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吐蕃异动
作者:凤鸣岐山|发布时间:2024-06-29 01:12:06|字数:32939
伏俟,古鲜卑语中,乃是王者之城的意思,实际上,在吐谷浑尚未灭国之前,坐落于青海湖西侧十五里处的伏俟城正是吐谷浑的王都,该城分内外两重,外城南北长三里,东西宽两里,面积说起来并不算大,也就是中原一县城的规模而已,可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东连鄯州(今西宁),兰州,南下可达益州(今四川成都),西通鄯善(今新疆婼羌),乃是扼守丝绸之路东路上的一座要塞式城堡,其内城为正方形,长宽皆七十丈,为昔日吐谷浑王宫之所在,而今,吐谷浑已灭,其王宫便成了吐蕃副相噶尔·钦陵的府宅,因着噶尔·钦陵集吐蕃东、北两面军政大权于一身之故,其府宅自然也就成了吐蕃军政中心之一,往日里总是人来人往地喧闹着,可这几日旧王宫里却是一片肃杀的安静,便是连服役的下人们走起路来,也全都是一派小心翼翼的样子,别说大声喧哗了,便是连谈笑都不敢,这一切的一切只因噶尔·钦陵正在为其幼弟守灵。
祈天殿,旧王宫的主殿,昔日乃是吐谷浑历代国王大会群臣之地,而今却是一片黑与白的海洋,白的是绢花,黑的是经幡,香烟缭绕中,梵唱阵阵,居中而设的香案上数盏油灯明灭不定地燃着,香案下是一副黑色的灵柩,于灵柩前有一壮硕的汉子正盘腿端坐着,但见其鼻直口方,胡须有如虬髯,双眼开合间,精光闪烁,不怒而自威,这人正是有着吐蕃第一军神之称的噶尔·钦陵。
三天了,已经三天了,自打噶尔·勃论断成两截的残尸被送回来起,噶尔·钦陵便已在这灵堂上不言不语地盘坐了整整三天,不管是手下大将们的劝谏还是紧急军情的禀报,都不见噶尔·钦陵有丝毫的反应,整个人就有如一尊木雕泥塑一般,若不是其饮食尚算正常,众人只怕要去请大师们为其驱邪了的,饶是如此,焦虑于战场态势的诸将们却已是再也等不下去了,这不,一群万户长们簇拥着噶尔·钦陵之三弟、吐蕃东路军主帅噶尔·赞婆挤挤挨挨地来到了灵堂外,试图群谏上一回,只是诸将皆畏于噶尔·钦陵的威严,人都已到了灵堂外,却无人敢径直上堂去,便是噶尔·赞婆也一样畏首畏尾地不敢上前惊扰其兄,只是彼此推搡地在殿外瞎叨咕个不停。
“尔等都进来罢。”
没等诸将们谦让出个头绪,盘腿端坐于灵柩前的噶尔·钦陵突地发出了一声长叹,声音嘶哑地开了口。
“二哥,小弟的死是令人痛心不已,可,啊,可如今战事紧急,二哥您看……”
一听噶尔·钦陵开了口,诸将们自是不敢怠慢,彼此互视了一番之后,也只能是硬着头皮走进了殿中,一阵彼此推让之下,身份地位最高的噶尔·赞婆不得不站了出来,躬着身子出言进谏道。
“嗯,都坐下罢。”
噶尔·钦陵没有理会其弟的进谏,而是面色平静地压了压手,语气平淡地吩咐了一句。
“谢副相!”
诸将们实在是搞不懂噶尔·钦陵的心思何在,可积威之下,却也无人敢胡乱出言,只能是各自躬身逊谢了一句之后,各自盘腿坐在了殿中。
“诸公的来意,某已知晓,不必再说,某心中自有分寸。”
待得诸将落坐之后,噶尔·钦陵睁着遍布血丝的双眼环视了一下众人,声音暗哑地说了一句道。
“二哥,您说,我等皆听着便是了。”
噶尔·赞婆怕的便是自家兄长沉迷于丧弟之痛中不可自拔,这一听噶尔·钦陵所言似乎已有了对敌之策,自是兴奋了起来,这便紧赶着追问了一句道。
“前番大非川一战中,我军本可于六月结束此战,诸公可知某为何拖至八月么?”
噶尔·钦陵并没有急着阐述具体战略,而是平淡地问出了个蹊跷的问题来。
“这个……,兄长不是曾言唐贼外无援兵,内无粮草,久后必自乱,趁乱而击之,当可全胜么?”
噶尔·赞婆虽也号称智谋之将,可却自知其兵法韬略远不及自家二哥,此时听噶尔·钦陵如此问法,不禁暗自纳闷不已,迟疑了一下之后,这才不确定地回答道。
“嗯,那只是一个原因罢了,今我吐蕃崛起之势已成,唐贼向来骄横,岂能容我,自今而始,战事必繁矣,我吐蕃虽不惧,然准备尚未停当,强自与其争,必处颓势无疑,若能容得一、两年之整顿,则我吐蕃无敌矣,某前番之所以将战事延后至八月,又于全胜后,屈尊与唐贼媾和,正是为缓得这一、两年之休整,奈何唐贼亡我之心不死,竟去而复来,今之战,胜亦是败,败亦是败,我军先天不利也。”噶尔·钦陵缓缓地摇了摇头,面色凝重无比地解说着,满是血丝的眼中不时有遗憾的光芒在闪烁。
“啊,这,这该如何是好?”
“不至于罢。”
“大帅,您就下令罢,某等当拼死一战!”
……
噶尔·钦陵这番话着实是惊人至极,一众吐蕃将领全都听得傻了眼,好一阵子沉默之后,突地全都嚷嚷了起来,群情激愤不已。
“够了!”
噶尔·钦陵只是默默地听着众将之言,面上丝毫表情皆无,可噶尔·赞婆却是忍耐不住,一挥手,毫不客气地断喝了一嗓子,强行将众将的议论声压制了下去,而后满脸期盼之色地看着噶尔·钦陵,斟酌了下口气道:“二哥,如今唐贼异动连连,高偘聚兵鄯州,李谨行兵出玉门,而阿史那道真也于天山蠢蠢欲动,似有趁乱取高昌之势,我周边战火将起,却又有周王李显祸乱我腹地,若不早做筹谋,势必危殆,恳请二哥赶紧拿个准主意罢。”
“嗯。”噶尔·钦陵抬手压了压,示意噶尔·赞婆不必再进言,而后猛然坐直了身子,一双豹环眼中精光闪烁不已,凝视着东方的天空,缓缓地开口道:“唐贼诸路皆是虚兵,唯安西四镇方是唐贼之目的,然,李显小儿妄造杀戮,欲毁我根本,其罪难恕,当擒之,看那唐皇和是不和!”
“二哥……”
一听噶尔·钦陵此言似有放弃安西四镇之心,噶尔·赞婆可就急了,霍然而起,便要出言进谏一番。
“不必多说,安西四镇虽要紧,土谷浑才是我吐蕃之根本,安西之地失了便失了,但消我根本不失,何时去夺都不难,再者,唐贼也休想轻松取安西,传本相之令,安西之兵尽皆退守于阗、疏勒二城,只许坚守,不可与敌战,待开春之后,本相自提大军前去剿灭唐贼各部,另,查胡所部即刻驰援鄯州一线,务必挡住其兵锋一月;旺日赞所部即刻驰援鄯善,联合于阗各部,缠住李谨行,吐浑次所部直取八宝川,限十日内击破该处唐贼,堵住李显小儿之归路;赞婆,尔甩精兵两万从西向东打,赫茨赞,本相令尔率精兵一万五从东向西赶,务必将李显小儿逼至青海子,某自率中军为接应,务求生擒李显小贼!”噶尔·钦陵压根儿就不去听其弟的进谏,一扬手,接连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是,末将等遵命!”
噶尔·钦陵在吐蕃军中威信极高,他既已下了令,诸将就算再有不解,也无人敢当场抗命,只能是各自高声应诺不迭……
咸亨元年十月十二日,进入吐谷浑腹地已是第七天了,战事依旧顺畅无比,在唐军强大的机动力面前,无论吐蕃各部落如何躲避,都逃不开唐军的袭杀,仅仅七天下来,整个吐谷浑东部彻底成了李显所部的猎场,大大小小二十余部落被洗劫一空,死伤无算,战果可谓累累,然则李显不但没因此而兴奋不已,心中的忧虑却一天比一天来得浓,只因时到今日,吐蕃各路大军居然尚未有丝毫的异动,一派彻底放弃了吐谷浑东部之架势,而这显然不太正常!
没错,李显是有着以自身充当诱饵的觉悟,可却没打算让吐蕃人一口吞了,李显要的只是捞取政治资本,而不是为了胜利去自我献身,真要是玩过火了,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能承受得起的,故此,这一日李显没再似往常一般纵兵四下劫掠,而是收拢了手下的诸军,驻扎在祁连山的一座支脉的山谷里,而后向四面八方派出不少的侦骑,以探明吐蕃军的动向,可这会儿天都将午时了,却无一人回来报信,这令李显心中警惕之意大起,正琢磨着是否该就此回师允吾城之际,却见山谷外一骑哨探正疯狂打马冲来,李显只瞄了一眼,便已发现那浑身是血的骑哨竟是刘子明,一股子不详的预感瞬间便不可遏制地从心底里狂涌而出,脸色立马便严峻了起来,顾不得许多,展开身形便飞纵着迎上了前去……
第二百零一章 四面楚歌(上)
“报,殿下,左翼三十里外发现敌军大部,看旗号,领军大将是噶尔·赞婆,总兵力约两万余众,皆是精锐。”一见到李显迎了上来,刘子明忙不迭地勒住胯下狂奔的战马,利落地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单膝点地,气喘吁吁地禀报道。
终于还是来了!尽管早有预料,可真听到吐蕃军大至的消息,李显的心还是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只是脸上的神色依旧平静,抬了下手,关切地问道:“子明,没受伤罢?”
“没事,就是跟狗贼的哨探们干了一仗,这血都是蕃狗的,这拨贼军精悍,属下等四打十,干翻了九个,就一个腿快,带伤逃了,只可惜三位弟兄也陨了。”刘子明先是大大咧咧地拍了下胸膛,以显示自身无恙,可一说到三名手下的死,脸上立马便露出了懊丧的神色,气恼地以拳捶了下地。
看样子噶尔·钦陵这小子是动真格了的!这一听刘子明如此说法,李显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个紧缩——唐军哨探大多是李显亲自挑选出来的精锐,个个身手不凡,以之对付寻常士兵的话,完全可以做到以一当十,可如今四打十居然阵亡了三人,这就只意味一件事——吐蕃此番出动的绝对是精锐中的精锐,目的性很明确,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这支小队伍来的。
“嗒嗒……”
就在李显沉吟之际,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骤然响起,旋即便见从东、西、南各有数骑唐军哨探正疯狂地打马向山谷方向冲来。
“报,殿下,右翼发现敌军大部,领军大将万户长赫茨赞,总兵力约一万五千余众,距此三十里,贼行甚速,请殿下明示。”
“报,殿下,南面发现贼军吐浑次所部,总兵力约三万余众,正兼程向八宝川急进!”
“报,殿下,北面发现敌军赫旺赞所部,总兵力约一万三千余众,目下正向此处疾奔而来!”
……
一众唐军哨探们先后冲到了李显身前,各自将所探知的消息一一禀报了出来,人人面色肃然中带着紧张,只因四面八方皆发现了敌军的踪影,唐军这支小部队已处于四面受敌的窘境之中。
呵,四面楚歌啊,得,这回的乐子怕是要大了!对于吐蕃军的全力出击,李显自是早有所料,也有着相应的对策,然则能不能实现得了,却并无十足的把握,事到如此,也只能是搏上一回了。
“吹号,全军集结!”
三十余里看似很远,然则对于放马狂奔的骑兵大队来说,也不过就是半个时辰的脚程而已,李显已没有时间去浪费了,只略一沉吟,便即一扬手,下达了集结令。
“呜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中,一队队唐军官兵纵马从山谷里冲了出来,飞快地整好了队形,向东北方向开拔,只是行军速度并不算快,浑然没有夺路狂奔的狼狈劲,倒是有些郊游一般的轻松写意,不仅如此,后卫部队还赶着一大群缴获的马匹牛羊等家畜,除此之外,不少后卫官兵身上竟还背着些大包裹,随着马匹的颠簸,隐约能听到内里金银相撞的叮当声,天晓得这帮家伙到底是兵还是匪,整一个散兵游勇之形象。
“报,大将军,唐贼所部已向莫岗方向逃窜,其行不速,请大将军明示!”
东面,吐蕃万户长赫茨赞正率部向唐军原先歇息的山谷方向狂赶不已,却见一骑报马冲到了近前,将最新的敌情通报了出来。
“全军转向,拦住唐贼去路!”
赫茨赞乃是吐蕃军中有名的勇悍之将,身经百战,自是不怎么将李显的那支小部队放在眼里,这一听唐军向着自己这一方逃了来,登时大喜过望,也不去通知其余各路吐蕃军,直接挥师转向,急若星火般地向东北掩杀而去,军行不久,大老远便见唐军正在地平线上迤逦而行,似无备状,欣喜若狂之下,毫不犹豫地便挥师斜向冲杀了过去。
“殿下,快看,贼军至矣!”
赫茨赞所部冲锋的声势极为浩大,尽管尚隔了十数里的距离,可在这等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却是一眼便能瞧得清楚,一见敌军杀来,唐军阵中便有沉不住气的兵士惊呼了起来。
呵,来得好快么,赶着送死么?李显侧头看了看远处呼啸而来的吐蕃大队人马,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头,冷笑了一声,一扬手道:“吹号,全军加速,向莫岗转进!”此令一下,唐军立马便开始了加速,只是行动间似乎狼狈了一些——前队狂奔不已,而后队为了驱赶家畜、辎重车之类的杂物,速度快不起来,以致竟远远地拖在了后头。
“冲,快冲,追上去!”
一马当先冲在吐蕃军最前方的赫茨赞一见到唐军混乱不堪,登时便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摆手中的长马槊,高声地呼喝了起来,霎那间,原本尚存有疑虑的吐蕃大军自是全都放马飞奔了起来,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地缩短着,仅仅只一刻多钟的时间,吐蕃军已冲到了离唐军后队不过里许的位置上。
“丢弃辎重,撤!”
李显并没有随前队狂奔,而是领着一众亲卫压在了阵后,此际见吐蕃军来得飞快,自不敢怠慢,呼喝着下了命令,随着号角声的响起,唐军千余人的后队旋即抛下正轰赶着的家畜以及辎重车,飞速地向着地平线尽头的莫岗冲去,队形散乱不堪。
“别管牛羊,给老子追,快追,谁敢停下,杀无赦!”
李显这些日子以来,扫荡了大半个青海东部,所获得的牛羊马匹自是多得惊人,这一丢弃之下,满草原上跑得到处都是,令追袭上来的吐蕃官兵看得眼红不已,不少官兵顾不得去追赶唐军,就地便轰赶起家畜来了,这可把赫茨赞给气坏了,大吼了一声,一马槊捅死了一名忙乎着去牵跑散的马匹的吐蕃士卒,气恼万分地驱兵继续向前狂赶。
“开包裹,丢金银!”
眼瞅着吐蕃军仅仅稍稍混乱了一下,便又再次飞奔而来,李显一扬手,再次下了令,旋即,便见唐军后卫中近半的士兵取下背上的包裹,撕将开来,霎那间,无数的金银珠宝叮叮当当地落了一地,在阳光的映射下,耀眼的光芒闪烁成一片。
“混帐,快追,接着追!”
吐蕃士兵大多是苦寒出身,哪见过如此多的财宝丢满了地,面对着唾手可得的财务,赫茨赞的命令显然有些不管用了,不少士兵乱哄哄地纵马奔到财宝多的地方,胡乱地争抢了起来,整个追击阵型顿时便陷入了混乱之中,直气得赫茨赞火冒三丈,接连捅死了几名乱兵,好不容易才整顿好了队形,再一看,唐军兀自尚在前头不紧不慢地跑着,自不肯就此放过,大呼小叫地驱兵再次向前冲了去,这一逃一追之下,很快便追逐到了莫岗附近。
“唐贼逃不了了,追上去,杀光他们,杀,杀,杀啊!”
眼瞅着即将追上唐军,赫茨赞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嘶吼连连地向前狂奔不已,手中的长马槊挥舞如轮,充血的双眼里满是嗜血的冲动。
“放黄豆!”
这一见吐蕃兵到,李显得意地笑了起来,一挥手,下了将令,旋即便见后队尚背着包裹的唐军官兵纷纷取下包裹,只一撕,黄橙橙的豆子便泼洒了一地,散发出阵阵香甜无比的气息,随后追至的吐蕃军马匹一见到黄豆,再也不跑了,不管主人如何鞭策,全都低头去舔食,整个吐蕃军的冲锋阵形瞬间便陷入了崩溃之中。
“哈哈哈……,吹号,出击!”
李显诸般部署,等的便是这一刻的战机——从先前的疯狂逃窜开始,李显便已牵着赫茨赞往圈套里钻,丢弃辎重、金银等物不过是轻慢其心罢了,并不是真正的杀手锏,唯有这黄豆才是,概因吐蕃军一路狂奔而来,又前后几次骤停骤起,马匹早已是精疲力竭,一旦闻到黄豆的香味,自是再也迈不开蹄了,更别说那黄豆不仅香还加了盐,更是令马匹趋之若鹜,眼见吐蕃军已再无阵型可言,李显自是不会放过这等破敌的良机,哈哈大笑地下了令,自有身边的传令兵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旋即,便见早一步来到莫岗的唐军前卫三千精锐如怒涛般顺着山坡冲了下来,向着乱成一片的吐蕃大军杀了过去。
“下马,列阵,列阵!”赫茨赞一见唐军骑兵滚滚而来,登时便急了,大吼大叫地呼唤全军下马迎敌。
这一拨吐蕃军确实不愧是吐蕃精锐之师,尽管遭遇到了如此多的意外,可却有着处变不惊的能耐,只一听到将令,便即纷纷跃下了不听指挥的马匹,拼尽全力地调整着阵型,试图抢在唐军杀至前完成防御,为此,还有一拨为数近千的吐蕃勇悍之士徒步向唐军杀来的方向冲了上去,妄图以自杀性攻击来拖延住唐军冲锋的脚步……
第二百零二章 四面楚歌(下)
“赵将军,带人杀上去,击溃前冲之敌!”
李显做事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绝处,此番费尽了心力好不容易才将赫茨赞所部牵到圈套中,又怎可能让其有缓上一口气的机会,这一见赫茨赞派出了千余敢死队,自是不敢怠慢,立马高声断喝了起来。
“列阵,列阵!”
唐军这支后卫部队骑术颇佳,但却并非骑兵,而是步兵,领军大将正是紧跟在李显身边的宁远将军赵朴初,此际听得李显下了令,赵朴初自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纵马出列,高呼着指挥一众手下排兵布阵。
唐军的精锐不是吐蕃人可比拟得了的,这不,没等吐蕃敢死队冲到近前,唐军已排好了突击阵型——前排三百弓弩手,中间是一百陌刀手,最后则是五百盾刀手,另有一百余骑马步兵游曳在阵后,以为机动之用。
“放箭!”
赵朴初有心在李显面前好生表现上一回,故意放吐蕃步卒呼啸着冲到了二十余仗的距离上,这才一挥手中的横刀,下达了攻击令,霎那间,早已准备就绪的弓弩手们纷纷扣动扳机,但听机簧声连响中,一阵密集的钢箭便呼啸着向吐蕃敢死队罩了过去,顷刻间便在吐蕃乱军中激起了一片垂死的惨嚎声,冲在最前面的百余吐蕃士兵生生被射成了刺猬,原本就谈不上有甚冲锋阵形可言的吐蕃敢死队登时便是一片大乱,但却并未就此崩溃,依旧是勇悍十足地向唐军阵列扑击了过去。
“陌刀,起!”
眼瞅着吐蕃敢死队前赴后继地杀将过来,赵朴初阴冷地一笑,一扬刀,高声断喝了起来,此令一下,原本排在最前列的弓弩手们纷纷从陌刀队特意留出来的缝隙中撤到了阵后,而一百陌刀手则分成两派,交错而立,百把雪亮的长刀齐刷刷地扬了起来,耸立成一片刀的海洋。
“斩,进,转,横,扫,立……”
吐蕃敢死队刚拼死冲到唐军阵列前,立马便遭到了陌刀队的迎头痛击,随着赵朴初的大嗓门嘶吼个不停,两列陌刀队如同人命收割机一般地向前推进,所过之处,血肉四溅,残肢横飞,只一个照面的冲撞,便已将来势汹汹的吐蕃敢死队杀得个心胆俱裂。
“盾刀手,上,剿灭残敌!”
没等吐蕃敢死队彻底崩溃,赵朴初已毫不客气地下达了全军出击之令,但见原本紧跟在陌刀阵背后的唐军盾刀手们呼啸着从两翼一个包夹,硬生生将妄图逃散开去的吐蕃乱兵又生生挤回到了正中,被陌刀队这等绞肉机一绞,死伤之惨,着实令人侧目,除了百余名腿快的逃了外,余者全都变成了一地的碎肉。
“突进去,杀贼,杀贼,杀贼!”
这一头吐蕃敢死队尚在垂死挣扎,那一边唐军顺山坡冲下来的三千精锐骑兵已冲了过来,当先一骑正是李贺,但见其嘶吼连连之下,一张原本英挺的脸庞竟狰狞得有如地狱来的凶神一般。
“挡住,挡住!”
唐军骑兵来得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令赫茨赞绝望的地步,而他派出去充当自杀性攻击的敢死队又被唐军步兵所缠杀,值此全军混乱一片之际,赫茨赞除了狂乱地呼吼之外,再也无丝毫的回天之策。
以有心算无心,以有备打无防,其结果自不消说了,唐军骑兵只一个冲击,便已将吐蕃军尚未能布置妥当的阵型冲得个稀巴烂,而后三营骑兵分成三路,分分合合地绞杀着几无抵抗之力可言的乱兵,总兵力多达一万五千人的吐蕃军就此彻底陷入了崩溃之中,无数的人马四散奔逃了开去,便是连赫茨赞本人也撒开脚丫子混在乱军丛中落荒而逃了。
“吹号,收兵!”
这一仗李显并没有亲自上阵杀敌,而是悠然地立于战场外侧,笑呵呵地看着手下将士四下砍杀吐蕃乱兵,直到望见西、南两处烟尘大起之际,李显这才意犹未尽地下了收兵令,旋即,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过之后,唐军各营官兵纷纷归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战利品,尤其是收拢无主的战马之后,全军绕过莫岗,一路向青海湖方向急行而去……
“报,副相,赫茨赞所部在莫岗误中唐贼狡计,遭受重挫,全军伤亡近半,据查,唐贼正向伏罗川逃窜而去,赞婆将军已率部紧追,恳请副相发兵围之。”伏俟城旧王宫的御书房中,一身黑衣的噶尔·钦陵正盘腿端坐在几子前,凝视着几子上摊开的大幅地图,默默地想着心思,却见一名报马手持着紧急军报闯了进来,语气急迫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此消息,噶尔·钦陵霍然便抬起了头来,狐疑地轻吭了一声,却并没有出言追问详情,而是一抬手,将那名报马手中的军报接了过来,皱着眉头,细细地看了起来,末了,有些气恼状地将军报往几子上一掷,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沉吟了片刻之后,这才一扬手道:“传令各部勿须惊慌,依旧按原定计划行事,另,去将阿古台、索斯仁次、旺仁赞召来,去罢!”
“诺!”
噶尔·钦陵既已下了令,那名报马自是不敢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之后,便自去将噶尔·钦陵所点的三将请了来。
“参见副相!”
报马去后不久,三名千户长便已匆匆赶到了书房,个子最高的是阿古台,矮壮的是索斯仁次,壮士得跟只熊一般的则是旺仁赞,此三人皆是吐蕃军中之猛将,个个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前番大非川一战中,这三人便是打先锋的主儿,死于他们之手的唐军猛士为数极众。
“免了,本相叫尔等前来,是有一事要尔等去办,这么说罢,那李显小儿勇冠三军,赫茨赞将军已败于其手,尔等中可有敢与其一战者么?”噶尔·钦陵扫了眼三名猛将,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道。
“末将愿去!”
“请副相下令,末将定当取了那小贼的头来见!”
“末将请命前往,不胜无归!”
阿古台等都是自命勇武之辈,自是不惧李显的勇力,纷纷抢着要去战李显。
“好,难得三位将军豪气过人,本相便给尔等每人一千劲卒,尔等可急行至布哈河口处,倘若唐贼兵到,尔等须得并力厮杀,休得令李显小儿逃了去,若有违,休怪本相无情!”噶尔·钦陵一拍几子,叫了声好,而后顺着三将的口风便下了死命。
“副相,若是唐贼不来,那该如何?”
三将一听噶尔·钦陵这道命令毫无通融的余地,全都有些子傻了眼,彼此互视了一番之后,由着军中资历最深的阿古台出言问了一句道。
“尔等无须担心,本相料定那厮必至河口无疑!”
噶尔·钦陵自信万分地笑了笑,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但却并未解释具体的原由。
“末将等谨遵副相之命。”
三将见噶尔·钦陵说得如此肯定,自不疑有它,齐齐躬身应了诺,各自取了令箭,自去调兵不提。
“李显小儿,某倒要看看你这回往哪逃!”三将去后,噶尔·钦陵默默地端坐了好一阵子,而后霍然而起,咬了下唇,低声地自语了一句,话音里满是肃杀之气……
“报,东面三十里发现敌军大部!”
“报,西面贼军已至,离我部不到二十里!”
“报,北面贼军大至,距我军还有十六里!”
“报,伏罗川贼军大举出城,正兼程向我军掩杀而来!”
……
四天,从吐蕃军大举出动开始,不过仅仅四天的时间而已,李显所率领的这支小部队便已深陷重围之中,哪怕曾在莫岗大胜了一仗,可惜双方兵力相差实在是太悬殊了,并未能改变整体的战场态势,尤其是昨日开始,吐蕃军再次调整了部署,各路兵马有如疯狗一般地向李显所部围了上来,饶是唐军一人数马,机动性极强,可还是无法摆脱被围困的命运,随着时间的推移,包围圈已是越收越紧,留给李显腾挪的空间已是不大,这不,李显所部狂奔了一个晌午,刚停将下来用个膳,各路吐蕃大军便已有如闻到了血腥的鲨鱼般齐齐扑击了过来,报马一拨拨地将各种消息如流水一般地报到了李显处。
好家伙,这还真是十面埋伏啊,嘿,看样子噶尔·钦陵小儿不拿下老子是不肯罢休的了。李显一边啃着干粮,一边听着报马的敌情通报,一边还没忘在地上写写画画,将各路吐蕃军的位置标明在草图上,看起来倒还算是轻松自如,实则内心里也不禁微微起了些波澜,只是城府深,不曾带到脸上罢了——李显担心的不是他自个儿的安危,说实话,即便是所部全军覆灭了,李显也有把握凭着过人的武功逃出生天,退一万步来说,哪怕是被俘了,作为重要人质,李显本人也绝不会有生命危险,当然了,那些都是最坏的情况,依李显看来,发生的可能之概率着实不会太高,李显敢来冒这个险,自是早就有了脱身的全盘计划,之所以不急着发动,不过是在等着安西那头的信号罢了,而真正令李显有所担心的也正是安西那头的事儿。
第二百零三章 安西之变(上)
咸亨元年十月十四日申时,阴,乌云漫天,大雨将至,沉闷的气息充塞四野,令人有种喘不过气来之感,这等时分显然不是出门的好时机,然则于阗城中的军民百姓却是全体出动了,挤挤挨挨地在城外里许处排列着,锣鼓、号角、香案等等迎接大人物所应有的物事一一具备,不仅如此,便是连于阗国主尉迟伏阇雄都亲率所有王室子弟静静地等候在了队列之前。
于阗人属欧罗巴人种,身形一般都相当高大,而尉迟伏阇雄则更是其中之楚翘,身高八尺有余,壮硕魁梧,面相刚毅,脸上的线条有如刀削斧劈一般菱角分明,十足十的绝世猛将之形象,实际上也正是如此,有着西域第一勇士之称的伏阇雄向以勇猛善战而闻名全西域,被人称为于阗雄狮,只是此时站在队列最前端的伏阇雄浑然不见往日里的粗豪气概,倒是显得颇为的紧张与慌乱,尽管其面色看似平静,可一双眼中隐约闪动着的忧虑之光芒却透露出了伏阇雄内心里的真实情绪。
伏阇雄很烦,还不是一般的烦——伏阇雄素有大志,一向以振兴于阗为己任,为此,他不惜背着大唐与吐蕃暗中结盟,去岁更是与噶尔·钦陵联兵攻略天山以南,兵锋所向,处处披靡,很快便将唐军驱除过了天山,然则却不曾想吐蕃人豺豹心性,不但没按盟约将疏勒、楼兰、高昌三城交予于阗,反倒以战事频乱为由,强占了于阗边境重镇且末以及位于昆仑山口的纳赤台雄关,这一南一北两道险要尽丧之后,整个于阗国已无险可守,就快变成吐蕃人肆意纵横来去的跑马场了,而这,显然有悖伏阇雄当初之设想,更令伏阇雄忧心不已的是唐军去而复来,大非川之战的硝烟尚未散去,北路唐军阿史那道真所部两万余已越过天山,狂攻高昌等城,与此同时,李谨行所部三万余众则兵出玉门,正并力攻打楼兰,兵锋极盛,前线处处告急,稍有闪失之下,覆国之危便在眼前,自由不得伏阇雄不心烦意乱了的。
“来了,来了。”
就在伏阇雄忧心忡忡地沉思之际,南面一阵烟尘大起中,一拨吐蕃大军正纵马向于阗城方向冲了过来,静静等候着的人群里顿时便起了一阵骚动,伏阇雄见状,忙收敛起心绪,伸手整了整身上的王袍,将腰杆挺得笔直,默默地凝视着飞速奔来的大军,眼神复杂至极。
吐蕃军人数并不多,拢共也就五千余众,皆乘马,来势自是极快,不数刻便已冲到了城下,为首一员大将正是万户长旺日赞,但见其一路狂冲到了离伏阇雄不过两丈之地,这才勒住了战马,人立而起的战马重重地踹了下地面,溅起的尘埃生生扬了伏阇雄一身都是,原本崭新的王袍瞬间便黯淡得跟乞儿装一般。
“是旺日赞将军么?小王伏阇雄在此恭迎将军之大驾。”
伏阇雄生性沉稳,心中虽对旺日赞这等目中无人的骄横极为恼火,可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笑吟吟地上前几步,很是客气地招呼了一声。
“嗯,有劳了,本将军所需之军备可都备齐了么?”
旺日赞显然不怎么将伏阇雄这个国主放在眼中,面对着伏阇雄的招呼,旺日赞连马都懒得下,客气话也不说,大刺刺地端坐在马背上,阴阴地问了一句道。
军备?那不过是个堂皇的索贿借口罢了,旺日赞要的可不仅仅只是军需、财物,连女人都得帮其备齐了,伏阇雄一听此人不谈军事,只想索贿,心中登时便是一阵恼火,只是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是笑着回答道:“将军放心,小王都已准备停当,定让将军满意。”
“哈哈哈……,好,爽快,本将军承国主的情了。”
这一见伏阇雄如此识趣,旺日赞立马便得意地咧嘴大笑了起来。
“敢问将军,您所率的可是先锋么?前方战事紧急,不知后续大军何时能到?”
趁着旺日赞心情好,伏阇雄忙紧赶着问出了个关键性的问题来。
“哼,区区唐贼而已,何须大军,某家一人便可击溃之,此军国要务,国主就不必多问了。”
一听伏阇雄问起援兵之事,旺日赞立马就翻了脸,毫不客气地张口便训斥了起来,丝毫没给伏阇雄留一星半点的脸面。
“呵呵,将军说的是,小王已令人整好了城中军营,请将军率部入内休整,小王自当设宴为将军洗尘。”
旺日赞的话语一出,跟随在伏阇雄身后的文武大臣们全都变了脸色,个个怒不可遏,倒是伏阇雄本人却是一派唾面自干的从容,笑呵呵地一侧身,摆出了个请的手势,客气万分地说道。
“嗯,好,全军听令,随本将军进城!”
旺日赞对伏阇雄的卑谦姿态显然很满意,哈哈一笑,一挥手,率部便顺着城中军民摆出的夹道一溜烟地向不远处的城门冲了去,丝毫没管于阗国君臣们究竟是怎个表情……
“父王,蕃狗猖獗,无礼之至,其狼子野心,灭我于阗之心不死,您当初就不该与之结盟,如今登鼻子上了脸,竟放肆如何,长此以往……”
王宫的书房中,伏阇雄一脸阴沉地端坐在几子后头,其二子尉迟璥、尉迟敢等几名王室近亲分列下首,书房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到了末了,脾气急躁的尉迟敢率先沉不住气了,大步站了出来,气咻咻地嚷了起来。
“放肆!”
伏阇雄正自心烦无比,哪能听得下尉迟敢的抱怨之言,火冒三丈地一拍桌子,高声地呵斥了一句,硬生生地打断了尉迟敢的话头。
“父王息怒,二弟所言虽是逆耳,却属忠言,吐蕃此次仅派五千人来援,显见是打算弃安西于不顾,若如此,我等不早做打算,恐有难矣,望父王三思啊。”尉迟璥一见自家老父发了脾气,惟恐其盛怒之下拿弟弟作法,忙从旁抢了出来,温言劝解道。
“哼!”
伏阇雄也算得上一代人杰,哪会不清楚尉迟璥所言的道理,自见了吐蕃所派的援军只有五千时起,伏阇雄便已明了自己这方已成了吐蕃人的弃子,原本尚抱有的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早已幻灭了个干净,只是如今人在吐蕃的船上,要想下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唐会否秋后算账姑且不论,便是吐蕃大军的报复也不是小小的于阗国可以承受的起的,左思右想之下,何去何从实难定夺,这便气恼地哼了一声,霍然而起,在书房里急速地来回踱着步,脸上的神色变幻得有如万花筒一般精彩。
“父王,古人云:当断不断,当受其乱,而今我于阗地处险要,助唐则唐胜,助吐蕃,则唐虽胜亦须付出极大代价,正是抉择之良机,万不可错过啊,且孩儿观那唐使所言,并无虚情,若能得永镇昆仑山口,实我于阗之大幸也,肯请父王明鉴。”
尉迟璥一向心往大唐,当初伏阇雄提出要与吐蕃结盟之际,尉迟璥便极力反对,奈何彼时伏阇雄一门心思要开创于阗国的不世基业,压根儿就听不进尉迟璥的谏言,这令尉迟璥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勉强接受了事实,可心里头却始终盘恒着再次投向大唐的念头,此际见伏阇雄虽不曾明说,其实已流露出了再投大唐的迹象,自不肯放过这等添柴浇油的良机,这便语出诚恳地进言道。
“父王,大哥说得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孩儿愿领兵去平了城中蕃狗,以助父王功成!”尉迟敢乃是沙场悍将,对于政治之道其实并不在行,对于投唐还是投吐蕃,原本也无甚定见,只是年少气盛,实在是看不惯吐蕃人那等太上皇的嘴脸,早就有心要给吐蕃人来点颜色看看,这一听自家兄长所言有理,立马站出来高声附和了一句道。
“唔……”伏阇雄一听二子皆如此说法,心中自是意动不已,可真要下这个决心么,却又没那么容易,微微地摇了摇头之后,还是沉吟着不肯表态。
“父王……”
尉迟敢脾气冲,这一见自家老父半天都没个说法,登时便急红了眼,梗着脖子便欲再次进言一番,可就在此时,一名宦官急匆匆地闯进了书房,尉迟敢不得不就此住了口,只是气鼓鼓地看着伏阇雄。
“禀王上,唐使已至宫前求见,请王上明示。”
那名闯进书房的小宦官见房中气氛不对,登时便有些子心慌不已,自不敢稍有怠慢,紧赶着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嗯?”
一听唐使到了,伏阇雄的脸皮子立马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着,可牙关却咬得很紧,只是从鼻孔了哼出了不置可否的一声。
“父王,唐使既来,不见怕是不妥,孩儿以为……”
尉迟璥等了片刻,见伏阇雄始终无法下定决心,这便再次进言道。
“请!”
不等尉迟璥将话说完,伏阇雄长出了口大气,一扬手,言简意赅地吐出了一个字来。
“父王,为慎重计,还是孩儿亲自去迎好了。”
一听伏阇雄开了金口,尉迟璥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喜色,紧赶着出言建议道。
“也好,去罢。”
伏阇雄显然是看出了尉迟璥的用心,但却没多说些甚子,只是深深地看了尉迟璥一眼,摆了摆手,轻吭了一声,话语虽随意,可却带着一丝的颤音,显然伏阇雄的内心里依旧有着不少的犹豫与担心……
第二百零四章 安西之变(中)
大唐使节一共两人,一正一副,皆站立于王宫门前的台阶下,正使肥头大耳,极之富态,一身绫罗便装,怎么看都不像是使节,倒像是富商之模样,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此人姓苏,单一个名达,正正经经便是个大唐商人,只是常驻在于阗城中,其人交游广泛,上至国主,下至平民百姓,甚少有不知道苏胖子长袖善舞之名者,当然了,那都是表面上的东西,实际上,苏达却是李显前些年派到西域来的暗手之一,经商赚钱只是一个使命,更重要的使命便是监察西域的动静,类似他这般的人物,在西域诸大城里皆有不少,全都归西域分舵统一调度,至于副使节么,也没个使节的模样,吊儿郎当地站在王宫门前,浑然不见半点官员常有的拘谨,倒是多了不少的游侠之气,这人赫然竟是罗通!
罗通到这于阗城已有十日的光景了,早在李显发动青海攻略之前,罗通便已在内应的接应下悄然潜入了于阗城,找到了苏胖子,并将身上暗藏的圣旨交到了其手中,经苏胖子一番谋划之下,两人摇身一变,成了大唐正副使节,先是与王太子尉迟璥秘密搭上了关系,接着又借唐军攻势正急的良机,正儿八经地会见了伏阇雄,递交了国书,并转达了唐高宗对伏阇雄乃至于阗的承诺,要求只有一个,那便是要伏阇雄临阵举义,里应外合,彻底击溃吐蕃军在西域的势力,堵上吐蕃进入西域的通道——昆仑山垭口。
紧张?一点都不,罗通向来胆子就大,哪怕这会儿身在敌营,罗通也依旧放松得很,只因他对李显的判断有着绝对的信心,毕竟这些年来,他可是亲眼目睹了李显诸般堪称神奇的种种举措,对李显的个人崇拜早已是深入骨髓之中,在他看来,但凡李显说没危险的,那就一准能得平安,眼下的局势之进展果然似李显早先预料的一般无二,罗通对于完成使命自是有着绝对的信心,故此,哪怕是面临着即将决定命运的此次觐见,罗通依旧老神在在得很,倒是看起来颇具城府的苏胖子此时却是心神不宁得紧,虽无甚太过失常的举动,可频频擦汗的动作却暴露了其内心的极度紧张感。
“苏使节,罗副使,小王来迟一步,海涵,海涵。”
就在苏达等得心焦不已之际,尉迟璥孤身一人疾步从王宫里行了出来,人还没下台阶,便已一迭声地道着歉意,颇见诚心。
“殿下客气了,某等也是刚到不久,实不敢劳您亲自来迎,罪过,罪过。”苏达商人本色,说起这些套话来自是倍儿顺溜,倒也不失上朝使节应有的大度风范。
“二位上使,请!”
事关大局,尉迟璥可没有寒暄个不休的雅兴,淡淡地笑了笑,不再多废话,一侧身,比了个“请”的手势,便将苏、罗二人让进了宫门。
“殿下,情形如何?王上可是有决断了么?”
苏达此际满心忧虑,只是因着先前王宫门口守卫众多,实不好贸然发问,这一走进了王宫,趁着边上无人在,苏达顾不得客套,紧赶着便直奔主题而去了。
“还没有,父王尚在犹豫之中,不知苏使节可还有甚筹码在手么?若能在此际拿出,事或能成。”尉迟璥确实有心要投效大唐,话便说得极为直截了当。
“这……”
苏达名为正使,实际上对全局却不甚了了,只是依照命令行事罢了,能拿得出手的条件早就已拿出来了,事到如今,又哪还有甚筹码可言的,况且这等军国大事也不是他苏达能胡乱发言的罢,这一听尉迟璥如此问法,苏达立马便语塞了,不自觉地便扭头去看罗通。
“嘿,我家殿下只有一句话相告:我大唐素重恩义,为敌为友,惟君自择。”罗通毫不在意地耸了下肩头,阴冷地笑了笑,给出了个不是答案的答案。
“小王明白了,罗副使放心,小王定会尽力争取,断不致负了周王殿下之美意。”
尉迟璥先前问出那句话的目的虽说是真心想要办成事,可也不凡坐地起价的用心在内,此际被罗通如此硬邦邦地顶了回来,不由地便沉默了好一阵子,而后这才面色一肃,语气诚恳地做出了保证。
“希望如此,我家殿下还有一句交代,倘若贵国真心向我大唐,我大唐自当派万余精锐扼守纳赤台,以确保贵国不受吐蕃之侵扰。”罗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而后给出了个最后的承诺。
“若得如此,我国无忧也,父王定能有所决断矣,二位使节,请!”
这一听大唐将调集如此重兵前来守关卡,尉迟璥心中最后一丝忧虑也就此烟消云散了,大喜过望之下,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喜色,激动地一摆手,再次做出了个“请”的手势,苏、罗二人见状,也没多谦让,默默无语地由尉迟璥陪着向书房行了去。
“父王,大唐使节到了。”
书房中,伏阇雄沉稳至极地端坐在几子后头,捧着本书,看得极为的专注,貌似入了神,压根儿就不曾去理会旁的动静,自然也就“没”看到大唐使节的到来,而苏、罗二人也不急,就这么自在地站在一旁,丝毫不以为意一般,僵持了片刻之后,尉迟璥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不得不硬着头皮行上前去,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哦?哎呀,失礼了,失礼了,小王一时走神,竟不知两位上使已至,罪过,罪过。”
听得尉迟璥提点,伏阇雄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站了起来,几个大步便走到了苏、罗二人身前,满脸歉然地拱手致歉道。
“无妨,无妨,国主从容之淡定大有我中原晋人之风范,当真是泰山崩顶而色尤不变,苏某佩服,佩服啊。”苏达虽不曾当过官,可因着经商之故,却没少在官场里厮混,自是看得懂伏阇雄那故作淡定背后的意味,这便笑呵呵地回了一句,话语里隐隐点出了伏阇雄此举的用心所在,不外乎是在吊高价罢了。
“呵呵,苏使节说笑了,小王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贵国先人有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小王也就是试着找找看,瞧那黄金都藏哪去了。”
伏阇雄乃枭雄之辈,自不会因被苏达当场揭破了用心而有所窘迫,反倒是顺着苏达的话题,引申了开去,摆明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意思,很显然,在伏阇雄看来,此际的局势应该是大唐急,而不是该他伏阇雄急,既如此,不好生敲敲竹竿,那可就是过了这个村,没那个店了的。
“国主通晓经文,实是令人叹为观止,不过我国尚有句俗语,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却不知国主可曾听过?”罗通可不似苏达那么圆滑,这一听伏阇雄在那儿绕来绕去地要好出,心中立马便来了气,冷笑了一声,匪气十足地顶了一句道。
罗通的话着实是不好听得紧,饶是伏阇雄这等脸厚如城墙之辈,也有些子吃不住劲了,可又不好发作,脸色立马便有些不好相看了起来,苏达见状,忙笑着打岔了一句道:“好叫国主得知,苏某刚得到最新之消息,阿史那将军已率部拿下了高昌城,正移兵楼兰,与李大将军合兵一处,楼兰亦是指日可下了。”
“哦?竟有此事?”
伏阇雄并不曾收到此军报,一听阿史那道真与李谨行已会师楼兰,登时便大吃了一惊,顾不得去跟罗通计较,惊疑不定地追问了一句道——唐军的战斗力如何伏阇雄可是心中有数的,原本他还以为今冬之前唐军不太可能做到两路大军会师,也就不急着表明自个儿的立场,可却万万没想到高昌这么座坚城居然连三天都没能守下来,眼下两路唐军一旦合兵的话,小小的楼兰怕是难以抵挡住唐军的兵锋了,一旦唐军北路稳固的话,立马便能腾出手来收拾他于阗国,此情此景之下,伏阇雄又如何能再保持镇定自若了的。
“确实不假!”
苏达没有解释消息的来源,而是极为肯定地点了下头,面带喜色地回答道。
“父王,大唐皇帝已答应一旦我于阗能举义旗,将派一万精兵扼守纳赤台关隘,若得如此,我于阗当无忧矣!”眼瞅着自家老父心神微乱,本就决心投唐的尉迟璥自是不肯放过这等进言的良机,苏达话音刚落,他便已从旁站了出来,紧赶着添上了一把柴。
“父王,不能再犹豫了,打罢,那些蕃狗煞不是东西,干翻了再说!”一见兄长表了态,尉迟敢自是不甘落后,上前一步,与其兄站成并排,面色激动地嚷嚷道。
“唔……”
伏阇雄的心原本就乱,再被尉迟璥所带来的消息一搅,自是乱上加乱,应承的话本已将将到了嘴边,可转念一想到失败的后果,便又将应承的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去了,脸色变幻个不停地沉吟着,半晌都没个言语……
第二百零五章 安西之变(下)
深秋的夜来得早,这才刚刚戌时正牌,天已是完全黑了下来,是到了该掌灯的时分,满王宫里一派的灯火通明,无数的牛油大灯、儿臂粗的蜡烛纷纷点亮,生生将整座王宫点缀得亮丽堂皇,这本就是王家应有之气派,却也无甚稀奇可言,然则今时的王宫却比往常多了些喧嚣与噪杂,只因一场盛大的国宴正在王宫正殿里闹腾着,不但是殿中满满当当地坐满了各路权贵,便是殿前的小广场上也排满了酒席,庭前歌舞渺渺,席间盛装宫女往来穿梭,宾主尽欢颜。
西域人向来能歌善舞,尤以龟兹人的乐队、于阗人的舞蹈以及楼兰姑娘的歌喉最为令人称道,倘若能聚集一堂,实是绝佳之享受,此际的大殿上,就有着这么场视觉盛宴正璀璨地演绎着——龟兹乐班子卖力地吹弹着,一阵阵悠扬的乐曲在殿中绕梁三匝,十数名盛装的楼兰歌女歌后婉转,数十于阗舞女如众星拱月一般地烘托着一名领舞的绝色美女,但见那领舞者腰肢柔似水,眼眸亮如星,长长的水袖飘舞间,有如天女下凡般动人心魄,人美舞更美,生生令满殿权贵全都看得如痴如醉,而最不堪的怕就要属高坐主宾席上的旺日赞了,一双眼直勾勾地死盯着那舞动的倩影,口角边极其猥琐地流着哈喇子,整一个色中饿鬼之形象。
“好,好啊,哈哈哈,好,好,好!”
歌舞确实是尽善尽美,却终归有结束的时候,就在一众人等尚沉浸在回味之中时,旺日赞已是哈哈大笑地连声叫起了好来,只是一双眼却始终不离那正袅袅退下的领舞美女之身影,真不知这厮到底是在赞美歌舞还是垂涎那舞女的绝色容颜。
“将军觉得好便是好的,呵呵,那领舞的丫头小王一会便派人送到将军营中,还请将军莫要嫌弃。”伏阇雄乃老奸巨猾之辈,自是听得懂旺日赞叫好不迭的用心何在,这便笑呵呵地凑趣了一句道。
“哈哈哈……,好,国主果然够意思,那本将军就不客气了,来,喝酒,喝酒!”
一见伏阇雄如此识趣,旺日赞登时便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哈哈大笑地端起面前几子上的酒樽,嚷嚷着要与伏阇雄好生畅饮上一回。
“将军果然好酒量,小王远不及也。”
旺日赞心情大好之下,拉着伏阇雄便狂饮了一气,一樽接着一樽地喝个没完,伏阇雄实是有些抵挡不住了,不得不停樽告了饶。
“哈哈哈……,你们于阗人打仗不行,喝酒也不行,就歌歌舞舞的还凑合,罢了,不喝了,本将军公务在身,散了罢。”旺日赞本就不怎么瞧得起伏阇雄,酒一喝高之下,话更是没了遮拦,加之心中记挂着先前那领舞的美女,自是不想再多呆,哈哈大笑地伸了个懒腰,便打算就此走人了,他这一站起来,殿中正喝得开怀的一众吐蕃将领们自是不得不怏怏地全都起了身,一场酒宴似乎已将到此收了场。
“将军且慢,小王还有一台大戏要奉献于将军,保管是将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奇观。”别有用心的伏阇雄自不肯让旺日赞便这么走了,这便笑呵呵地伸手虚虚一拦,满脸子神秘状地说了一句道。
“哦?那倒好,本将军就看看也成。”
这一见伏阇雄说得如此玄乎,旺日赞还真来了兴致,眼珠子转了转之后,嘿嘿一笑,坐回了原位。
“啪啪。”
伏阇雄也没多废话,只是轻轻地击了两下掌,旋即便见一青衣老者笑容满脸地行进了大殿,优雅地对着众人行了个团团揖,并不开口,只是微笑地双手一翻,原本空着的双掌上突兀地出现了两只鸟雀,手一松,两支鸟雀便已在殿中盘旋了起来,紧接着,那老者手掌不住地翻转着,一只接一只的鸟雀不断在其掌中闪现,顷刻间便有数十只鸟雀满殿飞旋鸣叫不已,而老者手兀自不停,依旧翻转着,接下来是一盆盆怒放的鲜花出现在其掌中,自有边上的侍者,将花盆摆放了一地。
“神奇,太神奇了,这,这竟然都是真的,仙术,是仙术啊。”
变戏法虽是小道,在中原之地颇为盛行,在西域也偶有一现,可对于来自苦寒之地的吐蕃诸将来说么,那可就是神奇到了极致的玩意儿了,旺日赞原本还在怀疑这是幻术,可亲手抓住了一只雀鸟,又亲手触摸了怒放的鲜花之后,登时便被震住了,口中呢喃不已地惊呼着,使劲地眨着眼,死活不敢相信眼前这神奇的一幕。
老者没理会旺日赞的惊疑,轻轻地一击掌,便见数名宦官抬着个大柜子行进了大殿,将柜子搁在了老者身边,而后各自躬身退了出去,老者微笑着掀开了大柜子上的一块蒙布,露出了内里空无一物的空间,接着对伏阇雄与旺日赞各施了个礼,用汉语说了一通话。
“国主,这位仙长说的是甚?”
旺日赞如今虽也是万户长之高官,不过其出身却是一般贵族而已,只是靠着战功升上来的新贵,并不似一般吐蕃高层那般精通汉文,自也就听不懂青衣老者的话语,忙不迭地便问了伏阇雄一声。
“老仙长说他能凭着这只神奇的箱子将人凭空变没了,还能又凭空再变回来,想请小王与将军一并作个见证,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伏阇雄笑了笑,用吐蕃话解说了一番。
“竟有此事,好,本将军就陪国主耍上一遭好了。”
旺日赞已被青衣老者的神奇表演吊起了兴致,自是绝口不提要告辞的话语,兴致勃勃地站了起来,跑到箱子前,好奇无比地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在箱子里摸索了一回,却浑然没发现任何的不妥之处,有心自个儿钻进箱子,却又担心出意外,这便眼珠子转了转道:“国主,还是您先来罢,本将军做个见证便好。”
“好,小王来试试。”
伏阇雄没有丝毫的犹豫,一口便应承了下来,一哈腰,抬脚便迈进了敞开着的柜中,旋即便见那青衣老者手一挥,幕布便已放下,而后口中念念有词地叨咕了好一阵子,又并指如剑地对着大柜子比划了几下,这才微笑着掀开了帘布,却见那大柜子里竟已是空空如也,伏阇雄竟真的消失不见了,满殿中人见状,全都惊呼了起来,一时间大殿里噪杂得有如菜市场一般,然则老者丝毫不管众人的惊讶,伸手在柜子里扫了扫,以示其中确实无人,而后方才笑眯眯地再次将帘布放下,又用汉语对着旺日赞说了几句。
“老仙长说当今之世,唯有将军能将国主唤回,只消将军亲手拉开帘布,便可见国主现身其中。”
就在旺日赞茫然不知所谓之际,一名懂汉语的吐蕃将领忙凑了过去,小声地解释了一番。
“竟有此事?哈,好,那本将军便勉力一试好了。”
旺日赞此际正在兴头上,自是没想过多,哈哈大笑着走到了大柜子前,大手一伸,便撩开了帘布,只一看,立马发现内里果然有人,但却不是伏阇雄,而是手持横刀的罗通!
“有……”
旺日赞乃身经百战的沙场勇将,反应自是快得惊人,只微一愣神,便已发觉不对,顾不得许多,脚下一用力,人已向后蹿了出去,口中还没忘了高呼示警,只可惜他快,罗通更快,没等旺日赞身形展开,便见罗通一步迈出了大柜子,身一旋,手中的横刀已顺势劈了出去,刀光如虹一般地闪了一下,旺日赞后蹿的动作瞬间便僵住了,喊到半截子的话也就此顿在了半截子上,喉头咕噜噜一阵乱响之后,身子微微一颤,一颗斗大的头颅已滚落在地,一大股污血从脖颈的断口处狂喷而出,如礼花绽放一般四下乱溅。
“有刺客!”
“他杀了将军,斩了他!”
“杀!”
……
一众吐蕃将领们全都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人物,尽管骤然遇袭之下,不免稍有惊慌,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虽说因着赴宴的关系,手边并无武器,可这帮勇悍至极的将领们却并无丝毫的惧意,或是空手扑上,或是抄起几子冲出,个个不要命一般地向罗通杀了去,与此同时,外头参与夜宴的普通吐蕃军官也察觉到了不对,乱纷纷地起身便冲向大殿。
“杀!”
吐蕃人的反应倒是都迅捷无比,只可惜在缜密的阴谋面前,这等勇悍不过都是徒劳罢了,没等一众吐蕃人展开攻势,就听殿外一声大吼之后,无数全副武装的于阗士兵在伏阇雄的亲自指挥下,从大殿两侧冲了出来,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地将措不及防的吐蕃人一一砍翻在地。
王宫里的战斗极其短暂,双方压根儿就不在一个起跑线上,倒霉的吐蕃人全部被斩当场,竟无一人能逃出生天,与此同时,尉迟敢所率领的突击队也对城东的吐蕃军营发动了突袭,趁着吐蕃军群龙无首的良机,生生将五千吐蕃精锐斩杀了个干净,自罗通发动起,全城的战斗拢共也不过仅仅费了半个时辰便已告了终了。
亥时正牌,于阗城南的一栋大院里,一身血衣未干的罗通与笑面佛一般的苏达并肩站在天井里,几名黑衣人手持着一只只鸟笼行上了前来,由着罗通亲手将一枚枚小铜管绑在了鸟脚上,不数刻,一阵扑翼的声音响过,数只雄鹰冲天而起,冒着夜色向不同的方向展翼飞了去。
“殿下,您回来可别怪某啊,是苏胖子做的主,与某无关啊。”
望着雄鹰冲天而起的英姿,罗通双手合十,一派祈祷状,可口中念叨着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胡说,是你答应在先的,关苏某甚事!”
罗通的话语一出,苏达立马跟被踩了尾巴的花猫一般跳了起来,气恼无比地叉指着罗通,毫不客气地指责道。
“胡说,是你答应的。”
“你才胡说,是你,就是你!”
……
一胖一瘦两位高层居然跟小孩子似地争执了起来,那等互不相让的样子登时便令一众黑衣手下们全都看傻了眼……
第二百零六章 突围,突围!(一)
“啊秋,啊秋!”
高原的夜极寒,尽管尚不到冬季,可气温却已是低令人发指,虽不致到呵气成冰的地步,然则每日晨时那一地的霜冻叫人看了便不免有头皮发麻之感,再加上高原反应的缘故,便是连李显这等功力深厚之辈都觉得有些难耐了,纵使躲在了厚实的帐篷里,可被一股从门帘处漏进来的凉风一吹,李显还是身不由己地连打了两个喷嚏。
“殿下,您没事罢。”
侍候在一旁的新任亲兵队长刘子明一听动静不对,不由地便有些慌了,一边忙不迭地问了一声,一边紧赶着便要去取毛毯给李显披上。
“没事。”
李显身边的亲卫队长凌重因伤留在了八宝川,而副队长在昨日的遭遇战中阵亡,李显便将刘子明调到了身边听用,为的便是其之忠厚,此际见刘子明紧张如此,李显欣慰地笑了起来,摇手拒绝了刘子明的好意。
“殿下,这天死冷,一不留神便要遭罪,您还是加件皮袄罢。”
刘子明想想还是不放心,又从包裹里取出了一件缴获来的银狐坎肩,要给李显披上,这一回李显没有拒绝,笑着接过了皮坎肩,随意地搭在了肩上,而后站起了身来,招了下手道:“子明,走,随孤看看将士们去。”
“嗳。”
刘子明憨厚地应了一声,几个大步跑到了门帘处,伸手掀开了门帘,将李显让出了大帐,而后手握刀柄,紧跟在了李显的身后。
李显的军寨驻扎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下,规模不大,就那么两百余顶帐篷挤在一起,颇显得有些杂乱,连个寨门都没有,仅仅布置了些鹿角、绊马索等障碍物作为预警设施,着实简陋得可怜,没法子,不是李显不讲究,实在是没那个收拾的时间,要怪只能怪吐蕃人追得太紧了些——这些天来,吐蕃人改换了战术,所派出的近二十万兵力以万人为单位,展开拉网式搜索,一旦发现唐军的行踪,不止是当面之敌不计代价地与唐军缠战,其余各路吐蕃军更是有如疯狗一般地狂追堵截而来,若非李显应对始终得当,只怕早就落得个全军被围的下场了,饶是如此,接连数天的苦战下来,兵力减员已是相当严重,出征时的五千兵力到如今只剩下了四千出头,更令李显恼火的是——吐蕃军竟不顾夜里行军的危险,拼死追击不止,闹得李显所部有时不得不一夜换上几次宿营地,为节约体力,李显自也就懒得去按常规设置军寨,不过么,明暗哨、游动哨这些起码的部署李显还是没敢省了的,也正是因为此,李显方能做到屡屡化险为夷之奇迹。
“殿下。”
李显刚行出中军大帐,正好遇到一队游哨经过,一众人等见到了李显,自是赶紧行礼不迭。
“嗯。”
李显笑着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众人自去执行公务,自己却领着刘子明缓步向不远处的帐篷群行了去,打算到士兵们中走走看看,嘘寒问暖上一回——别看这等行为好像无甚大不了的,可却是收拢军心的最佳手段之一,有时候比起重赏来都管用,这道理李显比谁都清楚,故此,每到宿营之际,哪怕再累,李显也不会忘了此举。
“……他娘的吐蕃狗,还真是猖獗,惹得老子火起,一刀子杀绝了这帮狗贼!”
“吹,刘疤子,你就吹罢,哪一回你小子不是咱伙里逃得最快的一个!”
“切,那不是老子想逃好不?是殿下有令,若不然,咱便跟吐蕃狗拼了!”
“是这么个理儿,唉,总这么窜来窜去也不是个头啊,再这么跑下去,人能行,马都要死光了,难不成要靠双腿窜回关中?”
“关中啊,唉,还不知能回得去不?咱那闺女也都该懂得叫爹了,唉……”
“唉……”
……
李显随意地行到离中军帐最近的一座帐篷前,刚打算去掀帐篷的帘子,却听到内里传来了众人的议论之声,微微一愣之后,便即站住了脚,静静地听着,眉头不由自主地便皱了起来——打仗打得是士气,尤其是这等在敌军重围里游窜之际,更是要靠坚韧不拔的士气来维持,而今游击战已打了半个月有余,军心士气自难免有低落之时,再者,看看天时已要入冬了,再这么流窜下去显然是行不通之事,这一点李显心中清楚,而一众久经战阵的官兵们只怕也能想得到,此时再想靠言辞来鼓舞士气显然是缘木求鱼之事了的。
“殿下……”
跟在李显身后的刘子明见李显保持着伸手的姿势,却半天都没动上一下,不禁有些奇怪,这便低低地唤了一声。
“哦,没事,走罢。”
听得响动,李显立马便从遐思里醒过了神来,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也不进帐了,一转身,大步向中军帐行了去,脚步比起往日来,显得沉重了许多,很显然,李显此际的心情并不平静。
回关中?李显何尝不想赶紧脱离险境,奈何他却是不能如此做,至少在没得到安西的准信前,不能如此行事,若不然,便有前功尽弃之危险,真要是花费了极大的代价,却一无所得的话,那后果可不是李显所愿意面对的,不说言官们可能会就此事上弹本,也不提武后、太子两方会拿此事做文章,光是吐蕃迅速崛起之局面便是李显十二万分不愿见到的,总而言之,不管时局再艰难,这一仗李显都必须胜,于公于私,都是如此!
安西之关键在于阗,而于阗的关键在伏阇雄,李显全盘计划的重心正是着落在伏阇雄其人身上,理由?说起来很简单,只因李显前世与伏阇雄有过不少的交往,知晓其是何等样人,实际上,即便李显此次不亲征,再过一年时间的话,伏阇雄也极有可能会像前世那般再举义旗,重新归附大唐,李显所要做的不过是将前世那时空发生的事情提前上一年上演罢了,崩盘的危险不是没有,可在李显看来,却并不大,就算不成,李显也有了应变方案,那便是将伏阇雄之子尉迟璥推上前台,这个把握李显还是有的,而这便是重生者的“福利”之一,不过么,话又说回来了,把握归把握,却并非是理所当然之事,李显也不敢断言安西的事情能否进展顺利,故此,在没得到准信前,李显还必须将吐蕃主力拖在青海,不使其能腾出手来干预安西之战,而要做到这一点,最少也还得再拖上十天左右,直到冬季真正降临,那时李显方能放心地扬长而去。
十天,说起来不长,换作平日,也就是一眨眼便过去了,可现如今别说十天了,便是一天都难熬得紧,每时每刻都得紧绷着神经,这等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饶是李显生性坚韧,却也不免有些子疲了,趴在几子上,想着、想着便累得睡熟了过去……
“殿下,殿下,鹰,鹰来了,鹰来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李显正睡得香甜,耳边却传来了刘子明那兴奋不已的嚷嚷声。
“嗯?”
李显略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来,入眼便见一道金色的阳光从敞开的门帘处射了进来,这才发现天竟已是大亮了,这一夜竟不曾遭到吐蕃人的追杀,倒也算是个不小的奇迹。只不过李显此时倒也没去感慨这等难得的好运,只是有些晕头晕脑地甩了甩头,不怎么在意地吭了一声——吐谷浑人善豢鹰,每每于战时以鹰为监视战场以及传讯之工具,这些日子以来,吐蕃人之所以能在广阔的高原上死死地咬住李显所部,靠的便是吐谷浑人所提供的鹰目之功,每当有鹰出现时,那便意味着吐蕃人的追兵离此不远了,对此,李显自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却也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高原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就李显手下这支小部队,依仗着强大的机动能力,随便往哪一转悠,差不多也就能甩掉大部分的追兵了的。
“殿下,是阿史那摩明的鹰到了!”
刘子明见李显似乎没反应过来,忙紧赶着解释了一句道。
“哦?好,快,传!”
李显这回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大喜之下,霍然便站了起来——阿史那摩明与其兄阿史那坎宁皆是突厥人,乃是安西都护阿史那道真的堂侄,二者都有一手豢鹰的绝活,李显此番离开洛阳之前,便已早早下令将此二人从阿史那道真处调入麾下,为的便是要靠这两兄弟豢鹰的本事来行通迅之便,其中阿史那坎宁跟着罗通去了于阗,而阿史那摩明则跟在李显身边,此际鹰既已到,那便证明安西的事情怕是有准信了的,李显又岂能不兴奋异常的。
“参见殿下!”
李显既已下了令,刘子明自是不敢怠慢,匆匆跑出了中军大帐,不过片刻便见阿史那摩明一脸兴奋地架着一只雄鹰从帐外抢了进来。
“免了。”
李显随意地一挥手,示意阿史那摩明免礼,而后大步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取下鹰腿上挂着的小铜管,旋开暗纽,露出了内里的一个小蜡丸,只一捏,一张写满了密文的小纸条便已落在了掌心,摊开一看之下,李显的脸上已露出了如获重释的笑容……
第二百零七章 突围,突围!(二)
终于可以撤退,也必须撤退了,再不走,那只怕想走都没机会了——于阗乃是吐蕃进出西域的重要门户,随着伏阇雄的举义,这道唯一掌握在吐蕃人手中的大门便已被轰然关上,龟缩在疏勒等城中的吐蕃守军如今已是瓮中之鳖,再无丝毫的挣扎之力,大唐安西军大可待明春之后,再一一收拾干净也不迟,至于在吐谷浑的吐蕃军主力么,除了坐看安西吐蕃各部一一覆灭之外,压根儿就无一丝一毫的能为,道理很简单,随着冬季的临近,昆仑山垭口已到了大雪封山之时,需得到明年三、四月间方能恢复通行,到那时,安西吐蕃军早就已是灰飞烟灭了的,再说了,吐蕃人被李显这么一闹腾,今冬都难过,明春十有八九要闹饥荒,哪还有甚余力调兵攻西域的,只怕反得担心唐军趁机展开春季攻势,守御都嫌力有不逮,就更别说出动大军去攻打大唐了的。
总而言之,吐蕃人没经过数年的修养生息,是别想再出国门一步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担心唐军恐将于明年展开春季攻势,吐蕃人便愈发迫切地想要拿住李显这么个重要人质以为屏障,换句话说,伏阇雄举义的消息一旦传到了伏俟城,势必将刺激得噶尔·钦陵不顾一切代价发动全部主力,以求全歼李显所部,真到那时,李显也不敢担保己部能顺利逃出生天了的。
撤退已是必然之事,可该如何撤退,走那条线路撤退却甚有讲究,非经仔细谋算不可,总的来说,李显所部要回到大唐疆域有五条路可走:
其一,走松潘入四川,此道路途遥远不说,且沿途多险阻,甚难速行,就眼下的时间而论,即便是吐蕃人不沿途阻截,李显所部也无法抢在大雪封山前回到大唐,很显然,此路不通。
第二条路是走唐蕃古道,经由鄯州(今西宁)过河湟谷地,回天水,这条路道路相对平坦好走,可惜却甚难行得通,只因如今的鄯州正被吐蕃大军围攻着,左监门卫大将军高偘手下虽有三万余兵力,可也就仅仅只能勉强自保罢了,实难分出兵力来接应东归的李显所部,孤军行去的后果只能是给吐蕃人送功劳罢了。
第三条路是走来时的路,经八宝川回兰州,这条路线李显所部最熟悉,走将起来自也是最为便利,奈何这个方向上的吐蕃军实力最雄厚,就李显手中这么点兵力,压根儿就没有丝毫突围的希望,强自要走的话,只能是被吐蕃人包了饺子,连根马骨头都未必能剩下。
第四条路最险峻,只因这条通往张掖的道路乃是条崎岖无比的山路,奇险处处,人马跋涉其中,稍不留神便有粉身碎骨之厄,这条道上吐蕃军倒是不多,只要李显所部能急速绕过伏罗川城,便可逃进绵绵祁连山中,吐蕃军要想追都难,这条小路原本便是李显预留下来的最后逃生之路——此路乃是采药人走的山道,当地人都知之甚少,而李显之所以能知晓,概因李显后世读大学时,曾当过“驴友”,寻幽访古时,与人结伴行过此路,对一路上的地理情形有所了解,走此道极有可能达成出其不意之效果,前提条件是李显能突破伏罗川一线的吐蕃军之围堵,而这,虽说困难,却并非完全做不到,只需小心谋划上一番便有可能。
至于第五条道么,毫无疑问便是刚拿下的昆仑山垭口,只消绕过大非川这个险地便可直奔昆仑山垭口而去,这一路道路虽难行了些,却胜在沿路几无吐蕃主力大军,李显所部完全可以放马狂奔,一路冲向于阗,当然了,这指的是吐蕃人没反应过来之前,依李显看来,噶尔·钦陵这等智谋之将一旦得知于阗已叛,十有八九会调兵拦阻住这条通道,很显然,要走此路的话,一是要抢时间,二么,还得小心谋划,制造出些假象以迷惑噶尔·钦陵,方才有实现的可能性。
综合而言,除了第四、第五两条路成功的把握较大之外,其余都是死路,也就只有唐蕃古道看起来似乎有那么一丝极为渺茫的希望,不过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罢,走四条道与第二条道前半段路线相同,都要渡过倒满河,而走第五条道则需趟过布哈河,两条河并不同路,后者位于青海湖西北侧,而前者则位于青海湖东南角,两条河流皆属青海内陆大河,好在此际乃是枯水季节,两条河流的水都很浅,人马皆可涉水而过,并不需要搭浮桥,所不同的是倒满河一线靠近伏罗川城,守卫相对严密,而布哈河靠近乌海,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之后,守备兵力相对薄弱不少。
“报,殿下,西面发现蕃狗一万余众,离我军还有不到二十里路。”
“报,殿下,北面来敌近万,已至萧岭,距我部尚有十八里!”
没等李显思忖好撤退的具体路线与步骤,两名报马便已传回了追兵将至的消息,无奈之下,李显不得不中断了思考,下令全军赶紧收拾营地,准备接着跟吐蕃人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命令虽下得颇为仓促,可众军都早已习惯了这等游戏规则,行动起来倒也迅速得很,前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四千余将士皆已整装待发。
“全军听令,除留七日口粮之外,丢弃一切辎重,急速赶往布哈河口,我们回家去,敢有阻路者,杀!”
趁着众军士整理行装的当口,李显终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先是放飞了通讯用的雄鹰,而后,当着全军的面,下达了撤兵令。
“杀,杀,杀!”
经历了半个多月的苦战之后,一众将士们早已是归心似箭,这一听终于能回家了,自是全都兴奋了起来,激昂的喊杀声震天响起,直冲九霄云外……
布哈河位于青海湖西北部,发源于祁连山脉支脉疏勒南山曼滩日更峰北麓,大致呈西北--东南流向,极美,如同一条绿色的绸带般在荒漠草原上蜿蜒流转,河岸两边的大草原乃是吐谷浑著名的夏季牧场,每到春夏相交之际,各部落云集至此,绿草如茵间,牛羊遍地,一派“风吹草低见牛羊”之美景,当然了,那等美景须得夏季方能一见,时值严冬将至,草木枯萎,两岸一派死寂,千里不见人烟,唯有刺骨的寒风呼啸地刮个不休,又怎个凄凉了得,不过么,这等千里茫茫无人烟的景象却是一路血战到此的李显最希望看到的情形了,只因过了此河之后,便已是一片坦途,除昆仑垭口外,再无其他险阻。
不容易,着实是不容易,远眺着潺潺而流的布哈河,李显的眼睛不禁有些子湿润了起来——从决定退兵那一刻起,到如今也不过仅仅过了三天时间罢了,可这是何等艰难的三天,不说转战千里的跋涉有多幸苦,也不提一路遭遇战不断有多凶险,便说为了能迷惑住噶尔·钦陵,李显不知死了多少的脑细胞——李显所部先是全军气势如虹般地扑向倒满河口,不惜以自身伤亡数百之代价连续冲破两支前来阻截的吐蕃万人队,并让坚守鄯州的高偘所部付出了千余伤亡的代价,强行发动攻势,做出接应李显所部之假象,而后李显所部又借着黑夜的掩护,半道转向,不惜以累死近半马匹为代价,一日一夜狂奔四百余里,终于跳出了吐蕃大军的围笼,艰难无比地赶到了布哈河口,到了此时,李显所部已仅仅只剩下了三千两百残兵,原本一人三马的配备也只剩下了一人一马,这等牺牲、这等代价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惨烈!
着实是太惨烈了些,尽管明知道“慈不掌兵”乃是兵家之至理名言,可毕竟人不是机器,心总是肉长的,眼瞅着袍泽倒了一路,李显的心便沉得有如灌了铅一般,好在这一切终于是要结束了,能成功地拿回了安西,又能拖延住吐蕃崛起的脚步,李显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了,至于袍泽们的血仇,李显相信终归有讨回来的一天,眼下的要务只有一条,那便是过河!
“呜呜呜……”
河显然不是那么好过的,上天似乎要跟李显开一个玩笑,就在李显扬手准备下令全军冲过布哈河之际,一阵凄厉的号角声骤然乍响,旋即便见一道不算高的山梁后头烟尘大起,数千精锐吐蕃骑兵呼啸着向李显所部冲了过来。
不好,中埋伏了!一见到吐蕃骑兵漫山遍野地冲将过来,李显的心登时便是一沉,然则事到如今,人、马皆疲之下,想要摆脱吐蕃骑兵的掩杀已是断无可能,唯今之计,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战,以杀对杀,杀出条血路来!
“两军相逢勇者胜,儿郎们,随本王杀贼,杀,杀,杀!”
不能犹豫,也没有时间犹豫了,面对着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兵大队,李显取下了得胜钩上的青龙偃月刀,高高地扬了起来,发出了最激昂的战斗宣言……
第二百零八章 突围,突围!(三)
布哈河口周边并无城寨,离此最近的城池便是远在布哈河上游的乌海城,距此地足足有百余里之遥,这也正是李显选择此地渡河的根由之所在,可却万万没想到竟会在此地遭遇到阻截,而出手的竟还是吐蕃人的精锐骑兵,光是看那些骑兵的甲胄以及武器装备,李显便知对手极为难缠,然则李显此时已顾不上去分析敌骑出现在此的根由,也顾不上去想此战的结果将会如何,他只知道不战则死,要想脱困,只有华山一条路,杀!
“杀贼,杀贼,杀贼!”
转战高原二十余日,大小血战数十场,所有的大唐官兵都已是疲惫至极,可一见到李显率先发动了冲锋,却无一人有丝毫的退缩之意,纷纷扬刀出鞘,用嘶哑的嗓音发出了战斗的呐喊,如怒涛一般地向着汹涌而来的吐蕃骑兵大队迎击了上去,人人脸上都满是慨然死战的坚毅之色。
“孩儿们,冲啊,杀光唐贼,活捉李显!”
面对着唐军的拼死反补,冲在吐蕃骑兵最前方的阿古台不但不惊,反倒是狂喜了起来——自打领受了噶尔·钦陵的将令,阿古台等三人已率部在这鸟不拉屎的布哈河口整整埋伏了四天的时间,却始终没能等到唐军的到来,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了,这会儿一见唐军果然似副相所预料的一般到了河口,自是全都兴奋得难以自持,人人都急着建功,怕的便是唐军扭头逃窜,再一看唐军居然敢以疲兵迎战己方精锐,哪还有甚客气可言的,这便嘶吼着发动了狂野的冲击,打算一个冲锋便将唐军就此击溃当场。
“李显小儿,哪里走!”
“活捉李显!”
不止是阿古台看到了一马当先的李显,稍稍落后于其的索斯仁次、旺仁赞二人也都瞧见了一身黄金甲的李显,自不肯将这等大功平白让与阿古台,纷纷打马加速,嘶吼连连地直奔李显杀去,三员勇将各自逞强,你追我赶之下,有如三支利箭般呈品字形向李显包抄了过去。
好机会!李显听不懂吐蕃话,自是不晓得阿古台等人究竟在嚷嚷些甚子,可却能敏锐地发现这三员敌将显然都选择了自己作为对手,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怒,可很快便兴奋了起来——毫无疑问,这三人便是这支吐蕃骑兵的领军人物,若能一战击杀这三员敌将,敌军群龙无首之下,必定就此溃散无疑!
“李贺,攻敌左翼,程河东击敌右翼,王秉,随本王冲中路,此战有进无退,杀!”
一见到三员敌将杀奔自己而来,李显立马飞快地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自有紧跟在身旁的传令兵将吹响了总攻的号角,三名骑兵校尉见状,自是不敢怠慢,纷纷喝令一众手下依令行事,凭借着良好的训练水平,硬是在纵马狂冲中调整好了队形,而反观吐蕃骑兵,一开始冲锋时,队形保持得倒是不错,可冲着冲着,队形便凌乱了起来,显然在训练上比起唐军要差上了一截,只是狂野冲锋的气势却是极盛,威势并不在唐军之下,双方之间的交手胜负尚难逆料。
双方之间原本相距不过里许,这一高速对冲之下,距离自是急速地缩短着,很快,双方便已接近到了不足二十步的距离上,马蹄扬起的沙尘漫天飞扬,无数的刀锋在日头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嘶吼声、喘息声、马蹄声交织在一起,紧张得令人窒息,杀气直冲九霄云外,一场硬碰硬的血战开始了!
“杀!”
大敌当前,自是没有丝毫的客气可言,李显虽有心要独挑三敌,但却没打算坐等强敌乱刀加身,就在双方骑兵阵列相距不到十步之际,李显大吼了一声,双脚用力一夹马腹,胯下的照夜狮子马吃疼不已,长嘶了一声,原本就快的速度瞬间便提升了老大的一截,如刺破黑夜的闪电般,只一个冲刺便已窜到了阿古台身前不到一步的距离上。
“看枪!”
阿古台显然没想到李显来得如此之快,登时便大吃了一惊,忙不迭地一声暴吼,双臂一振,手中紧握着的长马槊已突刺了出去,只是仓促之间,力道无法放到极致,饶是如此,这一枪借着马的冲劲,依旧是快得惊人,枪方出,破空之声便即大作,哪怕是周边无比的喧嚣也无法压制住枪声的呼啸。
“受死!”
阿古台的反应已是极快,出枪的力道以及速度无一不显示出其勇悍之将的本色,奈何他快,李显更快,早有准备的李显不等阿古台出枪,便已抢先出了手,但听李显一声大吼之下,高高扬起的青龙偃月刀已如泰山压顶一般地向阿古台劈杀了过去,刀速远快于阿古台的枪速,刀光只一闪间,便已突破了空间的距离,呼啸着砍到了离阿古台头顶不过两尺的距离上,而此时阿古台的枪尖离李显还足足有四尺之遥,很显然,若是双方都原势递进的话,阿古台绝逃不过被一劈两半的命运,而李显则完全有时间于斩杀了阿古台之后,轻松地避开已无准心可言的枪刺。
不好!阿古台虽是有心要拿下李显以建奇功,但却绝没打算就此搭上自家小命,这一见李显出刀如此迅速,登时便吓了一大跳,顾不得伤敌,忙不迭地一侧身,顺势将手中的长马槊一个斜横,封向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大刀,这一变招之下,原本就力道不足的枪势自是更弱了几分。
“呛然!”
阿古台不愧是吐蕃军中勇将,尽管连番变招之下,尽显被动,可这一横枪之下,还是及时地挡住了李显劈杀过来的大刀,只听一声巨响之后,阿古台整个人被震得倒仰在马背上,受力过巨之下,一口血瞬间便喷了出来,不仅如此,强大的反震力道竟使得其胯下的战马一声哀鸣之后,腿脚一软,竟从急速前奔之势生生被震得向后倒退了开去,险险些将阿古台就此颠下马背。
此际的阿古台已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而李显的冲锋势头却不过仅仅只是稍缓罢了,至于其本人则几乎不受影响,只消追上前去,随手一刀便可将阿古台斩杀当场,只可惜这一刀却是没机会劈出了,只因索斯仁次与旺仁赞已从两侧双双杀到了近前。
可惜!李显一看两员蕃将的来势,便已知晓自己失去了趁势斩杀阿古台的良机,心中不禁一阵火大,大吼了一声,将怒火毫不客气地发作在了冲将过来的旺仁赞二人身上,但见李显手中大刀狂舞之下,使出一招“七星连环”,接连劈出了七道刀光,三道奔向索斯仁次,四道照顾了旺仁赞一回。
索斯仁次等三将素来并称,彼此武艺相当,力量也相差无几,先前见阿古台被李显一刀劈飞,全都为之心惊不已,此际见李显的刀光劈至,自都不敢怠慢,顾不得出招伤敌,各自挥舞手中的兵刃,先求自保不迭——索斯仁次用的是厚背马刀,式样与唐军的制式横刀很像,只是刀身更长,刀背也厚实了不少,一见李显刀至,索斯仁次手腕连抖,舞出一片刀光,以卸力的方式挡向了李显的刀势,而旺仁赞的武器则是根镔铁棍,重达六十余斤,他自恃力大,见李显刀至,毫不示弱地便硬挡硬架了上去。
“呛、呛、呛”
索斯仁次连挡了李显三刀,虽以卸力的方式取了些巧,可还是被震得手腕微酸,刀势也为之散乱了开去,只是并无大碍。
“嘭……”
旺仁赞以硬碰硬之下,接连被李显的四刀砍在棍上,当场便被震得身体歪斜不已,胯下的战马速度锐减,已失去了出手反击的可能性。
就刀法而论,李显的武艺显然比三将都要高出了一大截,可就力量来说,却仅仅只是稍强上一筹罢了,先前之所以能一刀劈得阿古台险死还生,靠的是马力与技巧应用,并非真的力量远胜所致,此番一招分攻二将,看似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可力道也因此而分散了许多,比起二将来,并不占多少的优势,尤其是跟旺日赞以硬碰硬地对撼了四刀之下,固然是震得旺仁赞没了还手之力,可李显同样没讨到太多的便宜,魁梧的身子同样被震得在马背上晃了几下,胯下的照夜狮子马也因吃力过巨而速度骤降了下来。
“看刀!”
索斯仁次反应奇快,这一见李显马已失速,人又有所失衡,自是不肯放过这等拿下李显的大好机会,不顾手腕尚微微酸痛,大吼了一声,一个纵马前冲,顺势一刀劈向了李显的肩头,势大力沉至极,却没带太多的杀意,显然是打算重创李显,以便拿住活口。
危险!此际,李显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在外门,而索斯仁次的刀在内侧,要想以青龙堰月刀格挡显然是来不及了的,加之李显的重心此际也正处于调整之中,要想及时闪躲开索斯仁次的刀锋显然也有些力不从心,一股子强烈的危机感瞬间便涌上了心头……
第二百零九章 突围,突围!(四)
索斯仁次这一刀来得极为突然与迅猛,刚好掐住了李显防卫最虚弱的空挡,无论是刀速、力道还是角度都堪称绝杀,若是不出意外,光靠李显本身的能力,已很难躲过这一刀的进袭,纵使强行侧身躲避,也多半难以招架住索斯仁次接下来的狂攻,偏生先前李显加速冲刺之下已脱离了后续冲锋大队,离李显最近的刘子明距离战圈也尚有十步之距,虽说离得不远,却压根儿就来不及出手解救李显的困局,此情此景之下,李显要想脱困,那就只有一条路可走——以命换命!
死亡无疑是件很可怕的事情,若无必要,没有谁愿意去面对,李显自然也是如此,哪怕其已活了三世,却也同样不想平白地死去,然而,若是死得其所,李显却是不惜一死,概因自重生那一刻起,一股子狠戾之气便已深入到了李显的骨髓里头,说到底,李显就是个狠人,所以他才敢于对抗狠毒无比的武后,此番冒死率孤军深入吐谷浑之目的固然是为了大唐将来之安危着想,可根本的目的还在于借此举以竖立军中威望,从而为将来打下个良好的基础,以求得对抗武后之本钱,故此,战败是李显万万不能接受的结果,哪怕没有生命危险,李显也断不容许自己苟且地成为一名阶下囚,此时不搏更待何时!
“呔!”
面对着索斯仁次劈杀过来的刀锋,李显怒吼了一声,腰部猛地一扭,右手松开青龙偃月刀,顺着旋身的势头,一抹腰间,但听“呛然”一声脆响,横刀已出了鞘,化成一道闪电,奔袭向索斯仁次的腰腹之间,刀光只一闪,便已划过了空间的距离,其速可谓是惊人至极,生生将索斯仁次吓了一大跳。
索斯仁次亦是用刀的高手,眼光自是老辣得很,只一看李显的动作,瞬间便已将结果计算了出来——此际李显侧身之下,面对着刀锋的就不在是右肩,而是咽喉,倘若双方都不变招,索斯仁次这一刀绝对能将李显斩杀当场,然则却也绝躲不过李显那剖腹的一砍,双方只能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混帐!”
索斯仁次乃是尸山血海里滚打出来的勇将,对生死早就看得极淡了的,倘若能跟李显拼个同归于尽的话,他自是半点都不惧,问题是他所得到的命令是要活捉李显,而这道命令又是出自他最敬重之人——噶尔·钦陵,索斯仁次不敢也不能违背了此令,故此,面对着李显这等以命换命的打法,索斯仁次尽管气恼至极,却还是不得不屈服了,怒叱了一声之后,手腕一拐,原本直劈而出的刀势猛然一个下沉,斜刺里格向了李显劈将过来的横刀。
“锵……”
双刀不出意外地对撞在了一起,一个是仓促变招,另一个则是匆忙出刀,双方的力道都不曾使足,双刀一碰之下,便即各自弹了开去,谁都不曾占到一丝的便宜,所不同的是李显是有意为之,早就有了思想准备,而索斯仁次是被动变招,在反应速度上却是慢了半拍,尽管劣势并不大,可在这等几乎是贴身肉搏的情形下,却是个足以致命的闪失。
“霸绝天下,杀!”
索斯仁次的闪失很小,若是换了旁人,几乎难以发现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更谈不上抓住破绽,可对于李显来说,有这么个小小的破绽便足以致胜,哪肯就此放过,不待横刀上的反震力道消退,李显已大吼了一声,全力翻腕一振,原本向后弹开的刀锋瞬间便是一顿,旋即,豁然加速,瞬间便化为一道流光,再次急袭向索斯仁次的腰腹。
“啊,呀……”
索斯仁次本身已堪称刀道高手,于刀法上的造诣自是极高,可显然比起李显来要差了不老少,更别说反应上本就慢了半拍,面对着李显这突如其来的攻杀,压根儿就无法做出有效地阻拦,慌乱间,顾不得伤敌,忙不迭地一踢马腹,凭借着过人的骑术,生生于间不容发之际,躲开了刀锋的正面劈杀,算是逃过了必死的结局,奈何李显的刀来得实在是太快了些,索斯仁次已是尽了力,却还是没法完全避让开来,被刀尖划了一下,厚实的铠甲如同纸糊的一般,生生被拉出了一大道豁口,不仅如此,索斯仁次的腰部也瞬间被拉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深达近寸,险些便刺破了腹腔,血水瞬间狂喷而出,疼得其鬼哭狼嚎地吼了一声,不敢再战,纵马斜刺里窜了开去。
可惜了!李显一刀没能将索斯仁次斩杀当场,自是不免有些子遗憾,然则却顾不上去追杀,只因此际先前被震得身子歪斜的旺仁赞已舞着镔铁棍冲杀了过来,无奈之下,李显也只能是打叠起精神先应付面前之敌。
“突击,突击!”
说时迟,那时快,李显与三员敌将之间的交手过程看似繁复,其实却都是在霎那之间便已见了分晓,就在旺仁赞再次向李显发动攻击之际,双向对冲的两支骑兵终于交汇了,但听李贺、程河东两员悍将齐声怒吼之下,率部兵分两路如两把利刃一般地闯进了吐蕃骑兵阵列之中,双方一个照面之下,便已杀得惨烈无比,彼此各不相让,人仰马翻之情景随处可见,无数的刀光在空中划来划去,一声声惨嚎此起彼伏,战事方一开始,便已是白热化之程度。
双方都是军中精锐,兵力相当,装备也相当,然则唐军骑兵的训练水平却远胜吐蕃骑兵,无论是单兵能力还是配合作战的熟练程度都不是吐蕃骑兵能媲美得了的,若是平常时分,唐军无需花太大的代价便能轻松击溃吐蕃军的抵抗,奈何此时不比往日,血战连连之后的唐军已是强弩之末,而吐蕃军乃以逸待劳之师,无论体力、精力还是马力都比唐军强了不老少,这一硬撼之下,竟生生地挡住了唐军的冲击之势,双方纠缠着打成了一场大混战,竟是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该死,这回麻烦大了!就在两支骑兵队绞杀成一团之际,李显本人也陷入了苦战之中,刚一打退旺仁赞,阿古台便窜了上来,好不容易将其逼开,索斯仁次又带伤冒了出来,三将有如走马灯似地围着李显狂杀不已,浑然便是活脱脱的“三英战吕布”之现代版,几番厮杀下来,李显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只因他很清楚若是不能尽早将这股吐蕃骑兵击败,伤亡势必极重,这还不算严重,更可怕的是诸路吐蕃军随时都有追击到此的可能,真到那时,全军覆灭怕也就在所难免了的。
急了,李显这回是真的急了,恨不得一刀便将当面这三员吐蕃骑将斩杀个精光,奈何这三员吐蕃骑将都是老奸巨猾之辈,压根儿就不跟李显死拼到底,一旦力有不逮,立马后撤换人,死死地将李显缠在了核心,令李显痛恨不已,却又有些子无可奈何,几回冒险出击之下,不但没能有效地杀伤三将,反倒险些被三将所趁,无奈之余,也只能打叠起十二万分的谨慎,耐着性子地与三将缠斗不休,只是心中的急躁之意却是遏制不住地高涨了起来。
“殿下莫慌,末将来也!”
就在李显越打越是心焦之际,却见一骑突然从乱军丛中冲杀了出来,持刀直奔刚被李显一刀逼退的索斯仁次,赫然竟是当初被李显救下的那名被俘之骑曹林成斌。
“找死!”
别看索斯仁次在李显面前显得缩手缩脚地,似乎没啥大作为可言,可其毕竟是军中骁将,非寻常人可比,心气自是高傲得很,这一见林成斌身上所穿的不过是普通骑兵的服饰,哪会将这等人物放在眼里,此际见林成斌杀到,不屑地撇了下嘴,冷哼了一声,随手便劈出了一刀,打算就此了结了这名不知死活的唐军小兵。
大意轻敌素来便是兵家之大忌,一旦犯了,那就必将遭到报应,索斯仁次这一随手之下,自是立马便将自己置于了险境之中——林成斌虽身着普通骑兵服饰,可其原本就不是普通一兵,而是骑曹参军,当然了,这官职并不高,不过就是正九品下的小武官而已,然则其出身却不同一般,其乃是大将军薛仁贵的亲兵副队长,曾得过薛仁贵不少指点,一身武艺之高并不在李贺等骑将之下,甚至还要强上三分,纵使不及索斯仁次,却也差不了太多,双方若是平手而战的话,或许索斯仁次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可那也得是经过一番鏖战方有可能,要想随便攻出一刀便杀了林成斌,又岂有可能。
“杀!”
林成斌哪管索斯仁次是何等心理,这一见其攻杀而来的刀势破绽重重,自不肯放过此等破敌的良机,大吼了一声,手臂一振,“唰唰唰”便连攻出了三刀,第一刀挡开索斯仁次攻杀过来的厚背马刀,而后两道刀光则一上一下地直奔索斯仁次的喉头与胸膛,速度奇快无比,登时便令索斯仁次惊讶得瞳孔都就此紧缩了起来……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