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殿下,您馊了


  守灵实在是件不折不扣的苦差使,尤其是对于李贤兄弟三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的,本来么,兄弟死了,哪怕这个兄弟贵为太子,守灵也不过三天便已是够本分了的,也无须时时在场,最多也就是按着时辰露个脸,该哭时嚎上几声,勉强挤出几滴眼泪来便算是够情分了罢,偏生老爷子多事,愣要封李弘一个“孝敬皇帝”的谥号,这回可好了,这葬礼的一切都得按大行天子的规矩来办,群臣们还能轮着偷闲上一番,李贤兄弟三人可就倒了大霉了,整整七天都得守在灵堂上,夜晚就不必说了,那是片刻都不能休息的,即便是白日,也就只有时近中午之际,方能小咪上一会儿,这等又是哭、又是跪,又是拜地折腾了七天下来,哥几个全都狼狈得跟乞丐有得一比了,先不说身上的味道脏臭难闻,也不说脸上的油垢板结得能用刀子来刮,光是那一双双满布血丝的眼,便十足像是红眼狼一般吓人。
  “那厮真混帐,活着尽穷折腾,死了还不让人省心,当真无趣得紧,祸害就是祸害,生死都烦人已极!”
  七日的煎熬着实不是人过的日子,好在李显自幼习武,身子骨强健,倒也还堪堪能撑得住,可李贤就惨了,形销骨立不说,更兼面色惨白如纸,外带一身臭汗味,简直像个活鬼一般,于宫中时,尽自有气,也没他发作的地儿,这一出了宫,方才强挤上李显的马车,连屁股都尚未落座,便已大为不满地宣泄开了。
  “六哥慎言罢,这话倘若传了出去,没地遭小人构陷。”
  李显的状态虽比李贤来得好些,可也有限,这会儿同样是疲惫不堪已极,所不同的是李显压根儿就没功夫去回顾那七天的不堪日子,满心眼里都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朝局,哪怕这七日来,李显已就此事推演过不知多少回了,然则,到了如今的田地,李显还是不敢言有十足的把握在,这会儿一听李贤开口便是废话连篇,自是有些不耐,却也懒得理会,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道。
  “呵呵,为兄也不过是牢骚几句罢了,七弟又非外人,在外头为兄自不会胡乱妄言,啊,对了,那日七弟为何,唔,为何要与母后硬扛,倘若,唔,倘若七弟有失,叫为兄如何自处。”
  被李显这么一说,李贤的老脸不禁微红,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胡乱地解释了几句,旋即便将话题转了开去,问起了七日前的那桩硬碰之事——这事情李贤早就想问了的,只是守灵时人多嘴杂,李贤实是找不到机会发问,憋心里头都已憋得快发酵了,此番挤上李显的马车,为的便是要搞清李显的底牌究竟是甚子。
  废话不是?人都骑到咱脖子上来了,还不硬抗,莫非要等着掉脑袋不成,真是个白痴!李显实在懒得跟李贤解释这等浅显得不能再浅显的道理,眉头微微一皱,王顾左右而言他地开口道:“六哥还记得那日八弟站哪了么?”
  “啊,这……,七弟之意是……”
  于李贤来说,关心兄弟是假,关心太子之位才是真,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便急了,哪还顾得上去理会李显与武后硬扛会不会因之遭殃的事儿,一双眼瞬间瞪得浑圆,狐疑地看着李显,口中胡乱地吭哧着。
  这就被吓住了?小样,就不信还真治不了你了!李显在心里头鄙夷地讥讽了李贤一番,可脸上却满是凝重之色,微微地摇了摇头道:“这不过是个信号,其用意便是在说长幼未必有序罢了,六哥若是想上位,恐须得加紧准备才是。”
  “七弟说的是,只是七弟早前不是说……,唔,莫非情形有变?”
  李贤真正担心的并不是李旭轮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幼弟,而是李显的动态,虽说李显早前已表明了全力拥自己上位的态度,可事情未见真章前,李贤还是不敢真儿个地放心下来,这会儿顾不得身体困倦也要跟李显套近乎之用意大体也正是为此。
  “六哥不必担心,依小弟看来,结果当不致有变,只是过程恐将复杂了许多,须得小心应对才是,然,不管发生了何事,小弟力挺六哥之心永世不变!”
  李显是人不是神,哪怕智算再过人,也不可能算计到所有的变化之可能,不过么,倒也不虞武后能翻了天去,这会儿筋疲力尽之际,实在是无心跟李贤多啰嗦的,索性干脆无比地给李贤吃上颗定心丸了事。
  “七弟之情为兄自当铭记在心,不敢或忘,而今母后既敢如此逆天行事,其心叵测,为兄,为兄定不与其干休!”
  这一听李显再次表明了拥立的态度,李贤总算是放心了下来,然则一转念想到武后的狠毒手段,底气立马便又有些子不足了起来,色厉内荏地咬着牙关,放出了句实在算不得狠的狠话。
  “嗯,六哥,一切当得小心,所有事宜待六哥入了东宫之后,再从长计议好了,切不可因小失大,哦,到六哥府上了,小弟这一身肮脏难耐,就不进去叨唠了,回见罢。”
  马车行得很快,说话间便已到了潞王府外,李显笑着拱了拱手,叮咛了几句之后,便将李贤送下了马车。
  “也罢,劳累了几日,为兄也是乏得紧了些,那就明日再议也好。”
  李贤的精神同样萎靡得很,又得了李显的再次保证,实是无心再多客套,笑呵呵地还了个礼之后,抬脚便行上了府门前的台阶,站在门口挥手目送李显的马车驶出了照壁,便即拖着脚走进了府门之中……
  “殿下,您回来了。”
  “殿下!”
  送走了李贤之后,李显丝毫没耽搁,一路急行归了府,刚从二门厅堂前的照壁转将出来,入眼便见两位王妃领着后院老小全都聚集在了堂前的天井里,不由地便是一愣,还没等其回过神来,赵琼与明月公主便已一左一右地迎上了前来,两张如花般的俏脸上皆满是担忧的神色,直瞧得李显心头微酸不已,刚要深吸了口气,打算伸手来个左拥右抱,却猛然被自个儿身上的馊味给呛了一下,不由地便苦笑了起来,然则二女显然没在意李显身上的邋遢,几乎是扑着便挂到了李显的身上。
  “孤没事,孤这不是回来了么?呵呵,走罢,回屋说去。”
  李显自是清楚二女在担心些甚子,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不好解释过多,只能是干笑了两声,轻拍着二女的香肩,胡乱地安慰了几句。
  “哎呀,殿下,您馊了啊!”
  二女都不傻,尤其是明月公主,其出身王室,对天家的阴暗勾当更是清楚无比,对于新婚之夜时出的那些事儿早就起了疑心,这数日来,始终在担心着宫中的李显,日也盼,夜也盼,总算是盼到了李显的归来,心情激荡之下,自是顾不得甚礼仪不礼仪的了,只顾着伏身李显怀里,畅快地流着泪,直到一声脆脆的童声响起,二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似乎不太妥当,忙不迭地各自挣扎出了李显的怀抱,再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鬼精鬼灵的上官婉儿不知何时已凑到了近前,正一手捏着小鼻子,一手可着劲地在脸前扇着,小眉头紧皱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鄙视着李显,不由地全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
  我勒个去的,啥叫馊了?敢情咱是麻花还是馒头来着?望着上官婉儿那张作怪的小鬼脸,李显极其难得地老脸一红,一时间还真不知说啥才好了,再被赵琼等人一笑,更是觉得全身发痒不已,无奈之下,只好苦着脸,无奈地耸了下肩头,气恼地伸手刮了下小婉儿的鼻头,几乎是用窜地便冲向了后院澡堂,其形可谓是狼狈至极,身后立马便响起了众人哄然的大笑之声。
  饭菜馊了自然得倒掉,可身体馊了却是没处丢去,洗,只能赶紧洗了去,李显对个人卫生素来是很讲究的,这等馊了的没面子之事实在是有些不堪得紧,这一冲进了澡堂,方才发现澡堂里的温水早就已是满了池子,心一松,赶紧三下五除二地将身上衣物一股脑地扒了去,扑腾着便窜进了池水中,那等猴急的样子瞧得几名侍候在澡堂里的侍女们全都看傻了眼。
  “都愣着作甚,还不赶紧给孤好生搓搓背!”
  李显已是七天没梳洗了,这一下了水,登时便舒坦得忍不住怪叫了一嗓子,痛痛快快地便洗开了,只是后背却是够不着,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那些侍女有甚反应,不由地便恼了,头也没回便气哼哼地喝斥了一声,但却没听见回音,正自狐疑万分间,却听背后传来两声轻微的下水之动静,回头一看,眼立马便直了——下水的就两人,左边赵琼,右边明月公主,都只披着一件薄纱,被水一打湿,紧紧地便贴在了身上,骄人的曲线,隐约可见的白皙肌肤,嬉笑着的俏脸无不令李显心神荡漾,鼻血几欲狂喷而出。
  “殿下,您馊了啊,要不妾身侍候您换个身子?”迎着李显那精光乱闪的眼神,赵琼先是惊惧地缩了下身子,旋即便故意一挺胸,歪着头,浅笑着调侃了李显一句,明月公主虽没开口,可脸上也满是戏谑的笑容。
  李显素来就不是啥坐怀不乱的“柳同学”,此情此景一出,哪还忍耐得住,怪叫一声,人便扑了过去,惊呼声大作中,澡堂里已是春光无限好……


第三百零一章 劝进风波(上)
  “禀殿下,狄少卿、骆中丞、林侍郎、萧将军等都已到了多时了。”
  洗澡本身花不了多长的时间,即便是全身在烂泥巴里滚了几个来回,脏得跟猪一般,那也不致于洗上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当然了,若是洗澡之际还要做些旁的“事儿”,那可就得两说了的,所以么,当李显终于从澡堂里走出来之际,高邈早已是等得腿都站麻了,可却不敢有丝毫的抱怨,紧赶着便迎上了前去,小意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这几位同时到了府上,李显不由地便是一愣,眉头立马便微皱了起来,此无它,概因这几位虽都是李显最信得过的心腹,可彼此间却不是那么融洽,旁的不说,生性刚直的骆宾王与素来圆融的林明度便不怎么合得来,往日里到李显府上也都是分头而来,罕有一起上门的时候,更别说萧潜这个五大三粗的武将与一众文官们向来是彼此瞧不上眼,素来无甚往来,这会儿居然一块儿到了,那就只意味着一件事——劝进!
  自古以来,拥立之功从来都是最重之功,但凡从龙者,无不富贵已极,而今太子之位虚悬,高宗与武后又都无相关旨意发出,朝中暗流自是就此涌动了起来,只要是有条件者,无不在暗自谋划着要夺这等拥立之大功,毫无疑问,身为李显一系的高级官员们自然也是起了这等心思,只是这心思却显然与李显所谋背道而驰,该如何说服众人而又不伤了一众心腹手下的效忠之心便成了摆在李显面前的一道难题。
  “参见殿下。”
  英王府的后院书房中,骆宾王等四人各坐一方,尽管是联袂而来的,可自打进了房之后,却几乎无甚交谈,一个个如泥雕木塑般地端坐着,直到瞅见李显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这才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各自给李显见礼不迭。
  “诸公都请坐罢。”
  望着房中四位大佬,李显不禁便是好一阵子的头疼,倒不是因着四人彼此间的貌合神离,实际上,但凡高明的上位者,从无人喜欢下头人等是铁板一块的,此无它,有争斗才有平衡可言,否则的话,便极易有太阿倒持之危险,当然了,派系一多的话,要想取得个诸方都能满意的决议也就是件极难之事了的,尤其是在上位者的决议与诸方派系的利益都有冲突的情况下,要想说服各方,其难度之大也就可想而知了的,可就算再难,李显也不可能改变初衷,除了硬着头皮上之外,也没旁的路好走了的。
  “谢殿下。”
  四人齐声逊谢了一声,各自落了座,但都没急着开口说话,而是目光迥然地看着李显,只是眼神却是各异——萧、骆二人眼中满是毫不掩饰的期盼之情,林明度虽有些遮遮掩掩,可大体上还是期盼居多,唯有狄仁杰的眼神里却是一片飘忽,让人看不清内里之详情。
  “诸公既联袂而来,想必有教孤者,那便都说说好了。”
  尽管已猜到了众人的来意,可李显却并不打算点破,而是弹了弹衣袖,一派从容状地问了一句道。
  “殿下,如今东宫大位已虚悬,当有德者居之,末将以为殿下才德兼备,正该有此作为,末将等愿拼死保殿下直上青云!”
  萧潜毕竟是武将,虽也算老成之辈,可养气的功夫却是注定没法跟骆宾王等人相提并论的,等了一阵,见大家伙都不开口,他可就忍不住了,豁然站了起来,对着李显猛地一躬,高声便劝进了起来。
  “嗯,诸公也都是这般想法么?”
  李显没有对萧潜的话进行点评,而是环视了一下其余三人,不动声色地问道。
  “殿下,恭谦忍让固然是种美德,然,用之于朝争却是万万不妥,值此紧要关头,唯有勇猛精进方是正途,倘若畏缩不前,必自误,下官窃为殿下不值!”李显话音刚落,骆宾王便已站了起来,直白无比地开了口,言语间很明显地带着训示的意味。
  “殿下,下官以为此等天赐良机,若不早做准备,恐有贻误之嫌,与其将来受制于人,不若今日奋起一击,下官等愿为殿下奔走四方,以成殿下之令名,且环顾当今,除殿下外,更有何人可堪担天下之重任者,此皆下官等心腹之言,还请殿下明断!”
  林明度屡任地方要职,于人情世故上显然比骆宾王来得圆融了许多,尽管两人在政见上时常意见相左,可在拥立李显一事上,却别无二致,当然了,林明度说话的语气比起骆宾王来,要委婉了不老少,可内里的意思却是完全一致的,都赞成李显于此际趁势而起。
  让李贤去上位是李显早已算计好的事儿,倒不是李显谦让,而是事实所迫,简单地说,便是李显此时尚未做好与武后全面决战的准备,“玄武门之变”可不是那么好上演的,不光是军事上的实力要够,还有着政、经两方面的要素需要考虑,火候不足之际强行为之的话,就算是侥幸成功了,接下来也必然会是一个乱世,旁的不说,光是那些尚活着的太宗诸多儿子们便不会善罢甘休,大乱一起,要想平定下来可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李显不能也不愿面对一个残破的社稷,哪怕他有着绝对的把握平定所有动乱,却也不愿因一己之私而造成天下浩劫,再说了,万一要是失败了,李显除了流亡西域之外,怕是没第二条路可走了,故此,李显此际是万不可能因诸心腹进谏便盲目改变预定的全盘计划的,只是该如何说服诸人却令李显十二万分地头疼了。
  头疼了,李显这回是真的头疼了,这一向以来,李显虽将在座诸人都看做心腹,信赖是不消说了的,可在使用上却有着极大的差异,简单来说,除了狄仁杰是当成智囊来看待之外,余者李显只是当成方面大员来使罢了,并不是所有的机密事李显都全盘相告的,至少在如何对抗武后一事上,李显便有着极多的保留,并不曾与众人分析过全盘算计,倒不是李显信不过诸人,而是其中的机密与阴暗之处实不足为外人道哉,再者,就智算而论,除了狄仁杰之外,其余人等在大局上都帮不上李显的忙,自是无必要让众人平白去担着天大的心思,如此一来,要如何说服诸人可就令李显为难万分了的,要知道骆宾王等人代表的可不仅仅是他们本人,诸人的身后都还有着一大帮的人马在,旁的不说,光是萧潜便代表着那些从英王府走出去的文武官员的利益,这还不算西域那头的李谨行等诸多将领也是萧潜在暗中联络着的,一句话,面前这四人便代表了所有属于李显的官面上所有人马的利益,李显又怎能不小心应对的。
  “诸公之意孤已尽知,都请先坐下罢,狄公,您对此可有甚见教么?”
  李显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太好的解决办法,万般无奈之余,只好将皮球踢到了沉默不语的狄仁杰脚下,就指望着一向睿智的狄仁杰能拿出个解决此困境的好办法来了。
  “此等大事当由殿下自择之,下官实无异议。”
  李显的话音一落,骆宾王等人的目光立马齐刷刷地聚焦在了狄仁杰身上,都指望着狄仁杰能出言劝进上一番,却不料狄仁杰既没有支持众人的劝进之说,也没有似李显期盼的那般出言反对,而是不紧不慢地回了一句没盐没醋的废话。
  “怀英老弟怎可如此说法,我等既择殿下为主,自当为殿下谋前程,岂能推而诿之!”
  骆宾王在众人中年岁最长,脾气也最刚直,自是听不得狄仁杰这等温吞水的说辞,毫不客气地便当面驳斥了一句道。
  “不错,正是此理,萧某虽不才,然,效死之心却是不缺的,此等时局之下,唯有殿下方是东宫之不二人选,余者不过刍狗耳,实不值一提!”
  萧潜的性子同样也急,这一听狄仁杰如此说法,同样也是极为不满,这便顺着骆宾王的话头,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林明度虽谨慎地没有出言攻击狄仁杰,可望向狄仁杰的目光里,同样是浓浓的不满之意——此番诸人之所以会齐齐前来劝进,乃是林明度在其中牵线之所致,当初议事之际,狄仁杰可也同样是表过态的,这才没过去多长时间,狄仁杰居然退缩了,而且还是当着李显的面退缩,着实令林明度极端的不满,只不过林明度为人谨慎小心,顾忌也多,不愿在李显面前有所失仪罢了,心里头却早已是将狄仁杰骂得个狗血淋头了的。
  这个老狄还真是打太极的高手,得,球又踢回来了,这乐子可真是小不了了!眼瞅着狄仁杰不肯出头,李显也拿其没办法,再一看众人将矛头一致对准了狄仁杰,心里头自是更烦了几分,概因此举意味着众人早已事先达成了一致的意见,要想说服众人的难度无形中已是更高了几分,自由不得李显不头疼万分了的……


第三百零二章 劝进风波(下)
  众人的忠心李显一向都是知道的,不管是出自何种目的,拥立的心大体上也是好的,即便有着从龙的想头,本意上也是希望李显能更上一层楼,只是好心不等于能办好事,自古以来好心办坏了事儿的例子可是比比皆是,这会儿显然也是如此,问题是李显还不好指出众人错在何处,毕竟内幕的牵涉实在是太大了些,万一消息走漏了出去,那乐子可是小不了的,可待要不给出个合理的解释么,显然难以按捺住众人骚动不已的心,当然了,强自打压就更不是个好选择了,那等粗鲁之举除了会伤了众人的心之外,未见得会取得多大的效果,万一众人来上个先斩后奏,后果同样不是太妙。
  咋办?凉拌呗,活人还真能被尿憋死不成!李显毕竟不是寻常之辈,趁着众人将矛头针对向狄仁杰之际,飞快地思索了一番,已是有了决断,这便一压手,示意众人入座,眉头一扬,不紧不慢地开了口道:“诸公皆饱学之人,自该听过‘拔苗助长’这么个成语罢,孤不瞒诸位,东宫之位孤定要取之,但却不是现在!”
  “殿下,请恕末将不敢苟同,今时今日已是最佳之时机,实不容错过,潞王其人看似有才,实则无能,然身强体健,却非前太子可比,殿下若是要等,怕不知该等到何时去了,末将以为此际正值进取之时,殿下万不可懈怠了去。”萧潜到底性子急,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登时便急了,霍然而起,不管不顾地便高声反对道。
  “殿下岂不闻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错开今时,难再有良机矣,还请殿下三思。”
  骆宾王同样也不赞同李显的退让主意,待得萧潜话音一落,也不等李显出言解释,紧跟着便出言进谏道。
  “殿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还请殿下早做决断,下官等当誓死追随殿下!”
  林明度为人虽谨慎,可在这等紧要关头上,同样是不肯稍有退让,一拱手,跟着便出言附和了一句道。
  “诸公都请坐下罢。”面对着众人的执着,李显实在是无奈得很,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压手,深吸了口气道:“诸公可知孤那个可怜的太子哥哥是如何去的么?”
  “嗯?”
  “咦?”
  “嘶……”
  一听李显这话说得如此之蹊跷,倔强地站立着的骆宾王等人不由地全都为之一愣,各自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咦,全都满脸子狐疑地死盯着李显的双眼——太子死得极为的突然,满朝文武都觉得其中必定另有蹊跷,只是谁都不敢轻言其事,也无人知晓其中的真相究竟为何,流言的版本虽有不少,只不过大多都是些臆测之辞罢了,骆宾王等人并不敢轻信,可此际见李显虽是以发问的语气在说话,可内里明显是肯定的意味,自由不得众人不惊疑万分了的。
  “诸公所料无差,正是此人所为!”李显面色凝重地环视了一下众人,伸直了巴掌,比了个“五”的手势,语气断然地说了一句道。
  “殿下此言可有实证么?”
  骆宾王身为御史中丞,管的便是弹劾事宜,加之素来反感武后的干政之行径,这一听李显说得如此肯定,眼神立马便锐利了起来,紧赶着出言追问道。
  呵呵,这老骆职业病又犯了,怎地,就算有实证在,您老还真能凭此扳倒那老贼婆不成?对于骆宾王这等参人参得都成了习惯的主儿,李显除了苦笑之外,还真不知该如何说啥才好了,无奈之余,也只能是叹了口气道:“孤岂是妄言之人,事发之际,孤便已面奏了父皇,至于其结果么,数日前的朝议上,诸公都已是看到了的,也就无须孤再多说了罢。”
  “这……,莫非那‘孝敬皇帝’之谥号便是如此来的么?”
  骆宾王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先是一愣,紧接着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倒吸了口凉气,呢喃地问道。
  “虽不中,却也不远了,详请孤不好说得过多,可有一条孤还是得再提醒诸公一回,庆忌不死,鲁难未已,非是孤不肯进取,实是时机未到,今时今日,孤还是那句话,鼎力扶持潞王以成其事,一切留待日后再议也罢,另,今日所言万勿轻泄,诸公可尚有疑虑否?”
  李显虽百般不愿透露太子的具体死因,可此时此刻却又无法逃避,只能是面色一肃,含糊地应付了几句。
  “下官谨遵殿下之令!”
  骆宾王等人尚在惊愕之际,始终默默不语的狄仁杰倒是率先站了起来,高声应诺道。
  “殿下所言实是骇人听闻已极,下官虽欲不信,却是不可得,想那人行事如此蛮横,此事怕还真是如此,也罢,就依殿下所言好了。”
  骆宾王乃文坛领袖,交游甚广,早年间虽不曾跻身高层官员之列,可文友中却不乏刘祥道等诸般极品大臣,对于武后在后宫里干的那些没屁眼的事情倒是时常听闻,此际尽自震骇莫名,可到了末了,还是接受了李显的解释,不再坚持劝进,叹息了一声之后,也就此应了诺。
  “下官等自当遵殿下之令行事,断不敢有违。”
  这一见最固执的骆宾王都已没了意见,林、萧二人自也不敢再坚持己见,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一场可能引发不测的劝进风波算是就此揭了过去,李显心情放松之余,疲倦立马便袭了上来,又笑谈了几句之后,忍不住哈欠便连连而起,一众人等见状,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陆续告辞而去,唯剩狄仁杰却是端坐如常。
  “狄公可是还有要事么?孤几日不曾着枕了,实是困得厉害了些。”
  李显见众人皆去,唯剩狄仁杰依旧老神在在地端坐着不动,心中不由地便起了丝疑虑,却也没多想,可着劲地伸了个懒腰,揉着满是血丝的双眼,恶狠狠地打了个哈欠,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是有一事须得殿下早做决断,据狄某所知,阎相已是卧病在床,时日恐已无多了,殿下若欲引前太子之人手为己用,此恰其时也。”
  李显的困顿全都摆在了脸上,狄仁杰自是不会计较李显话里的逐客之意,这便笑着站了起来,拱了拱手,给出了个建议。
  嗯?老阎头病倒了?唔,这倒确是个好机会来着!李显对于阎立本的病倒丝毫不以为奇,毕竟前世那会儿阎立本也差不多就是在今年晚些时候病逝的,加之被太子之死以及前番朝议被轰出宫去两桩痛心事一夹攻,老阎同志病得要死也真不是啥稀奇的事儿,可若是死在了李显前去拜访之前的话,老阎同志的死便没了丝毫的价值,至少对李显来说是如此。
  “既如此,狄公便随孤一道去阎相府上探问一番好了。”
  响鼓无需重锤,用不着狄仁杰多做解释,李显眼珠子微微一转,已是明白了狄仁杰此言的奥妙之所在,尽管兀自困顿得很,可李显却绝不想因之误了大事,这便猛地甩了甩头,又用手可着劲地搓揉了下绷紧了的脸皮子,这才笑着发出了邀请。
  “殿下有命,莫敢不从。”
  这一见李显悟性与韧性皆是十足,狄仁杰立马欣慰地笑了起来,酸儒一般地掉了句文,登时便逗得李显哈哈大笑了起来……
  阎家乃老牌关陇世家,累世公卿,尤以丹青之能驰名于世,至阎立本这一代时,达到顶峰,父、兄相继执掌工部,其本人更是官至中书令之高位,朝臣序列中,排名仅次于战功卓著的一代名相裴行俭,可谓是富贵已极,然则,或许是物极必反之故,阎家的血脉却是单薄得够呛,其兄阎立德无后,而阎立本仅一子,却又早夭,所幸留有独孙阎知微,勉强算是保住了血脉之传承,或许正是因为此,阎立本笃信佛教,家资大多散于佛门,加之生性本廉,堂堂宰相府邸竟简陋得比寻常富贵人家都不如,旁的便不说了,光是看阎立本此刻所病卧的主房之陈设便可见其余——一榻、一几,一灯架,除此之外,再无余物,瘦骨嶙峋的阎立本就这么和被躺于榻上,双眼半睁半闭,苍白如纸的脸上满是木然的神色,任由榻边的老郎中如何折腾,也没见阎立本有丝毫的反应。
  “大夫,家祖的病况如何?能愈否?”
  老郎中把完了脉,又伸手掀动了下阎立本的眼皮,见阎立本始终是一派死气沉沉的模样,脸上的神色立马便更凝重了几分,沉吟地捋着胸前的长须,半晌无语,边上侍立着的阎知微不由地便急了,不顾此际病人尚在眼前,抢上前一步,焦虑万分地问了一句道。
  “嗯。”老郎中没有开口,只是摆了下手,示意阎知微噤声,缓缓地起了身,踱出了房外,而后回首看了眼跟将出来的阎知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阎公子,非是老朽不肯尽力,实是阎相的病……,唉,准备善后罢。”话音一落,也不给阎知微发问的机会,拔脚便就此匆匆离去了。
  “啊……,王大夫……”
  阎知微自幼丧父,是由阎立本一手拉扯大的,对自家祖父的感情之深自是不消说的了,这一听阎立本寿数已尽,整个人如同坠入了冰窟一般,浑身哆嗦个不停,待得回过神来,见那老郎中已将将行出了门去,不由地便急了,拔脚便追了过去,只是刚冲到门前,却被人迎面撞了个满怀,险些就此摔个屁股墩儿。
  “混帐,急着作死么?”
  阎知微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见对面被撞倒在地的是自家府上的门房管事,登时便是一阵火大,愤愤地骂了一声,便要再去追那已走远了的老郎中。
  “少爷,英王殿下已到了府门外,说是要见老相爷,您赶紧那个主意罢。”
  英王驾到可不是件小事,门房管事自是顾不得屁股疼痛,紧赶着出言禀报道。
  “啊,这……”
  阎知微虽尚未入朝为官,然,往日里却听多了英王与自家祖父的不和,此时一听李显居然在此时上门,不禁有些子呆住了,回首望了望阎立本病卧的主房,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方好了。
  “咳咳咳,请!”
  没等阎知微想出个准主意来,卧房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旋即便听阎立本那沙哑的声音道了“请”
  “爷爷,您的身子……”
  一听房中动静不对,阎知微立马不管不顾地窜进了房去,紧赶着叫了一声。
  “去,请!”
  阎立本没理会其孙的激动,只是不耐地挥了下手,有气无力地道出了两个字来。
  “是,孙儿遵命。”
  这一听阎立本如此说法,阎知微自不敢再耽搁,紧赶着应答了一声,匆匆便向府门处行了去……


第三百零三章 你也不是好人
  “狄公,阎相出身富贵,又久居朝堂之高,竟清廉至此,实是我辈之楷模也!”
  阎府的照壁前,李显背着手站在马车旁,望着阎府那两扇脱漆脱得斑驳不已的破旧大门,心中自难免颇为感慨。
  “殿下所言甚是,似阎相这等自律之人古来虽有,却稀矣,非品德高洁者,莫能自守。”
  对于李显的感慨,狄仁杰显然有着不同的考量,回答的话里自是暗藏了些玄机。
  自律自守?呵呵,有趣,所谓的教化天下,以德为先不过是个天大的笑话罢了,楷模之所以是楷模,不就正是因为其稀少么?倘若遍地都是,那也无甚楷模之说了的!李显乃七窍玲珑心之人,此际尽自因累日守灵而颇为疲倦,可脑筋却依旧转得极快,只一听便知晓狄仁杰这是在借势进谏,其目的不外是在提醒李显将来要以德育化天下罢了,这等想法虽好,奈何却是永远无法实现的理想主义,在李显看来,让这满天下的当官之人都以德自守,无异于缘木求鱼,压根儿就永无实现的可能性。
  “斯言大善,然自律自守之德高者罕矣,德育天下乎?律治天下乎?二而一,或可行焉。”
  德育与法治实在是篇大得不行的大文章,一时半会也难说个分明,纵使李显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对此命题也不敢轻言有绝对把握,不过么,掉几句文还是没问题的,这便笑呵呵地给出了个大而化之的结论。
  “殿下圣明。”
  狄仁杰一听便知晓李显已是听明白了自己的进谏,虽说对李显所提出的德育与法治兼重的观点并不完全认同,可也没急着在这等时分跟李显辩论个不休,只是笑着称颂了一句。
  这个老狄尽自机变过人,奈何受儒家思想影响过深了些,终归是眼界所限,却也怪不得其。李显只一听便知狄仁杰对自个儿的见解有着不同的意见,却也不想多做解释,只是微微一笑,便算是将此事暂时揭了过去,至于将来该如何治国么,那就真到了手握天下之权柄时再详细规划也不为迟。
  “末将左卫昭武校尉阎知微参见英王殿下,见过狄少卿。”
  李显与狄仁杰就吏治的隐晦交谈刚告一段落之际,一名白袍青年已疾步从敞开着的大门里行了出来,几步抢到李显面前,恭敬万分地见了礼。
  “阎兄不必多礼,令祖可在府上么?”
  前世时,李显曾与阎知微打过些交道,知晓其人能耐上虽有限,远不及其先辈那般光芒万丈,可操守却是颇具乃祖之风范,素以廉洁而自律,对其印象自是不错,此际见阎知微给自己见礼,李显的笑容里倒是多了几分的真挚,点了下头,虚抬了下手,一派随和状地问了一句道。
  “家祖……,哦,家祖卧病在床,不克远迎,还请殿下海涵则个,您屋里请。”
  一想到阎立本已是时日无多,阎知微的眼圈立马便是一红,猛地哽咽了一下,旋即便恢复了正常,比划了个“请”的手势,满是歉意地回答道。
  “有劳了,阎兄,请!”
  李显早就知晓阎立本怕是很难挨过这一关了,心中自不免也有些神伤,只是这当口上却也不好多说些甚子,这便笑着摆了下手,旋即便抬脚向府门行了过去,狄、阎二人见状,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后院的主卧中,形销骨立的阎立本侧身躺于榻上,背对着敞开的大门,身边竟连一个服侍的婢女都没有,那等孤苦伶仃的样子,着实令人心酸不已,饶是李显的心肠早已被三世的经历磨练得刚强如铁,可一见之下,却还是不免为之恻隐莫名,前行的脚步就此停在了房门外。
  “爷爷,英王殿下与狄少卿看您来了。”
  小心翼翼地跟在李显身侧的阎知微见李显站住了脚,自不敢稍有怠慢,对着李显拱手告了声罪之后,疾步抢到了榻前,躬着身子,朝榻上的阎立本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低声地唤了一句道。
  “嗯。”
  听得响动,阎立本只是轻吭了一声,却并没有转回过身子,也没有旁的表示,这等架势一出,阎知微不禁有些子傻了眼,闹不明白阎立本此举到底是何用意,没奈何,只能是低声再次重复禀报了一遍。
  “咳咳咳,请。”
  这一回阎立本算是有反应了,咳喘了好一阵子之后,总算是开了金口,可拢共也就只吐出一个字来,绝对的惜字如金。
  “殿下,家祖重病在身,实无法起身相迎,还请您多多包涵则个。”
  阎立本既道了请,阎知微自不敢再多耽搁,担忧无比地看了看自家祖父那单薄至极的背影,咬了咬牙,转身退出了房,对着站在门房外的李显行了个礼,道了声歉意。
  “有劳阎兄了。”李显微笑着还了个礼,而后也没再多废话,从容地行进了房中,缓步走到榻前,躬身行了个礼道:“阎相可好些了么?小王来迟了,还请多多担待则个。”
  “唔,唔……”
  阎立本依旧背身躺着,丝毫没有转过身来的意思,也没搭理李显的问安,只是从喉咙间咕囔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声响。
  “好叫阎相得知,太子哥哥谥号‘孝敬皇帝’,尊荣无双,而今头七已过,诸般后续事宜也在操办之中,征调十州民夫的诏书已下,陵寝选址也已是定好了,便是在景山之巅。”对于阎立本的生硬态度,李显并无丝毫的介意表示,只是以不紧不慢的语调,如拉家常,又似汇报一般地陈述着太子后事的各项事宜。
  “嗯。”
  听着李显的陈述,阎立本的背影微微地颤动了起来,虽未就此多说些甚子,可显见内心里一准是波澜起伏个不停。
  “阎相可是还记挂着七日前那桩心事么?”
  李显静静地等了好一阵子,见阎立本还是不肯回转过身来,这便眉头微微一扬,就此拿出了杀手锏。
  “嗯?”
  李显的话音一落,阎立本的身子便是一震,猛地转过了身来,一双老眼里满是精芒,如利剑般扫向了李显,脸皮子抽搐个不停,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声低沉的嘶吼,那样子哪还有半点病人的模样,简直如同发怒的狮子一般无二。
  “爷爷,您……”
  恭候在侧的阎知微见阎立本神情不对,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惊呼一声,赶忙冲上前去,伸手搀扶住了阎立本那单薄的身子。
  “出去,都出去!”
  阎立本一伸手,猛然推开了阎知微的搀扶,双目迥然地死盯着李显不放,口中毫不客气地喝斥了起来。
  “爷爷……”
  阎知微措不及防之下,竟被阎立本推得一个趔趄,险些一屁股坐到在地,这一见阎立本如此发作,不由地便懵了神,迟疑着唤了一声。
  “退下!”
  阎立本连正眼都没看其孙一眼,腰板一挺,竟就此坐直了起来,大喘了一口气,挥着手,毫不客气地喝斥着。
  “是,孙儿遵命。”
  这一见阎立本发了怒,阎知微自是不敢再多逗留,看了李显两眼之后,无奈地应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房去。
  “狄公,您也先请回避一下罢。”
  李显一派风轻云淡状地与阎立本对视着,头也不回地挥了下手,淡然地吩咐了一句道。
  “是,下官遵命。”
  狄仁杰自是不会反对李显的命令,躬身应了诺,便即退出了主卧,轻拉了一下呆立在门前的阎知微,使了个眼神,将其引到了远处。
  “太子殿下究竟是如何薨的?”
  阎立本一眨不眨地死盯着李显看了良久,这才一字一顿地问了一句道。
  “阎相不是猜到了么,又何须小王多言。”
  李显面无表情地耸了下肩头,语气凭单无比地回答道。
  “什么?真是如此?这,这,这……,苍天啊,您睁开眼罢,这人世间怎会有如此狠毒心肠之婆娘啊,虎毒尚且不食儿,为人母者怎能如此心狠啊,可怜太子无辜丧命,我大唐社稷危矣,老朽恨啊,恨啊……”
  阎立本原本就已在怀疑太子的死是武后下的手,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先是大吃一惊,旋即便悲从心起,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其声之凄厉,令人实难以心安。
  “阎相还请节哀,逝者长已矣,活着的人总该是得为逝者做些甚子罢。”
  李显默默地立于榻前,任由阎立本发泄个够,待得其哭声稍缓,这才叹了口气,出言开解道。
  “哼,殿下何必装圣洁,尔也非甚好人,休欺老朽年迈,若非尔等苦苦相逼,太子殿下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老朽恨不能多活几年,生啖了那老婆娘的肉,方能解了老朽心中的怨与怒,恨啊,恨啊!”人已将死,阎立本自是全都豁出去了,不单将武后臭骂了一通,便是连李显也遭了池鱼之殃。
  好人?呵呵,好人总是活不长的,在天子之家,好人不过是濒危动物罢了,不是早死,便是被杀,哪来的甚圣洁可装!李显从来就没自认是个好人,自是不在意阎立本的呵斥,索性不再开口,任由阎立本在那儿骂个够,所有的污言秽语全都当成了拂面的春风了事……


第三百零四章 两个条件
  “老朽不过一将死的老头罢了,操那些心又能做甚用场,呵呵,可笑,着实可笑之至,嘿,难得殿下如此乖巧,竟容得老朽百般谩骂,想来是所图必大了的,可惜啊,老朽已是待毙之人,有心而无力了,倒要叫殿下失望而归了罢。”
  阎立本喋喋不休地又哭又骂了好一阵子,总算是消停了下来,再一看李显兀自从容不迫地屹立在榻前,浑然没事人一个,心情自不免有些不爽,这便冷笑了一声,夹枪带棒地讥讽了李显一番。
  “阎相令小王失望不打紧,只要太子哥哥在天之灵莫要失望了便好。”
  李显素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论及辩才,满大唐里也找不到几个能与李显辩个高低的,这会儿见阎立本已是发泄了个够,李显自也就不再客气了,哈哈一笑,一派不以为意状地回了一句,登时便将阎立本噎得面色铁青无比,以致于李显都有些子担心这老头会不会就此彻底去见了佛祖。
  “好,好,好,说得好,嘿嘿,老朽是无能了些,白瞎了太子殿下的厚爱,未能辅佐太子殿下以成大业,本就是该死之身,死了也好,到了九泉之下,任凭太子殿下打杀也就是了,至于英王殿下您么,那就请好自为之罢,倘若走了太子殿下的老路,老朽便是在棺木里,怕也会笑得直打跌!”
  老阎同志也不是好惹的,数十年的官宦生涯里,同样练就了一口好钢牙,加之此际早已是心灰意冷地看开了,自是不在乎李显那亲王的尊贵身份,这一听李显张口反讽,怒极而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便反击了过去。
  “阎相怕是要失望了,孤并无在此时图谋东宫大位之打算。”
  阎立本的话虽是难听得很,可李显却似半点都不在意,笑呵呵地拱手回了一句看似不相关的话,却令阎立本立马便愣在了当场。
  “当真?”
  在阎立本原先的预计中,李显此来必是冲着收服原太子一系的官员而来的,其目的不外乎是要众人为其抬轿子,以便趁机直上青云,可此时一听李显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阎立本自不免有些子糊涂了,愣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回过了神来,眯缝了下眼,狐疑地问道。
  “小王向来不说虚言。”
  事实便是如此,左右不过就是这两天,一切的行动都将大白天下,李显自也无甚可隐瞒的,这便微笑着回答道。
  “那殿下图个甚?老朽不明,还请殿下赐教。”
  阎立本是真的看不懂李显的用意所在了,皱着眉头思忖了好一阵子,还是一无所得,无奈之下,也只好硬撑着发问道。
  “小王所图不过是阎相所思之事罢了,仅此而已。”
  李显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面色一肃,冷然地回了一句,旋即便闭紧了嘴,只是静静地看着阎立本,任由其自己去琢磨内里的玄机之所在。
  “此时不图?呵呵,好一个此时不图,它时呢?殿下倒是好算计,老朽佩服,佩服!”
  阎立本能官至宰相,自然不是简单的人物,细细一回想李显的这几句话,瞬间便已明了了其中的关键之玄机,恍然大悟之余,不禁暗自心惊不已,这便不冷不热地讥讽了起来。
  “阎相明白便好,对非常之敌便须非常之手段,若不然,当年的王皇后、长孙大人、上官大人,乃至今日的太子哥哥,便是小王将来之榜样。”李显并不在意阎立本的态度,只是冷静无比地陈述道。
  “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呵呵,殿下胸中自有沟壑万千,老朽万分不及也,可惜啊,若是太子殿下有殿下帮着,也不致……,唉!”
  李显的政治手腕之高明阎立本自是早就领教过的,此时听得李显说得如此坦然,显然不是在虚言应付,胸中对李显的怨气立马便稍平了一些,然则一想起屈死的太子,登时又不免悲从心起,长叹了一声,泪水又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
  “人皆有私心,小王亦不例外!”
  望着痛哭流涕的阎立本,李显心中也不免有些难受,说实话,当初李显之所以选择帮李贤,而不是帮着李弘,浅层次的原因固然是李贤比较好控制,可实际上,深层次的缘由却是李显同样有着野心,哪怕其自己并不愿承认,可事实就是如此,当然了,李显并不后悔当初的决断,倘若有机会重新再来,李显依旧还是不会更改初衷,此际见阎立本如此伤感,李显也实是不忍心说那些没甚营养的废话来安慰这位命已不久的老人,这便沉吟了一下,来了个实话实说。
  “私心?呵呵,好一个私心,殿下如此坦诚相告,就不怕老朽胡乱传扬了开去么?”
  一听李显自陈有私心,阎立本不由地便是一愣,旋即饶有兴致地看着李显,阴冷地一笑,语带威胁地问了一句道。
  “小王相信阎相不会如此糊涂,太子哥哥之英灵不远,或许此际正在天上看着呢。”
  李显敢来阎府当说客,自然是有着底气在的,并不担心阎立本会坏了自己的大事,这固然是出自李显对阎立本个性之了解,同时也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有着罗通等一大帮子暗底势力在,杀个人、灭个口啥的,实在也不算甚太难的事情,那等活计不止武后会干,李显干起来同样顺溜得紧,只会更强,绝对不会更差。
  “殿下无须再拐弯抹角了,打开天窗说亮话罢,究竟要老朽办些甚事?”
  太子之死乃是阎立本心中的一根刺,这一听李显将太子之死抬了出来,阎立本的脸色立马就变了,铁青无比地瞪了李显一眼,可到了底儿,却并未就此发飙,而是耷拉着脸,生硬无比地开了口。
  “好说,小王只需要阎相上个保本,保潞王殿下入主东宫便足矣。”
  李显也不想多绕甚弯子,这便面色肃然地拱了拱手,淡定地开出了条件。
  “就这?”
  李显要保潞王的事情阎立本自是心中有数,倒也不以为奇,只不过在阎立本看来,李显此来怕是要收服原太子一系官员的成分居多,这一听李显居然绝口不提此事,倒令阎立本不免起了疑心,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从牙缝里吐出了两个字来。
  “不错,仅此足矣。”李显点了点头,回答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只是沉吟了片刻之后,突地狡诘一笑道:“当然了,阎相若是愿帮孤与诸般人等多说上几句美言,小王倒也乐意得紧。”
  “哦?哈哈哈……,好,好个美言几句,殿下高明,老朽不得不服,也罢,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朽临去见太子殿下前,能帮的便帮了,只是老朽却不能白帮,有两条件在,就不知殿下可能接受否?”阎立本被李显的话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面色红润已极,完全不像一个将死的病人,话锋只一转,便已摆出了与李显抬价还价的架势。
  “阎相请讲,但凡小王能做得到的,自无不允之理。”
  李显只一看阎立本的样子,便已知阎立本是真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了,此时的荣光之焕发,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心中不免暗自神伤不已,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面色凝重地回答道。
  “如此甚好,老朽一门血脉单薄,到如今,就只剩下知微这么一根独苗了,老朽知其甚深,此子实非干才,不过一寻常人耳,老朽不求其显要于朝堂,只求其能安稳度过一生,若能为我阎家开枝散叶,那便足矣,不知殿下可能应承否?”
  阎立本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略一沉吟,开出了第一个条件,虽也就是托孤的意思,不过么,却在言语中隐约地表明了不想阎知微被拖入朝堂争斗中去的愿望。
  “阎相放心,孤知晓该如何做的,定不会让知微兄有甚不测之事,显要不敢言,富贵一生孤还是办得到的。”
  阎立本话里的未尽之辞李显自是一听便明了,也没含糊,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保证。
  “那便好,殿下所言老朽信得过,呵呵,没想到阎某一生廉洁自诩,到了临死之际,却还是放不下身后事,倒叫殿下见笑了。”阎立本一生公谨,素来不为自家谋私利,到了老来却为了独孙放言,颇有要挟之意味,自不免有些子赫然,这一听李显答应得极为干脆,心中有愧之下,老脸微红地自嘲了几句,旋即便将话题转了开去:“至于其二么,老朽将死,怕是看不到殿下青云直上之时了,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老朽希望殿下能善待天下百姓,若如此,老朽便是枯骨已朽,也能含笑九泉了。”
  “阎相放心,孤在此发誓,若真有那一日,孤定竭力令百姓安康,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若违此誓,让孤不得好死!”
  李显一听阎立本第二个要求竟然是为民请命,心中不由地便是一热,深为阎立本这等胸怀而感慨不已,自也没甚犹豫,一举手,毫不含糊地便发下了誓言。
  “殿下所言,老朽信得过,罢了,殿下请回罢,诸般事宜老朽自会为殿下办妥的。”
  阎立本心思已了,整个人立马便松弛了下来,红润的脸色瞬间便灰败了下来,大喘了几声,无力地挥了下手,便就此下了逐客令。
  “阎相保重,小王告辞了。”
  事情已办妥,李显自也不想多逗留,毕竟数日未好生休息的身体到了此时也有些子顶不住了,这便对着病榻上的阎立本深深一躬,而后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便行出了房门,只是眼角却不由自主地有些子湿润了起来……


第三百零五章 变数出现
  “狄公,怎不问孤事情办妥了否?”
  自打从阎府出来后,狄仁杰便始终闭紧了嘴,既不追问李显与阎立本交涉的结果如何,也不出言请示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之,只是默默地端坐在李显身侧,面色淡然已极,简直就像是个木头人一般,到了末了,还是李显最先沉不住气了,好奇地看了狄仁杰一眼,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唉,殿下这是要将狄某架于火上烤啊。”
  狄仁杰没有回答李显的问话,而是苦着脸,摇了摇头,冒出了句似乎不相关的答案。
  “哦?哈哈哈……”
  李显一听登时便乐了,只因狄仁杰此言一出,便代表着狄仁杰已是彻底明白了李显带他到阎府的目的之所在,说穿了也很简单,此举便是要向朝中人等宣布狄仁杰乃是他李显身边最心腹之人,大家伙要效忠或是表忠心的,不妨都去找狄仁杰勾洽好了,如此一来,有了狄仁杰这么层缓冲在,朝臣们也就不用担心在李显面前说错话,又或者是担心站错了队,大可先从狄仁杰那头探探口风,再行最后的定夺,至于李显本人么,也可乐得轻松,免去了无数虚与委蛇的麻烦,不过么,狄仁杰就有得忙乎了不是?
  “狄公能者多劳么,您办事,孤信得过。”
  虽明知狄仁杰的抱怨不过是在逗趣而已,可该安抚的,李显也断不会吝啬,总不能让马跑,还不让马吃草罢,这便笑着恭维了狄仁杰一句道。
  “殿下英明,狄某劳命啊。”
  狄仁杰乃当世之智者,早在李显邀其一并前往阎府之际,便已是看破了李显的用心之所在,既然没出言推辞,自然是早就做好了承担此重任的思想准备,可口中却不忘叫上声苦,左右不过是逗趣上一番罢了。
  “哈哈哈……”
  李显被狄仁杰那副故意装出来的愁苦状逗得再次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狄仁杰也绷不住脸了,跟着笑将开来,一股子君臣际遇之相知气息在车厢里荡漾着、弥漫着……
  咸亨三年二月十八日,巳时三刻,时已近午,可天却阴沉得有如黄昏一般,厚实的乌云压得极低,毛毛的细雨始终不停,尽管不大,可淋在身上,却黏糊得令人难受不已,尤其是对赶路的人来说,这等细雨着实是烦人得紧了些,遮挡视线不说,道路也因之泥泞难行得很,这不,一大队正簇拥着数辆马车疾驰在古道上的骑兵中,不时有咒骂声在响个不停,纵使是隆隆的马蹄声,也掩盖不了这等此起彼落的抱怨之语。
  “老三,传令下去,前头便是洛阳了,叫这帮混球都收敛一点,少给老子惹事,谁要是再乱扯淡,军法从事!”
  或许是身后传来的抱怨声太杂了些,奔驰在队列最前端的一名身着银色软甲,身披紫色斗篷的英挺青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铁青着脸,回首看了紧随在身后的一名白袍小将,不耐地冷哼了一声道。
  白袍小将姓李,单一个温字,乃越王李贞第三字,至于先前发话的则是其长兄琅琊王李冲,一行人等此来乃是奉旨前来为“孝敬皇帝”奔丧的——越王李贞乃当今天子之兄,文武兼备,与纪王李慎并称为“越纪双王”,为宗亲中最贤能之辈,现任相州刺史,其有子四人,长子、三子皆习武,颇具勇名,次子李倩、幼子李规皆习文,具政略,文采颇佳,乃宗师中少有的俊彦之辈,此番赶赴洛阳乃是接到高宗急诏,指令其携四子奔丧,因着得到诏书迟了之故,唯恐误了丧事,不得不日夜兼程,一路狂奔之下,不知几多艰辛。
  “好叻,大哥说了算。”
  李冲乃李贞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自出生时便已受封为琅琊王,在一众兄弟中威望极高,属说一不二的人物,他这一开了口,李温自是不敢怠慢,高声应了诺,放缓了马速,冲到了路旁,高声对一众随行的铁骑军喝骂了几声,原本正唠叨个不休的众骑兵立马便全都老老实实地住了嘴,再无人敢高声喧哗上一下。
  “大哥,这帮孙子就是欠敲打,嘿,还是大哥的命令管用,小弟只一喊,这就全都老实了。”
  李温对李冲的崇拜显然是深入到了骨子里的,这一压制住众人的抱怨,立马便冲回到了李冲身旁,笑呵呵地便是一顶高帽子送了上去。
  “嗯。”
  李冲早就习惯了众兄弟们的崇仰,并未因李温的话而动容,只是不咸不淡地吭了一声,眼睛始终看着洛阳城的方向,眼神里明显带着浓浓的战意。
  “大哥可是还在琢磨着要跟那英王较个高下么?呵呵,此番进了洛阳城,大哥必定能心想事成,小弟可是看好大哥一准能大胜无疑的。”
  李温只看了李冲一眼,便已知晓其在想些甚子,立马笑呵呵地奉承了一句道。
  “啰唣,加速前进!”
  一听到“英王”二字,李冲英挺的脸庞登时便是一个抽搐,不满地横了李温一眼,喝斥了一声,手一扬,手中的马鞭已呼啸着落在了马臀上,吃疼的战马嘶鸣了一声,撒开四蹄,沿古道向洛阳城方向急冲而去……
  “启禀陛下,越王殿下及其四子都已到了宫门外,请陛下明示。”
  乾元殿的主寝宫中,高宗拥着厚厚的锦被,神情寂寥地斜靠在高高的垫子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窗外的阴暗天空,不言不动地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不过才数日的功夫,原本乌黑的头发里竟隐隐见到了不少的白丝,惨白的脸上浓浓的都是伤感与忧愁,那等可怜兮兮的样子,令悄然行进寝室中的高和胜一见之下,心头不由地便打了个突,可却不敢多有耽搁,紧赶着走到了榻边,小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八哥,是八哥来了,来了,总算是来了。”听得响动,高宗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看了高和胜一眼,口中呢喃地念叨了几句,旋即便是精神一振,霍然坐直了起来,一挥手,急吼吼地便呼喝了起来:“快,快,全都给朕请进来,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
  “是,奴婢遵旨。”
  一听高宗如此说法,高和胜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可又不敢发问,只能是恭敬地应了诺,只是临去前,却是狐疑地看了高宗好几眼——李弘的葬礼既是按着大行皇帝的礼仪在操办,各地的皇室宗亲自然都得前来奔丧,这些日子以来,陆陆续续有宗室王爷抵达洛阳城,其中位份尊贵者不少,不单有韩王李元嘉、鲁王李灵夔、霍王李元轨这些个老一辈的亲王,也有与高宗同辈的纪王李慎、赵王李福等,却从未见高宗如此激动,别说召见了,便是令旨都没一个,大体上都是让武后出面去应付的,此番越王一到,高宗的反应竟如此之反常,自由不得高和胜不起疑心的,只是当着高宗的面,高和胜却是不敢随意乱问的,然则,在退出寝宫之后,高和胜却立马低声吩咐一名随侍的小宦官速去禀明武后,他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向则天门行了去,以此给武后留下足够的缓冲之时间。
  大行皇帝的葬礼从来都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说是千头万绪也绝不为过,哪怕李弘不过是个谥号天子,可该办的手续却是半点都省不得的,纵使有着外臣们的协助,可身为皇宫实际主人的武后依旧是忙得个脚不沾地,一会儿是接见各自赶来的王室宗亲,一会儿又是听取办理丧事官员的汇报,一会儿又得忙着接受各地赶到洛阳的刺史们的朝见,除此之外,还有着无数的奏本要批阅,饶是武后精力过人,如此这般地连轴转下来,也已是生生累廋了一圈,然则武后却并不以为苦,精神烁烁,丝毫不见半点的疲惫之状,这不,天时都已近了午,刚接待完外臣的武后立马又埋头到了奏折堆里,速笔批阅着永远也批不完的折子,神情专注已极,哪怕是一名小宦官急匆匆跑进御书房所发出的声响也无法令武后抬起头来。
  “嗯?”
  武后头虽没抬,手中的笔也没停,可不悦的哼声却是从鼻孔里哼了出来,只一声,便令那名慌慌张张的小宦官为之腿软,竟就此一头趴倒在了地上,身子哆嗦不已,结结巴巴地禀报道:“启、启禀娘娘,越、越王殿下到,到了宫门外……”
  “那就宣罢。”
  武后还是没抬起头来,左右这些日子以来,武后早已是接见惯了这些前来奔丧的亲王们,并不以为越王又能有甚特殊的,也不待那名小宦官将话说完,截口便下了令谕。
  “禀、禀娘娘,陛下,啊,陛下已宣了。”
  一听武后如此说法,那名小宦官登时便更慌上了几分,嘴皮子哆嗦了好一阵子,这才憋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来。
  “嗯?”
  武后一听此言,手中正速书着的笔猛然便是一顿,霍然扬首,眼神锐利如刀般地望向了那名哆嗦不止的小宦官,一股子庞大的肃杀之气陡然而起……


第三百零六章 彼此试探(一)
  “大哥,您看父王这是啥意思么,这都到洛阳三天了,也不让我等兄弟出去走走,不说探亲访友的,出去透透气也成啊,总将我等都关府上,算啥事啊,无趣得紧。”
  洛阳城东门附近的越王别院的书房中,李冲等兄弟四人各自端坐一角,若有所等待一般,房中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到了末了,年少气盛的老三李温率先沉不住气了,偷瞄了眼稳坐如泰山般的李冲,嬉皮笑脸地挑起了话头。
  “三弟休要胡言,父王此举自有其妙用,岂不知这洛阳城中风向不对,在形势未明之际,我等自不可胡乱参与其中,一切终归得父王发话才可。”
  李温话音刚落,面如冠玉般的李倩已“唰”地将手中正摆弄着的折扇合了起来,也不等李冲发话,立马毫不客气地训斥了李温一通。
  “有啥了不得的,不就是立个太子么?关我等甚事,看热闹还不成么?”李温与李倩乃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彼此间的年岁也不过就只差了二十来天,往日里便不怎么合得来,这一听李倩一开口便是教训的口吻,立马不悦地板起了脸,满不在乎地顶了一句道。
  “蠢了不是?老三啊老三,你就只长块肉不长脑子,嘿,这太子是那么好立的啊?没瞅见宫里那两位整日价请父王进宫么?指不定都算计着要将父王当枪使来着,这节骨眼上,多说多错,多动惹事,唯独静观其变方是正道。”
  在一帮子兄弟中,李倩素以智者自居,这一听李温说得离谱,自是不肯放过这等好生教训其一把的机会,冷笑了一声,当即便将李温的话驳斥得一文不值。
  “你说谁蠢了,你个瘦皮猴,看老子不搓……”
  正如李倩百般瞧不起雄赳赳的李温一般,李温也极端看不上李倩的假斯文,这一听李倩如此数说自个儿,李温登时便炸了,一撸袖子,跳起来便要动手给李倩来上一个狠的。
  “够了,都闹个甚,还不坐下!”
  眼瞅着两位弟弟闹得太不像话了些,李冲登时便看不下去了,脸一板,猛地一拍面前的几子,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嗓子,登时便令李倩、李温全都老实了下来。
  “大哥息怒,二哥话虽说得糙了些,可实际情形怕正是如此,宫里那两位怎么看都不对路,记得不,那日我等方才刚进宫没多会,皇后娘娘可就赶了来,话里话外地全都是逐客之意,可回过头来,却又几次三番地单独请父王进宫叙话,这里头的味道怕是不怎么对啊。”
  年岁最小的李规生性聪慧,只是身体差,习不得武,只能从文,与李倩素来相投,这一见长兄不分好歹地便是各打五十大板,自是为李倩叫屈不已,紧赶着便出言解说了一番。
  “说得好!”
  没等李冲再次开口,书房外便已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喝彩声,兄弟几个一听之下,立马全都站了起来,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处的屏风,旋即便见一名身着王服、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大步从屏风处转了出来,赫然正是越王李贞到了。
  “孩儿等见过父王。”
  李冲兄弟几个一见到李贞行进了书房,忙不迭地各自躬身见礼不迭。
  “嗯,都坐下罢。”
  李贞是个很讲规矩之人,此际见诸子持礼甚恭,显然很是满意,可也没旁的表示,只是缓步走到了上首的几子后头,一撩王袍的下摆,长跪而坐,而后环视了一下诸子,这才压了下手,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谢父王赐座。”
  李冲兄弟几个脾气各不相同,可在自家老父面前却都是极之服帖,压根儿就不敢有丝毫的孟浪表现,各自规规矩矩地谢了一声,这才恭谨万分地坐了下来。
  “父王,您先前曾夸奖四弟之言,莫非实情真是如此么?且不知宫里那两位又都有甚心思来着?”李冲到底是长子,见李贞入座后半晌都没开口,忍不住出言问了一句道。
  “唔,宫里的事没那么简单,尔等也不必胡乱猜疑,我等初来乍到,一切都以小心为要,休要胡乱惹事,都记住了么?”
  李贞显然不想多谈宫里的情形,这便脸色一肃,教训了诸子一番。
  “是,孩儿等记住了。”
  一听李贞如此说法,李冲兄弟几个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记住便好,不过么,温儿说的也有理,既是都到了洛阳城,该去走的地儿少不得还是得去走上一圈,尔等不妨都到两位殿下处走动走动,都是天家子弟,该亲近的终归还是要亲近上一些。”李贞捋了捋胸前的长须,眯缝着双眼,瞅了瞅下头的几个儿子,突地轻笑了一声,话锋突地一转,一派随意状地便取消了诸子的禁足令。
  “是,孩儿等知道如何做了。”
  李冲一听便明白了自家老子话里的潜台词,心中登时便是一阵狂喜,但却不敢在老父面前失了仪,紧赶着一抱拳,躬身应诺不迭。
  “知道便好,那就去做罢。”
  李贞见李冲已听懂了自己的意思,自也就懒得再多说些甚子,这便一扬手,示意诸子自行离去,自个儿却独自端坐在书房中,捋着胸前的长须,默默地沉思了起来……
  飘飘洒洒地连下了五天的黄梅雨总算是停了,可天却依旧阴沉着,空气中的湿度高得惊人,纵使呆在房里不动,身上依旧是黏糊得令人难受不已,毫无疑问,这等压抑的气象极易令人心情烦躁,然则,于李显来说,却似乎浑然没半点影响,这不,端坐在书房中的李显正好整以暇地抚着琴,青烟袅袅中,琴声悠扬,好一派从容的悠闲,哪怕是李贤疾步走进了书房,李显的琴声也不见一丝的散乱,依旧是悦耳地奏鸣着。
  “七弟倒是好兴致,为兄却是烦都快烦死了!”
  李贤大步行进了书房,见李显琴声依旧不停,倒也没甚旁的表示,自顾自地走到李显对面盘腿坐了下来,不满地瞥了李显一眼,气哼哼地埋汰了一句道。
  “哦?何人又惹六哥生气了?”
  李显丝毫不介意李贤的抱怨,面色淡然地一抡指,一串尾音滑过,一曲已是到了终了,这才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笑呵呵地问道。
  “好你个七弟,你就跟为兄装罢,嘿,八叔那厮频繁进出内禁的事儿为兄就不信七弟会不晓得,都这时候了,七弟还有心弹琴消遣,为兄还真是服了你了。”李贤不满地白了李显一眼,也懒得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点出了自个儿的担忧之处。
  “那又能如何?”
  李显在宫中的眼线虽不算多,可要弄明李贞在宫中的表现却并不难,用不着李贤来说,李显早就已是对李贞的出现起了警惕之心,只不过在情况不明之际,李显却是不打算胡乱出手的,也就只准备先看看再做打算,此际见李贤如此慎重地提起此事,李显自不打算详细分说其中的蹊跷之所在,这便笑呵呵地敷衍了一句道。
  “如何?好一个如何?哼,母后每每接见那李贞,总带着小八,口口声声小八乖顺,简直将那臭小子夸上了天去,啥意思么?难不成这是要李贞拥立小八不成?真要敢如此行事,就算为兄肯,怕是朝臣们也不肯罢。”李贤一听便急了,气恼万分地一挺腰板,怒视着李显便是一通子牢骚喷薄而出,一派义愤填膺之状,实则是在担心其之地位被李旭轮给抢了去罢了。
  “六哥不都说了么,朝议那一关小八断过不去的,这等事就算八叔提了出来,又能有甚用场,自找没趣?呵呵,想来八叔不致糊涂至此,六哥又有甚可担心的。”任凭李贤如何牢骚,李显依旧是一派风轻云淡之状,满不在乎地应答道。
  “七弟说的倒是轻巧,嘿,父皇也没少接见八叔,提的,嘿,提的可就是七弟你了,呵呵,当然了,若是七弟真有意东宫之位,为兄自当让贤,断不会与七弟相争的。”
  李旭轮毕竟年幼,李贤还真没将其看在眼中,自不会认为光凭着武后的死推便能胜了自己,他真正担心的就只有李显一人而已,哪怕李显已是数番表明了拥立的态度,可李贤还是不敢彻底放心下来,这便话锋一转,一派谦让之状地说了一通,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酸得不能再酸的醋话。
  “六哥若是不信小弟,那小弟也无话可说。”
  李显似乎是不满到了极点,脸色一耷拉,生硬无比地顶了一句道。
  “啊,这……,唉,瞧七弟说的,为兄怎会怀疑七弟,只是,唔,只是八叔来得蹊跷,为兄这心里着实踏实不下啊。”
  这一见李显变了脸,李贤登时便怂了,不敢再胡乱抱怨,可又不愿当面认错,只好含糊地应了几句,旋即便将话题扯到了李贞的身上。
  “嗯,六哥这回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八叔就是个变数……”
  李显本就没打算跟李贤生分了去,这一见其改了口,自是不为己甚,脸色一缓,点头附和了起来,只是话尚未说完,就见高邈急匆匆地从屏风处转了出来,立马便停住了口,疑惑地望了过去。
  “禀二位殿下,琅琊王李冲并其三位弟弟一起到了,说是要来拜见二位殿下,还请殿下明示。”
  一接触到李显的眼神,高邈忙加快了脚步,抢到近前,躬身禀报道。
  “呵,说曹操,曹操还真就到了,有趣,着实有趣,传令下去,大开中门,孤与六哥一并去迎好了。”李显一听李冲四兄弟联袂而来,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已猜出了四人的来意,不由地便放声大笑了起来,笑得李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搞不懂李显究竟在高兴些甚子……


第三百零七章 彼此试探(二)
  “大哥,人不都说英王如何如何了得,嘿,要小弟看啊,也不见得有甚了不得的,瞧瞧,就这府门外的人气冷落的,嘿,显见不怎遭人见待嘛。”
  等待无疑是件考验人耐心的活计,李冲等人性子相对沉稳些,倒也能沉得住气,可好动的李温却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眼瞅着进内里禀事的英王府管事半天都不见回转,李温心里头不免便有了些怨气,这便凑到李冲的身前,小声地嘀咕了起来。
  “老三啊,说你笨,你还真就蠢上了,也不瞧瞧这都是啥时辰,没见潞王也在么,谁又敢在这等时分上门表忠心的,没地找不自在不是?”
  李倩就是看李温不顺眼,这一听李温在那儿信口雌黄,忍不住便出言狠狠地刺了李温一把。
  “你……”
  李温年少气盛,素来只相信拳头比道理大,这一见李倩讥讽自己,立马便炸了,也不管这地儿是何等场合,眼珠子一瞪,便要开骂。
  “够了,都老实些,找抽么!”
  对于两个弟弟之间的矛盾,李冲一般情况下都是采取纵容的态度,唯有等哥俩个闹得大了,这才会玩一把各打五十大板的“公正游戏”,然则此时场合不对,李冲可不敢让这两家伙真将脸丢在了英王府前,不得不提前拿出长兄的威风,毫不客气地一扭头,瞪圆了眼,低声呵斥了一句,总算是将两只好斗的小公鸡都震慑得安稳了下来,只是这么一耽搁间,却没发现李贤与李显这对亲王兄弟不知何时已从联袂大开着的中门处行了出来,直急得人小鬼大的李规不得不拼命地朝李冲使着眼神儿。
  “敢问可是琅琊王兄么?”
  李规倒是提醒得及时,奈何李贤哥俩个却是来得极快,就在李冲惊讶地扭回头来之际,身为主人的李显已是先行开了口,登时便令李冲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老脸微红地尴尬不已——大家伙都是宗室子弟,可身份却是天壤之别,饶是李冲年岁稍长,见了这两位,那也是得先行礼参见的,这等让李显先开口招呼的事儿摆明了就是他李冲失了礼,自由不得其不为之懊丧不已了的。
  “在下琅琊王李冲,参见二位殿下。”
  李冲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只微微一愣,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赶忙收拾了下心情,一派恭敬状地行礼问安道。
  “小弟李倩(李温、李规)参见见过二位殿下。”
  李倩等人虽都不识得李贤兄弟,可一见自家兄长都见了礼,自不敢落后,各自躬身问安不迭。
  “小王便是李显,此乃小王之六哥李贤,都是自家兄弟,切莫生分了去,些许虚礼就不必持了也罢。”
  李显兄弟俩之所以出现的时机如此微妙自然不是巧合,而是精心算计的结果——在李显看来,越王李贞就是朝局中的变数,只是这枚变数究竟能发挥到何等程度却尚难预料,毕竟前世时可没有这么幕戏出现,要想从记忆里找出应变之策显然不太可能,李显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大胆的推断与谨慎的求证,毫无疑问,将试探的对象放在这前来试探的四兄弟身上无疑是个不错的开端,而这就需要巧妙的设计与安排,从而在气势上先行压住对方,故此,李显兄弟俩尽管早已到了府门处,却并不急于现身,而是默默地观察着这兄弟四人的气度与行事,这才有了先前抓住对方稍有闪失的时机出现的那一幕,当然了,便宜可以占,可礼数上却是不能有失的,这一见李冲兄弟几个持礼甚恭,李显自是乐意顺势表现一下自个儿平易近人的从容之气度的。
  “诸位弟弟远来辛苦了,都不必多礼了罢。”
  相比于李显的客气,李贤表现出来的便是上位者的矜持,虚抬了下手,言语倒是算得上温和,可内里却满是高高在上的自矜之意味。
  “我等兄弟冒昧前来,多有搅扰了,还请二位殿下海涵则个。”
  李贤兄弟俩乃上位者,自是可以客气上一番,可李冲却是不敢在公众场合下有所失仪的,哪怕其内省里很想着掂量一下李显的能耐,表面上的功夫却依旧是得做到极处。
  “王兄这等说法可就见外了不是,呵呵,小弟可是久闻王兄之大名了,你我乃兄弟辈,合该好生亲近一下才是,来,都屋里坐去罢。”
  李显前世时与李冲兄弟几个都没怎么打过交道,就连面也都没见过几次,不过么,对于这四兄弟的结局却是心中有数的,也知晓这哥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有心趁此机会好生掂量一下这四兄弟的能耐,这便笑呵呵地一摆手,道了声请。
  “二位殿下,请!”
  李冲此番率诸弟一并前来,同样是想着摸摸二王的底,自不会拒绝李显的邀请,笑呵呵地顺势一摆手,便由着李贤兄弟俩做陪着走进了英王府的大门,一路随意笑谈着便进了二门厅堂,分宾主落了座之后,自有一众王府下人们忙活着送上新沏好的香茶。
  “小弟昨日曾在宫中遇见八叔,惜乎未能详谈,本该早去拜见八叔的,却不曾想倒叫王兄等先来了小弟府上,实是惭愧,惭愧。”
  身为主人,李显说起客套话来自是顺溜得很,眼瞅着诸人皆品茶不语,李显笑呵呵地便率先挑起了话题。
  “殿下客气了,家父向来钦佩殿下之神武,本想亲来殿下处亲近一二的,奈何,呵呵,奈何陛下处常有传唤,实是分身不得,只能由我等兄弟四人代问殿下大安,若有怠慢处,还请殿下多多海涵才是。”
  李冲虽是习武之辈,可于文事上也颇有涉猎,说起客套话来,同样是一套接着一套,只是言语中不免带着几分的自得之情,这也不奇怪,就如今越王的圣眷而论,李冲确实有着自傲的本钱在,在其想来,此番太子之定夺事宜,他越王府一系可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的,而在座的这两位亲王都是东宫之位的争夺者,就算不抢着巴结自己等人,那也断不敢随意得罪了去的。
  “王兄客气了,小弟身为晚辈,自是该前去八叔府上拜会一番,只是八叔事忙,小弟却是不好打扰,待得过些日子,小弟自当登门问安,还请王兄代为致歉一、二。”
  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只一听,便已听出了李冲言语中的未尽之言,然则却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只是笑呵呵地回了一句,客气而又谦虚,但却不含丝毫的讨好之意。
  “不敢,不敢,殿下客气了。”
  李冲身为王长子,于待人接物上自是熟捻得很,可自打一见面起,气势便被压了一头,始终有种被李显牵着走的不愉快之感横亘在心,这会儿见李显一味地客气个没完,始终不谈正事,也丝毫没有拉拢之用意,更不曾追问越王府在立太子一事上的立场,心情不免便有些子烦躁了起来,实在不想再这么客套下去了,这便悄悄地对坐在对面的李倩使了个眼神。
  “英王殿下,小弟曾多次听闻家父盛赞殿下文武双全,文能安邦,武可定国,实我大唐宗室之俊彦也,便是陛下与家父相谈时,也没少提起殿下之英武,小弟更是仰慕已久,今日能得一会,实三生有幸也!”
  李倩本就是越王府中摇扇子的家伙,这一接到了李冲的暗示,立马笑呵呵地将手中的折扇一合,朝着李显便满口子恭维了起来,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挑拨李显与李贤的关系,其用心显然并不简单。
  哈,这小兔崽子,竟跟老子玩起了挑拨离间的把戏,当真是关公面前舞大刀,欠抽罢!李显从来都是挖坑让别人跳,又怎可能被李倩这等小伎俩所迷惑住,心中暗笑不已,可脸上却满是谦逊地回答道:“倩老弟谬奖了,那不过都是父皇与八叔抬爱罢了,实不值一提,真要说到治国安邦,唯有六哥方可担此重任,至于小王么,哈,也就是一帮佣之辈而已。”
  “七弟这话可就不厚道了,为兄哪有此等能耐,不过都是托七弟的福罢了。”
  李贤性子虽急,却并不傻,自也看出了李倩这番话显然没安好心,心里头虽有气,不过么,却不妨碍其配合着李显扯上一通。
  “六哥这话可就说得不对了,当今之世何者为先,人才也,而六哥兴学政,办科举,为国选良才,又使民间无遗珠之憾,此乃功在社稷,利在千秋之壮举也,便是古之圣贤,也不过如此罢,论德论能,谁又能过了六哥去?小弟还真就不信了!”李贤话音一落,李显立马默契无比地再次好生吹捧上一把,哥俩个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了双簧,简直肉麻得够呛,那等目无余子的做派令李冲兄弟几个都不由地皱起了眉头,偏生还不好插话其中,只能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兄弟俩在那儿唱合来去。
  “英王哥哥,小弟这年余来时常听时人传诵哥哥大战吐谷浑,杀得吐蕃狗贼尸横遍野,勇冠三军,不在当年霍冠军之下,小弟亦是习武之辈,常以哥哥之英雄事迹自励,日夜习练武艺,始终不敢稍怠,今幸有小成,却不知英王哥哥可肯指点小弟一番否?”
  李冲见李贤兄弟俩在那儿一唱一合地闹个没完,心中立马便来了气,只是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是对着李温偷偷使了个眼神,由着李温跳出来向李显发出了挑战,此等言语一出,大堂里的气氛登时便有些子诡异了起来……


第三百零八章 彼此试探(三)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挑战与被挑战都是常事,早些年,李显武艺尚未大成时,可也没少四下挑战,不单自家府上的一众家将们被李显折腾得够呛,便是连十六卫在朝的将军们也时常被李显拉了壮丁,及后,哪怕是李显武艺已大成,也没少被人邀战,诸如姜业等年轻一辈的军将们无不以击败李显为荣,可惜却从无人能做得到,待得李显征战吐谷浑之后,勇名传遍天下,已无人敢再在李显面前放出豪言,当然了,李显在朝中权柄日盛也是众人不敢放肆的重要原因之一,结果么,便是李显很难找到一个可以痛快练手的靶子了,这会儿一听李温居然要挑战自己,李显还真有些手痒的,然则李显却并没有急着表态,也不去看跃跃欲试的李温,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明显是主事者的李冲,一派等其作出一个解释的架势。
  李显不开口,李贤自是乐得看热闹,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冲,满脸子玩味之状,如此一来,可就苦了李冲了,要知道李贤兄弟俩可不是寻常人,而是当今最有权势的两位亲王,可以说下一个太子必定出自这二位中的一个,饶是李冲生性坚韧,却也难挡这两位如此这般的看待,一时间颇有些子退缩之心,奈何他却不敢违了自家老父的交待,不管怎地,探一探李显的底还是要做的,不管是武艺还是立储之事上的态度,李冲都必须交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答案来才行,再者,李冲一向自负武艺过人,此番来洛阳,本就存着与李显一较高低的心思,自是不肯就此便罢了手。
  “三弟,休要胡闹,英王殿下何等尊贵之身份,岂是尔所能挑战者,还不快向英王殿下道歉!”
  李冲显然是个狠人,主意一定之下,立马假作生气地喝斥了李温一番,可话里却是夹枪带棒地挤兑着李显,摆明了便是要探一探李显的底,看李显是否真像传言那般勇不可挡。
  “英王哥哥见谅,小弟实不该以下犯上,若有冒犯处,还请英王哥哥多多海涵则个。”
  李温显然是听出了李冲话里的意思,立马站将起来,对着李显深深一躬,拱手道了声歉意,不过么,这话里的酸味儿却是浓得可以,宛若是在说李显就是胆怯不敢战,浑然是拿身份在压人。
  呵呵,这两混球唱大戏啊,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得,不给尔等一些教训,还真不知马王爷有三只眼来着!一听李冲与李温在那儿胡诌不已,李显心中暗自好笑不已,说实话,这场戏不过是彼此试探罢了,不止是李冲一伙想要探一下李显的虚实,李显也同样想了解一下这帮子跑到朝中来搅局的家伙有甚能耐来着,有鉴于此,李显自是不吝给对方一个深刻的教训,左右不过就是比试么,这活计李显早干多了,又怎会真儿个地放在心上。
  “温弟无须如此,自家兄弟么,玩上几手倒也算不得甚冒犯的,左右不过就是逗趣罢了,温弟既然有此意,为兄自该奉陪才是,唔,不知温弟擅长何等兵器,马战或是步战?”李显笑呵呵地一抬手,示意李温不必多礼,一派淡然状地问了一句道。
  “回英王哥哥的话,小弟也素喜刀道,马战、步战皆有涉及,还请英王哥哥赐教。”
  这一听李显答应了自己的挑战,李温立马便激动了起来,倒不是奢望着能真儿个地击败李显,而是想着能与李显多战上几回,为自家兄长邀战李显时埋下一个铺垫,这便紧赶着站到了堂上,朗声应答道。
  “哦?原来温弟也喜刀法,那倒是巧了,为兄倒也时常玩玩刀子,只是技艺却是一般,谈不上甚指教的,自家兄弟切磋一下也就是了,这样好了,为兄坐着不动,温弟只管拿刀攻来,若是为兄离开了位置,便算温弟赢了。”李显只一看李温行走的架势,便已知其下盘功夫一般般,刀法便是好也有限得紧,自是毫不放在心上,这便貌似客气,实则蔑视无比地给出了个条件,旋即,也不管李温的脸色有多难看,一击掌,断喝了一声道:“来人,上横刀!”
  “诺!”
  李显既已下了令,侍候在堂下的一众侍卫们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诺,由着一名侍卫手捧着两把带鞘的横刀行上了堂来。
  “温弟,请罢。”
  李显一摆手,示意那名送刀上堂的侍卫将两把刀送到了李温的身前,请其先行选取一把。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温也是个心高气傲之辈,被李显如此小觑之下的,登时便气得面色黑如锅底,本待出言拒绝李显这等明摆着的侮辱之举,可又担心失去了试探李显虚实的机会,不由地便将目光投向了同样铁青着脸的李冲,待得见李冲重重地点了头,这才大喘了口气,也没挑选,随意地接过了一把带鞘刀,双手一握,对着李显躬身行了个礼,咬着牙说了一句道。
  “温弟不必客气,尽管攻上来好了。”
  李显伸手接过了侍卫递过来的带鞘刀,也不拔刀出鞘,只是右手握住了刀柄,微微一笑,左手比了个“请”的手势,淡然地说道。
  “如此,便恕小弟放肆了,还请英王哥哥小心!”
  李温见李显如此托大,自是气愤难平,咬了咬牙,一把抽出横刀,随手抖了个刀花,一个健步便向着端坐在主席位置上的李显扑击了过去,手一扬,刀光一闪间,使出一招“力劈华山”,对着李显当头便猛劈了下去,刀势奇快无比,竟似一刀将李显生劈成两半,下手无一丝一毫的容情之处。
  刀乃兵中霸主,讲求的便是一往无前的勇悍,李温这等含怒出手之下,气势倒是很足,刀势也快,招式虽简单,却隐隐有风雷之声,看起来威风凛凛,似有无可阻挡之猛烈,生生令端坐在李显不远处的李贤忍不住因之惊得下巴都快落了地,然则落在李显的眼中,这一刀却是心浮气躁,刚则刚矣,却无丝毫机变回旋之余地,加之步子迈得过大,下盘虚浮,整一个的头重脚轻,说是处处破绽也绝不为过,真要是生死对搏的话,李显只需一刀便可将李温斩杀当场,哪怕李显只是端坐着出刀,这结果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当然了,这会儿只是切磋罢了,李显自是不会下杀手,可要击溃李温,却一样没有丝毫的难度可言。
  “松手罢!”
  面对着李温急速杀来的一刀,李显毫不躲闪,只是面色平静地吭了一声,手一抬,连鞘刀便已挥击了出去,速度并不算太快,可角度却是极其刁钻,刚好拦截在了李温下劈的手腕处,等若是李温自个儿全力将手腕送到了李显的刀下,但听李温“哎呀”一声疼呼,手腕一麻,手中的刀便再也握不住了,脱手落向了李显面前的几子,但见李显空着的左手轻轻一捞,横刀尚未砸上几子,便已被李显握在了手中。
  “好,精彩,七弟果不愧刀神之称!”
  李显一招便已击溃李温,这等神乎其神的刀技一出,满堂一片讶然,人人震惊不已,倒是不怎么知武的李贤率先回过了神来,丝毫不管李冲兄弟几个面色有多难看,哈哈大笑着便叫起了好来。
  “这不算,我没准备好,再来,再来!”
  李温原本就又羞又怒,再被李贤这么一笑,脸面登时便挂不住了,气恼地跺了下脚,不管不顾地耍起了赖皮。
  不算么?呵呵,就你这样的,再来上十个八个也白搭!李显一刀便已试出了李温的虚实,自是不在意其恼羞成怒的态度,笑呵呵地将左手扣着的刀一转,将刀柄对着李温,一脸轻松状地开口道:“没关系,温弟只管准备好了再来便是了。”
  “好叻,来就来!”
  李温倒是没想太多,一门心思要扳回脸面,手一伸,便已将刀接到了手中,还待要再战,端坐在侧的李冲却是看不下去了,铁青着脸一拍几子,断喝了一声道:“够了,不嫌丢人么?还不退下!”
  “啊,我……,是!”
  李温正高兴有扳回局面的机会,被李冲这么一吼,脸皮子登时便涨得通红了起来,可又不敢违抗李冲的命令,只能是苦着脸退到了一旁。
  “英王殿下,舍弟无礼,让您见笑了,时候不早了,我等兄弟就不打搅殿下休息,告辞了。”
  李冲原本想着亲自出手掂量一下李显的能耐,可又觉得没绝对的把握,自不敢轻举妄动,这便打了个哈哈,起身告辞道。
  “无妨,都是自家兄弟,闹着玩有甚打紧的,王兄难得来小弟府上一回,总得用过膳才去,虽说国丧期间饮不得酒,可饭终归还是得吃的罢。”
  李显还想着多探上些虚实,自是没打算让李冲等人就这么走了,这便笑着站了起来,甚是客气地出言挽留道。
  “这……,也好,那就叨唠殿下了。”
  李冲此番前来的试探目的虽达成了一部分,可也不想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去,面对着李显的殷勤挽留,李冲只微微一犹豫,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宾主间的试探游戏显然还有得演……


第三百零九章 彼此试探(四)
  俗话说得好:无酒不成宴,纵使英王府的饭菜再香,没了酒这么道调节气氛的极品,宴会自然也就难有名符其实的可能,再加上一大帮子名为兄弟、实则各怀鬼胎的货色们全都凑在一起彼此算计个不休,这宴会自然也就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的,这不,几个机锋一打,真假消息云山雾罩地一忽悠,前后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这么场无趣至极的宴会也就到了该收场的地步了,宾主尽欢而散,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于各自的心里头都在算计着甚,那就只有老天才晓得的了。
  “七弟,这帮小子来意怕是不简单啊,嘿,八叔这是想作甚来着?”
  李贤在李显面前素来便藏不住话,加之对李冲等人着实看不顺眼了些,这一将人送出大门,也不等李冲等人的马车启动,李贤已是冷笑了一声道。
  “嗯。”
  李贤都能看得出的事儿,李显自是没理由看不出来,然则这等人多眼杂的地儿,李显却是不想多言,只是淡漠地吭了一声,目送着越王府的马车出了照壁,这才不动声色地转回了书房,端坐于古琴后头,随手拨弄了几下琴弦,一串串优雅的琴声便已在书房里荡漾了开去。
  “七弟,你倒是好悠闲,还弹得下琴去,嘿,父皇将八叔整了来,怕是别有用心啊,而今该如何个了局才是,为兄可都要烦死了!”李贤心正烦,这一见李显又开始弹琴,哪有心思去欣赏,焦躁地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冷哼道。
  李显表面上是在弹琴,其实内心里却并不平静——对于越王李贞其人,李显并不是太了解,前世那会儿虽有过一定的接触,却并不算多,可有一条李显却是清楚的,那便是李贞并非那种逆来顺受的无能之辈,恰恰相反,此人才气胆略兼备,算得上当世之豪雄,也有着一定的野心,但这并非李显关注的焦点,真正令李显有些子摸不透的是李贞此番来朝的政治倾向究竟为何。
  没错,前世的李贞乃是死于反武起义,可这并不意味着李贞与武后之间就是势不两立的关系,实际上,李贞之所以起兵反对武则天称帝,只是为了自保罢了,而在武后称帝之前,李贞与武后之间的关系其实极为密切,这里头有着个重要的缘由在——李贞之母燕王妃乃是武后的表姐,当年武后之所以能入宫,其实是燕王妃一力向太宗李世民推荐的结果,及后,太宗死后,武后被赶去感业寺为尼时,又是燕王妃暗中派人保护并资助于其,故此,待得武媚娘被立为皇后之后,便与越王府颇有往来,这些年来,赏赐始终不断,及至前年燕王妃病故,武后更曾派专人去祭奠,并亲为燕王妃写了悼词,说是恩宠有加也绝不为过,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世那会儿他被立为太子之际,被任命为太子太傅这么个崇高荣衔者,正是越王李贞,而此道旨意就是出自武后之手,虽说这里头大多的缘由是武后要稳住李氏宗亲所致,可也说明了李贞与武后之间必然有着不少的私密联系,只是这等联系到了何种程度却是不好说了的。
  至于高宗捧越王出来的用意么,也好理解,概因越王与高宗仅差半岁,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关系一向颇佳,再者,一众兄弟乃至一帮子叔叔们中,唯有李贞一人颇具才略,至于余者,不过是餐位素食之辈罢了,即便是与李贞齐名的纪王李慎,也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无胆文人罢了,实难堪大任,在这等皇后不可信、儿子们又信不过的情况下,在高宗看来,自然也就只有亲兄弟能稍微靠得住一些了罢,换句话说,李贞此人出面揽事,高宗与武后似乎都能接受,在这等情形之下,李贞的政治倾向无疑便成了朝局中一个巨大的变数。
  “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八叔这回怕是要静极思动了的。”
  李显没有理会李显的牢骚,而是在脑海里将各种已知的情况过了一番,末了,已是有了些大体上的判断,这便语气肯定地说了一句道。
  “啊,这……,七弟莫非是说八叔想要趁势揽权么?这不太可能吧。”
  李贤先是微微一愣,接着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只是并不敢确信李显所下的这个判断,毕竟按朝堂体制来说,似越王这等已就了藩的上一辈亲王是断不容许回朝任事的。
  “可能不可能姑且不说,八叔却是有了这么个心,若不然,也不会让那四个混球跑小弟府上来左右试探个不休了的。”李显略带一丝不屑地瞥了李贤一眼,冷静无比地点出了事实根据。
  “唔,七弟这话倒也有理,只是,唔,只是当如何应对方好,那计划可要……”
  李贤的政治智商虽低了点,却并不蠢,听李显这么一说,倒也没再提出疑问,然则对于原先预定的整体计划却有些子不确定了起来,这便紧赶着出言问了半截子话。
  “而今之计唯有等之一字!”
  不待李贤将话说完,李显已截口给出了个明确的答案。
  “等?这……”
  李贤如今一门心思就想着赶紧入主东宫,实在是连片刻的时间都不想等,这一听李显给出的意见,脸色立马便皱成了苦瓜状。
  “不错,只能等,待得阎相上本之后,看看风向再做定夺,小弟誓死也要将六哥保进东宫,谁敢拦着,小弟绝不与其干休!”
  李显虽百般瞧不起李贤的急躁与无能,可该表态之时,李显却是半点都不含糊了,这便言辞灼灼地给李贤吃上了颗定心丸。
  “嗯,也只好如此了。”
  李贤尽自心急如焚,可也不是分不清轻重之辈,既然李显已有了决断,他自也不好再多言,只能是不怎么甘心地吭了一声,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之意……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就在李显兄弟俩议论着李贞之事时,李冲兄弟几个刚回到自家别院,便立马被李贞招进了书房,话题自然也不离李贤兄弟俩。
  “人都见着了罢,那就说说好了。”
  端坐在上首的李贞环视了一下垂手立于下方的四个儿子,丝毫无甚过渡之语,直截了当地便直奔主题而去。
  “回父皇的话,确如世间所传的那般,潞、英二王已是完全勾搭在了一起,只是依孩儿看来,这里头或许别有蹊跷,唔,按理来说,当是潞王为首,可孩儿感觉过去,似乎是英王在做决断,这其中想必有孩儿不清楚之缘由在!”李倩素以智者自居,在这等分析局势之际,向来不甘落后,第一个站出来禀报了一番。
  “父皇,二哥所言甚是,孩儿亦有此等感觉,还有,三哥曾出手试探了英王一回,可惜一招便落了败,倒叫人看了笑话去。”李规一向亲近李倩,而不怎么喜欢李温,这便在附和李倩之余,趁机贬损了李温一把。
  “你……”
  李温脾气躁,这一听李规当众揭自己的短,登时便是一阵火大,双眼一瞪,便要不管不顾地骂将起来。
  “嗯?”李贞面色一寒,冷冷地哼了一声,刚要暴起的李温立马便吓得一个哆嗦,赶忙低下了头,不敢稍动上一下,而李贞也没出言训斥于其,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微皱着眉头的李冲,沉吟了一下道:“冲儿可有甚想法么?”
  “父皇,二弟所言甚是,只是孩儿却实是看那英王不透,总觉得此人身上谜团不少,让人难辨其真面目,唔,世人皆言英王勇冠三军,辩才无俦,又善政务,观其在朝中一向所为,手腕亦是颇为了得,似此等样人,又岂是甘居人下者,就不知其为何一力要挺着潞王,这其中确实疑云重重。”一听李贞见问,李冲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将自个儿的看法说了出来。
  “嗯,冲儿,你若是与那英王平手对敌,可能胜否?”
  李贞没有评点李冲的陈述,只是面色淡然地点了下头,问出了句看似毫不相关的话来。
  “这……,孩儿或许能勉力一试,成败如何,终归得战过方知。”
  李冲虽一向自负勇武过人,可一想到先前李显击败李温那等轻松自如的样子,必胜的信心便已是动摇了,但却绝不愿承认自己不如李显,只能是含糊地应了一句道。
  “嗯。”李贞目光闪烁了一下,却并没有再刨根问底的意思,而是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这才沉吟着吩咐道:“这些时日尔等便多出去走走,七伯、九叔等都已到了洛阳,必要的走动还是要的。”
  “是,孩儿等遵命。”
  李冲等人虽不明白李贞如此吩咐的用意何在,可却不敢随意发问,只能是各自躬身应诺不迭。
  “父王,那宫里的事……”
  李温性子比较直,哥几个不敢问的事,他倒是没啥顾忌,嘴一张,话便脱口而出了。
  “宫里的事尔等无须过问,还不退下!”
  李贞显然没打算跟儿子们交底,这一见李温胡乱开口,脸色立马便耷拉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喝斥了一句,将诸子全都轰出了书房,他自己却是皱着眉头,心思重重地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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