵无斗志,这仗已是断然无法再打将下去了,加之此际太阳已然将将落到山下,离天黑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左右罢了,实是已不足进攻之准备时间,心下自不免黯然一片,可又万分不甘接受这等惨败之结果,只恼得气喘如牛一般。
“侯赛因大人,我等纵使拿不下谷口,可只要总督大人那头能拿下敌指挥所在之山头,胜算依然在我,今天黑将至,我等不妨先收了兵,明日再战也可。”
“是啊,大人,明日再战也不迟!”
“我军无夜战之准备,骤然为之,必多损兵将,非战之道,还是先收兵为妥。”
……
不止是穆阿仑·伊本·哈桑一人不想再战,便是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手下诸将也大多是此心,这会儿见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在那儿大喘粗气,显然有些子下不来台,自是各自上前进言了一番,算是为其搭了个下台的台阶。
“唉……”
眼瞅着众人皆无丝毫战心,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心底里登时便涌起了一阵难言的悲哀与凄凉,抬头看了看如血的残阳,又远眺了一下狼藉的战场,长叹了一声,一句话都没说,便即拧转马头,默默地向主力所在的方向纵马行了去。
“呜,呜呜,呜呜呜……”
默罕默德·苏本·侯赛因这么一走,虽是并无交待,可实际上却已是默许了诸将们的撤兵进言,诸将们自是暗自松了口气,各归了本部,旋即,一阵响似一阵的收兵号中,一万四千余大食残军开始了后撤,片刻之后,马蹄声急间,原本列阵于山前的大食军已是消失在了远处。
“贼子已撤,我军胜利了!大唐威武,大唐威武!”
正在阵地上紧张备战的唐军一见大食军已撤走,先是一片死寂,紧接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嗓子,整个阵地全都沸腾了起来,欢呼声顿时响成了一片。
“呼……,他奶奶的,总算是守住了!”
身为南口总指挥,刘子明并未似普通士兵那般雀跃欢呼,反倒是有些子无力地重重坐在了草地上,随手将血迹斑斑的横刀往身边一搁,低声地骂了一嗓子,内里有着太多的感慨,只因他实在是没想到自个儿独自领军的第一战便是这么场硬仗,最艰难时,连他这个总指挥都亲自上了阵,而今总算是挡住了大食人的狂野攻势,刘子明自是有理由感慨上一番的。
“报告副师长,贼军已退,请指示!”
刘子明大气尚未喘定,浑身硝烟味的第一团副团长萧勇已跑了来,一个标准的立正,紧赶着请示道。
“留下一个营与炮兵营一道保持警戒,其余人等即刻打扫战场,将贼军尸体都给老子扔下河去!”
刘子明拍了拍手,站起了身来,随意地回了个礼,交待了一句之后,也没管萧勇是如何应答的,便即拔出腰间的单筒望远镜,瞄向了主峰所在的位置,尽管明知道离得远,啥也看不清楚,可还是不放心地看个不停……
主峰处的战斗依旧在激烈地进行着,得到了主力支援的阿穆河毫不怜惜手下军卒的性命,强攻一拨紧接着一拨,不计代价地强攻着山腰处的唐军阵地,几番厮杀下来,固然是死伤了七八千人马,可也对唐军的阵地形成了极大的威胁,不止是增援上来的原吐蕃战俘死伤过半,便是后续加入战斗的一千唐军骑兵也已是损失了近三分之一,好在唐军辎重营就在主峰上,弹药与短弩所需的钢箭都不缺,硬是凭着精良的武备与强大的火力支援,生生摁死了大食军的近十轮狂攻,阵地倒是尚能岿然不动,只是主峰上的预备队已是全无,林成斌手头只剩下了三百亲卫军与后勤营的百余名战力不强的辎重老兵,形势对于唐军来说,依旧甚是严峻,哪怕天已将黑,可能不能守到李贺所部赶到,却尚不好断言。
尽管林成斌已知晓李贺所部已是顺利地冲破了敌军的封锁阻拦,正在向主峰急赶,可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主峰上的部队都已是激战多时的疲兵,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下降到了谷底,面对着大食军一拨接着一拨的生力军之进攻,难免有疏失的时候,真要是阵地被攻破,此番围歼大食东线主力的战略计划可就得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了,那后果林成斌实是承受不起,值此关键时刻,林成斌尽管表面上平静依旧,可心底里却已是有些子波澜起伏不定了的,远眺着山下敌阵的眼神里也就难免带上了一丝丝的忧虑之色。
“总督大人,非是小的们不拼命,实是唐军武器太犀利,我等……”
随着又一拨的大食攻山部队被唐军打退了下来,穆斯塔法·伊本扬已是再也沉不住气了,率领着一众亲随将领来到了前线阵营之中,一双眼冷冷地注视着溃败回来的领兵大将,内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杀气,登时便惊得那名将领浑身哆嗦不已,一头跪倒在穆斯塔法·伊本扬的马前,口中呐呐地出言试图解释上一番。
“似尔这等废物留来何用,来人,将这蠢货拉下去砍了,其所部所有百人队长以上者一律斩首,遍示诸军,再有违令妄自后退者,皆依此办理!”
穆斯塔法·伊本扬虽不懂得“一鼓作气,再鼓而衰,三鼓而竭”这么个典故,可却深深明白这句话的道理之所在,眼瞅着天色将晚,而己方却一无进展,实在是不敢将脱困的希望寄托在后几日的搏杀之上,此时此刻,有心拿败军之将的人头来作法,以鼓起再攻部队的决死之勇气,自是懒得去听那员败将的解释之言,也不待其将话说完,已然冷漠地一摆手,毫不容情地下了令,此言一出,自有侍卫在侧的亲卫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地拉起哀嚎不已的败将,拖到了一旁,手起刀落间,一个斗大的头颅已是落了地,那等血淋淋的场景登时便令一众在侧的将领尽皆为之凛然不已,尤其是阿穆河这个前敌总指挥更是脸色惨白如纸。
“阿穆河,此番你亲自率部攻山,拿不下山峰,自己提头来见!”
正所谓担心什么,还真就来什么,就在阿穆河忐忑不已之际,却见穆斯塔法·伊本扬阴森森的眼神已是落到了其身上,一句话便将阿穆河所有的侥幸心理全都砸了个粉碎。
“是,末将遵命!”
将令已下,再多的担心亦然无用,阿穆河也只能是强打起精神,高声应了诺,策马冲回到了本阵,一把扯下身上的锁子甲,重重地往地上一丢,黑沉着脸大吼道:“全军听令,卸衣甲!”
“刷拉,噗嗤……”
列阵待命的阿穆河所部最后的四千人马尽管不明白阿穆河此令的意义何在,可一见自家主将面如锅底,却是无人敢随便发问,只能是遵令行事,一时间扯衣卸甲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总督大人有令,拿不下山峰,砍老子的头,在此之前,老子先砍了尔等的头,都给老子听好了,此战只许进,不许退,为了真神的荣光,跟我来,杀上山去!”
阿穆河冷漠地望着一众手下扯衣卸甲,直到众人忙乎已毕,他方才翻身下了马背,一把抽出腰间的弯刀,往山岭的方向重重一劈,怒吼着下达了决死一战的命令。
“为了真神,杀光异教徒,杀,杀,杀!”
一众大食官兵都是被宗教洗过了脑的货色,这一听主将搬出了真神,立马全都狂热了起来,在神职人员的带领下,尽皆狂呼着宗教口号,跟随在阿穆河的身后,向主峰发动了潮水般的最后之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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