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打出来的协议(三)


  为友谊干杯,为健康干杯,为……,啥都不为,就只为口腹之欲,那也得干杯,在座诸人都是好酒之人,面对着这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美酒,哪怕是没借口都得想方设法喝上一回,这一有了理由,那又怎能不趁机乐呵上一把的,于是乎,正事都还没谈呢,数坛的美酒便已是见了底,彼此间的好感度也就在这杯来盏去之下,极剧地升高了不老少,尽管语言的交流依旧是个不小的麻烦,可对与宴诸人来说,却并无甚大碍,毕竟双方都有着与对方搞好关系的迫切需求。
  “王大掌柜,本官奉总督大人之命前来,是有几件事要与贵方好生商议上一回的,不知王大掌柜意下如何?”
  酒是喝得很爽,可穆阿·维亚·阿本却是不敢因此而忘了正事,待得数巡过后,一见彼此气氛已洽,立马笑呵呵地出言试探道。
  “好说,好说,总管大人有事请吩咐,在下斟酌着办了去便是了。”
  听完了王海遥转译过来的言语,王海滨立马隐蔽地与始终默默无言的林虎交换了个眼神,言语含糊地回答了一句道。
  “好,爽快,唔,是这样的,贵我双方先前因误会发生了一点点的小摩擦,给贵方造成了些许的不便,总督大人特地让本官前来转达他的歉意,还请王掌柜莫要介怀。”
  穆阿·维亚·阿本显然深韵谈判之道,一上来便耍了把言语艺术,愣是将先前那场生死大战轻描淡写成了小摩擦,再抬出总督大人的名头来压迫王海滨,看似在道歉,其实跟强压也无甚区别了的。
  “总管大人言重了,总督大人的歉意我等实在不敢领,呵呵,不瞒您说,这等小摩擦再多上几回,老朽怕是连命都保不住,还敢介个甚怀,至于是不是误会么,那也不打紧,左右我等已是决定就此回航了的,这亚历山大港么,老朽等是再也不敢来喽。”
  王海滨可不是吃素的主儿,又怎可能被穆阿·维亚·阿本如此轻易地糊弄了去,这便欲擒故纵上了一把,假意说要就此走人了事。
  “王掌柜,不是这么说的,这个,啊,这个确实是误会了,那海军大统领塔里是个小人,素来横行跋扈,我家总督大人对其也是深恶痛绝得很,只是因为种种关系,暂时无法剪除这颗毒瘤罢了,此番其不听本官劝阻,强行开战,那完全是他个人的决定,总督大人事先并不知情,这一点还请王掌柜多多包涵则个。”
  一听王海滨要走人,穆阿·维亚·阿本立马便急红了眼,不说叶齐德·伊本·阿布那头下了死命令,便是光一想到这三十余艘巨舰所携带的货物能带来的税收、抽头等好处,穆阿·维亚·阿本就不能坐看大唐舰队就此离去,这一听王海遥转译过来的话,登时便慌了神,忙不迭地出言解释了起来。
  “哦?竟然如此,唔,只是如今贵我双方既已开了打,彼此都有了些损伤,纵使我方不介怀,可万一要是再出甚事,老朽不得不防啊,这么些货物都是畅销物,销哪都是销,老朽还是去它处也好。”
  王海滨乃是老得成了精的人物,这一见穆阿·维亚·阿本已流露出急欲挽留己方之意,自不会放过这等盘对方底的大好机会,言语间既留出了磋商的余地,却又表明自己还是想要离去的“用心”。
  “王掌柜请放心,我家总督大人说了,此次误会错在我方,为表诚意,可免去贵方此番入港费用的一半,另,本官可向贵方保证,断不会再有第二次误会发生,只要贵方在我国境内遵守《可兰经》之戒律,任何人不得向贵方之人发难,这一条本官可以安拉的名义发誓!”
  穆阿·维亚·阿本并不傻,虽隐约猜出了王海滨欲擒故纵的策略,奈何此际主动权不在手中,他又无论如何不能放任大唐舰队离去,只能是低声下气地赌咒道。
  “唔,那倒使得,只是不知总督大人要我等作出何等表示,还请总管大人明言好了。”
  王海滨本心自是不想就此离开,只因这不单关系到本次出海的利益问题,更关切到在亚历山大城建立据点,以及以后无数次交易的安稳问题,自是不会将话说得太死,这便顺水推舟地暗示了留下来的意思,不过么,却没忘了接着套对方的底。
  “好,王掌柜爽快,那本官就直说了,第一条,此番的小摩擦双方都就此揭过,彼此不再计较,另,我方所有被俘人员还请贵方放还,至于塔里那个小人么,贵方要打要杀,请随意好了,这一条不知王掌柜的可同意否?”
  只要有得谈,穆阿·维亚·阿本便不担心,左右他这些年跟人谈判的事儿可是经历得多了,却也不在意王海滨的套底,这便摆开了正式谈判的架式,率先提出了第一条款。
  “言重了,言重了,贵国水师大统领乃是贵国之栋梁,老朽等岂敢胡乱为之,一句话,此事就此揭过便是了,所有被俘人员我方定会一并奉还,为表诚意,老朽即刻便让人办了去!”
  王海滨在军中干过,多少算是中层武将,自是知晓任何一个皇朝都免不了有内部倾轧之事发生,又怎肯在不明详情的情况下胡乱卷入其中,这一听穆阿·维亚·阿本言中有借刀杀人之意,自不会上了其之当,至于战俘么,王海滨压根儿就不在意,留着本就无用,还得徒费米粮,原也没打算借此事敲对方一笔,这便索性大方到底地给出了个明确的答复。
  “那好,这第一条便这么说定了,至于第二条么,我家总督大人说了,这亚历山大城乃是枢纽之地,广迎天下客商,对远道而来的大唐商队自是无任欢迎,只要遵守我方之法规,一切大可自便,当然了,若是贵方愿意将货物盘于我司代理,自是不胜欢迎,一切可按市场价格结算,不知贵方意下如何?”
  一听王海滨要连塔里一道释放,穆阿·维亚·阿本眼神里飞快地略过了一丝遗憾之色,可更多的则是兴奋,不为别的,只因按照阿拉伯的习俗,被俘官兵的释放那是得付出一大笔赎金的,这一条在其前来之际,叶齐德·伊本·阿布已是给其托了底,同意以高价赎回被俘将士的,如今这一大笔钱省下来,好歹算是立了个不小的功,穆阿·维亚·阿本也无甚不满意可言,这便趁热打铁地开出了第二个条款。
  “老朽感激总督大人的盛情,只是老朽有条祖上传下来的规矩,那便是不得与官府勾连,盘货于贵司怕是不妥,此条请恕老朽不敢应命,当然了,老朽等人既到贵国,一切行事自当依足贵方之法规,若能得建一分号,则更是感激不尽。”
  王海滨此来可不光是要销售货物的,还负有收集大食帝国详情的责任,自是不可能同意所谓的盘货之说。
  “这样啊,也罢,一切就按王掌柜说的办好了,至于第三条么,唔,我家总督大人对贵方的战舰极之感兴趣,不知贵方可否割爱,我家总督大人愿以重金收购,价格可由贵方来开,这一条还请王掌柜成全。”
  穆阿·维亚·阿本本心是想要一口吃下大唐舰队的货物,凭此大发上一笔横财的,可一听王海滨说得如此决绝,唯恐真惊走了对方,也只能是无奈地作了罢,接着又开出了第三个条款,竟将主意打到了大唐战舰上。
  “这个怕是恕难从命,老朽行海靠的便是这些战船的掩护,若不然,只怕似今日这等小误会一起,老朽连个命都没了,还谈何重金之说,此事绝无可能,还请总管大人见谅则个!”
  开啥玩笑,这战舰上有着多少的机密,各项武器武艺不是“鸣镝”研究院的心血之结晶,乃是这个时代最犀利的海上霸王,别说出售了,便是旁人想要上舰一观都没得可能,再给王海滨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行了去,这一听完王海遥的转译,王海滨的头立马摇得有若拨浪鼓一般,毫不客气地便一口拒绝了穆阿·维亚·阿本的提议。
  “王掌柜还请成全,我家总督大人说了,只要贵方能答应此事,一切皆可商量,无论花多少的代价,我家总督大人都无不允之说。”
  穆阿·维亚·阿本一听王海滨这等回答,登时便急了,不为别的,前两个条款都是些无所谓的事儿,他真正在意的却是这第三条款,临来之前,叶齐德·伊本·阿布可是慎重其事地叮嘱过了的,若是完不成任务的话,别说甚子港务司总管的宝座了,便是吃饭的家伙都指不定要就此丢了去。
  “抱歉,这个没得商量,总管大人若是坚持,那就一切休谈,此处不留人,我等大可到别处去好了,送客!”
  任凭穆阿·维亚·阿本开出多高的条件,王海滨也不可能同意售舰之说,眼瞅着对方死活要纠缠此事,王海滨的脸色立马便不好相看了起来,毫不容情地下了逐客令,自有数名在船舱里随侍的水手大步行上前去,作势要请穆阿·维亚·阿本即刻下船走人,船舱里的气氛瞬间便就此压抑了起来……


第五百零一章 打出来的协议(四)
  “别误会,别误会,王掌柜,您听本官解释,一切都可以再商量么。”
  穆阿·维亚·阿本没想到王海滨说翻脸便翻脸,不由地便急了起来,真要是就这么甚结果都没有便回转了去,那叶齐德·伊本·阿布还不得扒了他的皮,这一见数名水手已是气势汹汹地前来赶人了,穆阿·维亚·阿本胖脸煞白地便嚷嚷了开来。
  “嗯!”王海滨逐客只是个姿态,他也不想将事情办到那等无可转圜的地步,这便板着脸一挥手,制止住了一众水手们的行动,黑沉着脸,面色极度不愉地看着穆阿·维亚·阿本道:“总管大人明鉴,这船乃是我等跑海人的命根子,再怎么说,卖船的事都不容商量,至于旁的么,倒是可以商榷一、二的。”
  “这个……,当然,当然,我家总督大人并无恶意,只是想做研究之用,不瞒王掌柜的,我国兵锋极盛,奉安拉之旨意,所向之处,无不披靡,只是海军上积累稍浅了些,在这狭长之红海还成,可地中海一线却是无能为力,每每被异教徒联军欺凌,我家总督大人几番设法,都未能成军,这才想着与王掌柜的打个商量,若是这船不卖也罢,能否派些能工巧匠,帮我国造出似贵方这等大船,所需费用皆好商量,王掌柜尽管开口,我家总督大人无有不应者。”
  穆阿·维亚·阿本已经被王海滨给诈唬得迷糊了,一门心思只想着能弄些东西回去交差,话便有如竹筒倒豆子般地滔滔而出,连老底都尽皆漏了个干净。
  地中海这个词王海滨与林虎都熟稔得很,倒不是二人去过,而是从李显给的那份海图上见识过,可对于地中海周边国家的具体详情却是一无所知,只知晓欧罗巴洲如今正乱得很,小国无数,诸侯林立,彼此攻伐不断,可却都与大食国势不两立,面对着大食国的攻掠,这些小国往往联手抗敌,彼此间的战事从来都没有消停过,在来之前,李显曾有过交待,若是可能的话,让这两方之间的战事打得更激烈上一些也无妨,至于方式方法么,二人尽可看着办了去便可,正因为有着这话在,一听穆阿·维亚·阿本提到了与欧罗巴诸国之间的征战,王、林二人的精神皆是一振,彼此间飞快地交换了个会意的眼神。
  “总管大人海涵,王某虽是讨海客,却并不懂得造船,至于船队里的维修人员么,人数虽是不少,可也就只懂得修修补补,真要造船,那可是要出大岔子的,实在是不敢应命啊。”王海滨满脸子为难之色地摇了摇头,言语诚恳地回答了一句道。
  “啊,这,这……,王掌柜,偌大的船队里总不会连个懂船的人都没有罢?”
  一听买船不成,找人造船还是不成,穆阿·维亚·阿本的头立马便大了起来,苦着脸哀叹连连地求恳道。
  “总管大人,造船确实是办不到,真要乱来,怕是要误大事的,不过我方却有一批擅机关之术的能工巧匠,可以帮贵方打造些巨型弩车,只是……”
  王海滨似乎被穆阿·维亚·阿本的求恳所打动了,微叹了口气,给了穆阿·维亚·阿本一丝的希望,但却没将话说完便又有些子为难地停住了口。
  “弩车?好,这个好,不知王掌柜需要何等代价,直管开口,本官定当向我家总督大人极力争取,定不会叫王掌柜失望便是了。”
  这一听王海滨如此说法,穆阿·维亚·阿本立马便激动了起来,不止是因先前那一战中,大唐舰队犀利无比的弩车给他留下了惊悸至极的印象,更因着这弩车正是叶齐德·伊本·阿布最想要得到的武器,倘若能从王海滨处得到制造人手,他穆阿·维亚·阿本也就可以凯旋着回去交差了。
  “好叫总管大人得知,这批能工巧匠皆是我王家子弟,若要留在贵国帮忙造弩车也不是不行,只是却不能任由贵国胡乱差使,若是能允许我方在亚历山大建一分号,由分号承接贵国弩车制造之订单,则王某或许能说服这批能工巧匠暂时留于亚历山大城中。”王海滨似乎很为难地伸手揉了揉额头,有些子不太情愿地给出了个承诺。
  “是这样啊,这个,这个本官恐难以做主,须得请示我家总督大人方可定夺,不知王掌柜的可否宽限几日。”
  有了弩车这等利器,穆阿·维亚·阿本自忖已是足以回去交差了,不过么,他却是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听完了王海遥的转译之后,这便假作为难状地恳求道。
  “总管大人,您是知道的,于我等跑海之人来说,时间便是金钱,便是一日都耽搁不起啊,万一要是错过了信风,这一年都白忙乎了,这样罢,我方便等到日落时分,若是贵国不能接受我方之条件,那我方也只好到别处销货去了。”
  穆阿·维亚·阿本在演戏,王海滨也同样在演戏,演技丝毫不比对方差,苦笑地摇了摇头,给出了个最后之通牒。
  “那好,本官即刻回港禀明了我家总督大人,由大人做个裁决。”
  穆阿·维亚·阿本是百般不想让大唐船队就此离去的,这一听王海滨说得如此决然,心头不免有些子焦躁了起来,不敢再多拖延,紧赶着应答了一声,起身便提出了告辞之意。
  “如此最好,总管大人,请!”
  穆阿·维亚·阿本原就不是个有决断权的主儿,王海滨自也懒得再多与其废话,左右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至于对方的那位总督大人会做何决断,王海滨也只能是等着看罢了,这便顺势也起了身,将穆阿·维亚·阿本送到了船舷处,又令人奉上十数坛美酒作为礼物,将其就此打发了开去。
  “虎老弟,这弩车犀利无比,就此传了对方怕有不妥罢,万一要是殿下怪罪下来,那……”
  穆阿·维亚·阿本的小艇划远了之后,始终含笑在船舷处相送的王海滨面色渐渐地凝重了起来,也没回转船舱,就这么站在船舷处,瞥了眼身旁的林虎,迟疑地开了口,言语间满是掩饰不住的忧虑之意——先前谈判之际,王海滨是得到了林虎默许的眼神,这才会勉强同意为对方造弩车的,只是心里头却是无甚底气可言。
  “王兄放心,弩车虽犀利,却不过是将淘汰之物罢了,若能换得个建立据点之机会,也无甚不可的,嘿,殿下手中的犀利武器何止这些,将来有一日王兄定会眼界大开的。”
  林虎乃是“鸣镝”的实际创建者,自是对“鸣镝”秘密研究院的事情倍儿清楚,对弩车这等笨重而又射速慢的玩意儿自是不怎么看在眼中,然则碍于规矩,他却是不能将实情相告,只能是含糊地提点了一句便作罢论。
  “哦,那敢情好,就不知那位野心勃勃的总督大人会作何打算了?”
  王海滨与林虎相交有年,自是清楚林虎向不虚言的性子,这一见其说得如此肯定,心里头的不安之意顿去,这便笑呵呵地转开了话题。
  “不好说,且等着看好了。”
  林虎素来稳重,对心中无底之事,自是不会信口开河,这便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道。
  “说得是,等着便是了,走,今日大胜一场,须得好生畅饮一番,且饮酒去!”
  王海滨虽有些子患得患失,可毕竟不是寻常之辈,自不会将担忧挂在脸上,这便哈哈大笑地一鼓掌,拉着林虎便往船舱里去了……
  “……,总督大人明鉴,交涉的经过便是如此,那唐人只给出了到日落前的时限,究竟如何定夺,还请总督大人示下,下官也好照着办去。”
  总督府一间密室中,穆阿·维亚·阿本卑躬屈膝地站在房间的正中,谄笑着面对盘膝坐在蒲团上的叶齐德·伊本·阿布,小心翼翼地将与王海滨交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当然了,其中不忘可着劲地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箔,就差没将他自个儿描绘成盖世无双的谈判专家了。
  “分号?这帮唐人还真敢想,也罢,你且去通知他们,就说这协议本总督准了,可须得附加一条,弩车制造场本总督要占一半的股份,另,须得保证一半的工人是我大食国人,若能如此,这分号本总督便认了,本总督可以保证其在我亚历山大城中之平安,受本人之直接庇护,若不然,他们爱去哪就去哪好了!”
  听完了穆阿·维亚·阿本的情况介绍,叶齐德·伊本·阿布并没有立马开口,而是闭着眼睛,默不作声地盘算了良久之后,这才开出了最后的条件。
  “啊,是,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穆阿·维亚·阿本显然没想到叶齐德·伊本·阿布会附加上这么个条件,额头上的汗珠子立马便沁了出来,可又不敢提出反对,只能是唯唯诺诺地告退了去。
  “等等,穆阿,回头你找些人手,待得唐人回国之际,跟着去大唐开开眼界,所需费用由本人支付!”
  没等穆阿·维亚·阿本转身,叶齐德·伊本·阿布突然又加了一句,此言一出,登时便令穆阿·维亚·阿本愣在了当场,目瞪口呆地不知说啥才好了……


第五百零二章 及时雨
  “……河州马场存栏马匹一万六千七百三十二,羊一百二十七万只,牛,七千头,卖出五千四百匹,羊八十七万只,牛三千头,获利一百三十万贯,扣除各项支出,共计纯利三十万贯;河州各项税收所得三十八万贯,已移交银库,鄯州各项税入二十一万贯,已移交银库……”
  上元元年十二月初七,又到了年终会账的时间了,一身白狐裘袍的李显正端坐在书房里,听着账房管事禀报着已汇总上来的各州账目,这一听北部诸州尽皆大丰收,李显的脸色虽尚算平静,不过么,嘴角却是不自觉地微微上翘了一些,内心里么,不消说是很有成就感的,这不,光是北部诸州的收入总和便已达到了国库的十五分之一,而地盘与人口则远不及疆界的百分之一,这等收入说起来当真惊人得很,而这正是李显两年余来兢兢业业努力出来的结果,自由不得李显不暗自得意了的。
  “……兰州岁入四十三万七千八百贯另三百文,支出八十七万四千贯,缺额四十三万六千一百贯另七百文;临州岁入二十一万三千贯,支出五十八万四千贯,缺额三十七万……,全河西共计亏空九十六万三千八百贯另四百文,如上以闻!”
  李显显然高兴得太早了些,账房管事这可是标准的先报喜再报忧,接下来南部诸州全面亏损,累加一算,不单没有半点的盈利,反倒亏空巨大,直听得李显牙根都疼了起来,没法子,官府那头的日常开销倒是不大,问题是李显这两年来又是练军,又是建厂,建的还大多是军工之类的厂子,一时半会儿见不到效益不说,还得往里头可着劲地填钱,就算有再多的钱,那也断然不够李显花的。
  头疼了,这回是真头疼了,九十六万贯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能挪将出来的钱都已叫李显挪去用了,纵使是“邓记商号”那头也没得进账了,真要再动,那来年整个商社可就要运转不开了,饶是李显再能,面对着这等亏空,也真有些个老虎吃天无从下嘴之感。
  “孤知晓了,下去罢。”望着诚惶诚恐的账房管事,李显实在有些子无奈得紧,也没心思安抚于其,只是微皱着眉头挥了下手,便将其打发了去,自个儿却有些子呆愣地端坐在几子后头,苦心积虑地思索着来钱的路子。
  “咳咳!”
  李显一旦有心思,等闲人是不敢随意打岔的,不过么,端坐在一旁的张柬之却是不在此列,这一见李显脸都快皱成了苦瓜一般,心里头当真有些子怜惜,不为别的,光是李显这等宁可自己受累也断不肯加捐税的做派便令张柬之极之感慨,这便假咳了几声,打断了李显的沉思。
  “这局面,呵,孤还真是头疼了,真不晓得林虎与王海滨那头出了甚事,这都去了一年余了,也没见个信儿,嘿,孤当真有些失算了,先生对此可有甚良策么?”
  李显在制定计划之初,考虑的是以规模来争取效益,以牺牲短期利益来换取全河西的高速发展,想法固然是好的,只是风险同样大得够呛,这一点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奈何时间却是他最大的敌人,一句话,他没有充足的时间来缓步推进,只能是冒险行了去,唯一的指望便是大航海计划能整回大笔的银子,偏偏就是这个指望却是落到了空处——走东瀛、南洋航线的船确实是来回跑了两趟了,也颇赚了不少的财富,可相对于李显的指望,却是差距颇大,说是杯水车薪也绝不为过,这等局面下,该想的法子李显大多已是想过了的,却大多不太可行,无奈之余,也只好问策于张柬之了的。
  “办法也不能说没有,只是剜肉补疮毕竟是权宜之策,非根本之道也,若不加捐税,那就只能分两头行事了,一者暂缓研究院那几个厂子的建设,其次,先将各州预留之款项暂调都督府,以之补缺额也差不多该是够了的。”
  张柬之总掌大都督府实际工作,对各州的实际截留之库银自是心中有数,这便给出了两条权宜之策。
  “唔,厂子不能停,孤宁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也断不能短了研究院的款子,至于各州库银么,孤再想想好了。”
  李显主政地方乃是老手了,张柬之所言的策子他自是早有所虑,不过么,再怎么难,他也不愿断了研究院的粮,要知道氨水、硝酸以及机械制造厂等项目都是李显崛起的最大屏障,不止是征战吐蕃所需,更是将来李显杀回朝中的底牌之所在,更是将来李显上位后改革军制的基础,在这等朝局风云将起之际,李显实在是不敢暂缓了去,至于各州库银么,李显倒是想先调用一下,可又担心无法及时填上,一旦影响到各州的日常工作,那乱子可就大了去了,自由不得李显不慎之再慎的。
  “若是二者皆不可行,不妨找慕容文博这几个大财东先商借些款项好了,左右这一年多来,他们也算是发了些横财,手头皆颇有余钱,凑上几十万贯该是不难。”
  这一见李显对先前两策均有疑虑,张柬之也就不再多提,转而将主意打到了开厂子暴富起来的慕容文博等一众原河西北部诸头人的身上。
  “此事孤也曾思索过,按说找他们调些寸头不算难事,只是孤却不愿如此行了去,孤还指望着那他们为榜样去诱惑明祈等人,而今方有些眉目,若是另起波澜怕是于大局有碍。”
  自打“河西部落大联盟”成立以后,河西的治安状况自是大为改善,各部族有了约束之下,也甚少惹出甚事端来,加之有了明祈的全力配合,李显所规划的几个大工程也有了充足的人手可以调用,无论是修筑道路还是加固城防,都能按时保质地顺利展开,更有十几个小部落已是学着北部诸族的样子,弃族从商,至于仆固、同罗等大部落头人虽尚在观望中,可其族中却已是有不少族人私下离开了部族,转投到了河西新开办的各项厂子中去,成了产业工人大军中的一员,至此,李显分化瓦解诸部落的计划已算是完成了近半,接下来就该轮到动那些大部族头人了,在这等微妙之时刻,李显自是百般不愿去动慕容文博等人,万一要是因小而失大,那后果可是极之不堪了的。
  得,这回好了,接连三策都被李显给否决了,饶是张柬之多智,到了此时,也是没甚法子好想了,至于指望朝堂救济么,那还不如指望公鸡会下蛋来得强,别的不说,光是太子那一关就过不去,更别说还有武后那恶婆娘在宫里坐着,又怎可能让李显占了便宜去。
  “禀殿下,广州急件到了!”
  就在李显与张柬之皆有些个束手无策地沉默着之际,却见刘子明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手持着一封厚厚的信函,大步走到李显的面前,紧赶着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递上来!”
  李显当初将“王记商号”的始发点定在杭州,乃是考虑到杭州造船之巧匠多,且地处枢纽,各色商品调集容易之故,然则杭州毕竟是朝堂漕粮转运重地,府衙众多,不止刺史衙门,更有武后一党把持的河道总督衙门,人多而眼杂,哪怕有着乐思晦在杭州任刺史,也不见得能完全镇住场面,为避免可能之麻烦,“王记商号”的总部并未设在杭州,而是放在了广州,自前年林虎等人出海后,李显便已密令从杭州调集了一批能工巧匠去广州建设新的船厂,而今,往来东瀛、南洋的船队皆停靠于此,算是李显麾下除了“邓记商号”之外的另一个重要的经济支柱,故此,一听到是广州来的急件,李显自不敢怠慢了去,忙一伸手,从刘子明的手中接过了信函,有些个迫不及待地便撕开了封口,取出了内里厚厚的一叠文件,摊在几子上,细细地看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个林虎,总算是不负孤之重托,先生,孤可是赢了赌注了!”
  李显这一细看之下,原本的愁容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兴奋,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哈哈大笑地调侃了张柬之一句道。
  “赌注?唔,莫非是去大食国的船队凯旋而归了么?那倒是及时雨了。”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张柬之先是一愣,接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当初李显可是跟张柬之打过赌的,言及去大食的船队定能带回巨额的财富,赌注么,不大,就一贯钱而已,张柬之自不会放在心上,不但不介意,反倒是欣慰地笑了起来。
  “是及时雨,这及时雨来得好啊,算是解决了孤的大难题了,先生请看,一趟来回便足足赚了三百万贯之多,这皆是扣除各种费用后的纯利,了不得,了不得啊!”
  李显自然也不会将所谓的赌注放在心上,笑呵呵地便将文件递到了张柬之的面前。
  “嗯,是了不得,只是这个大食国来使又该如何个计较了去?”
  张柬之飞快地将文件过了一遍之后,心中同样是欣喜异常,毕竟这大都督府可是他在当着家的,没钱使的话,第一个为难的不是旁人,便是他张柬之自个儿,然则他所关心的并不止是钱,这一见文件里提到了大食国来使一事,心中的疑虑却是又起了……


第五百零三章 远忧与近虑
  “此事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唔,先生曾看过孤所出示之海图,当知这天下之大并非仅限我中华之地,当今之世,大小国度无数,我大唐固然是天下第一强国,雄踞东方之地,却不能无忧患之意识,似这大食国生性蛮野,又是方兴之帝国,攻掠成性,孤不得不防啊。”
  对张柬之这等股肱之臣,李显自是无甚太多的保留,随口便将对大食国的态度述说了出来,言语虽平淡,可对大食国的敌意却是毕露无遗。
  “殿下,某以为大食国纵强,可离我大唐万里之遥,中间又隔有小国无数,理当不致与我大唐有甚瓜葛罢?”
  张柬之是个认死理之人,并不因面对着的是李显便有所更易,在他看来,大食国压根儿就不该是大唐的威胁才对,自不会因李显的解释而释怀,这便眉头微微一皱,接着往下追问道。
  “先生所言甚是,然,这只是表象而已,以其国宗教信仰而论,大食国迟早有一日会蔓延至我大唐疆域,真到那时,再要防范便已是迟了,孤宁愿及早动手解决之。”
  李显活了三世人,极其清楚历史的原本之走向,对好战而又凶残的大食国素无好感,对其所信奉的教义也不怎么感冒,虽说不致立刻便动手去征伐大食国,可该做了基本准备工作却还是得先行着手办了去才是正理。
  “宗教?”
  张柬之乃儒家子弟,对宗教素来是持反感之态度,可也就是独善其身罢了,自不会霸道到干涉旁人信仰之地步,这一听李显言语中似乎对大食国的宗教颇为忌惮,疑心立马便起了。
  “没错,该国之人信奉的教义名为伊斯兰教,信奉安拉为唯一真神,极度虔诚礼拜之,以致到狂热之地步,严禁其余宗教在其国境内传播,一经发现,便处以极刑,倘若其只是在该国境内实行此等教义,那倒也与它人无妨,问题是该国狂信徒无数,每每言称要将其真神的荣光撒遍天下,为此,屡屡举大军四下征伐,所过之处,但凡不信其教义者,皆杀,老幼不留,屠城之事屡见不鲜,实是苍生之大祸也,孤素厌恶之,光是此条,孤便不能容之,除此之外,还有两条也是孤必欲取之的根由之所在。”
  李显沉吟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将自个儿对大食国宗教的了解详详细细地道了出来,只是说到另两个理由之际,突然间觉得有些子说过了些,便即就此停住了嘴。
  “两个根由?某倒是不知,还请殿下详述一二。”
  张柬之只信天地,不信鬼神,对于宗教之祸并无甚深刻的认识,正因为此,他对李显所提出的第一个理由其实并不感冒,也不想去问个究竟,不过么,这一见李显没给出另两条根由,却是不打算就此放过了,这便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唔,这么说罢,先生所见之海图上有一地峡,若是挖开运河,则可将红海与地中海连成一体,货船便能直抵欧罗巴洲,所得之利则更甚与大食国之交易,此等要道自当该掌控于我大唐之手,此为其一,再者,大食国虽地处沙漠,土地贫瘠,然,却盛产火油,此物不单是军工所需,将来也会是民用之基础,孤自不能错过了去。”
  李显皱着眉头想了想之后,虽尚有些犹豫,可到了底儿,还是决定不瞒着张柬之,这便将另两个根由也尽皆说了出来。
  “火油?殿下,请恕张某直言,这事物我河西、西域也均有产出,其虽可燃,其味却臭,纵使游牧之民也不屑用之,又如何有大用之说?”
  李显军中早已普及了火油弹,张柬之虽不管军事,却也没少见过这等事物,对火油自是并不陌生,可也没觉得这玩意儿能派上多大的用场,这一听李显说得如此玄乎,心中的疑虑不单没有消减,反倒更盛了几分,这便皱着眉头刨根问底地追问了下去。
  “先生还记得孤前些日子请先生去看过的那机械么?”
  先前的话语已是有些子泄露了天机,李显自是得设法自圆其说一番,这便眉头一扬,不答反问了一句道。
  “殿下是说那蒸汽机么?那事物虽有些门道,可与火油又有甚牵连不成?”
  前些日子张柬之确曾随李显去研究院观摩过刚试验成功的蒸汽机原型,只是那玩意儿如今还只是个粗胚子,噪音极大不说,本身的体积也笨重得可以,输出的功率也不大,加之李显当时也没做出甚特别的说明,张柬之对蒸汽机的功用也只是略知一二,并不清楚其划时代的意义之所在,此时见李显慎重其事地拿蒸汽机出来说事,还真有些子摸不着北了。
  “呵呵,都怪孤没将事情说清楚,那蒸汽机眼下虽笨重不堪,难以大用,可随着各项技术指标之提升,此物当可广泛推广了去,以其为推力,无论船、车,又或是工坊皆可大用,既可节约人力,又可提高效率,实为不世出之发明也,至于火油么,若是能得以提纯,则可作为蒸汽机之燃料,唔,孤已令人着手准备实验之,一旦成功,则我大唐不敢说永世位于天下之巅,至少可保千年之领袖,这一条,孤可敢以项上人头做保,正因为此,孤才不能放任大食国就此崛起,当然了,这都是后话,而今孤也就是布上几手闲棋,待得朝堂绥靖之后,再缓缓行了去不迟,那大食国来使便是孤的闲棋之一,将来或许有大用也说不定。”
  李显一拍脑袋,笑呵呵地便将话兜圆了起来,前后一连贯,还真蛮像那么回事的,至于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那可就是见仁见智的事儿了。
  “殿下,最近朝中似乎不太平啊,或许年关一过,将有波澜矣!”
  李显倒是说得顺溜无比,可在张柬之看来,李显着实有些子神棍的嫌疑,不过么,看在李显没忘了朝堂正事的份上,张柬之也就没再纠缠于这等“细枝末节”之事了,话题一转,便已谈到了正事上头。
  “嗯,那武承嗣调任刑部侍郎便是个明显的信号,看样子孤那位母后养精蓄锐够了,这一开春怕是真要大动上一回了的。”
  一说起朝堂局势,李显也是一阵的头大——这两年来,太子一直在监国,大权在握之下,很是在朝堂里安插了不少的心腹,王晙,谢盛等原本的东宫属官尽皆高居庙堂之上,前者任户部侍郎,后者则是吏部侍郎,不仅如此,更有林奇晋升礼部尚书之高位,并领了来春开科取士的主考大位,显示出太子必欲总揽朝堂大权之决心,在这等局势下,已舔好了伤口的武后自然不肯坐视大权旁落,而前两年被太子压制得极惨的越王李贞更是彻底滑到了武后一边,二者联手之下,动作频频,武承嗣、裴守德等人在朝堂上极度活跃,与太子一系的关系相当紧绷,火药味已是渐渐起了,偏生高宗耳根软,一会儿偏向太子,一会儿又偏向武后,早令夕改,弄得下头的诸臣工们都有些子无所适从,尽管李显一系的官员们目下还都没卷入风波中,可随着朝局进一步恶化,那也是迟早的事儿,该如何应对着实令李显头疼不已的。
  “张某还是那句话,不管东方盛还是西风强,坐观可之!”
  自打前几日接到密报,说是武承嗣调任刑部侍郎起,张柬之便已在思索着相应的对策,得出的结论还是以不变应万变,只是李显却始终没下个决断,张柬之又不好催促,此时逮住了机会,自是再次进言了一番。
  “先生之意孤自是知晓,只是此番风波恐是小不了,嘿,孤那母后可不是等闲之辈,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狠招,这两年的蛰伏下来,所积蓄的能量不小啊,太子那厮这回怕是要有大难了,他若就此倒下,孤可就得直接面对来自母后的压力了,孤虽不惧,却也不胜其烦,而今河西大计方才展开,孤实不能半途而废,一句话,朝堂还不到该乱的时候,至少还得再稳个三年左右的时间,若是任由孤那母后胡整了去,这朝局又岂能有宁日!”
  对于张柬之求稳的想法,李显显然有着不同的意见,只因他太清楚武后的为人了,自是压根儿就不信太子能独自扛过武后所挑起的风波,只是李显也想不好该如何不着痕迹地帮衬着太子,万一要是引火烧了己身的话,那乐子可是不小,而这,才是李显心烦的根由之所在。
  “殿下,稳既是不可得,何不就让其彻底乱了去,水浑了,鱼儿也好藏身罢,太子素来性急,未必便听得殿下之劝,且殿下之鞭虽长,尤有不及之时,强自为之,恐难免伤及自身,这一条殿下不可不察。”
  张柬之对太子的能力是实在不看好,也不希望其就此总揽了大权去,毕竟太子之位越是稳固,李显上位的难度便越大,身为谋臣,张柬之自然要为李显争取最大的利益,在他看来,入主东宫便是利益之最大化。
  “此事孤再好生想想罢,左右母后招未出,议也无甚意义,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这天下就没有人比李显更了解武后的狠与毒的,一旦被其得了势,那后果可是有些不堪的,从这点上来说,李显是绝对不愿见到武后得势的,只是正如张柬之所言的那般,他毕竟远在河西,虽有着信鸽的传递消息,可毕竟有滞后之虞,鞭长莫及也是不免之事,纵使不甘,李显也真没太好的法子,只能是闷闷地给出了个不算决断的决断,可内心里的愁绪却是愈发浓了起来……


第五百零四章 训儿(上)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三月天,后园子里百花竟放,姹紫嫣红,在早日下摇曳生姿,自是分外之妖娆,纵是李显这等不甚喜游玩之人,也不禁有些子陶醉在这等良辰美景之中,当然了,更令其陶醉的是三个正兴奋异常地在开满了鲜花的草坪上蹒跚学步的小不点,不消说,那三个依依呀呀地瞎叫嚷着的便是李显的三个儿子——长子李重照、次子李重义、三子李重俊,这小哥三个同一日出身,待遇也是一模一样,可身高却是拉开了一小段距离——明月公主所生的长子最是高壮,嫣红所生的三子李重俊也不差,虽不如长兄那般高鼻深目的英挺,却也红润可爱,唯独嫡子李重义却是稍显羸弱了些,也偏文静,不怎么爱动,这不,两位兄弟都跑远了,他还在原地斯斯文文地看着,最多也就是偶尔依依呀呀地叫上几声,音量也不大,小嘴儿嘟着,似乎在埋汰两位兄弟跑太快了些,那小样儿着实分外惹人怜爱,登时便惹得原本敛容端坐在李显身边的三位夫人尽皆笑弯了腰。
  “小义,来,到爹爹这里来。”
  望着李重义那张满是委屈的小脸,李显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暖,这便笑呵呵地招了招手,示意李重义走上前来。
  “唔唔,呀呀呀……”
  一听是李显召唤,李重义立马便兴奋了起来,呀呀地嚷嚷着便向李显跑了过去,却浑然忘了要注意脚下,这一急之下,脚下可就拌蒜了,但见其小身躯猛地一震,便向前倒扑了出去,登时便摔了个大马趴,虽不甚疼,可吃惊却是不小,小嘴巴一撇,当即便放声大哭了起来,鼻涕眼泪尽皆糊在了一起,那小样儿要说多可怜便有多可怜的。
  “哎呀!”
  孩儿摔倒,疼的可是娘亲的心,这一见小重义啼哭不已,王妃赵琼的心立马便抽紧了起来,大惊失色地惊呼了一声,便要起身去抱起委屈无比的小家伙,边上伺候着的几名奶妈更是慌了手脚,一起涌着便要去“救人”。
  “都给孤站住,退下!”
  没等众人启动,李显已是面色一肃,冰冷无比地哼了一声。
  “诺!”
  李显有令,一众奶妈自是不敢不从,尽皆躬身应了诺,提心吊胆地退到了一旁,各自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显的脸。
  “殿下,义儿他……”
  李显这一板起脸来,煞气自是不小,纵使赵琼贵为王妃,却也同样不敢违了李显的令,可一见到小重义在那儿哭得无比伤心,心中自是不忍得紧,这便咬了咬红唇,待要出言求恳上一番。
  “孤都看到了,自己摔倒便得自己站起来,孤的儿子岂能是温室里的花朵。”
  李显眉头一皱,面色不愉地扫了赵琼一眼,一挥手,沉着声打断了赵琼的话语。
  “可他还是个孩子,殿下!”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赵琼可就急了眼,不管不顾地便亢声顶了李显一句道。
  “孤知道他是孩子,可教育却须得从孩子抓起,不许扶,让他自己起来,若不然,就在那儿哭着好了!”
  李显何尝不疼儿,可他更清楚的是身为皇家子弟,必然要面临着残酷的筛选,没有坚韧的神经,是断然不会有好结果的,尤其是李重义还是嫡长子,所要面对的种种压力乃是磨难必然比其他兄弟要多,稍有软弱,那他的将来注定将会是以悲剧为告终,身为人父,李显自不愿见此等事情发生,奈何皇家的事儿帝王的意志所能起的作用并不像常人所以为的那般强大,再说了,为了筛选出合格的继承人,该有的冷酷还是得有的,与其让李重义将来悲剧,倒不如从小对其严格教育,或许能让其将来的路走得顺畅一些。
  “可是……”
  赵琼就是个直性子,性情刚烈,心里头虽已赞同了李显的说法,可嘴上却依旧不肯服软,红着脸,便要强行辩解上一通。
  “没有可是,琼儿,你好好看看老大、老三,这都摔了多少跤了,可有哭过,可有人扶过?坐下!”
  活了三世人,李显自是比谁都知晓亲情的重要,奈何他更清楚天家子弟之争的残酷性,在教育孩子上,自是不肯稍有松懈,哪怕是赵琼的面子,李显也一样断然不给,不等赵琼再次出言,已是语气不善地挥手打断了其之话头。
  “唉……”
  这一听李显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赵琼自是不敢再多言,只能是轻叹了口气,红着双目地坐回了原地。
  “哇哇……,呜呜,依呀呀……”
  小重义自是听不懂大人们在争执个甚,只顾着放声大哭不止,可哭了良久,愣是没见一个大人前来救驾,自是有些子哭不下去了,待得见自家两位兄弟又嘻嘻哈哈地从身旁不远处蹒跚而过之际,小家伙嘟着嘴呀呀了几声,扭着小身子翻了起来,迈着小脚儿也颠颠地跟了上去,浑然忘了先前那场险些引起“家庭风波”的嚎啕大哭,不数息,已是与二位兄弟闹成了一团。
  “看看,这不就对了,孩子么,万不可宠着养,温室里的花朵向来是结不出甜美之果的,是孤的儿子,那就该当是顶天立地的汉子!”
  这一见李重义已是不再啼哭,李显自是暗自松了口大气,可口中却依旧是一派不依不饶的训儿之架势。
  “殿下,东都急报。”
  李显乃是一家之主,他要训话,旁人自然只有唯唯称诺的份儿,附和着说些类似的话语自也就是难免之事,正自闹腾间,却见刘子明匆匆从院门处转了进来,这一见李显一家大小正其乐融融状,脚步不由地便是一涩,可也没多犹豫,疾步便抢到了李显的身前,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王记商号”将大部分赢利押解到了兰州,河西缺钱的事儿已彻底成了过去式,尽管旁的事务依旧缠杂,可于李显来说,大多已是例行公务的事儿罢了,却也用不着花太多的精神,这才有时间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不过么,放松归放松,李显心里头却依旧绷着一根弦,那便是密切注意着朝廷里的动静,此时一听刘子明如此说法,李显的心登时便“咯噔”了一下,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就此涌上了心来,可为了避免家人的担忧,李显却并无甚表示,甚至不曾伸手去接刘子明手中捧着的小铜管,只是轻吭了一声,站起了身来,环视了一下三位夫人,笑着吩咐了几句,这才抬脚缓步向前院的书房行了去。
  “参见殿下!”
  书房里,张柬之正埋首公文之间,这一见李显行了进来,立马停了笔,站将起来,恭敬地行礼问了安。
  “先生请坐。”
  李显早就说过多回了,让张柬之不必拘礼,奈何张柬之在礼节上素来古板,该行的礼数从来不忘,若是往日,李显或许还会笑着调侃上几句,可这会儿李显记挂着东都局势,却是没那个闲心,只是面色凝重地点了下头,随口说了一句,便即快步走到主位上端坐了下来,一抬手,会过意来的刘子明立马疾步走上前去,将手中紧拽着的小铜管递到了李显面前。
  果然出事了,该死的!尽管早有预感,可待得李显看完了密信,心里头还是不禁为之一沉,原本凝重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三月初三,三年一度的大比照老例在贡院举行,可还没等第二场的策论考完便出大事了,十数名举子联合检举考题泄漏,主考官林奇不单不接受举子们的举报,反倒下令将这些举子按扰乱考规定罪,要革除众举子的功名,此事一出,众举子登时便哗然了起来,整个考场因之大乱一团,副主考国子监博士卫敬业当场发飙,与林奇大吵一通之后,愤然出了考场,赶进皇城,一状便将林奇给告了,武后闻讯,即刻下令羽林军出动,封锁了贡院,将所有考官连同主考林奇一并下了大狱,案子遂闹腾大发了去!
  “殿下,可是出了甚大事了么?”
  一见李显面色难看至极,张柬之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孤那位母后出招了,太子那厮此番不死怕也得脱上层皮了!”
  李显苦笑着摇了摇头,随手将密信递给了张柬之,自个儿却心情烦躁地站起了身来,低着头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额头上的汗珠子飞快地便沁了出来。
  “殿下打算如何应对此局?”
  密信不算太长,也就寥寥三十余行罢了,可张柬之却看得很慢,足足看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面色凝重地放下了密信,但却并未急着进言,而是眯缝着眼又寻思了片刻之后,这才不动声色地开口问了一句道。
  “孤……”
  李显条件反射地便想回答坚决反击武后的阴谋,可话刚到了嘴边,却又觉得不妥,这便生生强自忍了下来,只是焦躁地跺了下脚,眼神忧虑地透过窗子望向了南边的天空……


第五百零五章 训儿(下)
  “来不及了,应该是来不及了!”
  李显在窗台边默立了良久之后,木讷的脸上终于是露出了一丝的苦涩,微微地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极之不甘的叹息之声,内里尽是几多的无奈,几多的惆怅!
  “殿下!”
  张柬之乃是当世之智者,自也看出了这科场弊案后头的蹊跷之所在,也隐约猜到了武后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阴暗之用心,只是他却并不似李显看得那般透彻,先前李显沉默不语时,他也在心中默默地推演着朝局的变化,得出的结论是太子恐怕要吃些亏,却未必会一败涂地,可此时见李显神情明显不对,心不禁微微一沉,略有些担忧地呼唤了一声道。
  “孤没事,只是有些心绪难平罢了。”
  李显没有出言解释,而是长出了口大气,随口回了一句道。
  “殿下,请恕某直言,此事坐以观之并无妥之处!”
  张柬之是个认死理的人,始终坚持以稳为主的策略,在他看来,太子倒了大霉对李显来说,是件好事,故此,一直不希望李显去插手朝局,此时亦然不改初衷。
  “坐观?嘿,孤此番若是在朝,事还尚有可为之处,如今么,便是想插手也晚了,若是孤料得不差,此时怕都已该是尘埃落定矣!”
  李显惆怅地摇了摇头,极之无奈地再次发出了一声叹息。
  “当不致于罢,太子并非无能之辈,朝中积蓄也多,未必便不能一战。”
  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张柬之的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迟疑地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先生有所不知,孤那位太子哥哥个性过刚,战是必会去战的,只可惜却是徒劳罢了,那婆娘既是敢出手,自是早就有了埋伏,怕的还真是太子不战,一旦太子奋起,必定将遭当头一棒,关键便在父皇身上,嘿,太子监国两年,权柄日盛,又不知收敛,父皇虽懦弱,却并不愚笨,岂能毫无戒心,早寻思着给太子一个教训了,再加上母后一吹风,太子不败才见鬼了,孤若在朝,或能劝得动太子,奈何孤如今是鞭长莫及啊,怀英(狄仁杰的字)虽能干,惜乎其之威望目下却不足以领袖群臣,难有大为之处,而今朝局已坏,差的只是坏到何等程度罢了,或许这两日便有消息,姑且看看再做定议好了。”
  李显丝毫没有隐瞒张柬之的意思,这便叹了口气,将心中所思之分析一一道了出来,话语虽平静,可却透着股浓浓的忧虑与担心。
  “既如此,那就先等等看也好。”
  张柬之并不关心太子是否会倒了霉,关心的只是李显的利益会否受到影响,只要李显不去胡乱插手朝局,对张柬之来说,那便是好事,至于后事该如此应对,张柬之却也并不如何担心了去,这便不甚在意地应答了一句道。
  “嗯,只能如此了!”
  事已至此,李显除了等着之外,却也没旁的法子好想,只能是闷闷地吭了一声,再次扭头看向了窗外,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愁绪与忧虑……
  乾元殿前,一身明黄服饰的太子正焦躁万分地在台阶下来回踱着步,额头上沁满了汗珠子都顾不上擦拭上一下,英挺的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羞恼之色,不时瞟向殿门的眼神里尽是幽怨与恼怒。
  三天了,自打科场弊案始发以来,都已是三天了,可李贤却是一点消息都不曾打探到,不仅如此,便是连求见高宗一面都不可得,这令李贤空自着急上火,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好——李贤并不蠢,自是清楚这场所谓的科场弊案十有八九是个阴谋,绝对是冲着他李贤来的,也知晓这事儿背后一准是武后在操纵,若不然也不会将此案交与无甚资历可言的武承嗣去审理,只是知晓归知晓,李贤却是没太多的法子好想,只因武承嗣那头将案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完全就是封闭似审案,任凭李贤多方设法,也没能探知一星半点的消息,在这等情形不明的情况下,李贤真不知该从何使力起,万般无奈之余,除了勒令一众手下加紧打探消息之外,也就指望着高宗能为其做主了,偏生接连几日的求见,都没得到高宗的允许,自是令李贤不免烦上加烦。
  “陛下口谕,宣,太子殿下觐见!”
  等待复等待,就在李贤等得心焦之际,却见司礼宦官程登高领着两名小宦官施施然地走出了殿门,立于台阶上,假咳了两声,拖腔拖调地将高宗的口谕宣了出来。
  “儿臣领旨谢恩!”
  李贤原本都已是失望到了家,以为今日又将白跑上一回,这一听程登高如此说法,心头没来由地便是一松,却也不敢稍有耽搁,紧赶着谢了恩,也没去理会满脸子堆笑的程登高,急匆匆地便行上了台阶,疾步向殿内行了进去。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李贤方才行进大殿,入眼便见高宗与武后并肩端坐在龙床之上,身边还立着一人,赫然竟是奉旨主审科场弊案的武承嗣,心不由地便是一沉,可却不敢多看,快步抢到了御前,礼数周全地行礼问安道。
  “嗯,平身罢。”
  高宗的面色很严肃,平板着耳朵脸上不带一丝的笑容,面对着太子的大礼参见,并未似往常那般和煦赐座,而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
  “谢父皇隆恩。”
  李贤原本就预感到事情恐怕不妙,这一见高宗表情若此,原本就沉的心登时便更沉了几分,但却不敢有丝毫的失礼之处,忙不迭地谢过了恩,站直了身体。
  “贤儿来得正好,朕问你,那林奇与尔是何等关系,嗯?”
  高宗冷漠地扫了李贤一眼,也没甚过渡的寒暄,直截了当地便奔向了主题。
  “啊……”李贤显然没想到高宗会如此问法,不由地便愣了一下,再一看高宗的脸色不对,心立马便虚了,忙低下了头来,呐呐地出言解释道:“父皇明鉴,林尚书本是孩儿府中属官,颇具才干,为人又勤勉,故此孩儿……”
  “勤勉?好一个勤勉,怕是勤勉着捞钱罢,贤儿如此重视这等鬼祟小人,实在是太令娘与你父皇失望了!”
  没等李贤将话说完,武后面色一沉,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挥手,打断了李贤的话头,声音冷厉地训斥了其一番。
  “母后,孩儿,孩儿实不知母后此言何解?”
  李贤生性刚直,加之这两年来权柄日盛,早已养成了不容违忤的性子,此际自忖并无过错,又怎肯任由武后如此这般地喝斥了去,这便俊脸一红,咬着牙,亢声反问了一句道。
  “何解?尔自己做下的好事,还问娘何解,当真是翅膀硬了,娘都说你不得了么,嗯?”
  武后冷笑了一声,不屑地瞥了李贤一眼,劈头盖脸又是好一通子的喝斥。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想知道孩儿究竟错在何处,竟引得母后震怒如此。”
  李贤乃是个傲性子,这一见武后不由分说地便是一阵狂打脸,心头的火气“噌”地便起了,也顾不上甚尊卑不尊卑的,针尖对麦芒地便强顶了回去。
  “放肆!有你这般跟娘说话的么?有错不认,还希图狡辩,上下尊卑都不要了?莫非真当自己是天了,别忘了这大唐只有一个天,那便是你父皇!”
  一听李贤如此顶撞,武后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淡淡的狂喜之色,可口中却丝毫没半点的放松,抬出高宗的大牌子,冲着李贤又是一顿狂训不已。
  “孩儿不敢,孩儿不敢!”
  明知道武后是在那儿借题发挥,可李贤却是奈何其不得,总不能当真说自己便是天了,也就只能是憋屈万分地连道不敢。
  “不敢?娘看你是很敢的么?大比乃是朝堂选才之大典,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可你呢,都干了些甚好事?当真以为社稷大事能儿戏么?似你这等做派,父皇与娘又怎能放心将这大唐江山交到尔之手中!”
  武后早就瞧李贤不顺眼,纵使没把柄,她也能寻出些由头来,更遑论这会儿抓住了李贤态度上的问题,自是不会因李贤的低头而善罢甘休,不依不饶地又狠训了其一回。
  “母后教训得是,孩儿并不敢无礼非法,实不知孩儿究竟是哪做得不好,惹母后生气了,还请母后明言,孩儿自当改之。”
  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饶是李贤心中有着百般的不服气,可当着高宗的面,却也没他发作的余地,也就只能是忍气吞声地回答道。
  “不敢无礼非法?如此说来,贤儿是暗指娘在冤枉你了喽?好,很好!”
  武后显然对李贤的忍气吞声并不感到满意,眉头微微一扬,阴森森地讥讽了其一句道。
  “孩儿有错母后大可按朝规责罚了去,若无错,请恕孩儿不愿妄承!”
  被武后这接二连三训斥下来,李贤的火气自是再也压不住了,霍然抬起了头来,强硬无比地顶撞了回去,此言一出,殿中的火药味立马便浓烈了起来……


第五百零六章 天后主政(上)
  “狂悖!承嗣,念!”
  一见李贤如此作态,显然已是失去了分寸,武后心中固然是窃喜得很,可脸色却是瞬间冷厉了起来,阴冷地盯了李贤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
  “诺!”
  武承嗣虽是初登庙堂之高,可却没半分的怯场,这一听武后发话,不慌不忙地便从旁闪了出来,极之恭谨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便即站直了身子,将捧在手中的一本奏折缓缓摊开,略一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高声汇报道:“永徽以来,天下承平,教化日盛,以致遗珠比比,圣上不忍,特设大比,以为有志之士报效朝堂之道,乃殊恩也,自咸亨三年,始成定制,取才无算,造化社稷,乃不世之功,自不容小人作祟其中,今科弊案一生,朝野为之震动,非彻查不足以平民愤,微臣蒙圣上不弃,得以主审其案,兢兢不敢自矜,三日三夜不敢稍有松懈,有赖陛下之洪福,终得悉全案始末,据查:今科主考礼部尚书林奇勾结户部侍郎王晙,吏部侍郎谢盛、礼部员外郎孙泽、刑部员外郎李其胜等人,利用职便,贩卖考题,以图谋暴利,其罪难恕,微臣恳请陛下恩准,缉拿诸般涉案之犯官到案,究明真相,以安天下举子!”
  “妄言!这绝不可能!你胡说!你……”
  在进殿之前,李贤便已知晓武后那头一准会借着科场弊案一事大做文章,好歹也算是有了些思想准备,可却万万没想到武承嗣居然如此狠戾,一网下去,生生将李贤目下所拥有的朝堂实力兜了个底朝天,登时便被气得眼冒金星不已,也顾不得此乃是御前,叉指着武承嗣便怒吼了起来。
  “放肆!”
  武后早等着要抓李贤的痛脚,这一见其失态如此,自不会放过这等打击李贤的机会,不待李贤将话说完,便已毫不客气地喝斥了一声。
  “父皇,此案断然不是武侍郎所言的那般,孩儿以为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儿臣恳请父皇下诏,另选贤能以彻查此案!”
  李贤心急之下,哪有闲心再跟武后置气,也不管武后的脸色有多难看,对着高宗便是一个躬身,惶急无比地出言请求道。
  “嗯?”
  高宗并没有理会李贤的求恳,而是不知所谓地轻吭了一声,略歪了下头,面无表情地望向了颇有些得色的武承嗣。
  “启奏陛下,微臣不敢以虚言哄骗陛下,所奏之事皆有所本,现有犯官林奇以及买了考题的十数名举子之供状在此,恳请陛下圣阅。”
  武承嗣乃是有备而来,自是不惧李贤的怒火,这一见高宗的眼神望了过来,立马谦卑地躬了下身子,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十数份卷着的文档,双手捧着,高高举过了头顶。
  “递上来!”
  高宗的脸色依旧木讷着,然则眼神里却有一道几不可见的精光一闪而过,可也没甚旁的表示,只是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声,自有侍候在侧的程登高疾步走将过去,从武承嗣的手中接过了那一叠的文档,恭恭敬敬地递到了高宗面前。
  “狂悖,当真狂悖,看看,尔且好生看看,这都是尔所倚重的所谓贤才!哼!”
  高宗抖了抖宽大的袖子,伸手拿起那卷文档,摊将开来,只一看,眉头便已是皱了起来,手翻动的速度也渐渐快了不老少,到了末了,已是气恼地将所有的文档揉成了一团,往李贤身上砸了过去,气咻咻地骂将起来。
  “父皇,儿臣,儿臣……”
  李贤已是将翻盘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高宗身上,这一见高宗暴怒如此,心登时便是冰凉到了极点,随之而来的便是惶恐到了极点,身子不由自主地便哆嗦了起来,脚下一软,人已是跪倒在了地上,结结巴巴地不知说啥才好了。
  “朕将朝务交托与你,本指望你能兢业为政,可你倒好,妄自接纳小人,与奸佞朋比,你太令朕失望了!”
  高宗正在气头上,自是不因李贤的可怜状而心软,一派痛心疾首状地喝骂着,那等不善的口吻登时便令李贤冷汗狂淌不已。
  “父皇息怒,父皇息怒!”
  事到如今,明知道这案子另有隐情,可当着盛怒中的高宗,李贤却是再无申辩之勇气,只能是磕头连连地哀告着。
  “哼,朕懒得罪尔,此桩案子你便不必再管了。”
  高宗连喘了几口大气之后,也没再发作李贤,只是有些子懒散地挥了下手,给李贤下了个禁令,旋即便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武承嗣!”
  “微臣在!”
  武承嗣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热闹,这冷不丁听高宗点了名,当真被吓了一大跳,好在低着头,倒也不虞高宗发现不对,忙不迭地收敛了下心神,从旁闪了出来,高声应了诺。
  “朕给你旨意,将那些涉案的城狐社鼠一并缉拿,好生审了去,务必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去罢!”
  高宗没去征求武后的意见,也没理会李贤哀求的目光,咬着牙便下了口谕。
  “诺,微臣遵旨!”
  武承嗣审案正审在兴头上,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立功邀宠的大好机会,喜滋滋地躬身领了旨,看都不看跪倒在地的李贤一眼,倒退了数步之后,一转身,大步行出了殿堂,自去安排拿人事宜不提。
  “父皇,不可啊,父皇,此事……”
  太子本已是惶恐至极,可一听高宗如此下诏,登时便急了,只是碍于高宗之怒,并不敢擅自出言求情,待得见武承嗣要走,却是再也忍不下去,要知道那些所谓的涉案官员全都是他李贤一手提拔起来的股肱之臣,一旦全部被拿下,那他李贤虽说不致成孤家寡人一个,可元气大伤却是注定之事了,事到如今,李贤也顾不得惶恐了,霍然抬起了头来,强自鼓起勇气,便打算犯颜强辨上一番。
  “哼,朕说过了,此事无须尔再多管,怎么?朕的话已是做不得数了么,嗯?”
  高宗没给李贤留半分的面子,阴沉着脸,语气森然地喝问道。
  “父皇息怒,儿臣不敢。”
  高宗这番话已是重到了极点,再要强扛下去,那便是忤逆大罪了,李贤尽自义愤填膺,可到了此时,也不敢再多言,只能是十二万分委屈地跪伏在地,连磕了几个头,道了声不敢。
  “罢了,朕也懒得与尔计较,这两年来朕身体始终不适,实不耐朝务之烦,本指望尔能撑得起社稷之劳,或许是朕指望过高之故,却也怨不得尔,也罢,朕便帮尔找个把关的好了,从即日起,就由你母后负责此项事宜,但凡尔所经手之朝务都须由你母后过目方可准行!”
  高宗的本意只是想敲打一下太子,自不会就此生出废黜之心,这一见李贤已是服了软,倒也没再发作其,可也没打算就这么轻松地放李贤一码,而是毫不客气地给李贤的监国大权加上了一道紧箍咒。
  “啊……”
  李贤是怎么也没想到高宗给出的处罚会是如此之重,这一听之下,登时便懵了,吃惊万分地抬起了头来,茫然无措地望着高宗,浑然忘了要领旨谢恩。
  “嗯?尔欲抗旨么?”
  一见李贤如此作态,高宗方才稍缓的脸色立马便又难看了下来,阴冷地吭了一声道。
  “儿臣不敢,儿臣领旨谢恩。”
  无奈、委屈,却又无处解说,这便是李贤此时的心情写照,可纵使有着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疚,面对着固持己见的高宗,也没他说理的份儿,到了这般田地,李贤除了老老实实领旨之外,自是再无它路可走了。
  “如此甚好,尔道乏罢。”
  该说的都已说了,该处置的也都已是处置过了,高宗身体本就不佳,如此这般地发作上一场之后,疲惫便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实在是无心再去安抚李贤受伤的小心灵,狠狠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毫不容情地便下了逐客令。
  “是,父皇圣明,儿臣告退。”
  眼瞅着高宗主意已定,李贤自是知晓此际纵使再说甚子,都已是无济于事,自也不想在这伤心处多呆,这便磕了个头,告了声罪,便即怏怏地退出了乾元殿,乘着软辇便出了宫门。
  “殿下,您……”
  东宫主事宦官张彻领着一众东宫侍卫们正在则天门外百无聊赖地等候着,这一见端坐在软辇上的李贤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不由地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便抢上前去,惊疑不定地探问出半截子话来。
  “哼,回宫!”
  李贤心情正坏,哪有心跟张彻多作解释,双眼一瞪,没好气地断喝了一嗓子,而后,也没管张彻是怎生表情,怒气冲冲地便跳下了软辇,大步向停在一旁的金铬车行了过去,那等怒气勃发状登时便令张彻吓傻了眼,愣了一下,这才慌乱地跟将上去,没想到李贤刚走了没几步,却又猛然顿住了脚,躲避不及的张彻一头便撞上了李贤的后背,立马便将李贤撞得个立足不稳,险险些就此摔倒在地。
  “啊,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张彻乃是打小伴随李贤长大的,自是清楚盛怒下的李贤发作起来有多可怕,这一见李贤眼已瞪起,立马便吓瘫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连声哀告了起来。
  “哼,废物!去,即刻宣大理寺少卿狄仁杰到东宫觐见,还不快去,作死么?”
  李贤这会儿虽在气头上,可毕竟心挂武后临朝这等大事,却是没功夫跟张彻多计较,眼一瞪,喝斥着便下了令。
  “啊,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张彻茫然不知所以,可却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应了诺,翻身而起,一溜烟地便冲向了边上的侍卫人群,抢过一匹战马,随便点了数名侍卫陪同,一溜烟地便纵马向狄仁杰府上狂冲了去……


第五百零七章 天后主政(下)
  大厅里很静,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得分明,然则并非空无一人,恰恰相反,此际大厅的人并不算少,五个坐着,一个站着,愣是将不算太大的厅堂挤得满满当当地,只是一众人等尽皆面色肃然无比,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的意思,就宛若六尊木雕泥塑一般,当然了,谁若是敢真将这六位当成木雕泥塑的话,那一准是老寿星上吊,嫌自个儿活得太长了,不说别的,光是站着的那位便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人物——“鸣镝”行动组大佬罗通,至于其它人么,瞧瞧,坐在主位上的是大理寺少卿狄仁杰,端坐在首位上的则是当朝宰相乐彦玮,其下手的是国子监祭酒骆冰王,对面两位则分别是左卫将军萧潜、“鸣镝”掌舵庄永,哪一个不是重量级的人物,无一不是寻常人等需要仰望的存在,只是这会儿一个个尽皆面色凝重异常,似乎遇到了甚天大的难决之事一般。
  “咳咳,诸公,开始罢。”
  狄仁杰偷眼环视了一下在场诸人,见一众人等皆无开口之意,心里头的烦意立马便更盛了几分,没错,他是握有李显所给的临机决断之权,可以节制在场诸人,平日里倒也好说,只消转达一下李显的令谕,诸人也都能全力配合,可此番科场弊案发生得太突然了些,别说远在河西的李显无法料知,便是连素来消息灵通的“鸣镝”在事发前也不曾得到丝毫的消息,而今朝局的平衡已处在了崩溃的边缘,身为英王一系在朝堂的实际主持人,狄仁杰不得不利用荀假的机会,将众人召集起来商议对策,至于能得到甚结果么,狄仁杰其实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概因这几位都不是甚善茬子,每一个的资历都比他狄仁杰还深上不老少,彼此间的关系也不甚融洽,未见得便会听他狄仁杰的指挥,饶是如此,身为主人,狄仁杰却也不得不率先站出来开这么个头。
  “嗯。”
  “开始罢!”
  “议议也好。”
  ……
  狄仁杰既已如此说了,一众人等自也不会有甚反对的意见,尽皆将目光投到了正襟危坐的庄永身上。
  “诸位大人,据可靠消息,刑部侍郎武承嗣已以酷刑审得了礼部尚书林奇之口供,半个时辰前已进了皇宫……”
  一见众人的目光扫将过来来,庄永自是不敢怠慢了去,挺直了身子,言简意赅地将所得之消息禀报了出来。
  “酷刑?这岂不是屈打成招么?当真狂悖,不行,老夫定要上本弹劾武承嗣这小人!”
  骆宾王一向嫉恶如仇,这一听庄永如此说法,脸色登时便是一片铁青,恨恨地一击掌,忍不住出言打断了庄永的话头。
  “观光老弟,稍安勿躁,此事怕没那么简单,若无皇后娘娘旨意,那武承嗣又怎敢如此行事,个中蹊跷如此如今尚不好说,还须得从长计议了去方好。”
  乐彦玮原本兼着礼部尚书的职,可却被太子设法排挤了去,愣是用林奇这等无甚大能耐之辈顶上,这等行径自是令乐彦玮满心的不忿,自巴不得林奇就此倒了血霉,加之其与骆宾王素来不睦,这一见骆宾王如此激愤地要替众人做主,自是不会同意,这便从旁插了一句道。
  “议?还有甚可议的,此举不外是宫中奸佞作祟罢了,哼,牡鸡司晨之事断不能容,殿下在朝之际,每遇此,必迎头痛击之,骆某虽不才,愿为执笔,与诸公共讨贼逆!”
  骆宾王不忿地横了乐彦玮一眼,慷慨激昂地述说着,大有即刻便动手,召集群臣联名上本之架势。
  “嘿。”
  乐彦玮辩才只是一般,自不愿跟骆宾王这等出口成章之人强争个输赢,故此,心里头虽对骆宾王的提议百般不以为然,却也不想再多言,只是轻笑了一声,便即闭上了嘴。
  “怎么?乐相可是怕了?哼,我等食朝堂之禄,自当行忠君之事,又岂能坐看奸佞横行于朝,尔等若是不愿署本,骆某自行了去便是!”乐彦玮不说话了,骆宾王却依旧不肯作罢,坚持要上本弹劾武承嗣,乐彦玮一听之下,索性连眼都闭了起来,来了个沉默以对。
  “观光老哥莫急,先听庄掌舵将话说完再做定夺也不迟。”
  这一见议事要变成赌气了,狄仁杰没得奈何,只好站出来打了一句圆场道。
  “哼!”
  骆宾王还待要慷慨陈词,这一听狄仁杰如此说了,自是不好再多言,这便冷哼了一声,也闭上了嘴。
  “庄掌舵,请接着说,此案可还有甚蹊跷处?”
  狄仁杰眼神里闪过一丝无奈的苦涩之意,却也没再多作解释,只是微笑地对庄永摆了下手道。
  “据内线禀报,林奇有两族侄此番也参与了大比,为照拂故,林奇确曾利用职便,泄露了考题于此二人,但却不曾有贩卖考题之事,至于诸般举子所得之考题来路如今不详,或有可能是出自林奇俩族侄之手,也可能是另有他人在其中搅事,而今,所有涉案人等尽皆被武承嗣掌控在手,庄某虽多方设法,却尚未能厘清真相。”庄永会意地点了点头,将这三日来打探到的消息一一道了出来。
  “呵,奶奶个熊的,这林奇也不是啥好鸟,大比考题都敢泄,当真不知‘死’字是咋写的了!”
  萧潜乃是武将,性子可不甚好,这一听林奇居然行事如此孟浪,立马不屑地撇了下嘴,暴出了句粗口。
  “诚宁老弟(萧潜的字),关键不在于此,嘿,宫里那位没事都能找出事来,如今得了这么个由头,又哪有不趁机大发作的,太子那头怕是要吃挂落喽,闹不好一顿板子下来,怕是得灰头土脸了去罢。”
  乐彦玮与武后、太子都有旧怨,自巴不得双方狠斗一番,在他看来,双方斗得越狠越好,最好来个两败俱伤,那就便于李显上位了不是?在此案中,他可是打定了冷眼旁观的主意,并不想出手去揽事上身的。
  “哈哈哈……,那倒好,我等看看热闹也无甚不可的。”
  萧潜同样也是不想出手的,这一听乐彦玮幸灾乐祸的话语,自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很是干脆地表明了袖手旁观的主张。
  “胡闹,朝堂大事岂可如此儿戏,骆某……”
  骆宾王可是不想旁观的,在他看来,林奇固然该死,可武后胡乱插手朝政的行径却是更加混帐,一见两位大佬如此表态,自是不满得很,双眼一瞪,便要发火,只是还没等其将话说完,却见狄府管家匆匆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似乎有甚要紧之事,这才不得不将说了半截子的话强行停了下来。
  “大人,东宫主事宦官张公公到了,说是太子殿下有旨意给大人。”
  老管家刚一进厅,便已感受到了厅内的火药味,人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一见狄仁杰不满的眼神扫了过来,自不敢多加耽搁,略一顿脚,便即大步抢上了前去,高声禀报了一句道。
  “哦?”一听是太子处来的旨意,狄仁杰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皱,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狐疑之色,可也不敢怠慢了去,略一沉吟之后,对着在场诸人作了个团团揖道:“诸公且请稍候,容狄某去去便回。”
  “狄少卿,您可算是来了,殿下口谕,请您即可东宫觐见,您请。”
  狄府门外的台阶下,满头大汗的张彻一见到狄仁杰从府门里缓步行出,连寒暄都顾不上,几大步抢上前去,一口气宣完了李贤的口谕,也没给狄仁杰发问的机会,便即一摆手,急迫无比地催促道。
  “哦?好,且容狄某交代几句,便随公公走上一趟好了。”
  一见张彻如此焦急,狄仁杰的心里头不由地便滚过一阵不详的预感,可也没甚犹豫,回过身去,跟管家交代了几句之后,便即上了马车,由张彻陪着一道向皇城方向赶了去……
  “哟,狄公回来了。”
  “狄公,情形如何?”
  “怀英老弟,可是出了甚事?”
  ……
  狄仁杰说是去去便回,可这一去便是一个多时辰方才回转,饶是乐彦玮等人都算是老成持重之辈,也一样等得有些子不耐了,待得见狄仁杰面带晦涩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众人尽皆站了起来,乱纷纷地出言追问道。
  “诸公,圣上旨意已下,由皇后娘娘主政,号‘天后’。”
  狄仁杰的心情显然不是太好,也没跟众人多寒暄,只是神情肃然地摇了摇头,一摆手,压住了众人的话语,语带一丝颤音地开了口。
  “什么?‘天后’?这如何使得!”
  “陛下怎会如此决断?荒谬,实在是太过荒谬了!”
  “太子要糟了,嘿,‘天后’,好一个‘天后’,这回乐子怕是要大了。”
  ……
  一听狄仁杰如此说法,一众人等尽皆傻了眼,半晌无语之后,又全都惊呼了起来,一时间满厅堂里噪杂成了一片。
  “诸公,事已至此,须得由殿下亲做决断方好,在此之前,我等只能坐观,切不可妄动,还请诸公各自谨慎。”
  狄仁杰也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是如此之神速,更没想到太子居然会败得如此之凄凉,面对着这等乱局,饶是狄仁杰多智,却也不敢轻易下个决断了,只能是将矛盾上交,就指望着李显那头能拿出个准主意来,至于后续发展将会如何,狄仁杰的心里头已是半点把握都没有了……


第五百零八章 飞燕计划(上)
  上元二年三月初三,科场弊案爆发,帝震怒,着刑部侍郎武承嗣主审此案,三日后,武承嗣上本言及案情已初明,另有十数名朝廷官员卷入其中,请求高宗下诏缉拿各犯官到案,帝允之,又三日,武承嗣再次上本言事,声称案情已大白,起因乃是礼部尚书林奇勾结户部侍郎王晙,吏部侍郎谢盛、礼部员外郎孙泽、刑部员外郎李其胜等人,利用职便,贩卖考题,以图谋暴利所致;帝怒极,赐死林奇,其余涉案诸官尽皆免职,流配三千里,并以太子监国不利为由,下明诏公告天下,由武后临朝总政,号:“天后”,帝自称“天皇”,并称二圣;三月十日,东都急报传至兰州,李显闻之,震怒,着人急召正在休假的张柬之前来商议对策。
  “殿下。”
  自打三年前跟随李显来到兰州之后,张柬之便难得有空闲的时候,每日里尽在书房里忙于公文,今日难得有闲,趁着连绵数日的阴雨方停的好日子,告了个假,到郊外去活泛一下筋骨,可却没想到城门都还没出呢,便被刘子明带人追了回来,自是知晓怕是出了大事情了,饶是已有了思想准备,可方才一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便被李显的难看脸色吓了一大跳,但却不敢随便发问,只是疾步行上前去,谨慎地唤了一声。
  “哦,先生回来了,坐罢。”
  李显眼虽盯着屏风,可心思却显然不在此处,并未发现张柬之的到来,直到听得响动,这才醒过了神来,有些子木讷地转了下脖子,挤出了丝比哭好不到哪去的笑容,一摆手,示意张柬之就座。
  “殿下,可是东都出事了?”
  张柬之看了看李显的脸色,也没急着开口,而是走到李显对面,一撩衣袍的下摆,端坐了下来,略一沉吟之后,这才试探着出言问了一句道。
  “嗯,还真让孤猜对了,太子败了,先生请看罢。”
  李显有些子懊丧地摇了摇头,将摆在几子上的密信往张柬之面前一推,语气萧瑟地回答道。
  “天后?唔,看样子陛下对太子的防范之心很重了,这般折腾下去,太子必危无疑!”
  张柬之乃当世智者,自是一眼便看出了事情的关键之所在,眉头立马便皱了起来,吧咂了下嘴,给出了个不算太妙的结论。
  “嗯,太子那厮是危险了!”
  有着三世的经历在身,李显自是清楚“天后”那玩意儿的由来,不是旁的,那便是武后全面把控朝局的开始,概因前世那会儿,武后也是靠着抓太子的小辫子,从而一举搏得了“天后”的称号,今生与前世所差的也就只有一年时间罢了——前世武后称“天后”是在上元元年,而今世却是整整迟了一年,当然了,此时的朝局也与前世有所不同,差别便在李显在朝在野的势力是前世的十倍还多,这或许有可能成为李显决胜的基础,然则于太子而论,形势只会比前世更糟,而不是更好,就李显对李贤的了解而言,其断不会就此服输,奋起抗争是必然的选择,“玄武门之变”或许便将是李贤最终的解决手段,问题是其人果而无谋,败亡也必是注定之事,一念及此,李显心不由地便微有些子发沉了起来。
  “殿下将何如之?”
  张柬之压根儿就不在意太子的死活,也没李显那么多的感慨,只叹息了一声,便将话头转向了正题。
  “孤尚未想清楚,唔,这么说罢,太子那厮败得如此之惨,接下来怕是要轮到孤了,嘿,河西这头孤那个母后插不进手,在朝堂里给孤找些麻烦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若是孤料得不差,第一个要遭贬的便是乐相无疑,至于狄公能否幸免,还尚在未定之天。”
  李显有些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板着手指盘算了一番,对接下来的朝局持极不乐观之态度。
  “殿下,值此时分,还是以稳为主,至于朝中诸公之去留么,却也不必太过担心,左右待得殿下入了东宫,再设法一一调回也无甚不可之说。”
  李显能算得到的事儿,张柬之自然也能,不过么,他却并不似李显那般悲观,反倒略有些振奋,毕竟太子一倒,接下来就该轮到李显大展手脚了,身为谋臣,张柬之自是有理由振奋上一番的。
  “嗯,也只能如此了,回头孤便传信狄公,让朝中诸人有个心理之准备,唉,孤若是在朝中,又岂会有这等烂事发生,也罢,待得将来有那么一日,孤再设法重整河山好了。”
  李显的心里头无奈得紧,可就算再无奈,鞭长莫及之下,也只能是捏着鼻子认了下来,细细地琢磨了一番之后,有些个不甘地下了决断。
  “殿下圣明,河西方是根本之所在,但有河西在手,无论何人也扳殿下不倒,至于其余,慢慢再设法理顺也就是了。”
  张柬之怕的便是李显悍然与武后公开宣战,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心里头悬着的大石头登时便落了地,这便紧赶着称颂了一把道。
  “嗯,太子那厮败得过快、过惨,其反扑起来势必也凶悍得紧,或许就在这两、三年便可见分晓,孤的时间怕是有些紧了。”李显甩了甩头,略一停顿之后,这才接着说道:“‘飞燕计划’或许该尽早提上日程了,先生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唔,吐蕃赞普已卧病在床,此时开始也无甚不可之说,只是如此一变更,河西全局政务怕是得重新安排才是。”
  张柬之皱着眉头盘算了一阵子之后,倒也没反对李显的提议,只是对政务的工作安排颇感头疼不已。
  “那好,就这么定了,政务之事便烦恼先生多多费心了。”李显素来果决得很,这一下定决心,自是不会有丝毫的耽搁,朝张柬之客气了一句之后,立马提高声调断喝了一嗓子:“子明!”
  “末将在!”
  刘子明早已等候在门外,这一听李显召唤,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忙不迭地大步行进了房,高声应答道。
  李显没多废话,沉着声下令道:“尔即刻传信陆士章,启动‘飞燕计划’!”
  “诺!”
  刘子明并不清楚“飞燕计划”的内涵,但却不敢多问,紧赶着应了诺,急匆匆地便出了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逻些,吐蕃王国之都,即今之拉萨,原名热阿沙,意为山芋成群出没之地,原本是苏毗部落管辖的放牧场,自松赞干布统一了全藏之后,便定都于此——松赞干布挥师击败了苏毗部落后,便率大臣、部属从墨竹工卡西下吉曲沃塘,截断吉曲河的北河道,令河水傍着山南宣泄,使得红山周围显露出一大片平野,松赞干布便在这里建宫堡,修寺庙,营造军民住房,以为王朝之都,该城围红山而建,全城人口近二十万,为青藏高原上最大之城市,是吐蕃王朝的军政之中心,外城为平民所居,内城则是权贵之住所,住宅越是靠近红山者,其之身份越是尊贵,生活自然也就越是奢侈,当然了,例外也是有的,赫茨赞就是其中一个特例,别看其住宅位于红山脚下,紧挨着王城,似乎尊贵无比,实则不然,自打战败归国以来,赫茨赞的日子便是小二黑过年,一年不如一年,虽说还保留着王叔的头衔,其实就是闲人一个,连俸禄都没有,光靠着吃老本过日子,这生活质量么,就别提有多糟了,这不,一大清早地,府里头又闹腾上了。
  “拿酒来,混帐行子,人都死光啦,还不赶紧拿酒来,快拿酒来!”
  宿酒未消的赫茨赞昏沉沉地从趴睡了大半夜的几子上挣了起来,双眼朦胧地便拿起了酒坛子,对着口便要再饮上一回,可倒了半天,也没见酒坛子里滴出一星半点,不由地便闹了,捧着坛子便往地下重重一摔,可着劲地瞎嚷嚷个不停。
  “老、老爷,没,没酒了,窖子里最后一坛也叫您喝完了。”
  听得房中一声爆裂的闷响,一名老仆忙不迭地跑将进去,这一见赫茨赞在那儿乱发脾气,老仆人显然是吓坏了,忙结结巴巴地出言解释道。
  “什么?没酒?老子杀了你!混帐东西,赶紧拿酒来,快拿酒来!”
  赫茨赞肚子里的酒虫拱得正凶,哪肯听人解释,大怒之下,也不管这老仆人乃是自幼看顾其长大的忠心之辈,怒眼圆睁地便跳将起来,一抬手,抄起几子当头便砸了过去,吓得老仆人忙不迭地便向旁逃了开去。
  “哎呀!”
  老仆人这一跳开不打紧,却令一刚从房门处探进了头来的华服汉子生生被砸了个正着,措不及防之下,登时便被砸得惨嚎不已。
  “啊……,该死,该死,对不住,对不住,旺松次仁老哥,您没事罢,小弟断不是故意的,海涵,海涵啊。”
  听得呼声不对,赫茨赞的宿酒立马便醒了,定睛一看,见躺倒在地惨嚎的是知交好友旺松次仁,不由地便慌了神,忙不迭地窜将过去,一迭声地道着歉,黑黝黝的老脸上极之难得地露出了两大坨的歉然之红晕……


第五百零九章 飞燕计划(下)
  人若是倒了霉,喝开水都能塞了牙缝,赫茨赞显然就在其列,本来么,好端端地在逻些城里当他的大贵族,手下奴隶成群,仆人如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却偏偏一时心血来潮,愣是要去沙场上建一回功勋,结果呢,功勋没捞到不说,反倒落得个部众全灭的结果,虽说蒙李显恩典,得以全身而退,还得了一大箱子的珠宝,本想着安安稳稳地过上几天好日子再计较其余,却没想到方才回到逻些,就被噶尔·钦陵给参进了大牢,生生成了战败一事的替罪羊,好不容易才折腾出来,可家业却已是基本败尽了去,就只能是靠着典当家中物什来度日,日子自是过得紧巴无比,若不是好友旺松次仁不时接济一番,赫茨赞怕都得上街乞讨去了,哪还能有酒可喝,这回好了,发一下酒疯居然将“恩人”给砸了,这不是倒霉催的么,万一要是旺松次仁含忿而去,这日子还过是不过?
  “老哥哥,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小弟实在是没瞅见老哥大驾光临,失手了,还请老哥哥见谅则个。”
  赫茨赞到底是武将,人虽在宿醉中,手脚有些酸软,可动作却还算麻利,几个大步便窜到了旺松次仁的身边,伸出双手,将旺松次仁扶了起来,口中一迭声地道着歉意。
  “唉,老弟啊,你这又是怎地了,喝酒误事啊,能少喝就少喝些罢。”
  旺松次仁的身份乃是盐商,只不过这盐商可不是中原那等如草芥一般的商人,而是直属吐蕃赞普的官员,专管着盐业的采买——吐蕃政体中赞普府下设五商六匠,五商指茶商、玉商、刀商、帛商、盐商;六匠指噶龙铁匠、噶如鞍匠、弓匠、剑匠、铠甲匠、神塑匠;尽皆由赞普亲近之大臣出任匠首,下头还有着不少专门行走四方的采买,旺松次仁便是其中之一,官职虽不甚高,可地位却不算太低,其与赫茨赞相交有年,彼此之关系素好,这会儿尽自疼得厉害,却也不好给赫茨赞脸色看,只能是摇了摇头,苦着脸,不轻不重地数说了赫茨赞几句。
  “老哥哥教训得是,呵呵,小弟受教了,来,来,来,老哥哥请上坐,请上座。”
  赫茨赞这几日手头正紧巴着,就盼着旺松次仁前来救火了,又怎敢计较旺松次仁的教训之言,讪笑地赔过了不是之后,讨好地将旺松次仁扶到了几子后头,一迭声地让着座。
  “老弟别忙乎了,坐罢,唉!”
  旺松次仁伸手揉了揉被砸疼的胸膛,摆了摆手,有些子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道。
  “老哥哥这是怎地了,谁又惹您生气了?”
  这一见旺松次仁气色不好,赫茨赞可就有些子心慌了,他怕的不是旺松次仁有麻烦,怕的是旺松次仁没钱给他用,自不敢怠慢了去,这便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唉,除了那老贼还能有谁?老哥哥此番可是真遭了大罪了,唉,一言难尽啊!”
  赫茨赞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旺松次仁的脸立马便铁青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气恼万分地叹了气来。
  “该死的钦陵老儿,老子跟他没完!老哥,您说,那老小子又做了甚缺德事情。”
  旺松次仁与赫茨赞之所以关系如此亲密,只因着二人有着一共同的敌人——吐蕃大相噶尔·钦陵,这一听旺松次仁又被噶尔·钦陵整蛊了一把,赫茨赞登时也恼了起来。
  “唉,此事说起来也怪老哥哥不谨慎,老弟是知道的,咱大蕃国内少盐,老哥哥身负采买之责,自是少不得四下里忙活着去,前些年还好,无论大唐还是西域,终归还是能有个商榷处,可自打那老贼几次三番攻唐,这商路可不就都断了,也就苦了老哥哥这等四下里跑腿之辈,没法子啊,到处都要盐,老哥哥便是三头六臂也应付不过来,只得设法从西域走私些盐来,此番好不容易买通了关节,从昆仑山口偷运了百十驼盐,本想着运回逻些城里交差,却没想到刚出山口就被那老贼的手下给抢了,老哥哥气不过,去寻那老贼说理,没想到那老贼不单不还盐,还,还……,唉,还将老哥哥给生生打了几十军棍,这都算甚事啊,还有没天理来着,唉……”
  一听赫茨赞见问,旺松次仁眼圈不由地便是一红,絮絮叨叨地说开来了,越说越是伤心,长吁短叹之下,两行老泪已是忍不住流淌了下来。
  “该死的老狗,老子定跟他没完,混帐东西,自己没本事总打败仗,却拿我等来作法,太他娘的不是东西了!”
  赫茨赞跟噶尔·钦陵可是结下了死仇,对其自是无甚好感可言,奈何他此际已是彻底失了势,除了说些无甚作用的狠话之外,却也无甚旁的法子好想了的。
  “老弟啊,徒自生气有甚用场,唉,而今赞普卧病在床,身子骨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王子又年幼,倘若有那么一日,这大蕃还不知是谁的天下呢,我等能保住一条小命便不错了,除非……”
  旺松次仁感慨万千地摇了摇头,似乎已是万念俱灰一般,只是话说到末了,却又像是想起了甚子,突地精神一振,眼珠子陡然亮了起来,但却并未接着往下说了去。
  “嗯?老哥哥可是有甚办法么,不瞒老哥,只消能扳倒那厮,便是杀头,小弟也认了,您有话尽管说,只要用得着小弟的,断无二话!”
  赫茨赞日思夜想的便是干掉噶尔·钦陵,只可惜手中无权无势,也就只能是自个儿关起门来胡乱臆想罢了,这一听旺松次仁似乎有办法,立马便来了精神头,这便紧赶着一拍胸脯,高声赌咒了起来。
  “办法不是没有,老弟啊,你可知晓,如今副相也已病倒了,重得很,怕是挨不过三个月了,若是老弟能取而代之,全力辅佐小王子,待得赞普一去,这大蕃朝可不就老弟说了算了,想那老贼虽猖獗,可毕竟远在吐谷浑,只消斩断其在朝中之爪牙,大事未必不可成!”
  一听赫茨赞如此说法,旺松次仁原本就亮的眼神瞬间便炙热了起来,一击掌,语气激昂地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哦?唉……”
  副相乃是不折不扣的高位了,赫茨赞当年最盛之时也不过仅仅只是万夫长罢了,离着副相之位还差了老大的一截,若是能当得上,他自无不愿之理,可一想到自家眼前的窘境,万丈的欣喜转眼便成了极度的无奈,除了发出声长叹之外,自是旁的甚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老弟可是不愿为么?”
  旺松次仁与赫茨赞相交有年,自是知晓其之性子,这一见其垂头丧气不已,立马出言激了一句道。
  “老哥哥说笑了,若是能为,小弟自是巴不得,可,可……,唉,不瞒老哥,小弟这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谈甚副相之位,唉……”
  被旺松次仁这么一逼,赫茨赞的老脸立马便涨红了起来,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是苦笑地摊了摊手,万般无奈地回答道。
  “啧,老弟这话可就不对了,那钦陵老贼可是你我共同的仇人,老哥哥又岂能让老弟独扛此重任,嘿,老哥哥这些年走南闯北,旁的不好说,钱却是不缺的,但消老弟能登位,哪怕花再多的钱,老哥哥也绝无二话,怕就怕老弟没信心跟那老贼斗!”
  旺松次仁不以为意地吧咂了下嘴唇,紧接着又刺了赫茨赞一番。
  “怕?哼,某岂会怕了那狗东西,若真能当得副相,且看某如何收拾于其,老哥哥若能助某家一臂之力,它日定当富贵与共,若违此誓,当天诛地灭!”
  赫茨赞对眼下的苦日子自是早就受够了的,这一听旺松次仁要出钱资助自己,又哪有不乐意的道理,为表示诚意,当即便握拳指天,高声赌咒道。
  “好,老弟既是有此心,老哥哥便是豁出了全部家当不要,也得助老弟登上副相之位,老弟且等着,哥哥我这就回去筹钱!”
  一见赫茨赞如此表态,旺松次仁立马便兴奋了起来,猛地一拍大腿,给出了个肯定的承诺,而后,也没管赫茨赞是何等表情,一跃而起,急匆匆地便跑出了房去。
  数刻之后,旺松次仁位于城南的府宅里,一只苍鹰冲天而起,在逻些城上空徘徊了一圈之后,展翅便一路向东南方向疾飞而去了,数日之后,已到了兰州城上空,略一盘旋之后,一个猛子便已俯冲着落进了大都督府中,方一停稳,自有一名下人冲上前去,丢给苍鹰一大块肉干,趁着苍鹰进食的空挡,手脚麻利地从鹰爪上取下一枚小铜管,一转身便急匆匆地向书房跑了去。
  “禀殿下,逻些急件!”
  大都督府的书房中,一身便装的李显正与张柬之就一份公函交换着意见,却见刘子明大步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疾步抢到近前,恭敬地禀报了一句道。
  “好,先生,‘飞燕计划’已经开始了!”
  一听是逻些急件,李显的精神登时便是一振,伸手接过了小铜管,熟稔地扭开其上的暗扣,取出内里的密信,摊开一看,脸上立马便露出了丝欣慰的笑容,随手将密信递给了端坐在对面的张柬之,语带一丝激动地说道。
  “如此甚好,某这就去安排相关之事宜。”
  张柬之飞快地扫了眼密信,确认无误之后,脸上也同样露出了丝欣慰的笑容,可也没多说些甚子,挺身而起,丢下句交待之后,便即匆匆行出了书房……


凤鸣岐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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