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正面交锋(下)
作者:凤鸣岐山|发布时间:2024-06-29 01:12:06|字数:34613
“显儿休要胡闹,此乃朝堂重地……”
武后可不是寻常之辈,自不会被李显的乖巧给迷惑住了,更不相信李显所谓的吟诗没有旁的用心,自不愿横生枝节,毫不客气地便打算给李显先扣上个不务正业的大帽子,以此来堵住李显的嘴。
“显儿竟能赋诗?朕倒是好奇得很,就吟来与朕听听好了。”
高宗同样猜不透李显的葫芦里卖的是啥药,不过么,如今他想救李贤一命的希望可都搁在了李显的身上,自是不希望李显如此快便被武后打压了下去,此际一见武后要借势发飙,立马出言打断了武后的话头。
“是,儿臣谨遵父皇之命。”
李显压根儿就没去理会武后的铁青之脸色,恭恭敬敬地对着高宗行了个大礼,而后站直了身子,面带哀痛之色地开口吟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为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李显吟诗的声音并不大,声线也偏低沉,可磁性的声音里自有种发人思辨的感染力在其中,闻者莫不低头沉思,至于高宗么,早已是止不住地老泪纵横着,浑然不顾自身的形象,抽泣得满脸都是泪水与鼻涕,便是武后也有些子眼神黯淡,不过么,很快便已转醒了过来,望向李显的目光里已是有着掩饰不住的肃杀之凶气,只是这当口上,她纵怒,却也不敢轻易再开言,也就只能是在心里头发着狠罢了。
“朕不摘了,不能再摘了,朕不能啊,不能啊……”
高宗是真的伤心了,他拢共就只有八个儿子,长子李忠被赐死,五子李弘被毒杀,眼下若是李贤再被赐死,接下来还要轮到谁来着,莫非真要摘绝抱蔓归不成?
“父皇圣明,儿臣以为五哥虽是有大过,可能深刻悔过,已是善之善者,其罪虽大,却也有可宽恕之道,理应给其以自新之路,所谓律法者,不外治病救人耳,岂有不与人自新之理,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准五哥外放一地,以全其身!”
《黄瓜台辞》本就该是李贤所作,可被李显这么一剽窃,李贤却是没机会再写这么首绝命诗了,不过么,既然是用来救其一命,李显心中可是半点愧疚之意都欠奉的,这会儿一见高宗伤心若此,李显心中虽颇有戚戚焉,可却绝不会放过这等趁机进言的大好机会,紧赶着便又是一躬身,言语诚恳万分地进谏道。
“朕……”
高宗此际心情正自激荡,加之本就想救李贤一命,又怎会不同意李显的请求,一抹眼泪,便要出口应允将下来。
“陛下,臣以为英王殿下此议大有不妥,须知国家自有法度,谋逆乃十恶之首,罪无可恕,赐三宝已是法外施恩,再要开释便有浪恕之嫌,臣恳请陛下、娘娘明察!”
东宫谋逆案乃是武承嗣一手包办的大案,也是其表现给武后看的一个大好机会,自是不愿平白被李显给生生搅合了去,此际一见高宗要准了李显所请,登时便急了,也没等武后暗示,便已是急吼吼地跳将出来,极力地反对道。
“陛下,武尚书之言虽是逆耳,却是忠言,臣妾恳请陛下三思。”
武后生性坚忍,素来便不是个肯轻易认输的主儿,自不愿就此被李显翻了盘去,这一见高宗瞪圆了眼,似有发作武承嗣之趋势,立马从旁插了一句道。
“哼!”
高宗虽在盛怒之中,可到底还是惧内,被武后这么一打岔,虽不好再发作武承嗣,可心中又有着极度的不甘,这便阴冷地哼了一声,脸色瞬间便已是黑得有若锅底一般。
“武尚书开口言法度,闭口说的也是法度,想来必是懂法之辈喽?”
高宗惧内不敢发话,可李显却是没那个顾虑,丝毫不理会武后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之凝视,冷笑了一声,双目锐利如刀地逼视着武承嗣,阴冷地开口问道。
“这个……,殿下说笑了,下官自执掌刑部以来,一向兢兢业业,不敢有所疏忽,《大唐律》自是牢记在心的。”
武承嗣没想到李显居然毫无忌讳地当庭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登时便被李显身上的煞气冲得一噎,可又不愿弱了自家士气,这便陪着笑脸地应答了一句道。
“如此甚好,孤有一疑问,还请武尚书代为解惑,不知武尚书肯否?”
李显不屑地笑了笑,一派随意状地追问道。
“这个,这个……,呵呵,这个自然,殿下请说,下官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显倒是问得随意,可武承嗣却是不敢轻易接招,支吾了两声,拿眼望向了高坐在大位上的武后,见武后不动声色地点了头,这才故作豪迈状地应承了下来,只是心还是虚得很,脸上的谄笑着实僵硬得紧了些。
“那好,孤先前听武尚书言辞凿凿,认定东宫一案已是真相大白,全案皆已审结,再无疑点,可是如此?”
李显不动声色地点了下头,淡然地往下追问道。
“确实如此,不知殿下此言何意?莫非是还有甚疏漏么?请指教!”
武承嗣原本绷紧着神经,怕的便是李显问出甚古怪问题来,此时一听李显居然问的是案情,心中自是大定了下来,自忖此案已是尽在掌握之中,也不怕李显能翻了案去,不单给出肯定的答案,还反过来将了李显一军。
“疏漏?原来武尚书还知道此案有疏漏?呵呵,孤还真有些小瞧了尔了么?”李显对武承嗣这等没有丝毫操守可言的货色向来是深恶痛绝得很,姑且不提前世的那些恩怨,就冲着其是武后的狗腿子这一条,李显便没打算给其留半点的脸面,这便毫不客气地开刷了其一把之后,面色突地一肃,煞气十足地喝斥道:“陈啸天、朱凯之二人在此案中是何角色?武三思为何明知孤的五哥受小人怂恿而故意不报到御前?又为何偏要等东宫卫士杀进皇宫方才发动埋伏?这其中是何根由?还有,陈、朱二贼一路残杀羽林军兵卒不在少数,案宗里为何无此记载?此二贼如今何在?尔故意隐瞒此等消息是何道理?说!”
“这,这,这……”
李显身上的煞气乃是尸山血海里打熬出来的,自是惊人得很,这一猛然发动之下,又岂是武承嗣这等没见过血之辈所能承受得起的,再加上陈、朱二人之事被李显当庭揭破,武承嗣心中早已是慌了阵脚,支支吾吾了半晌,也说不出句完整的话来,直惊得满头满脸的冷汗狂淌不止。
“父皇,儿臣怀疑东宫一案别有蹊跷,五哥固然有大过,可明显却是受了小人的蛊惑,其中隐情须得彻查方可,若不然,何以堵住天下人之口,望父皇明察!”
李显连看都不再看慌乱不已的武承嗣一眼,一侧身,对着高宗便是一个大礼,语气沉痛无比地请求道。
哗然,一派的哗然,群臣们早就怀疑此案并不似表面上那么简单,只是李贤造反乃是事实,诸臣工们迫于武后的淫威,却也无人敢在此案上胡乱插手,此时一听李显所言不像有假,自是全都惊心于此案内幕之复杂,一时间尽皆乱议了起来,满大殿里竟是嘤嘤嗡嗡之声大作不已。
“大胆武承嗣,尔安敢欺朕,尔可知罪!”
高宗虽弱懦了些,可并不愚钝,事到如今,又怎会看不出此案十有八九是武后在背后捣的鬼,心中的怒气自是再也按捺不住了,气恼万分地一拍龙案,毫不客气地便断喝了起来。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微臣,微臣……”
武承嗣原本就被李显的煞气冲得头晕目眩,再被高宗这么一发作,哪还能站得住脚,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嚷了一嗓子。
“陛下息怒,妾身以为此事其实并无乖谬之处,贤儿或许是受小人之蛊惑,可其本心不坚却也是事实,纵有千万理由,谋逆之举却是不争之事实,显儿远在吐蕃,不明具体案情,有些疑虑却也难怪。”
眼瞅着武承嗣已是彻底扛不住了,唯恐其当庭说出甚不堪的话来,武后虽不甘,却也不得不强行出头拦阻了一番。
“朕不管甚事实不事实,朕要做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朕意已决,自此革除李贤太子之位,降为江陵郡王,着即出京赴任,未得朕之旨意,不得擅离属地!”
高宗在上朝前便与武后有过一段小小的争执,为的便是要不要放李贤一码的事儿,只是当时高宗惧内思想作怪之下,没能犟过武后的坚持,只能是不甘不愿地败下了阵来,可此际盛怒攻心之下,他却是不再理会武后的意思了,极其难得地端出了帝王的架势,一拍龙案,便已将旨意下了去,丝毫不给武后留下任何反对的机会!
“父皇圣明!”
该达到的效果已然达成,李显也没打算再在此案上多加纠缠,毫不犹豫地第一个站出来称颂了一把。
“陛下圣明!”
群臣们原本就不想参与到英王与武后的公然对抗中去,此际见高宗主意已定,自也无人愿意再节外生枝,自也跟着山呼称颂不已。
“启奏父皇、母后,儿臣有本上奏!”
高宗难得地上朝一次,为的便是要救李贤一命,如今目的已然达成,他自是不想再有甚劳心之事,加之久病的身体已疲,这便欠身将起,打算就此退了朝,然则没等其起身,却见翼王李旭轮已从旁闪了出来,手捧着本蒙了黄绢的折子,高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第六百零一章 直入青宫
群臣们再次哗然了起来,实在搞不懂今日的朝议究竟是怎地了,两位皇子居然都有本要奏,李显上本倒也属正常之事,毕竟刚奉旨去探视了废太子一回,终归得回禀,可李旭轮这个拢共只上过一两回朝的主儿也嚷嚷着要上本,这可就令群臣不禁有些个犯叨咕了的。
“轮儿有何本章只管奏来。”
高宗屁股都已离开了龙床,可这一听李旭轮要上本,自是不好就此离去,只能是无奈地坐了下来,满脸倦意地虚抬了下手道。
“儿臣谢父皇恩典!”李旭轮恭恭敬敬地谢了恩,而后将手中捧着的奏本摊了开来,朗朗宣读道:“储君,国之根基也,非德才兼备者,不可担之,今幸有英王显,贤能神武,为帅可降服边寇,为政,则可造福万民,是谓国之栋梁才也,纯孝而又仁爱,是谓德也……,是故,儿臣以为六哥乃东宫之不二人选,恳请父皇、母后恩准!”
“这个……”
李旭轮的奏本一出,群臣都不免有些诧异,闹不清李旭这一手究竟是出自真心,还是以退为进之道,一时间全都就此安静了下来,而高宗也同样有些子茫然,倒不是认为李旭轮的奏本有问题,而是他本无在此次早朝议定太子的打算,骤然被李旭轮这么一提将起来,还真有些不知该咋应对才是了的。
“轮儿休要妄言,此非尔可以参预之事,还不退下。”
未能将李显打压下去,武后的心情本就已是糟到了极点,别看表面上依旧是雍容而又淡定的样子,其实那完全是靠养气的功夫强装出来的,这会儿再被李旭轮这么一闹腾,火气登时便起了,再一看高宗那副措手不及的样子,心中立马有了决断,这便面色一板,毫不客气地喝斥了李旭轮一声。
“父皇,储君乃社稷根本,不可一日无主,还请父皇圣断!”
李旭轮自幼便怕武后,此时被武后这么一喝斥,尚显得单薄的身子不由地便是一颤,似有些扛不住地要往后退,只是却又强行忍住了,也不去看武后那张铁青着的脸,仰起了头来,满脸激动之色地高声疾呼道。
“陛下,老臣以为翼王殿下所言甚是,储君不立,国不得安,恳请陛下早做决断。”
李旭轮话音刚落,不等武后再次出言呵斥,张文瓘已疾步抢出了文官队列,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陛下,值此大朝之际,正是议事之时,老臣以为储君确是当立,臣亦愿举荐英王殿下入主东宫,恳请陛下圣裁!”
张文瓘这么一带头,裴行俭也跟着站了出来,高声附和道。
“臣等亦是此意,恳请陛下圣裁!”
“陛下,英王殿下屡有大功于国,又兼仁顺,正是最佳之储君人选,臣附议,恳请陛下圣断!”
“请陛下早立储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
除了武后一党之外,一众朝臣们其实都对武后主政颇有微词,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这一有了裴、张二位宰相带头,自是呼啦啦地涌出了一大片,纷纷表明了拥立李显的态度。
“显儿,诸公都属意于你,你可愿为父皇分忧否?”
高宗本就属意李显,只是原本并未打算在今日议定此事,而是想着过些日子,再召诸丞相商议一番,然则如今群臣们既都已表明了拥立李显的态度,他自然不会反对,也没去问武后的意思,一压手,示意诸臣工安静,而后将目光投到了默默立于殿旁的李显,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愿为父皇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
为了这一刻,李显已是忍耐了许多年了,其间不知花费了多少的精力与代价,而今,终于等到了直上青云的机会,又怎有甚不乐意的,心中早已是激动得波澜起伏不已,只是城府深,并未带到脸上来,而是极之沉稳地行了个大礼,恭敬万分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好,诸公既然都以为显儿可行,朕又岂能拂了众意,此事便这么定了也好,传朕旨意,着钦天监择吉日,举册封大典!”
望着李显那张英气勃发的脸庞,高宗很是满意地笑了起来,捋了捋胸前的长须,颇显兴奋地下了旨意。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一见高宗已然下了决断,诸臣工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山呼万岁不已。
“嗯。”
高宗一日里连着办成了两件大事,心情自是不错,然则毕竟身子骨虚,不耐久坐,眼瞅着事已了,自是不想再在这大殿里呆将下去,这便轻吭了一声,自顾自地起了身,抬脚便向后殿行了去,武后见状,满脸阴霾之色地扫了李显一眼,却也没甚旁的表示,款款地站了起来,追着高宗去了。
“恭喜殿下!”
“贺喜殿下!”
……
高宗既去,这朝议自也就此算是告了个终了,只是朝臣们并未似往常那般一哄而散,而是尽皆围在了李显身旁,七嘴八舌地讨着喜。
“多谢诸公抬爱,小王愧受了,愧受了。”
人一多,嘴便杂,饶是李显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的大场面了,可还是被群臣们的热情闹得有些吃不消,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能摆谱,只能是谦和地一一应和着,到了末了,头都大了几分,也算是痛并快乐着罢。
“英王殿下,恭喜了,为庆贺殿下直上青云,老朽特在府上备薄酒一樽,还请殿下赏脸一行可好。”
好不容易才将热情过度的群臣们一一打发了去,没等李显稍松上一口大气,却见越王李贞已领着长子李冲,次子李倩这两位如今在朝为官的儿子迎上了前来,甚是客气地发出了邀请。
嗯?这老儿想作甚?一听李贞发出了邀宴的约请,李显眉心不为人觉地便是一跳,可也没多犹豫,只是笑着拱手还了个礼道:“八叔有命,小侄自当遵从才是,只是小侄近来俗务缠身,实难脱身,不若改作后日可好?”
“那敢情好,为叔就扫榻以待了,告辞,告辞。”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贞的脸上立马露出了欣喜之色,也没再多废话,笑呵呵地拱手行了个礼,便即领着两儿子径自去得远了。
“七哥,那厮……”
李旭轮并未跟着朝臣们散去,而是始终默默地跟随在李显身旁,直到见李贞去得远了,终于是有些子憋不住了,指点了一下李贞的背影,便打算劝说李显一番。
“八弟,为兄心中有数,走罢,明日一早五哥便要离去,你我兄弟一道去送送好了。”
压根儿用不着李旭轮来提点,李显早就清楚李贞是何等样人,虽说猜不透其如此猴急地相邀之用心,可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再说了,此际群臣虽散,可大殿上还有着不少轮值的宦官在,人多眼杂之下,李显自不愿见李旭轮有失言之态,这便截口打断了其的话语。
“嗯,小弟记住了。”
一听李显如此说了,李旭轮自是不敢再多言,忙不迭地应了一声,跟在李显身旁,哥俩个有说有笑地自行出宫去了……
“父王,您为何邀那厮来府上,万一要是天后娘娘怪罪下来,那……”
李冲本就是个急性子,哪怕在朝中历练了多年,也不曾有多少的改观,加之因嫉妒心作祟之故,素来便看李显不顺眼,这才一回到自家王府的书房中,屁股都尚未落座,便已急吼吼地嚷了一嗓子,待得发现其父脸色不对,话只说到半截子,便即说不下去了。
“守德,你怎么看?”
李贞横了李冲一眼,可也没去责备其之孟浪,而是将问题抛给了含笑不语的裴守德。
“回王爷的话,小婿以为此举大佳,实是妙棋也。”
裴守德之智显然比李冲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早已看破了李贞此举的用意何在,只是不想说破而已,此际见李贞摆明了要指点李冲一把,自也就不再藏拙,笑着回答了一句道。
“哦?妙在何处?”
李贞显然对裴守德的机敏甚是满意,笑着一捋胸前的长须,不紧不慢地出言追问道。
“妙在陛下身上,若是小婿料得不差的话,此番英王殿下入了东宫,陛下少不得要大力扶持,只是朝局所限,英王纵能,却无施展处,宫里那位也不会给其有施展处,如此一来,其所能得之助力除王爷外,更有何人?”
裴守德轻笑了一声,畅畅而谈地将缘由剖析了一番,将个中道理彻底说了个通透。
“斯言大善,冲儿可都领会了么?”
李贞对李冲这个世子素来极为宠爱,时时都不忘提点于其,指望的便是其能早日成熟起来。
“父王,孩儿知晓了,只是娘娘处……”
李冲为人虽鲁莽,却并不蠢笨,裴守德都已将话说得如此之明了,他自不会听不懂,然则心里头还是担心武后那头会见怪,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硬着头皮将心中的不解之处提了出来。
“哼!”
这一见李冲还是没能领悟到个中的精髓,李贞的脸显然有些子挂不住了,虽不曾出言呵斥,可一声冷哼也已是表明了态度。
“冲弟无须多虑,我越王府乃是亲王府,不是宫中宦官之辈,岂能容得旁人随意呵斥来去的,真到关键时候,两边都得求着才是,又何来怪罪之说。”
裴守德与李冲关系一向不错,此际一见李贞如此作态,忙笑着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原来如此,孩儿知晓该如何做了。”
李冲到底不是笨蛋,总算是彻底明了了其父的算计之所在,一躬身,紧赶着表了态。
“那便好,到时候陪着英王殿下多饮几樽,都是年轻人么,终归是能合得来的。”
眼瞅着李冲已是真的听懂了,李贞欣慰地笑了起来,笑得有若偷到了葡萄的老狐狸一般……
第六百零二章 回归与别离
大海很蓝,蓝得有若宝石一般,阳光直射下,点点金芒随波荡漾,涛声阵阵中,微风轻拂,时不时便有或大或小的鱼儿跃出水面,欢快地在阳光下翻身腾挪,而后又重重地落回海中,好一幅海阔凭鱼跃之壮丽景致,美自然是不消说了的,然则再美的景致若是日日看、时时看,那终归也是会令人厌烦到极致的,正如此时漠然立于船头的林虎,双眼虽是望向了海面,可实际上却丝毫不曾带有半点的欣赏之意,有的只是忧心与迷茫之色。
就要满两年了,自打上元二年三月离开广州起,到如今已是一年另九个月又十天的时间了,这期间的凶险之多,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数不胜数”,姑且不说变幻莫测的大海有多凶险,也不说所遇到的那些食人的生番有多凶恶,便是这枯燥无比的远航便足以令人发疯,这些倒也罢了,更令林虎忧心不已的却是损失的巨大——出征之前拢共十二艘巨舰组成的庞大船队待得到了美洲之后,也就只剩下了七艘,而此刻,偌大的舰队居然就仅存三艘,其余船只不是触礁便是毁于风暴之中,至于人员的损失更是惊人,出发前的三千两百余众到了如今,就只剩下了九百余人,还有半数是躺倒不起的病号,这等损失又怎个惨重了得!
值得么?这个问题已是困惑了林虎许久,他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就为了那么些植物种子,竟要付出如此多的代价,这能划算么?这么支庞大的舰队就算不动,那也是笔巨大的资产,更别说投入到早已成熟的大食航线上去,两年时间足够跑两个来回了的,所带来的利益少说也有百万贯之多,可如今呢,也就只带回那么些种子,这账怎么算都找不到合算的理由,至少在林虎看来是如此。
合不合算姑且不去说了,毕竟林虎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事情乃是出自英王殿下的决断,林虎除了坚决执行外,却是不敢有半句怨言出口的,如何能尽快回到家乡才是林虎所要面对的实际问题——一个半月前船队便已越过了爪哇群岛,离着家门确是越来越近了,可舰队的状况同样也是越来越糟了,尤其是经历了三日前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之后,所剩下的三艘战舰已是伤到了根本,如今仅仅只能勉力航行,林虎也不知晓这三艘船到底还能坚持多少天。
“林大人,前方发现陆地,是大陆,是大陆!”
就在林虎茫然与忧心之际,高大的桅杆上突然传来了瞭望哨惊喜交加的呼喊声。
“什么?”
一听“陆地”二字,林虎整个人不由地便是一震,身形闪动间,人已窜到了桅杆下,手脚齐动地攀上了瞭望台,举手搭在眉前,定睛往前一看,入眼便见于海天交接处,连绵的高山影子在隐隐地耸立着,虽隔得尚远,看不清其真面目,可那巨大的轮廓却绝非小岛可比,心立马便激荡了起来。
“传令:各船升帆,加速,我们回家去!”
一确定远处的陆地不是小岛而是大陆,林虎再也按捺不住归乡的激动心情,一扬手,中气十足地嘶吼了起来,霎那间,整个船队尽皆欢腾开了,不止是轮值的水手们忙着升帆加速,便是连那些病倒在床的船员们也全都兴奋地跑上了甲板,雀跃地望着远处渐渐显露出来的大陆轮廓,无数的泪水与欢笑肆意地挥洒着,整个舰队沉浸在了一片的狂欢之中……
仪凤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连下了三日的大雪兀自不见消停,狂号的北风席卷着鹅毛般的雪花横扫着大地,天寒地冻之下,尽管已是近了年关,可偌大的东都城却是显得颇为的萧瑟,大街小巷上空荡荡地,几无行人,这等寥落之情景落在本就心情郁结的李贤眼中,自是更令其心酸难耐,眼角微湿之下,两颗豆大的泪水已是悄然沁出了眼角,一声长叹中,不知惆怅几许。
又要离开了,同样是在冬季,同样是大雪纷飞的日子,这一幕与十年前就藩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所不同的是上一次离开之际,车马如龙,随从如云,可此番却是凄凄惨惨戚戚,除了两辆载着家眷的破旧马车之外,再无长物,至于随从么,更是一个皆无,有的只是随行押送的数百军卒,这一走,怕是再难有回归的那一日了,对此,李贤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可临到行出东都东门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王爷,请速行,若是误了时辰,怕不是耍的。”
情到伤心处,人总是会多愁善感的,李贤在东门外驻足回望的时间也就稍稍多了些,立马就有人看不过眼了,就在李贤泪眼婆娑之际,负责押解的一名羽林军郎将策马冲到了李贤身边,面色不愉地出言催促了一句道。
“哦,劳王将军久候,皆小王之过也,还请海涵则个,小王这就走便是了。”
忧思被打断,李贤自是心中有气,奈何如今他已不再是东宫太子了,虽说头上还顶着江陵郡王的名号,其实不过只是一个阶下囚罢了,又怎有其发作的可能,纵使心中再怒,那也只能是强笑地道了声歉意,头也不回地迈步踏着厚厚的积雪向不可知的远方迈进。
雪地行进的辛苦自是不消说了的,纵使是策马而行都费劲得紧,更别说是徒步,可怜李贤身子骨虽尚算强健,却哪曾吃过这等苦头,一路迁延而行下来,都已将近一个时辰了,却连五里亭都尚未走到,可人却已是累得不行了,满头满脸热汗蒸腾,再被铺天盖地的大雪一浇,一张本就憔悴的脸庞已是生生憋成了铁青色,脚步踉跄间,行进的速度简直比爬都要慢,值此时分,李贤无比地渴望能有匹马骑,只可惜这不过是奢望罢了,往日里唾手可得的马匹此际对于李贤来说,是那么的遥不可及,一切的一切只因他如今是流配之身,照律法是不能乘马的,一路都必须走着去。
“六哥。”
行行复行行,李贤已是走得气喘如牛,头晕目眩之下,压根儿就不曾注意前方那帮子负责押解的羽林军早已闪到了路旁,兀自埋头向前蹒跚着,那等狼狈状登时便令迎上前来的李旭轮心酸难耐,颤着音轻轻地呼唤了一声。
“哦,是八弟啊,你怎么来了?”
李贤很是吃力地抬起了头来,这一见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李旭轮,先是一喜,紧接着面色便是一黯,很显然,纵使已然落魄到了极致,李贤心中还是有着一份自尊在,并不想自个儿如今的狼狈状被他人所见,只是如今他已是阶下囚的身份,自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发作,只能是语气淡淡地问了一句道。
“小弟前来给六哥践行,还有七哥也来,正在亭中相侯,六哥,您请!”
李旭轮倒是没注意到李贤的神色有些不对味,紧赶着抢上前一步,搀扶着李贤的胳膊,神情伤感地回答道。
“哦,六弟也来了?好,走!”
李贤可以不在意李旭轮,却不敢不在意即将入主东宫的李显,这一听李显也来了,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摆手,挣脱了李旭轮的扶持,大步便向道旁不远处的五里亭行了过去。
“六哥。”
李贤方才走到离五里亭不到三丈之距,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显已从亭中行了出来,丝毫没管漫天的大雪飘飞,只一步便已来到了李贤的身前,甚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七弟,为兄……”
望着李显那挺拔的身形,李贤心中百般的不是滋味,嫉妒有之,感动有之,惭愧也有之,激动之余,竟不知说啥才好了。
“六哥,小弟略备了樽薄酒,算是为六哥践行,六哥请!”
李显自是清楚李贤如今的心情复杂,也不想说那些无甚营养的安慰话,只是客气地一摆手,道了声请。
“嗯,生受七弟了。”
李贤连受了近两月的牢狱之罪,早已是憔悴之身,这一大早又赶了老远的路,疲惫已极,正须温酒暖身,自是不会拒绝李显的好意,这便点头应答了一声,大步向亭子里行了去。
“七弟,为兄有一件事拜托,不知七弟可愿帮否?”
李显素来不缺钱,这践行酒席自是丰盛得很,七八个菜摆满了一石桌,再加上几坛子暖好的美酒,兄弟三人围炉畅饮,不谈国事,只言风月,倒也颇为融络,待得酒尽饭饱之际,已是将别之时,李贤一口饮尽了樽中最后的残酒,呵出一口热气,面色突地一肃,目光迥然地望着李显,神情凝重无比地开了口。
“六哥请说,小弟听着便是了。”
李显此番前来践行,为的只是全兄弟之情谊,却没打算再与李贤有更多的瓜葛,当然了,李显却也不会直言拒绝,只是淡笑着含糊了一句道。
“那好,为兄要七弟杀两个人!”
李贤心情激荡之际,并没有听出李显话里的敷衍之意,但见其牙关一咬,从牙缝里挤出了句满是杀意的话来。
“嗯?”
杀人对李显来说只是小事,可却要看杀的是什么人了,若是平白无故去杀不相干的人的话,李显却是不会去做的,哪怕是出自李贤的所托,只不过李显也没急着拒绝,而是眉头一扬,不动声色地轻吭了一声,示意李贤接着往下说。
“为兄此番行事孟浪,所遭报应,皆属咎由自取,实不敢怨及旁人,然,为兄却有一怨始终不得抒发,那便是不能生取了陈啸天、朱凯之二贼之头颅,七弟倘若得便,能顺手为之的话,为兄便是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话已说尽,是该起行了,哈哈哈……去休,去休,天为被,地为床,何处葬此身……”
李贤话音一落,也不再多逗留,哈哈大笑地起了身,抬脚便行出了五里亭,狂笑着冒雪向远处渐行渐远了去,不数刻,便已消失在了漫天的大雪之中。
“七哥,六哥他……”
自李贤去后,李显始终端坐着不动,神情阴沉得有些子骇人,这等情形一出,李旭轮便有些子忍不住了,这便试探着开了口。
“走罢,回城!”
李旭轮听不出李贤最后那几句话里的含义,可李显却是心中有数,那是李贤在做最后的诀别,很显然,他已是预料到了此行或许将是他人生的终点,从而将扳倒武后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李显的身上,这意思李显懂是懂了,却并不打算详细分说与李旭轮知晓,这便霍然起了身,大步向亭外行了去……
第六百零三章 农夫三拳(上)
仪凤二年一月二十三日,大吉,利典礼、嫁娶,高宗亲自主持册封大典,立李显为东宫太子,王妃赵琼为太子妃,明月公主为明妃,嫣红为滕,封王世子李重义为汉平王,明诏公告天下,开恩科,大赦。
仪凤二年二月初一,一代名相张文瓘以年老被免,二月初七,三次起复的老相刘仁轨也因同样理由被免职,此二位皆是力挺李显入主东宫之人,明面免职理由是年老体衰,实则是武后在报复二者的力挺李显之表现,二人所遗之缺由裴炎、薛元超递补,前者任侍中,主理门下省,后者任中书令,原中书令裴行俭转任尚书省右仆射,越王李贞为尚书省左仆射,郝处俊、李敬玄、贾朝隐等则原职不动。
东宫是进了,太子也当上了,不过么,李显似乎并不振奋,既不曾大肆拉拢朝臣,也不曾对朝政指手画脚,更不曾试图与武后争权,每日里除了应有的晨昏定省之外,甚至都不曾离开东宫半步,这进了东宫都已是一个月了,所忙乎的居然仅有一件事,那便是耕田!
“太子还在耕田么,嗯?”
堂堂太子之尊,不去理会朝政,反倒忙乎着农活,这事情传将开去,任是谁都不敢相信,至少武后本人并不相信,故此,武后几乎每日里皆有此问。
“回娘娘的话,确是如此,太子令人推平了半个后花园,这许多天里整出了数亩之地,却不见种上,只是平白空着,徒费人力,已是惹得东宫上下怨声连连了的。”
武后的话音不大,可内里的阴寒意味却是不小,回话的程登高自不敢有一丝的大意,本就弯着的腰更沉了几分,陪着笑脸,甚是谨慎地回答道。
“嗯。”
武后一如往常般没做出甚表态,只是从鼻孔里轻吭出了一声,然则脸上的狐疑之色不单没见消减,反倒是更浓了几分。
“娘娘,太子如此不务正业,终归不是件好事,可需让人上些弹章,警示一下?”
这一见武后面色不对,有心为武后分忧的程登高立马眼珠子转了转,小声地提了个建议道。
“此事不急,再看看也好,唔,东宫六率之军可是尚不曾满荷么?”
平心而论,程登高所出的这个主意倒也尚可,只要下头的御史们弹章一上,武后便可以借此问责,自然也就能弄清楚李显究竟想作甚,不过么,武后却不想这么做了去,只因在武后看来,李显心机深沉,所行之事断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简单,这背后一准有着天大的阴谋,在没弄清李显的底牌之前,武后并想轻举妄动,以免给李显留出借势发挥的余地,这便含糊了一句,将话题转了开去。
“回娘娘的话,确不曾满荷,尚差了一千人,东宫那头说是要从河西调,兵部那头刚报上来,那折子就在娘娘面前的几子上。”
程登高自以为出了个妙策,奈何武后却不肯纳谏,心中难免有些悻悻然,可哪敢在武后面前表露出来,只能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了一句道。
“嗯,传本宫的旨意,就说从河西调军劳民伤财,大为不妥,此议驳回,唔,既然兵额有差,那就从羽林军调些人去好了,这样罢,就由武懿宁统一千羽林军到东宫任虎贲率将军好了。”
武后并未去折子堆里翻找那份调兵折子,眉头一扬,带着丝冷意地下了旨。
“娘娘圣明,奴婢这就去办。”
程登高能成为武后的心腹,自然不是愚笨之辈,只一听便已明了了武后此举的用心所在,登时便兴奋得老脸都笑成了朵菊花,紧赶着应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房去……
“……,来,这块地不平,再整整,还有这些碎石,都清了去……”
耕田乃技术活,李显前世那会倒是没少见识,可说到动手能力么,那可就不成了,也就是嘴皮子功夫而已,左右亲卫队里务农出身的好手不少,实也用不着李显亲自下田去忙活,于是乎,李显虽也穿着身务农的蓑衣,可实际上也就是拄着把锄头在田边穷吆喝罢了,只苦了那帮子亲卫个个冒雨锄地,人人搅得跟泥猴似地。
“禀殿下,羽林军郎将武懿宁领着一千军卒已到了宫门外,说是奉旨前来赴任,请殿下明示。”
就在李显忙乎个不停之际,却见东宫副主事宦官刘启明急匆匆地跑了来,凑到近前,压低了声音禀报了一句道。
“赴任?”
一听此言,李显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满是狐疑之色地扫了刘启明一眼。
“回殿下的话,据其自言,乃是奉了兵部的调函,前来就任我东宫虎贲率将军的。”
这一见李显神色不对,刘启明自是不敢怠慢了去,赶忙出言解释了一番。
这就出手了么?呵,老贼婆还真是沉不住气了!李显只一听便已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也没怎么在意,随手将锄头往田边一搁,拍了拍手,不动声色地下令道:“全体都有了,放下农活,随孤去宫门处走走。”
“诺!”
虎贲率将军乃是东宫六率之首,自不是轻易可以当得上的,一众亲卫们都是尸体堆里打滚出来的人物,又岂肯平白让一无名之辈爬到自个儿的头上,自是人人肚子里都憋足了气,应答之声自也就分外的狠戾了几分。
东宫门外,一千名羽林军官兵整整齐齐地排成了数列,军姿相当的挺拔,标准的仪仗队之军容,队列之前,一名身着明光铠的战将策马而立,盔甲鲜亮逼人,可形象么,却有些惨不忍睹,那五短的身材纵使有着甲胄的支撑,却依旧像一只大马猴一般可笑,这人正是武后的堂侄武懿宁。
武懿宁很得意,还不是一般的得意,得意到恨不得仰天狂笑的地步,不为别的,只因他如今已是位列将军之高位,遥想六年前,他不过仅仅只是一乡村土财主而已,虽有两个小钱,可说到地位么,怕是连县里的衙役都比不上,可如今呢,就已将是东宫六率之首了,这一切的一切,简直就有若梦幻一般,可有确凿无比,自由不得其不兴奋异常的,若不是场合不对,只怕其早已是手舞足蹈地乐开了怀,只不过他的好心情也没能保持多久,一见到身着蓑衣的李显率领着一群农夫就这么坦坦然地行出了宫门,武懿宁错愕不已之下,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有些不太对味了。
“末将武懿宁参见太子殿下!”
惊愕归惊愕,狐疑归狐疑,当着李显的面,武懿宁却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之心,忙不迭地翻身下了马背,抢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不已。
“免了,武将军如此兴师动众来此何意,嗯?”
李显对武懿宁这个无能的货色半点好感都欠奉,也懒得跟其客套,虚抬了下手,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道。
“这个……,呵呵,好叫殿下得知,末将奉命前来就任虎贲率将军,现有兵部调函在此,请殿下过目。”
这一听李显如此问法,武懿宁心中的不安立马便更盛了几分,可又不敢不答,只能是陪着笑脸地应了一声,一边说着,一边从衣袍里取出兵部的调函,双手捧着,恭敬万分地递到了李显面前。
“尔可知晓虎贲率将军的本责为何?”
李显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份调函,只是冰冷地扫了武懿宁一眼,语气淡然地问道。
“回殿下的话,虎贲率乃殿下之贴身近卫,末将既领此责,自当誓死护卫殿下之安全。”
李显的言语越是平淡,武懿宁的心便是越慌,然则这等当口上,却也容不得其有半分的退缩之意,只能是咬紧牙关,强自支撑地回答了一句道。
“答得不错么?看样子武将军还真是有心了,只是本宫却有些疑问,不知武将军有何本事能护卫得本宫之周全,嗯?”
武懿宁所答乃是依着律法所规定,本身并无差错,不过么,李显却并未就此作罢,而是嘴角一挑,露出了个满是讥讽的微笑,不依不饶地往下追问道。
“这个,这个……,末将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虽万死,不敢辞也。”
这一见李显神情不对,武懿宁的心已是沉到了谷底,可自忖有着武后的支持,却也不肯示弱了去,这便亢声应答了一句道。
“说得倒是漂亮,可本宫胆小,实在冒不起险,武将军倘若再多练十年、八年的,或许本宫尚能安心一些,至于如今么,就请恕本宫担不起武将军的忠心了。”
明知道武后派武懿宁前来的用心所在,李显又怎可能给武懿宁甚好脸色看,也不管其面色早已涨得通红如血,冷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地讥讽了其一番。
“啊,这……,殿下,您不能如此,末将乃是奉了兵部之令而来,且天后娘娘也有口谕,您……”
一见李显如此直接地当众打自个儿的脸,武懿宁羞恼成怒之下,不管不顾地便将武后扛了出来,当众顶撞了李显一句道。
“放肆!”
李显从来都不是好说话的主儿,这一怒之下,声色俱厉,一股子煞气暴然而起,直惊得武懿宁双股战栗不已,面色煞白地连退了三大步,兀自无法稳住身形,险险些一屁股坐倒于地……
第六百零四章 农夫三拳(下)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末将、末将乃是奉命行事,末将……”
武懿宁虽挂着羽林军郎将的名头,其实不过一跳梁小丑而已,之所以能人五人六地当一将军,那都是武后乱政所致,就其本质而论,还是一乡村小地主的角色,哪能经得起李显的雷霆之怒,这一吓之下,登时便慌了手脚,哆哆嗦嗦地连退了几大步之后,这才煞白着脸,试图解释上一番。
“不服是么?本宫原本也无须你服,然,为免惹人闲话,说本宫欺负于尔,就给尔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也罢。”李显说到此处,略一侧身,回手指点了一下身后那群浑身泥巴的亲卫官兵,不紧不慢地接着道:“这些都是本宫一手练出来的兵,尔可以任挑一人对战,若能胜个一招半式,本宫便允了尔的差使,若不然,就请哪里来回哪去好了。”
“末将不敢,末将不敢。”
武懿宁虽也懂些武艺,可也就是三脚猫的本事罢了,欺负一下平头老百姓还成,真要他上阵,那就绝对是软脚蟹一只,别说跟寻常武将相比了,便是军中的小兵也比他能打些,这会儿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腿脚都哆嗦了起来,哪敢真的去挑人比试。
“既然不敢,那就请回罢,本宫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李显早就知晓武懿宁的本事稀松,也早已料定其没有上场比武的勇气,自是懒得跟其多废话,这便一摆手,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旋即便一转身,抬脚便要向宫内行去。
“殿下且慢,末将,末将……”
一见李显要走,武懿宁可就急了,要知道他此行可是肩负着武后的重托的,哪敢就这么毫无结果地滚将回去,为了自家前程着想,武懿宁只能是硬着头皮出言呼唤了一声,可待得见李显冰冷的眼神扫将过来,武懿宁一哆嗦之下,到了嘴边的话愣是没胆子吐将出来,直急得满头满脑的汗水狂涌不已。
“怎么?武将军是打算上场喽,那好啊,就请选人罢。”
李显轻蔑地扫了武懿宁一眼,森然地说了一句道。
“末将,这个,末将……”
武懿宁自家的事情自家清楚,就凭他那么点本领,上场与出丑也无甚区别,自是不敢应允下来,面红耳赤地后退了一小步,却又不情愿就此离去,只是圆睁着双眼,极之不忿地望着李显。
“你不敢?也对,武将军乃金贵之躯,自是经不起折腾,没关系,本宫可以将条件再放宽些,尔手下好歹也带着千把人,自命武勇者也该是有的罢,人由你自挑,但凡有人可胜得本宫手下卫士者,便算你赢好了。”
没谁希望无端端地在自个儿身边安下一定时炸弹的,李显自然也是如此,不过么,该故作大方的时候,李显却也不吝表现上一把宽容,至于武懿宁乃至那帮子羽林军官兵会作如何想,李显却是半点都不放在心上的。
“好,殿下既如此说了,末将岂敢不从!”
武懿宁身负绝密使命而来,自是不甘心就此被赶了回去,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心情倒是为之一松,自忖手下也有着几名勇士在,未见得便不能一战,这便一咬牙,应承了下来,回首一招,哟喝了一嗓子道:“陈剑南、陆方搏、瞿济勇出列!”
“诺!”
武懿宁话音一落,三名身材粗壮的羽林军校尉已排众而出,其中满面络腮胡的是陈剑南,黄脸汉子是陆方搏,至于那个面白无须者则是瞿济勇,三者皆是太原人氏,乃是当年跟随高祖李渊起兵之功臣后人,个个皆有一身不错的武艺,乃羽林军中小有名气之辈,都是武懿宁这些年在军中拉拢的心腹手下,先前见李显如何不留情面地贬损自家主将,各自心中都闷着一股子恶气,只是当着李显的面,却是不敢有丝毫的不良反应,这会儿一听主将点了名,自是尽皆憋足了劲想要抒发一下胸中的郁闷之气,应答之声自也就响亮无比,跃跃欲试之情溢于言表。
“尔等三人向来自夸豪勇,今既得便,且与那边的弟兄切磋一二,看看差距也好。”
武懿宁虽是含忿点了将,可心里头却依旧没底,自不敢将话说得过死,这便故作文雅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诺!”
主将有令,陈剑南等人自是不敢怠慢了去,各自应了诺之后,大步行到了李显身前,恭敬地行了个大礼道:“末将等参见太子殿下!”
“免了,尔等自行挑选对手好了。”
李显如今乃是天下有数的大宗师,眼光何其之敏锐,只扫了三人一眼,便已准确地判断出了三将的大体实力,在李显看来,此三人虽尚算小有勇力,却绝不是自己所训练出来的亲卫之对手,自是懒得多废话,只是虚抬了下手,甚是随意地吩咐道。
“诺!”
该见的礼都已见过,三将自也就不再多废话,齐声应了诺之后,彼此对视了一眼,由着陈剑南第一个站了出来,目光在站立于宫门处的那群农夫卫士们身上狠狠地扫了几个来回,突地抬手一点,指着一名身材看似消瘦的亲卫,嘶吼了一嗓子道:“就是你了,出来!”
“我?你确定?”
被挑中的消瘦汉子,狐疑地瞪大了双眼,左顾右盼了几下之后,这才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派不敢相信状地蹦出了一句道。
“没错,就是你,出来,战!”
陈剑南有心立威,神情自是凶恶得很,呲牙咧嘴地吼着。
“方小山,别闹腾了,还不快去!”
“小山子,你小子好运道,卖甚乖,还不赶紧上,小心殿下抽你的鞭子!”
“哈哈,有好戏看了,小山子,快上,干死那厮!”
……
方小山显然就是个活宝形的家伙,装蒜装得人模狗样的,直逗得一众亲卫们全都怪笑了起来,七嘴八舌地打趣了其一番。
“哦,那好罢,尔既然要找揍,方某成全你便是了,来罢。”
方小山乃是李显的贴身卫士之一,一身武艺皆是出自李显的调教,别看身形并不壮实,可武艺却是不低,在众卫士中也属名列前茅之辈,只是个性佻脱了些,未能在官道上走远,与其同批的卫士如今大多不是晋升亲卫队正,便是已外放了地方为校尉,最高官衔者甚至都已是游击将军了,唯有他方小山跟了李显四年,还是干着贴身卫士的老本行,旁人都为其可惜不已,可他自己却是从来不在意,大大咧咧的作风一贯故我,此时亦然如此,但见其慢吞吞地行到了两队人马之间的空地上,无可无不可地扫了陈剑南一眼,嘴角一撇,不屑地说了一句道。
“找死!”
陈剑南一向自视甚高,岂能容得方小山在其面前耍宝,大怒之下,也不等方小山站稳脚步,一声断喝,一记“黑虎掏心”便全力挥击了出去,势大力沉之极,拳方出,风声雷动,电光火石间便已杀到离方小山的胸口不足一尺之距上。
“滚!”
方小山乃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又怎是易与之辈,别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其实那不过是迷惑战术罢了,自是早就防着陈剑南的突袭,待得拳到,但听方小山一声断喝,左臂一格,架开了陈剑南的拳锋,右手顺势一拳便捣了过去。
“哎呀……”
陈剑南只觉得胸口一阵沛不可挡的大力袭来,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整个人便已是扎手扎脚地腾飞了起来,在空中翻滚着倒飞出三丈,而后重重地撞在了地上,直疼得惨嚎不已,却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无趣,实在不经打,您二位还用不用方某侍候着?”
方小山一拳既出,压根儿就没去看结果,自顾自地拍了拍手,一派无害状地瞄着陆、瞿二人,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休要猖狂,看某来战你!”
方小山这等藐视的态度一出,陆、瞿二人哪还忍耐得住,齐声怒吼着,各自冲上了前去,不管不顾地便来了个合击,但见左边陆方搏一记“狂涛怒击”直取方小山的小腹,右边瞿济勇双拳一并,一记“双雷贯耳”杀向方小山的左右太阳穴。
“他奶奶的,不要脸,混帐行子!”
“狗东西,竟敢群殴,找死!”
“狗贼,敢尔!”
……
站在宫门处的一众亲卫们见陆、瞿二人如此行事,全都激愤不已地咒骂了起来,奈何李显没发话,众人却也不敢擅自上前相助,只能是在原地跳脚怒骂不止。
“来得好!”
正所谓能者无惧,面对着气势汹汹杀将过来的二将,方小山毫无惧色地怒吼了一声,脚下一用力,整个人突然如陀螺般旋转了起来,这一转之下,拳脚顺势劈出,但听“砰、呯”两声着肉的闷响中,陆、瞿二将便已步着陈剑南的后尘,生生被方小山的拳劲打成了空中飞人。
“禀殿下,小的幸不辱使命,请殿下训示。”
没等陆、瞿二人落地,方小山身形一闪,人已窜到了李显的面前,一躬身,恭敬地禀报了一句道。
“很好,赏钱百贯,下去罢。”
李显早就知晓三将不是方小山的对手,对于眼下这等局面自是不觉得奇怪,淡然地一挥手,将方小山打发了开去,而后侧头望向了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的武懿宁,寒着声道:“武将军可还要一试么,嗯?”
“不敢,不敢,末将,啊,末将搅扰了,末将这就走,这就走!”
眼瞅着手下最能打的三将都如此轻易便败了阵,武懿宁哪还敢再战,面对着李显的冷脸,他也只能是挥袖擦了擦满头满脸的冷汗,苦着脸地应了一声,领着一众手下灰溜溜地转回玄武门去了……
第六百零五章 御前官司(上)
“殿下,您这又何必呢?与其如此强扛,倒不若徐徐图之为上,今事既出,一顿责难怕是不免矣!”
狠狠地教训了素来趾高气昂的羽林军一番,李显很满意,宫中诸般人等也尽皆很是爽利,可张柬之却显然不作此想,不单不为之振奋,反倒是颇为的担心,这一见到方才行进了书房的李显,当头便是好一通子的埋怨。
“先生莫急,孤心中有数,此事过关不难,孤这就去寻父皇便是了。”
张柬之的担忧李显自不会不清楚,可他更清楚的是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实在是拖将不起了,不为别的,只因李显知晓高宗的时日已是不多了,最多再过三年,高宗就将卧床不起,而五年半之后就是高宗驾崩之日,如此局面下,要想顺利接班李显除了兵行险招之外,却也没旁的选择了的,当然了,李显敢当众违逆武后的旨意,却也不是头脑发热的蛮干,而是有着一定的把握在,之所以盥洗完后,没急着进宫,而是先来寻张柬之,不过是打算与其商议一番罢了,此际见张柬之明显地心乱了,自也就改了主意,这便笑着一摆手,交待了一句之后,大步便行出了书房,乘着软辇直奔皇宫而去了。
“圣上?唔……”
张柬之明显没想到李显说走就这么走了,人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眉头一皱,口中呢喃地念叨了几声,突地一个念头从心底里猛闪了出来,略显得昏黄的双目立马便亮了起来……
“启禀娘娘,武三思、武懿宁二位将军来了。”
武后的为人虽令人不敢恭维,可在勤政上,却是半点都不差的,这不,天已近了午时,可武后却并无丝毫停下来用膳的意思,始终端坐在文案后头,手中的笔始终便不曾放下过,正自一丝不苟地批着各种奏折之际,却见程登高蹑手蹑脚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凑到武后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罢。”
二武都是宫中常客,武后对二人的到来自是无觉得有甚奇怪的,这便头也不抬地吩咐了一声。
“啊,诺!”
程登高在宫中耳目甚多,自是早已知晓了武懿宁在东宫吃瘪之事,本待出言说明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改了主意,应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出了门去,不数刻,便已陪着二武再次转了回来。
“娘娘,小侄冤啊,娘娘,求您给小侄做主啊,娘娘……”
一见到正低头速书的武后,武懿宁的小眼睛立马飞快地转动了起来,也不等程登高再次上前禀报,他已是飞快地抢到了前头,往地上一趴,紧接着便嚎啕了起来,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宛若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怎么回事?说!”
被武懿宁这么一闹,武后显然是有些子措手不及,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眉头一皱,满是不悦地哼了一声道。
“娘娘,小侄冤啊,小侄奉了您的口谕,还拿了兵部的调函,可,可……,唉,可小侄却连东宫的门都没能进,就叫人给打了回来了啊,小侄受辱不打紧,却叫手下弟兄们遭了大罪了啊,小侄不甘啊,娘娘……”
武懿宁人虽粗鄙不文,可一身的演技却是相当的了得,这一哭诉起来,还真有种六月飞雪之悲切。
“嗯?”
一听武懿宁如此说法,武后原本就阴的脸色瞬间便已是难看到了极点,但并未就此表态,而是将视线转到了程登高的身上。
“娘娘明鉴,事情是这样的……”
武懿宁敢装傻卖疯,可程登高却是没那个胆,唯恐武懿宁之言误导了武后的判断,忙一躬身,将所探听来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所述之言大体上与东宫门口那一幕相符合,当然了,其中却是有着不少帮武懿宁遮丑的掩饰之辞。
“没用的东西,废物,一点小事都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
弄清了事情的经过之后,武后虽恼火李显的嚣张跋扈,可同样看武懿宁的无能极不顺眼,铁青着脸,毫不容情地便喝斥了其一句道。
“娘娘息怒,小侄该死,小侄该死……”
武懿宁最怕的便是武后这个狠辣至极的姑姑,这一见形势不对,哪敢再胡诌,忙不迭地磕头哀求了起来。
“娘娘,此事实怨不得宁弟,实是那厮欺人太甚之故,俗话说: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这事儿表面上打的是宁弟,其实是做给天下人看的,万不可姑息了去,若不然,恐惹出无穷是非来。”
武三思一向与武懿宁交好,此番乃是受托前来为其说项的,这一见武后要发作武懿宁,自是不忍见此,忙从旁站了出来,一派愤概状地进言道。
“哼!程登高,去,传本宫的口谕,让太子即刻到此觐见!”
武懿宁被李显整治,毫无疑问是丢了武后的脸面,不过么,武后其实一点都不生气,反倒隐隐有些兴奋,只因这正是她所乐见的几种局面之一,当然了,兴奋归兴奋,以武后的城府之深,自是不会表露出来,而是假作震怒状地一拍文案,寒着声下了口谕。
“娘娘,太子殿下先前便进了宫,目下正在乾元殿中。”
武后有谕,程登高自是不敢不从,问题是他却是不敢跑到高宗面前去传唤李显,无奈之下,只好小声地提点了一句道。
“哦?”
一听李显已然进了宫,还跑到了高宗处,武后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沉,隐隐觉得事情怕是没想象中那般顺利了,只是如今箭已在弦上,却也不得不发了,若不然,她武后的脸皮怕得就此被削得狠了去了,万一要是被李显趁机崛起,再想将其压制下去可就不是容易的事了,有鉴于此,武后虽有些担心,却也没太多的迟疑,款款地站起了身来,眉头一扬,手一挥,面色冷厉地下了旨:“摆驾乾元殿!”
“诺!”
武后既已下了决断,诸般随侍人等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躬身应诺之后,尽皆就此忙碌了起来……
天将午,是到了该用膳的时候了,前几日方又旧病复发了一场的高宗尽管无甚胃口,可还是强撑着端坐在了几子前,有一口没一口地用着午膳,菜式简单至极,就四菜一汤,全是素食,并不见半点的荤,倒不是高宗生性节俭,而是如今他虚不受补,按医嘱,只能用些清淡的食物,似那些个豆腐、青菜之类的玩意儿,连吃了几天下来,高宗的嘴都淡出了鸟来,实在是用得无趣至极。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就在高宗吃得极之不耐之际,却见一贴身小宦官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行到御前,一躬身,小心翼翼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显儿来了,那就宣罢。”
高宗本就没甚食欲,只是遵着医嘱用膳罢了,这一听李显来了,自是不想再吃这等难以下咽的食物,将手中的筷子一丢,随口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即起了身,拖着脚行到了榻前,斜靠在了厚厚的锦墩子上。
“诺。”
高宗既已开了口,那名小宦官自不敢有丝毫的耽搁,紧赶着应了诺,匆匆退出了房去,不多会,便已陪着一身整齐朝服的李显从外头行了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
一见到高宗的面。李显立马紧走了数步,抢到了榻前,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道。
“免了,免了,显儿你这是……”
眼瞅着李显身着朝服,高宗的脸上立马露出了丝狐疑之色,疑惑不解地伸手指点了一下,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朝服乃是大朝或是重要典礼时的正规服饰,以示隆重之意,平常时分原也无须穿戴整齐,尤其是这等父子私下见面之际,更是不必如此正式,往日里李显也没少来宫里,都不曾穿得如此之正规,此时突然来上这么一下,高宗自不免会起疑心。
“父皇明鉴,儿臣是特来请罪的。”
李显一丝不苟地行完了大礼,而后站了起来,躬着身子,满脸子黯然地开口解释道。
“嗯?显儿何出此言,朕怎地听得都糊涂了。”
李显此言一出,高宗脸上的狐疑之色登时便更浓了几分,愣是搞不懂李显究竟是在唱哪出戏来着。
“好叫父皇知晓,事情是这样的,孩儿手中六率尚有缺额一千人,先前已向父皇禀明过,打算从河西调些老兵来,一者是保障东宫各处之安全,二来也是想着让那些久戍边关的将士们能得以荣归,承蒙父皇恩准,孩儿也就备了份折子,报到了兵部处,却不料今日一早武懿宁突然手持兵部调函而来,领着一千羽林军,说是要就任虎贲率将军之位,孩儿惊诧之余,便即……”李显面色黯淡地轻叹了一声,将今日东宫门外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述说了一番,末了,苦笑着请罪道:“孩儿虽是一时气愤,算是事出有因,可毕竟是于朝廷体面有碍,终归还是有些差池的,还请父皇降罪。”
“嗯?竟有此事!朕……”
李显所言的从河西调兵之事高宗确是曾准过的,只是时日久了,有些记不太清罢了,此时经李显提起,自是想了起来,这一听兵部那头居然整出了这么个大乌龙,心火立马便起了,脸也就此难看了下来,只是还没等其发作,却听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响起中,武后已领着人从屏风处行了出来,高宗微一发愣之下,话也就此打住了……
第六百零六章 御前官司(下)
“臣妾见过陛下!”
尽管一转过屏风便已瞅见了李显,可武后却像是不曾看到一般,正眼都不看一下李显,只是款款地行到了榻前,对着高宗便是一福,声线微颤地唤了一声。
“媚娘来啦,坐罢,坐下说,坐下说。”
惧内素来便是高宗的顽疾,从来就不见好转过,这不,先前还怒火万丈地要为李显主持公道,可武后这么一露面,高宗的万丈火气瞬间便消散得不见了影踪,尤其是听到武后的声音不对劲,高宗的脸上立马露出了几丝尴尬的笑意,伸手拍了拍床榻,柔着声,带着劝慰的意味地招呼了一句道。
“臣妾谢陛下隆恩。”
这些年来,武后没少在李显手下吃亏,对李显的恨意可谓是深到了极处,此时虽在气头上,但却并未立马发作,只因她深知李显并非等闲之辈,在没摸清李显的底牌之前,武后并不打算将怒火轻易地发将出来,怕的便是被李显反过来利用上一把,此际高宗既然叫了坐,武后自也就不再多客套,逊谢了一声之后,便即坐在了高宗的身侧,也没去理会李显的见礼,只是暗中给武懿宁使了个眼色。
“陛下,末将冤枉啊,陛下,您要给末将做主啊,末将奉兵部调函前去东宫就职,乃是公务,可,可,可竟被人给打了,末将受辱不打紧,丢的却是朝堂的脸面,末将无能啊,陛下,末将……”
别看武懿宁文不成武不就的,可演技却是绝佳,方才还是一脸的恭敬肃然之色,这一跪倒在地之后,立马便是嚎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着,那等伤心状逼真已极,纵使是拿放大镜来找,也断然找不出一丝半点的破绽来。
“陛下,朝堂乃法度之地,不遵律法者,是为逆也,太子殿下如此行事,末将实不敢苟同,还请陛下圣断!”
武懿宁话音刚落,武三思立马从旁闪了出来,一派义愤填膺状地进言道。
“唔,此事朕已尽知,当不至严重若此罢,或许是兵部那头出了甚岔子也说不定。”
事情的经过高宗先前便已听李显说过了,原本是有心为李显撑腰上一回的,奈何武后就在身旁,高宗自不好如此行了去,无奈之下,只好打了个圆场,便想着将此事轻轻揭过也就是了。
“陛下,臣妾来前已着人查过兵部诸事,所出调函尽皆属实,皆有案底可查,并无差池。”
高宗的想法虽好,奈何武后却压根儿就没打算接受,这便从旁淡然地插了一句,一下子便将高宗的和稀泥之打算敲成了碎片。
“这样啊,唔……”
一听武后如此说法,高宗登时便有些子语塞了,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些甚子方好。
“显儿且给娘一个解释,为何要闹腾若此?可是对娘的决断有甚不满么?若有甚委屈,那就说来与娘听听罢,放心,娘一准会为你做主的。”
高宗不吭气了,武后却是来了精神,一派关切状地望向了李显,甚是温和地问了一句,只是这话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慰籍李显,而是明明白白地在逼宫!
老爷子果然靠不住,唉,真是万年松糕一块,得,靠自己才是真的!这一见武后都已逼到了门上,而高宗却始终不出一言,李显心中难免犯起了叨咕,不过么,这本就属预料中事,李显虽有些郁闷,却也尚能接受,这便略一沉吟,上前一步道:“多谢母后垂询,孩儿却有下情要禀。”
“嗯,那就说罢,娘听着呢。”
武后神情淡然地点了下头,似宽慰,又似讥讽地挑了下嘴角,露出了个暧昧难明的笑容,一摆手,有些个拖腔拖调地吭了一声道。
“启禀父皇、母后,孩儿之所以不愿武懿宁接任东宫虎贲率将军之职,实是因孩儿怕死所致。”
面对着武后的步步紧逼,李显似乎有些乱了分寸,后退了小半步,面色赫然地给出了个匪夷所思的答案来。
“荒谬,懿宁乃是你表弟,哪怕无亲,那也是朝廷命官,尔纵使不喜,也无须拿此话出来搪塞,莫忘了此乃御前,须容不得尔肆意妄言!”
武后本就拿捏着准备抓李显的痛脚,此际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脸色瞬间便是一沉,勃然大怒地喝斥了起来。
“显儿切莫说笑,还是说正事罢。”
高宗对李显这番话显然也有些听不怎么入耳,再一看武后已有大爆发之虞,却也不想李显平白吃了亏去,这便从旁打岔了一句,试图将骤然紧张的局面稍缓将下来。
“父皇明鉴,孩儿所言并无虚假,自乾丰元年九月以来,累算至今,孩儿遇刺已不是一回两回了,虽说孩儿尚有些本事傍身,奈何正如俗话所言: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之理,倘若稍有疏忽,身边又无得力之人护卫,那岂不悲哉?是故,非是孩儿刁蛮,确是武懿宁其人太不堪用,孩儿岂敢将后背托之,此情此心可昭日月,还望父皇体谅则个。”
面对着武后的雷霆之怒,李显脸上的赫然瞬间转为了惶恐,不过么,口中却并无一丝一毫的认错之意,而是款款而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吾儿所言倒也颇有道理,这护卫么,终归是得力些才好,只是……”
李显先后几回遇刺的事儿高宗自是尽皆知晓,对此,其心中也是颇为歉然的,概因这么许多的案子就没一件真能破获得了的,对于李显提出要得力护卫的事情,自也就颇为认同,然则话说到一半,突然间想起了李贤带兵杀进皇宫的事情,却又转了念,此无它,只因那句“英王类太宗”的流言高宗却是始终不曾忘记的,是故,话说到半截便即就此打住了。
“陛下,朝堂自有法度,岂能任意而行事,太子殿下若对兵部调函有异议,那也该提出申诉才是,如此妄为,实有欺君罔上之嫌,非储君所应为者!”
高宗这么一犹豫,在一旁观颜察色的武三思立马便跳了出来,一定大帽子毫不客气地便往李显的头上扣了下去。
“陛下,末将冤啊,末将一向规矩为人,兢兢业业,从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之处,却无端遭此等羞辱,末将心里苦啊,陛下要为末将做主啊,陛下……”
武三思这么一出头,本已消停下来的武懿宁立马再次嚎啕了起来。
“这个,这个……”
高宗本就不是有大主见之人,被二武这么一闹腾,登时便有些子犯晕乎了,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父皇,说到法度,孩儿倒是有些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素来便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此时一见高宗在那儿温吞水,立马便知高宗必是起了顾忌之意,却也不放在心上,这便面色一肃,一本正经地进言道。
“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呢。”
凭心而论,高宗虽对李显有些微的提防之心,但却并不甚多,原就不想因此事而处罚李显,可眼瞅着武后不肯放手,他也是无奈得紧了的,这会儿一听李显有话要讲,自是不会反对。
“谢父皇宽宏。”李显一丝不苟地谢了恩,而后站直了身子,昂然开口道:“父皇,儿臣曾通读《武德律》、《贞观律》以及《永徽律》三疏,不敢言精熟,却尚能忆之,若孩儿不曾记错的话,《武德律》第九篇、《贞观律》第十篇、《永徽律》第十卷,皆有太子诸卫率之规定,其中载明太子诸卫率乃太子近卫,当择亲、能者为之,由太子拟呈兵部备份即可,儿臣也正是如此行了去的,事先便已奏明了父皇,又何来无礼非法之说,儿臣倒是奇怪武懿宁又是从何而来的兵部调函,莫非私调羽林卫军竟不须经父皇恩准的么?这倒是咄咄怪事了的,其中必有隐情,儿臣恳请父皇下诏明察!”
“嗯?”
李显此言一出,高宗的脸色登时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望向武懿宁的眼神里立马多了几分的怒意,不为别的,只因羽林军乃是天子私军,并不归兵部管辖,兵部也无调动羽林军之权限,唯一能调动羽林军的只能是高宗,可武懿宁调军的事情高宗事先却并不知情,很显然,这是不折不扣的欺君之举!
“陛下,此事乃是妾身下的口谕。”
眼瞅着高宗要发飙,武后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忙从旁解释了一句道。
“罢了,此事就作罢论好了,朕累了,尔等都道乏罢。”
武后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之下,高宗心中的疑虑不单未消,反倒是更深了几分——一念及诸武子弟大多在羽林军中出任实权将领,高宗的心难免会起微澜,只是高宗却不愿当着武后的面表露出来,这便打了个哈欠,不置可否地便下了逐客令。
“陛下圣明,臣等告退。”
高宗既已露了不耐之色,便是武后也不敢再多言,一众人等不管甘愿还是不甘愿,都只能是各自躬身告退而去了的,一场御前官司也就这么看似无疾而终地告了个段落……
第六百零七章 波斯王子
“殿下今日想必是大有所得罢。”
张柬之毕竟是当世有数的智者,早前因担心过甚之故,未能及时发现李显的隐蔽之算路,可事后一想,便已是明了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待得李显施施然转回了书房之际,张柬之早已是笃定非常了的,甚至有心情调侃了李显一句道。
“还成罢,唔,这么说罢,至少三数月之内,宫里那位暂时是不会有心思来骚扰本宫了。”
收获自然是有的,左右李显原本也没指望一把便能扳倒武后,要的只是一个暂时的安宁罢了,而今闹了这么一出之后,武后的权威动摇已是不争之事实,更为要命的是李显成功地在高宗的心里头点了把疑惧之火,这就足够武后去忙乎上好一阵子了的,如此一来,便给李显留出了运筹帷幄所需要的宝贵时间,自可以说是不虚此行,当然了,算计这玩意儿终归不是甚光明之事,李显自是不想摆到桌面上来说,也就只是笑呵呵地打了个哈哈便算是将此事揭了过去。
“三数月么?时间还是紧了些。”
身为李显的绝对心腹,张柬之自然是知晓李显发动朝争的突破口之所在,这些日子以来,也没少为此事预做安排,此时一听能有三数月的缓冲时间,自是颇为兴奋,不过么,只一算,却又觉得时间少了些,那等斤斤计较的样子,还真有些人心不足蛇吞象之意味。
“无妨,大不了到时候本宫再去放把火便是了。”
这三数月的缓冲本就是预料之外的收获,若不是武后一时疏忽的话,李显这会儿怕是还得提防着武后时不时会冒将出来的暗算之伎俩,对此,李显倒是知足常乐得很,自不会似张柬之那般“贪得无厌”。
“殿下倒是好算计,就不怕将那人给惹急了……”
武后最擅的便是算计,素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份儿,还真少有被人算计的时候,从高宗到后来的王皇后、萧淑妃,以及赫赫威名的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哪一个不是被其阴到了死地,即便是张柬之这等智者,也不敢小觑了其去,偏生李显就敢放出这等豪言,当真令张柬之不禁为之哑然失笑的,只是其话尚未说完,眼角的余光突然瞅见东宫主事宦官高邈正从屏风后探出了头来,便即将话头生生停了下来。
“何事?”
一见是高邈在那儿探头探脑,李显的眉头立马便是一皱,可也没动怒,只是带着一丝不悦之意地吭了一声道。
“启禀殿下,波斯王卑路斯携其长子泥涅师前来拜谒,请殿下明示。”
一听李显声色不对,高邈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忙不迭地抢到近前,恭敬地行了个礼,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哦?”
波斯王卑路斯乃是波斯王朝的流亡王子,前年来的大唐,在途经河西时,李显曾设宴款待过其,自是清楚此人前来拜谒的用心之所在,左右不过是想着游说一番,好让李显帮着设法说服高宗出兵助其复国罢了,对此,李显自是有所考量——波斯湾一带乃是李显必取之地,为此,李显早早便已埋下了不少的伏笔,为的便是将这块宝地牢牢地控制在大唐手中,不单是为了那地底蕴藏着的丰富矿产,还有着防范野蛮宗教东渐之用心在内,只不过在李显的计划中,此事最快也得等其稳固了国内局势之后,方有行动之可能,故此,当初在河西时,李显便已是明确拒绝了卑路斯邀其出兵的请求,只是派了一支轻骑护送其到洛阳觐见高宗,其后因河西军政繁忙之故,李显也就没再关心这位倒霉王子的事情,此时听其骤然来访,李显一时间还真颇有些犯踌躇的。
“去,就说殿下已歇息了,让他们回罢。”
身为心腹重臣,张柬之自是清楚李显制霸天下的大战略,不过么,他从本心里便不是很赞同,在他看来,保证国内政局稳定才是头等大事,至于那些蛮荒之地么,取不取又有甚分别可言,尤其是在这等即将与武后展开朝局角逐的微妙时刻,自是多一事不若少一事,眼瞅着李显在那儿犹豫不决,张柬之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不满地横了高邈一眼,一扬手,极之不耐地喝令道。
“诺!”
别看张柬之如今仅仅只挂着东宫主薄的衔儿,不过区区从五品下的小官罢了,然则高邈却知晓张柬之绝对能做得了东宫的主,此时见其已是放了话,自是不敢怠慢了去,紧赶着应了一声,便要向外行了去。
“慢着。”
没等高邈走到屏风处,李显眼中精芒一闪,已是叫了停。
“殿下,您……”
尽管李显尚未有甚吩咐,可张柬之却已猜到了李显的心思,登时便急了,他可不想在此时有甚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手一抬,便要犯言直谏上一番。
“先生莫急,本宫心中有数,误不了事的。”
张柬之的心思李显自是清楚得很,然则李显却自有主张,也不因张柬之的犯颜而动怒,只是笑着给了个承诺,而后,也不给张柬之再次开口的机会,朝着高邈一挥手道:“请他们到书房来罢。”
“诺!”
李显这个正主发了话,高邈自不敢有甚耽搁的,应了声诺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书房,不数刻,便已陪着两位高鼻深目的波斯人又转了回来——两名波斯人一老一少,皆着大唐官服,老者年约五十出头,面色憔悴,显得格外地苍老,少者二十不到,身材挺拔魁梧,英俊不凡,此二人正是波斯王卑路斯父子俩。
“微臣卑路斯给殿下请安了。”
卑路斯到大唐已是年余,受封为右威卫将军,说起来也算是大唐高级官员了,但却不过是虚衔而已,并无上朝参政议政之权力,也就是给个名号,在理藩院里将养着罢了,只是卑路斯自己却是复国之心不死,几回上本请求高宗发兵相助,尽皆被拒,多方奔走权贵门下,也是毫无结果,此番来寻李显,已是其走投无路之下的最后一搏了,自是不敢在李显面前失了礼数,方才一转过屏风,立马便疾步抢到近前,极之恭谦地行了个大礼。
“波斯王不必多礼,你我都是老朋友了,还请坐下说话罢,来人,看座!”
李显虚抬了下手,示意卑路斯平身,甚是温和地寒暄了一句道。
“谢殿下抬爱,微臣就冒昧了。”
卑路斯与李显其实就只有一面之缘罢了,当初一会到如今都已是年余,心里头还真怕李显早已将自个儿忘了去,这一见李显如此温和相待,卑路斯悬着的心总算是稍松了些,逊谢了一番之后,这才在下首端坐了下来,其子则昂然立于其背后。
“波斯王在这洛阳可还住得习惯么?”
李显虽已猜知卑路斯的来意,但却并不打算说破,而是笑呵呵地摆出了副拉家常的架势。
“谢殿下关心,还好,还好,洛阳之繁华乃微臣平生之仅见,承天可汗之宽仁,微臣用度无缺,确是过得下去,只是心念故国,万难安心,此等温逸日子实非微臣所愿,若能得大唐援手,以复我国土,我波斯愿永为大唐藩属,世世效忠不渝,此情此心还望殿下成全。”
卑路斯本性率直,虽在大唐有年,汉语已然说得极其顺溜,却没能学到儒家的含蓄与谨慎,这不,话都没说上两句,便已是图穷匕见了。
“波斯王有心了,然此事父皇已然有所决断,非是本宫可以置喙者。”
波斯湾离大唐实在太远了些,纵使大唐国力再强,也颇有鞭长莫及之感,李显也不敢妄言可以将整个波斯湾纳入大唐的版图之中,所能做的其实就只是殖民而已,而这就需要扶持一傀儡政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波斯王父子无疑是极佳之选择,李显自是不会轻易错过,只不过如今时机尚不成熟,李显并不打算将自个儿的计划和盘托将出来,这便笑着回绝了卑路斯的请求。
“啊,这,这……,殿下,微臣,微臣……”
卑路斯原也知晓要想争取到李显的支持很难,可多少还是抱有一丝的希望,毕竟李显的勇武好战之名可是天下闻名的,此时一听李显如此干脆地便拒绝了自个儿的请求,不由地便急了,这一急之下,满头满脸的汗水如泉般地狂涌不已,口角哆嗦地不知说啥才是了的。
“波斯王莫急,此事也不是不可以商榷的,只是……”
李显能让卑路斯进东宫的门,自然是要大用于其,不过么,却也不会轻易便遂了其的意,该卖的关子自然是得好生卖上一下才是。
“啊……,殿下若肯成全,微臣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殿下的大恩大德……”
卑路斯原本已是心丧若死,此时一听李显话里藏着话,不由地便是一愣,紧接着一阵狂喜便涌上心来,惊呼了一声,人已是一头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了起来……
第六百零八章 波斯攻略
“波斯王不必如此,且请起来叙话罢。”
望着匍匐在地嚎啕不已的卑路斯,李显心中感慨颇多,只因李显很清楚面前这老者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悲剧人物,前世如此,今生怕也难有例外,哪怕李显想帮其,亦然如是——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的卑路斯一生以复国为己任,多次在吐火罗起兵反攻黑衣大食,可最终的结果却是屡战屡败,末了,不得不逃到了大唐,希颐大唐能出兵助其,奈何最终未能如愿,落得个病死洛阳之下场,至于今世么,李显倒是有心相助于其,可惜时机不对,不管怎么算,这老者都无法撑到李显出手的那一刻了的。
“殿下不答应,微臣便跪着,还望太子殿下助微臣一臂之力,微臣给您磕头了……”
卑路斯如今唯一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李显身上,自是心情激动得很,拼命地磕着头,苦苦地哀求着。
“太子殿下,我波斯一国子民尽被奴役,苦不堪言,还请殿下能伸出援助之手,但有所需,微臣等无有不从者!”
眼瞅着自家老父伤心若此,原本昂然而立的泥涅师自是再也站不住了,眼圈通红地跟着跪在了地上,哽咽地出言恳求道。
“都起来罢,该出手时本宫自会出手的。”
李显对催泪剧情一向无爱,偶尔调节一下气氛也就是了,真要是多了,那可就有些子“虚不受补”了,这一见波斯王父子俩尽皆泪满金山,李显确是有些看不过眼了,这便一摆手,给出了个含糊的承诺。
“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尽管李显这个承诺甚是含糊,可对于已然是走投无路的波斯王父子来说,却不啻于天大的喜讯,父子俩狂喜之余,自是千恩万谢不已。
“先不忙着谢,本宫有几点要求,若是波斯王能做到,事情或许还能有指望,若不然,本宫怕也是爱莫能助了的。”
施舍归施舍,代价还是要收取的,李显可没打算玩甚“国际主义”,待得卑路斯重新落了座之后,李显这才面色一肃,开始谈条件了。
“恳请殿下吩咐,但消微臣能有的,断不敢藏私。”
卑路斯只求能复国,哪怕再苛刻的条件,他也绝不敢不从,尚未听得明细,便已是满口子应承了下来。
“波斯王能有此心,本宫也就能安心了些,这头一条么,便是须得波斯王能保密,今日所谈若是有所泄露,则休怪本宫言之不预了。”
对于卑路斯的卑谦之态度,李显自是甚为满意,这便点了点头,提出了第一个条件。
“这个自然,微臣在此发誓,若有泄密,当受千刀万剐而死!”
卑路斯好歹也是王室出身,虽不一定懂得“君不密丧其国”的古汉文,可个中的道理还是清楚的,这一听李显说得如此慎重,自是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指天画地地赌咒道。
“嗯,如此甚好,这第二条么,便是得等,军国大事非本宫可以独断的,须得寻找合适的时机,唔,最快也得三、两年时间的酝酿,若不然,不单成不得事,便是本宫怕也得跟着吃挂落,这一条还请波斯王体谅则个。”
李显一压手,示意激动万分的卑路斯安静下来,而后神情慎重无比地接着往下说道。
“这个,这个……,也罢,微臣都已等了二十余年了,却也不差这三、两年,只要殿下肯援手,微臣便已是感激不尽了的。”
卑路斯恨不得明日便能发兵,可也知晓大唐如今的朝局颇有些诡异,虽不太清楚内情,可眼瞅着武后一介女流居然把握着朝局,自也明白出兵的事情确实不是李显说了能算的,尽自心急如焚,却也只能接受等待时机的结论。
“其三,我大唐与波斯远隔万里,兵行不易,颇有鞭长莫及之憾,纵使出兵,也不可能多,还须得波斯王能聚旧部以为接应,这一条可能办到否?”
见卑路斯对第二条已是再无异议,李显不动声色地扳下了第三根手指,神情肃然地开出了第三条款。
“能,殿下放心,我国子民大多念旧,只消微臣回国一招呼,自会应者云集,若不敢言战力,可接应却是无碍。”
这一听到李显说出兵不会太多,卑路斯的脸色立马便是一黯,可转念又想到前去的唐军若是受了挫,以大唐之强横,定不会甘心,接下来必然会有重拳出击,心情顿是便好了起来,一拍胸脯,甚是豪情地给出了保证。
“如此恐有不妥,临时啸聚之兵,岂有丝毫战力可言,须得从根基做起,方能做到心中有数,这样罢,波斯王可选三数人出来,本宫让人培训一番,早早归国,以做预先之准备。”
波斯王室一向待民亲善,在故国有着深厚的影响力,这一点李显自是知晓,也相信卑路斯父子只要一回国中,便能很快拉起一帮人马,然则这却不是李显想要的结果,概因这等临时聚集起来的人马压根儿就帮不上唐军的忙,甚至有可能被一大堆的内奸混进队伍中,真若是如此的话,这仗还没打,就已是先输了一大半去了的。
“殿下所言甚是,微臣长子泥涅师颇具韬略,便由其先行归国,于暗中谋划可成?”
卑路斯其实并没有真的听懂了李显的建议,但却不妨碍其对李显的言听计从,紧赶着便将其长子推了出来,以充当归国筹谋之人选。
“不妥,王子目标过大,倘若有失,事反倒不谐,波斯王可从随行人等中选取三、五忠心能干之辈,其余诸事便交由本宫来谋划好了。”
李显只一听便知晓卑路斯并没有领会到自己所言的真义,可也没说破,只是轻摇了下头,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当然了,李显所言并非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卑路斯等不到唐军出动的那一刻了,而一旦没有了泥涅师这面大旗,纵使李显鼎力支持,出兵之举在朝议上也断然无法通得过。
“那好,微臣明日便将此事办妥了去。”
卑路斯此番逃来大唐相当之匆忙,所携带的人手并不算多,可要找出三、五个能干的,却也不是太难,自不会拒绝李显的提议,甚是爽利地便应承了下来。
“嗯,有此三条在,波斯王复国的希望至少已是有了三成的把握,只是我大唐万里出兵,终归是需要些代价的,除了粮秣辎重供应之外,本宫尚有些特别的要求,不知波斯王能办得到否?”
李显出兵的目的可不是为了甚子仁义道德,要的乃是极大的利益,尽管真到了兵发波斯湾之际,原也无须卑路斯做出甚承诺,直接派兵取了便可,不过么,若能得波斯王全力支持,那自然是善之善者了的,李显可不想当甚子大善人,该提利益所得的时候,自是不会手软。
“请殿下吩咐,无论何事,微臣等无有不从者。”
卑路斯来唐时倒是带了不少的财宝,可这年余来,为求复国,四下奔走权贵之门下,早已是将钱物花得大体将尽了,这一听李显开口要酬劳,心立马便虚了,只是这当口上,却也容不得其退缩,只能是强咬着牙关,作出一派慷慨激昂状地应答道。
“好,既然波斯王如此爽快,本宫也就不多客套了,这么说罢,本宫不单可以出兵帮尔复国,更可全力支持尔剿灭大食这个心腹之患,然,本宫却有四个要求,一是配合我大唐攻取尼罗河流域,并协助我大唐重新开凿苏伊士古运河,其二,我大唐商队拥有在贵国行商之权力,当然了,该纳的过境税赋也断少不了贵国的,其三,我大唐须得拥有在贵国内开采矿物之优先权力,所得利益与贵国各占一半,其四,贵国当为我大唐之藩属,为我大唐永镇西北边陲,波斯王若能答应此四条,本宫自当竭力说服父皇出兵助尔复国,不知波斯王能应否?”
李显半点客气都不讲,一张口便直截了当地开出了四大条款。
“殿下放心,此四条微臣皆无异议,微臣可对天发誓,断不敢辜负殿下之厚爱,凡我子孙,皆永世效忠大唐,不背不弃!”
卑路斯眼下两手空空,真担心李显狮子大开口地索要财物,可一听是这么四个条件,心立马便安了下来,只因在其看来,此四条皆属理所当然之事,与其交好大唐的本心并不相悖,自是不会有甚抗拒之心,紧赶着便对天赌咒了起来。
“嗯,波斯王的话本宫信得过,待得将来出兵之际,本宫自当再与波斯王就此四条详签协议。”
该说的话都已说透,该捞的利益也大体谈妥,左右此事行之尚早,李显也就不想再多废话,言语间便已是透出了逐客之意。
“多谢殿下仁爱,微臣感激在心,且容微臣暂退,明日定将所选之人遣来,还请殿下多多费心则个。”
卑路斯尽管激动得简直难以自持,可一听李显有了逐客的意思,却也不敢再多逗留,站将起来,恭敬万分地行了个礼,兴奋异常地告退而去了。
“唉,殿下,您这是何苦来哉,我大唐地大物博,何物无有,又何须去理会那些生番之事,张某实是为殿下不值。”
张柬之先前只是静静地端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李显与波斯王父子之间的谈话,可待得卑路斯告辞而去之后,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了,摇头叹息了一声,不满地埋汰了李显一句道。
“先生教训得是,只是得失如何且让后人去评述好了,本宫主意已定,这事便这么行了去罢。”
对于张柬之的顽固,李显也是有些无奈,毕竟其之所以如此“短视”,那都是因着见识所限罢了,李显自不愿因此事与心腹重臣闹了生分,这便笑着摆了下手,丢下句交待,抬脚便要向外行了去,然则方才走到屏风处,冷不丁却窜出个人来,饶是李显反应快,也险些被其撞了个满怀,脸色立马便有些子不好相看了起来……
第六百零九章 林虎归来
“何事?”
李显虽素来不喜虚礼,可毕竟身为东宫太子,该立起的规矩却也是少不得要立的,这一下子险些被人撞上,自不免有些火气上涌,只是一见这急匆匆杀出来的家伙是高邈,却又不忍太过喝斥于其,这便阴沉着脸,冷冷地喝问了一声,内里满是不悦之意味。
“殿、殿下,来了,来了,林虎回来了!”
高邈显然是跑得太快了些,气喘得急,再被李显这么一喝问,登时便被噎住了,直憋得面红耳赤不已,好生拧了几下脖子之后,这才结结巴巴地冒出了句话来。
“什么?”
这一听林虎已到,一股子狂喜瞬间便涌上了心来,李显顾不得再与高邈多计较,身形一闪,人已是急若流星般地向宫门方向冲了去,那等冒失的样子跟高邈来时都有得一比了,直看得张柬之皱眉不已,却也不好加以置评,只能是无言地摇了摇头,跟着也向宫门方向赶了去……
东宫门外,数辆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一字排开,四周站满了身着青衣的彪形大汉,将马车护卫得严实无比,哪怕是在戒备森严的东宫门口,也无一丝的懈怠之表现,李耀东、王宽、王通等“鸣镝”高手赫然尽在其中,但都不是主事之人,为首者是名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两鬓斑白,面色黝黑,满脸沧桑,可腰板却挺得笔直无比,这人正是千里迢迢急赶而来的林虎!
八年了,自打当初离开李显身边,到如今已是八年了,这八年来,林虎走南闯北,历经了不知多少的风浪与艰险,多少回生死悬于一线,又有多少回梦里醒来泪满襟,而今,他总算是又回到了洛阳这个朝堂之重地,一想起这些年来的风风雨雨,林虎的双眸不禁有些子朦胧了起来,无数的感慨在心中激荡不已。
“属下林虎参见太子殿下!”
林虎正自感慨万千之际,突然间瞅见李显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宫门处,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着便抢上了前去,大礼参拜不迭。
“不必多礼,起来,让本宫好生瞅瞅!”
一别多年,再次见到林虎这位忠心耿耿的手下,李显自也是激动得很,这一见林虎给自己见礼,李显身形一闪,已是抢到了近前,一伸手,便已将林虎搀扶了起来。
“殿下,属下、属下……”
面对着李显温和的笑容,林虎双目不禁便是一红,热泪纵横间,已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嗯,老了啊,头发都白了,这些年来可是辛苦你了,本宫在此多谢了。”
当年别离之际,林虎还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实汉子,可眼下竟已是苍老得有若五十许人一般,这令李显的双目不禁也有些子湿润了起来,松开了搀扶着林虎的手,敛容行了个礼,真心实意地谢了一句道。
“殿下,使不得,使不得啊,属下能为殿下做些小事,乃生平幸事,岂敢居功。”
一见李显给自己行礼,林虎登时便乱了手脚,忙乱地连退数步,一迭声地逊谢不已。
“不然,以你所立之功,不止是本宫要谢你,便是后世百姓也要感念你的大德,此乃活人无算的大公德啊,自当留名青史,为万世永颂!”
旁人不知晓那些种子的意义何在,可李显却是心中有数,但消这些物种在中华大地上推广开来的话,不止是已渐显出窘迫趋势的温饱问题立马能得以解决,土地日渐不敷使用的困境也能得以缓解,说是奇功一件也绝不为过,李显自是有理由兴奋,也有着足够的理由为林虎之所为而躬身。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
面对着李显的大礼,林虎心中不免有些个惶恐,然则惶恐之余,却也不禁为之自豪不已,到了此际,这些年来所受苦、所历经的凶险都已是值了。
“来,随孤一并进宫去!”
李显一礼已毕,也不给林虎推脱的机会,一摆手,拉了林虎一把,给其并肩而行之荣耀,这等情形一出,林虎固然是感动得热泪盈眶,边上呆着的李耀东等人也全都看得眼热不已,恨不得林虎推开,也好以身代之,不过么,这也就只能是自个儿在心中臆想一下罢了,至于做么,却是无人敢去这么做的。
“殿下,这箱子里装的是玉米种子,还有这些是番薯、花生、马铃薯等物种,属下全是依着殿下所给出的图案收集而来的,这一路也是按着殿下指点保存妥当了的,只是并不敢确定是否无虞,还请殿下明鉴。”
数辆马车驶进了东宫,径直来到了明德殿前,林虎指挥着一众人等小心翼翼地将各辆马车上的箱子尽皆卸了下来,在台阶下排成了一排,箱盖掀开之后,露出了垫满了稻草的内里,到了这等时分,林虎不敢再让众人瞎忙乎,亲自走上前去,细心地将稻草扒开,取出了一个个密封完好的瓦罐坛子,一一摆在箱子前,一边忙碌着,一边禀报道。
“好东西啊,好,甚好!”
番薯等物在后世那是不值几个钱的贱物,可在此时,却是比金子要贵重无数倍的宝物,为了取得这些物种,所耗费的人力物力只能用“海量”一词来加以形容,如此巨大的付出,便是李显这等富甲天下之人,想起来都不免有些个肉疼不已的,然则一见到坛子里保存完好的各式种子,一切都值了,李显心情激荡之下,端起种子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一迭声地叫着好,眉宇间满是发自内心的振奋之笑容。
“殿下,这东西看着不起眼,真能入口么?”
高邈跟随李显多年,还真没见过李显有这般激动的时候,好奇心不由地便起了,凑到近前一看,见李显手中那些物事尽皆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土里吧唧的,浑然没半点的香气,咋看都没甚稀奇处,不禁好奇地问了一句道。
“能,好吃着呢,就这些东西,不单能饱肚子,味道还好着呢,待得将来大熟之际,本宫亲自露上一手,你小子就等着尝鲜好了,到时候,别咬掉自家舌头便好,得,不说这些了,走,都随本宫到后园子里,趁天时大好,都种上再说!”
李显心情正好,自不会去计较高邈这一问的孟浪,哈哈大笑着调侃了其几句,而后,有些个迫不及待地呼喝了一嗓子,领着一众人等赶去了后园子,又是挖坑,又是填土,又是浇水地忙碌开了,好在亲卫队人手多,懂农活的人也不少,在李显的指挥调度下,不数刻便已将各种植物分垄种下了地。
“启禀娘娘,东宫那头有动静了。”
德阳殿的书房中,刚吃了个闷亏的武后发作了诸武子弟一番之后,却也不得不将明崇俨、贾朝隐等心腹重臣召了来,商议着如何应对高宗的疑虑之事,正自议到紧处,却见程登高急匆匆地从外头行了进来,小意地凑到武后的身前,压低声音地禀报了一句道。
“说罢!”
武后心情很不好,只因她已是看出了高宗对诸武子弟把持羽林军的极度不满,这会儿心正乱着,一见程登高那副鬼祟的样子,自是有些个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横了其一言,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来。
“啊,诺,据东宫眼线回报,半个时辰前,一拨人马赶着数辆马车进了东宫,内里装的尽是些奇奇怪怪的植物种子,据说来自海外,太子殿下已令人将那些植物种在了后园子里,还加派了专人在后园子盯着,不让旁人轻易接近,奴婢以为此事恐别有蹊跷,还请天后娘娘圣断。”
一见武后面露不愉之色,程登高自不敢怠慢了去,忙躬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出言解说了一番。
“嗯?真有此事?”
武后对李显前些日子忙乎着耕地的行为本就有着极大的疑虑,早已密令东宫内线彻查此事的根底,这会儿一听李显居然引种了海外的植物,虽不清楚根由,可心底里却有种不是太妙的预感涌上心来,但却找不出问题的根本之所在,眉头立马便皱紧了起来。
“确实如此,据说太子殿下对此事极为在意,很是狂喜了好久,只是内线那头地位太低,却是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在兴奋些甚子。”
武后有问,程登高自不敢不答,紧赶着便出言肯定了一句道。
“哦?诸位爱卿对此可有甚看法么?”
武后皱着眉头想了良久,却始终不得其要,愣是猜不出李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不得不将问题抛给了一众心腹手下。
“娘娘,此事恐别有蹊跷,太子殿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须得小心提防才是。”
“不错,微臣也是如此看法,此时宜静不宜动,还是先看看再做定夺亦可。”
“娘娘,依微臣看来,太子殿下此举似有标新立异之嫌疑,参其一本可也!”
……
武后如此精明之辈都猜不到李显的用心,贾朝隐等人又如何能摸得着头绪,只是武后有令,却又不敢不答,这一七嘴八舌地一答,尽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直听得武后原本就皱着的眉头自是皱得更深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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