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各取所需(下)
作者:凤鸣岐山|发布时间:2024-06-29 01:12:06|字数:32811
何意?嘿,您老会不知道这是何意才怪了,不拿出点诚意来,想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李显机敏得很,哪会猜不出李弘心里头想的是什么,左右不过就是不想看着李贤势大,更不想看见二王联盟的存在罢了,却又有甚可蹊跷之处可言,诚然,李显是想帮着李弘将河工之事办好,可这并不意味着李显便要当“杨白劳”,没有足够的利益交换,就算李显肯,那一头的李贤也一准不肯,真闹了开去,河工一事闹不好还真就有可能白白便宜了武后一党了。
“太子哥哥明鉴,古人有云:举贤不避亲,臣弟也就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呵呵,似宋献其人,在臣弟府中任主薄已满三年,为人忠厚实诚,办事勤勉,向无差错,实干才也,而今调大理寺任大理丞,不过是略提一级罢了,当算不得超拔罢,再有,何隆其人,在臣弟府上任录事参军也已满了三载,自当外放为官,如今刑部郎中既有出缺,平调过去,似无不当,此间种种,概莫如是,臣弟也就不一一列举了,想来太子哥哥定会成全臣弟的罢。”既是谈生意,李显自然无惧李弘的怒意,轻描淡写地述说了一番,当真有拿朝廷官职当大白菜来买卖的架势。
成全?李弘简直被李显那等轻松的口吻弄得个哭笑不得,没错,李显所要求的这么些官职都算不上甚显赫之职,最多只能算是中下级官员而已,对于手握吏部大权的李弘来说,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罢了,问题是这么个成全之下,岂不是大涨二王之气势么,未免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嫌疑罢,李弘又怎甘心去做这等蠢事,可一见李显这等模样,若是不答应的话,还真很难指望李显会在河工一事上做出让步的,二者孰轻孰重,自由不得李弘不好生思量上一回的了。
“七弟,再有个两日便又是早朝了,却不知七弟打算在河工一事上如何运作?”李弘反复思量了良久,还是无法定下决心,这便转而追问起河工事宜来,打算先听听李显的计划,再另做计较。
“太子哥哥放心,此事易耳,只消太子哥哥这头先上了本,臣弟与六哥自当附骥尾,谅那些小人再奸诈,措不及防之余也做不出甚怪来。”对于该如何在朝议上通过河工折子,李显自然是早就算计过了的,此时听得李弘见问,这便哈哈一笑,一派轻松自如状地回答道。
“嗯。”
对于李显所言的这个章程,李弘显然是同意的,道理很简单,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贤加上被北门学士们推出来当靶子的李显都同意李弘来主抓此事的话,高宗那头自没有反对的理由,而武后那头若是没个妥当的准备的话,自是没办法在朝堂上与三王合力相抗衡,这一点李弘先前便已想到了,所不确定的是李贤兄弟俩会不会在此事上出尔反尔地打埋伏眼罢了,故此,哪怕李显说的是实情,李弘也没急着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眉头紧锁地摆出一副深思之状。
眼瞅着李弘迟迟不表态,李显却也并不着急,左右此事的主动权在握,李显实没有必要去急着瞎咋唬的,他就不信李弘敢在河工这么个重要事情上有所闪失的,至于那份官员提升名录么,说起来李显还真不是特别在意,一来是那里头只有两个半是李显的人,除了宋献与何隆之外,另外半个便是拟将出任御史的骆宾王,其余人等全是李贤的心腹,成与不成,对李显来说都算不得大事,左右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手的事罢了,二来么,李显之所以提出这么个交换条件,其真正的目的是安李弘的心,为下一步的暗度陈仓打下个伏笔,这里头的真正奥妙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
“七弟所言之事甚大,且容为兄详虑一番再做计较可成?”李弘在心里头反复推算了半晌,兀自觉得心中没底,实不敢就此答应了李显的要求,无奈之下,只好提出暂缓的要求。
“太子哥哥所言甚是,兹体事大,是该好生计议方妥,臣弟不急,等太子哥哥的消息便是了,时候不早了,且容臣弟暂退。”李显心中料定李弘别无选择,自是不在意李弘何时能下个决定,这便顺势起了身,笑呵呵地出言请辞了起来。
“也好,七弟慢走,为兄不送了。”李弘心急着跟阎、刘二人商议一番,自是不打算多留李显,这一听李显要走,顺水推舟地便应了一声。
“太子哥哥留步,小弟告辞了。”左右该说的都已说完,能做的也都已做了,李显自也懒得再多废话,笑呵呵地朝着李弘一躬身,行了个礼之后,一旋身,退出了书房,径直转回自家王府去了。
“阎公、刘公,依二位爱卿看来,七弟所言之事可有甚蹊跷么?”
李显刚退下没多久,书房后头的一扇隔门悄无声息地移了开来,阎立本与刘祥道并着肩从隔间里行了出来,在李弘的下首站住了脚,却都没有急着开口禀事,倒是李弘自己先行开了口。
真与假可不是随便说说便罢了的,要知道河工一事重大无比,真要是一个判断失误,那后果之严重可不是闹着玩的,正因为此,阎、刘二人哪怕是心中早已有了谋算,都不敢轻易地回答这个问题,各自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刘祥道率先开口道:“殿下,老臣能否先看看周王殿下所提交之官吏名单?”
“唔,当然,刘爱卿请看罢。”李弘本就想将此名单交给刘祥道这位新任吏部尚书过目的,此时听其主动要求,自无不从之理,这便点头应允了一声,随手将卷好的纸张递给了刘祥道,末了,加了一句道:“刘爱卿,依你看来,此名录若是要调整到位,需多长时日?”
“回殿下的话,此中各职皆非难事,唯御史一职稍有些碍难,若不出意外,两日内或可为之。”刘祥道年岁虽大,眼神却好,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便已将各职位全都过了一遍,心中已然有了底气,这便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嗯,如此甚好。”李弘本来就不以为这么些中低级官员的调动能有甚难度的,此时听得刘祥道如此明确的答复,自是更不怎么放在心上,点头附和了一句之后,将话题又引回了正题上:“二位爱卿,七弟会否是在使缓兵之计,孤心中实是有些不确定,二位爱卿都说说罢。”
“殿下,老臣以为此等可能性虽有,却并不大,理由有三:其一,老臣观周王殿下其人其言,似必欲河工之事能顺遂,若不然,其也无须多方提点殿下河工之要点;其二,自去岁诏狱一案以来,周王殿下所为皆隐含着针对某些方面之用心,这一条,与殿下其实暗合,此番若是彼此争于朝堂,得利者实非殿下与二王,只怕周王殿下未必愿意为之;其三,从眼下时局而论,二王纵使要强争,也不是殿下之敌手,似周王殿下这等样人,必不会行此鱼死网破之蠢事,向殿下求一妥协,实是必然,所求者,不外些许补偿而已,区区十数小官,实无足挂齿,应之又能如何,再不行,待得日后,寻些把柄一一驱除了出去也就是了,何须虑之!”阎立本并不担心李显会在河工一事上出妖娥子,担心的是李显提出的交换官职过于要害,先前刘祥道在看官吏名录时,阎立本也跟着扫了一眼,见都是些芝麻小官儿,自也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此时听得李弘见问,也就不再多犹豫,款款地将自个儿的分析娓娓道将出来。
“殿下,老臣以为阎尚书所言甚是,老臣并无异议。”刘祥道心中本尚有些疑虑,总觉得此事怕没那么简单,可此际听阎立本说得如此肯定,自也不好再提出异议,这便斟酌着附和了一句道。
“唔,既如此,那便算是各取所需好了,孤这就派人去跟七弟说一声罢。”李弘细细地想了想,也觉得阎立本的分析很有道理,事关重大,他可不想多有耽搁的,这一下了决心,便要立刻行动将起来。
“殿下,且慢,此事不可如此行去。”李弘话音刚落,阎立本已忙出言制止道。
“嗯,阎公何出此言?”李弘显然没想到阎立本会这么说,登时便是一愣,而后狐疑地追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老臣原本不解周王殿下为何与璐王殿下起了冲突,然,先前见那份名录,老臣已明了了周王殿下的用心,此举只是为了迷惑某些人罢了,殿下若是真欲在两日后的早朝上见功,此时便不宜再与周王殿下有接触,只消暗中依此名录调整了去,周王殿下处必可知晓,值朝议之际,定会依言行事,突然袭击之下,自可奏奇效。”阎立本朝着皇宫方向努了努嘴,暗示了一下之后,这才不紧不慢地将理由道了出来。
“好,此事就这么定了,刘爱卿辛苦一下,亲自部署此事,莫要走漏了消息,两日后朝议上见分晓!”李弘沉吟了一番之后,主意已定,这便一拍几子,霍然而起,斩钉截铁地下了令……
第一百零一章 奇峰突起(上)
乾封元年四月二十八日,又到了早朝的日子了,朝臣们自是早早地便到了皇城外的小广场上,各自聚成些大小不等的小圈子,窃窃地议论着,话题左右不离河工一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议得个不亦乐乎,那架势比起朝堂上正式议事来,还要热闹上数倍,一切的一切无不预示着今日的朝议或将是朝局走向的一道分水岭,谁能最后得利却是不好说了的,当然了,也不是所有的朝臣都乐于在此时发表自己的看法的,新任监察御史骆宾王显然就没这么个打算,他不单没有凑到群臣们中间去,反倒是有意地躲在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骆宾王当官好歹也算是当了有些年头了,可上朝对他来说,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尽管如此,却并不意味着广场芸芸众官中就没有熟识之人,实际上,场中不少大臣皆是骆宾王的诗友,平日里也没少聚在一起评诗论道,关系都处得不错,然则此时此刻,骆宾王却实不想与众臣凑一块儿,只因其心中牵扯着实太多了些。
骆宾王前些日子刚因琐事被参,原本以为被罢官已是无可避免了的,却因周王李显的横加插手,得以保住了官位,骆宾王嘴中虽不说,可心里头却还是记着李显的情的,也应承了李显的要求,用心地写了篇有关延揽天下才的檄文,本打算等李显来访时交了差,便算是还了个人情,然则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显没来,倒是刘祥道这个老友先来了,居然还带来了监察御史的委任状,言语间浑然不见了往日的亲昵,倒是多了许多闪烁其词的试探之意,弄得骆宾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是搞不懂自个儿平白无故地升了官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刘祥道为何要如此神秘地将委任状亲自送到府上,更搞不清楚刘祥道那些旁敲侧击的言语究竟是何意味,直到李显那头派了个人前来知会早朝事宜,骆宾王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自个儿不经意间,居然已成了周王党,这令骆宾王实在是烦透了心,实不知今日早朝时究竟该如何自处的,这不,一宿都没能合眼,直到这会儿了,骆宾王还是没能就该不该按李显的吩咐上本一事下个决心,心中的烦躁就别提有多难受了的,自不会有心思去参乎众朝臣们的乱议。
“快看,璐王殿下来了。”
“咦,周王殿下也到了,奇怪,不是听说这兄弟俩刚大吵了一架,怎地同时到了?”
“唉,亲王们的事,谁能说得清啊,别管了,上朝时间快到了,今日早朝怕是有好戏看了。”
……
就在骆宾王思绪纷杂的当口上,璐王李贤与周王李显联袂而至,哥俩个一下马车便凑在一起谈笑风生,那等亲密无间状令一众朝臣们全都有些子看傻了眼,一时间议论之声大起,骆宾王也因此被惊醒了过来,看了眼被重臣们团团围着的二王,骆宾王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旋即,长出了一口大气,心中似已有了决断……
“上朝,上朝……”
李贤兄弟俩显然是算准了点到的,还没等群臣们寒暄完呢,宫门里便传出了宦官们一迭迭的喊朝之声,有鉴于此,众朝臣们自不敢稍有怠慢,各自按品阶排好了队,鱼贯行进了承天门,沿着宫中大道直奔太极殿而去。
“圣上驾到!”
或许是因着今日早朝十分重要之故,高宗并没有似往常那般让朝臣们等着,朝臣们方才刚在大殿中站好位,高宗便已从后殿转了出来,太子李弘紧随其后。
“臣等叩见圣上,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见到高宗父子行出了后殿,一众朝臣们纷纷大礼参拜不迭。
“众爱卿平身!”
高宗气色显然比上一回早朝好了许多,中气也足了许多,不仅如此,抬手示意的手势也比往日要有力了几分。
“臣等叩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值此敏感时期,几乎所有的朝臣都注意到了高宗的振奋之情,尽自奇怪,却也无人敢随意放肆,纷纷照老例谢了恩,各自按品阶高低站好了位,静静地等待着高宗的旨意。
“诸位爱卿,前番早朝所议之河工事宜未尽,时至今日,众爱卿对此可有甚见地,且都说来与朕听听罢。”高宗环视了一下下头的一众朝臣们,没甚废话,直接了当地便将今日所要议的主题点了出来。
“启奏父皇,儿臣有本章在此,恳请父皇御览。”
高宗话音刚落,太子李弘便从前墀前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旋身,顺势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本奏章,双手捧过头顶,对着高宗躬身行了个礼,高声禀报道。
“嗯,好,递上来。”高宗很是嘉许地看了李弘一眼,挥手示意了一下,自由侍候一旁的小宦官急急忙忙地跑下了前墀,将李弘手中的奏本转呈到了高宗手中,但见高宗不紧不慢地翻开了奏本,似乎很认真地过了一遍,而后捋了捋胸前的长须,一挥手道:“宣!”
高宗这个“宣”字一出,下头的群臣们立马便有些个骚动了起来,只因大家伙都不是傻子,到了此时,又怎会看不出高宗与太子之间一准有着猫腻的存在,闹不好这份所谓的奏本就是高宗本人的意志,事关大局,自是无人不关心这折子里究竟写的是甚玩意儿。
“儿臣李弘有本启奏圣天子:河工事涉漕运,大利社稷……河道事宜繁杂,非等闲可为之,当设机构以求事权统一,河道总督衙门势在必行,今有将作大匠杨务廉,有巧思,善机枢,久为工部重臣,可当此大任,必可根治河运之痼疾,以闻!”司礼宦官高和胜没有理会朝臣们的窃窃私语,一本正经地捧着李弘的奏本,拖腔拖调地便照本宣科了起来。
杨务廉?太子这厮推荐谁不好,怎么将这货拱了出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河工之事重大,李显自是不敢稍有疏忽,一直都听得到极为认真,前面大半截都没发现甚不对头的,大体上都是按着数日前李显给出的建议在走着,可到了河道总督人选之际,李显却有些子挠头了——杨务廉其人李显这一世是没怎么与其接触过,可前一世却对其甚为了解,自是知晓此人本事是有的,可就是为人贪了些,前世那会儿就是因贪了数千万钱而被罢官流放的,此际让其出任河道总督这么个要职,一开始事情虽有可能办得漂亮,可将来却一准要出大乱子,这么个人物显然不是甚好选择,问题是该不该出言反对却令李显煞是犹豫了起来。
“陛下,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所奏乃正理也,当速行,老臣恳请陛下圣裁。”
这一头李显尚在犹豫着,那一头阎立本已率先站了出来,高声大唱起了赞歌。
“陛下,老臣也以为太子殿下之折乃老成谋国之理也,宜速行,望陛下明断!”
阎立本一出,刘祥道自是不甘落后,同样也站出来高声附和了一把。
“陛下,微臣以为太子殿下所奏甚是……”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李弘此番听从了李显的建议,为保密起见,并没有将上本的事情传扬开去,一众太子的心腹里,也就只有阎立本与刘祥道两人知晓详情而已,不过么,这并不妨碍众心腹手下对李弘的支持,尤其是在此折废除了前番李贤所提出的酒牌、车马牌的情况下,诸臣工更是没理由不站出来表忠心的,这不,不止是太子的亲信们,便是为数不少的中立朝臣们也纷纷出列表了态,一时间大殿里热闹非凡,附议的声音此起彼落地响个不停。
“父皇,儿臣以为太子哥哥所奏确有可观处,宜试行之,望父皇圣断。”
一片噪杂声中,李贤以探询的目光看了李显一眼,见李显不动声色地轻颔了下首,自也就不再迟疑,大步行到了殿中,躬身禀报了一句。
李贤一向与太子不睦,他这一站将出来,群臣们可都是准备着看好戏了的,毕竟河工事宜乃是李贤率先提将出来的,太子所为实际上是在抢功,着实算不得地道,李贤就此发作上一回,也算是情有可原之事罢,然则诸臣工怎么也没想到李贤不单没有与太子争夺,反倒出言附和了太子的奏本,尽管言语间尚有着保留的意思在,可支持之意却是明摆着的,这等出人意表的事情愣是令一众大臣们全都有些子傻了眼,满殿先是一片诡异的寂静,而后“轰”地一声骚乱了起来,私议之声噪杂得简直有如菜市场一般。
罢了,不管了,杨务廉要真出了事,倒霉的也就是太子而已,至于河工事宜么,到时再说好了!趁着众臣呱噪之际,李显在心中已将利害关系反复推演了几回,实难找到一个更易杨务廉的稳妥法子,无奈之余,也只好先将此事搁置到了脑后,这便不慌不忙地从队列里站了出来,缓步向殿中行了去,他这一出列不打紧,原本正瞎议论的一众朝臣们竟就此安静了下来,无数的目光霎那间全都聚焦在了李显的身上……
第一百零二章 奇峰突起(下)
李显的身量并不算高,虽说因着习武的缘故,比起寻常少年来说,要壮实了不少,然则毕竟尚未发育,也就还只是一少年郎罢了,走路的姿势也无甚过大的幅度,有的只是稳健而已,可就是这么平平常常走将出来,却给人一种沛然不可挡之威势,不单正瞎议论着的朝臣们就此安静了下来,便是连高宗也不禁有些愕然之感,脸上正灿烂的笑容竟因此为之一僵,至于太子李弘么,则更是因紧张而憋住了气,一张原本苍白的俊脸竟因此而瞬间涨得个通红。
“显儿对河工一事亦有本要奏么?”
也不知是否是因紧张的缘故,高宗竟不等李显走到殿中,便即开口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河工一事太子哥哥所奏已近万全,行之必可大利社稷,儿臣恳请父皇圣裁。”李显没有理会一众朝臣们诧异的眼神,径直走到殿中,对着高宗一躬身,恭敬无比地回禀了一句。
“嗯,好,甚好,诸位爱卿对此可还有甚要奏的么?”
高宗私心里还是想要扶持太子的,之所以让李贤兄弟俩入朝,其实只是个制衡罢了,却并不意味着高宗真起了换马之心。此番早朝前,太子巧妙地制造了个空挡,支开了高和胜等随侍的宦官们,将折子提前交到了高宗手中,高宗细阅之下,深以为然,自是有心在朝堂上配合李弘演上一回大戏,唯一的疑虑便是怕二王会起而抗争,先前李贤站出来之际,高宗确实不无担心,可没想到李贤居然赞同了太子的奏本,这令高宗暗自欣喜不已,可兀自不是很放心,只因李显尚未表态,此际,一听李显也同意了太子的奏本,高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兴奋之情自是溢之言表。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异议自然是有的,不说武后一党不想让太子把持了河工事宜,便是朝中够分量的大臣们也大多眼馋着河道总督这么个肥缺,一千万贯的差使啊,用不着太贪,随便过个手,十来万贯的花差那是一准少不了的,不眼红才怪了,可这当口上,谁又敢跳出来唱反调呢,没见连李贤哥俩个都屈服了么,事到如今,除了称颂之外,哪还有第二种选择可挑的。
“好,诸臣工既然意见一致,朕便准了此折,杨务廉何在?”这一见一众大臣们皆无异议,高宗精神立马便是一振,提高了声调,直接点了杨务廉的名。
“臣在!”
杨务廉身为将作大匠,乃是从三品之高官,品阶自是不低,可因着职务关系,在朝堂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发言权,往日里也甚少在朝堂上出头露面,但凡朝议时,他也就是个旁听者罢了,前次早朝河工事宜大起争端之际,他便已勃然心动,想要在河工一事上有所作为,只是那会儿政争颇激,杨务廉并不敢造次,也就只能是坐山观虎斗罢了,待得散朝之后,他可就没闲着了,直奔东宫,帮着太子好生出谋划策了一番,太子所奏的折子实际上便是出自杨务廉的主张,为的便是能谋得河工差使,而今,朝议已定,河道总督将降到手,杨务廉兴奋得简直难以自持,这一听到高宗点了名,几乎是窜着冲出了队列,一张老脸憋得跟猴子屁股似地通红着。
“杨爱卿,太子保奏尔出掌河工之事,尔可敢为之否?”
杨务廉一向负责营造宫殿花园等皇家建筑,其之能耐高宗向来是很欣赏的,对其此番出任河道总督自也寄托着厚望,不过么,该做的表面文章还是得做上一下方可,这便笑呵呵地问了一句道。
“承蒙陛下爱重,臣自当效死命而为之,定不负陛下及太子之厚望。”肥缺在望,杨务廉自是不会虚言推辞,而是一派感激涕零状地回答道。
“好,爱卿之言朕记住了,回头朕便给尔旨意,切记,河工事涉朝廷安危,爱卿切不可掉以轻心,朕期盼爱卿能早建奇功。”高宗显然很满意杨务廉的表态,笑着点了点头,嘉许了一番。
“老臣叩谢吾皇圣恩,臣当效死以报。”杨务廉心愿得偿,大喜过望之下,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意犹未尽地退到了一旁,独自乐呵去了。
“嗯?显儿可是还有甚要奏的么?”
眼瞅着河工之事议得如此顺遂,高宗自是老怀大悦,环视了一下殿中诸臣,刚想着再说些勉励的话语,却猛然发现就在先前出列的朝臣们纷纷退下之际,李显居然站在原地没动,不由地便是一愣,狐疑地看了看面色肃然的李显,犹豫地问了一句道。
“回父皇的话,儿臣确有本章要奏。”
李显恭敬地躬身行了个礼,而后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本黄绢蒙面的折子,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语气平和地回答道。
“啊,这个,好,显儿有本便奏好了。”
高宗此番将河工事宜交给了太子,心中其实还真是有些子愧对率先提出河工事宜的李贤兄弟俩,也确实有心要补偿一下小哥俩的,可又怕李显此时再在河工事宜上做文章,自不免又有些犹豫与不安,然则李显人都已站在殿中了,却又不好不让李显发言,踌躇了一下之后,还是开了金口。
“谢父皇隆恩,儿臣所奏乃科举事宜,我朝科举承袭前隋,累三世而少更易,自高祖以来,累十五番大比,进士一科取士不过百人之数,惟天下无才耶?实不然也,岂不见民间遗珠比比,怀才不遇者众,何故如是?概因明经一科之谬也,朝堂所取之明经者,固有大才之辈,然,投机取巧之辈比比皆是,能默经文者众,而知大义者少,常此以往,民间向学者少矣,时移世易,变法宜矣,儿臣以为而今之科举已不敷我大唐之用,当革之!”李显的口才可是久经后世官场锻炼出来的,自是毫无疑问的棒,一番陈词下来,条理清晰不说,语调更是颇具感染力与号召力,如一柄重锤一般砸在了一众朝臣们的心头上,一时间满殿为之寂静,旋即,噪杂无比的议论声瞬间轰然而起。
明经一科起自汉朝,分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考试之法,先贴文,后口试,经问大义十条,答时务策三道。看起来似乎考得很广也很深入,实际上却不是这么回事,只因自有唐以来,明文规定了明经士子的资格——取得郡公或是公卿以上官员推荐者,方能参与明经科,这一限制的结果便是真正能参与此科的全都是权贵子弟,寻常寒门士子压根儿就不得其门而入,不得不去应进士科,可进士一科之难度远比明经高了不知多少倍,正如俗话说的那般——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再者,进士科录取数极低,一科最多的一次也不过录取了九人,比起明经一科动辄取士百余人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还不算,明经科一中,基本上都能有官当,可进士中了,吏部那一关若是不取,一样当不了官,总而言之,如今的科举其实就是权贵子弟们的禁脔罢了,压根儿就不存在公平取士之说。
李显的奏折直指科举的弊端与阴暗之所在,可谓是针针见血,言语也无丝毫的艰涩隐晦之处,一众朝臣们自是都听得懂,实际上,压根儿就用不着李显来分析如今科举的弊端之所在,这些事儿朝臣们其实都知道,只是事关切身利益,无人肯去捅穿那层遮羞布罢了,就更别说提出变革的主张了的,君不见满朝文武中,真正寒门出身的官员不足十分之一,其中还大体是武将居多,这等心照不宣的事情一旦被李显当庭抖落了出来,朝臣们震惊万分之余,也因此而慌乱不已,只顾着在下头瞎议论,却无人敢站出来驳斥李显的所奏,不止是朝臣们,便是高宗一时间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竟就此张大了嘴,完全就是一副被彻底震呆了的模样。
“陛下,微臣亦有本要奏!”
就在一片噪杂声中,一名身着御史服饰的官员从队列的末尾闪了出来,急步走到殿中,高声禀报了一句,瞬间便将朝臣们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只一看之下,不少朝臣竟因此而惊呼出声来,只因这人他们熟得很,却万万没想到其竟然会出现在朝堂之上,这人正是文名满天下的骆宾王。
呼……老爷子,好样的,够种!众朝臣在那儿惊呼不已,可李显却是暗自松了口气,只因接下来的事情还得借重这位老夫子的文学才华,若是没了骆宾王的参与,科举折子的戏码便不足以轰动天下,至少是不能达到李显所期望的最佳效果,说实在的,李显本已做好了骆宾王临阵退缩的准备,毕竟双方的交情并不算太过深厚,况且,在这等朝堂议事的氛围之下,压力之大可不是寻常人能承受得起的,李显并不敢担保骆宾王一定会站出来支持自己,而今,骆宾王不但站出来了,而且时机的拿捏也恰倒好处,这令李显安心之余,嘴角边不由地便露出了一丝的欣慰的微笑……
第一百零三章 适得其反
“卿家是何年入的朝?朕怎地瞧着眼生得紧。”高宗愣愣地看了骆宾王好一阵子,愣是想不出面前这位御史到底是何人,不免有些子好奇,也没急着过问骆宾王的本章,倒是先追问其骆宾王的来历。
“回陛下的话,微臣骆宾王,武德二年生人,籍,婺州;贞观二十年至二十三年,曾于道王府任记室参军事(亲王府属官,从六品上),后归乡务农为业,麟德二年中进士第七名,经吏部试,得授奉礼郎;七月,晋东台详正学士;昨日转监察御史之职。”面对着高宗的质疑,骆宾王并不曾慌乱,躬着身子,语气平和地将履历报了出来。
“哦?原来如此,爱卿能中进士,当是大才,有何本章要奏,便说罢,朕听着呢。”御史不过八品官而已,按骆宾王的履历,得任此官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高宗却并不以为骆宾王出任御史乃是正常的官职递进——御史的品阶虽与东台详正学士持平,可前者是朝臣,后者却是普通下级官吏,实不可同日而语,在高宗想来,此举十有八九是李贤或是李显在背后推的手,然则高宗却并不打算去计较,概因此事符合制衡之道的需要,他自是不会去点破其中的蹊跷,只是笑着点了下头,很是温和地说了一句道。
“微臣启奏陛下,圣人有云:有教而无类,是故,但凡学而有成者,不必计其出身,但有德才者,必贤也,又,怀社稷之心,报国而无门,岂不悲哉,微臣有感于此,特以诗咏之:三十二馀罢,鬓是潘安仁。四十九仍入,年非朱买臣。纵横愁系越,坎壈倦游秦。出笼穷短翮,委辙涸枯鳞。穷经不沾用,弹铗欲谁申。天子未驱策,岁月几沉沦。一得视边塞,万里何苦辛。剑匣胡霜影,弓开汉月轮。金刀动秋色,铁骑想风尘。为国坚诚款,捐躯忘贱贫。勒功思比宪,决略暗欺陈。若不犯霜雪,虚掷玉京春。”骆宾王的诗本就极佳,道尽了民间士子不为天子所用的悲哀,怀才不遇之痛贯彻全篇,再配上其沧桑感极强的语调,听得高宗眼圈都微微有些子发红了起来,至于一众大臣们虽满心不愿科举变革,可一样被骆宾王的诗所感染,一时间满大殿里的气氛骤然间便压抑了起来。
“父皇,骆御史所赋之诗何其悲哉,‘天子不驱策,岁月几沉沦。’,此等人生之大痛,儿臣思及,便有涕零之心,我大唐向来开明,父皇又是明君,岂能坐而视之,儿臣恳请父皇圣裁!”就在朝臣们尚未回过神来之际,璐王李贤已大踏步地行到了殿中,慷慨激昂地出言禀报道。
“父皇,六哥所言甚是,君子之悲,莫过于怀才不遇,变革科举乃顺天应人之举也,当速行之,儿臣以为行此事者,六哥最宜,望父皇明断!”李贤话音刚落,李显立马紧跟着出言附和道。
“这个,这个……”对于科举之事,高宗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尽管心里头觉得李贤兄弟俩所奏颇为有理,也想就此给小哥俩一个补偿,问题是科举变革所牵扯到的方方面面之多,一点都不在河工之下,高宗心里头实在是有些个决心难下,此际,面对着李贤兄弟俩炙热的目光,一时间将不知说啥才好了。
“二位贤弟,纵使科举须变革,也总得有个章程罢,此事重大,须轻忽不得,不若日后再议也罢。”高宗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李弘却是看不下去了,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一派语重心长地插了一句道。
嘿,好小子,好处拿完了,这会儿就想出幺蛾子了?美了你了!李显一看是李弘站了出来,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对着李弘躬了下身子道:“太子哥哥教训得是,此事重大,是该有个章程的,臣弟不才,已有了些许构想,或能遂行之。”话说到这儿,也没再多理会李弘的脸色有多难看,微一转身,再次朝着高宗一躬身道:“启奏父皇,儿臣本章尚有未尽之言,恳请父皇容儿臣言之。”
“唔,显儿有话但讲无妨,朕听着便是了。”高宗一来是确实想听听李显打算如何变革科举,二来么,也是考虑到制衡的因素,倒是没反对李显的上奏之请。
“谢父皇隆恩。”李显一丝不苟地谢了一声,而后手捧着折子,朗声道:“儿臣以为圣人之言,治世之大道也,朝廷取材,当以道德、文章为本,务使人尽其用,方可显我大唐之开明,今之科举弊端甚多,须彻底革之,有鉴于此,儿臣思之再三,有所得如下:圣人云: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取材当以德为本,六艺为纲,考核科目有《诗经》《书经》《礼经》、《易经》、《春秋》等五经,及《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合为四书五经,县有县学,取中者为秀才;州有州学,取中者为举人,唯举人方有大比之资格,三年一大比,取中者为进士,以时政、易理、诗为三场,以诗文定高下,废明经而独尊进士科,以显取士之公平,若能如是,则民间无遗珠之憾,而朝廷无缺人才之虞,何乐而不为哉,儿臣恳请父皇明察!”
“启奏陛下,微臣以为周王殿下所奏大善也,宜速行之!”
“陛下,臣附议!”
“陛下,臣亦附议!”
……
李显话音一落,林奇等璐王一系的官员纷纷站了出来,各自出言表态,尽管人数不算多,也就二十余号人,可造出来的声势却不算小。
这一见二王再度联手出击,李弘心头不禁很有些被愚弄了之感,自是又气又急,奈何先前刚被李显硬邦邦地顶过一次,在没有十全把握之前,他已不敢再出头胡乱打岔,唯恐被有备而来的二王当场整得下不来台,可却又百般不愿李贤兄弟俩就此成事,无奈之余,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阎立本等一众心腹大臣。
“陛下,老臣以为周王殿下所言过矣,我朝重臣出身明经者众矣,德且贤者不计其数,又岂是周王殿下所言的那般不堪,且凡明经者,皆有朝堂公卿以为担保,自可确保士子之德行无亏,何来投机取巧之说,此般种种,请恕老臣不敢苟同!”阎立本对科举事宜其实并不熟知,原本不打算站出来跟李显打擂台的,可一见太子在上头拼命地使眼神,阎立本也只好硬着头皮站了出来,胡搅蛮缠地扯了一大通。
“陛下,阎尚书所言甚是,科举事宜乃朝堂取士之根本,切不可妄动,当慎行。”
“陛下,老臣以为明经方是选材之正道也。”
“陛下,臣等以为阎尚书所言乃老成谋国之理也,望陛下明断。”
……
阎立本乃是太子一系的领袖人物,他这么一站将出来,亲近太子的大臣们自是纷纷出列支持,甚至许多原本甚少参与到诸皇子争端中去的老成之辈此际也都站出来呼应阎立本之言,一时间太子一方的声势浩大得惊人至极。
嘿,果然都跳出来了,好,就怕尔等不出来,这么一闹之下,事情成了!一众朝臣们吵吵嚷嚷个不停,几乎是众口一词地反对科举变革,可李显却一点都不在意,不但不在乎,反倒心中暗喜不已,索性闭紧了嘴,压根儿就不去理会朝臣们的强烈反对,只因这一幕早就在李显的预料之中——太子本就势大,犯了高宗的忌讳,否则的话,高宗也不会好端端地将李贤兄弟俩引入朝局,先前太子拿走了河工,势力自是进一步扩张了开去,高宗虽说想要扶持太子,却一准还是会有疙瘩在心,如今这么一闹,高宗心里头的疙瘩明显便要膨胀了起来,本来就算对科举变革尚有疑虑的,也一准要借此事打压一下太子的气焰,换而言之,太子这头反对越是激烈,高宗心里头便越是要别一下太子的苗头,值此时分,保持沉默便成了李显最佳的应对方案,左右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是与非高宗自己会去做一个判断。
果然不出李显所料,朝臣们越是嚷得凶悍,高宗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到了末了,已是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一般,虽不曾真儿个地发作起来,可那难看的脸色一出,原本正嚷得起劲的众臣们慢慢地便都没了声息,满大殿里登时便是一阵令人压抑无比的死寂。
“诸位爱卿熙熙攘攘何为哉?是真欲为朕分忧,还是念着家中尚未出仕的子孙,嗯?朕倒是好奇得很,尔等一向自负才高,又有何人能写出骆爱卿这般诗句来,明经,哼,明经能取才?朕看未必罢,显儿所奏之事,朕看着就不错,朕意已决,由贤儿为首,显儿为辅,会同吏部、礼部好生拟个完整章程来,朕等着看!”高宗阴着脸扫了眼下头的群臣,毫不客气地便是一顿斥责,而后,也没管朝臣们的反应如何,下了道旨意之后,起身便转进后殿去了。
高宗既已离开,这朝议自然也就议不下去了,一众大臣们自是就此悻悻然地散了去,一场激辩尚未开始便已告了终了……
第一百零四章 麻烦终于来了
朝议已了,一场多方博弈算是告了个段落,只是余波却兀自未平,先是骆宾王当庭所赋之《朝天颜》一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传神州,紧接着,无数寒门士子群起呼应,科举变革之呼声充塞朝野,不说外地学子反应如何,光是游学长安的数千士子投向礼部衙门的呼吁信、壮行诗之类的,便几乎将礼部衙门都给生生淹没了,几有汉末公车上书之盛况,高宗闻知此情此景,深觉此事拖延不得,遂于五月初一正式下诏公告天下,行科举变革事宜,由潞王李贤主持其事,周王李显为之副,天下寒门士子为之雀跃不已,为寒门士子请命之骆宾王遂就此确立了文坛清流领袖之名望,潞、周二王也因此而贤名传遍天下。
贤名不贤名的,李显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对他来说,这些虚名的玩意儿屁用都没有,朝堂争斗最终靠的还是实力的对比,从这个意义来说,能将宋献、何隆两个周王府出身的属官弄进朝中任职方是此番博弈里所得到的最大实惠,当然了,暗中安排推手,助骆宾王赢得文坛清流领袖之声望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收获,可惜的是老骆同志似乎不太领李显的情,并没有表现出“卖身报恩”的忠心,可也没拒绝与李显之间的往来唱和,彼此间的关系勉强算是若即若离罢了,不过么,李显也并不以为意,左右李显原本就没打算将骆宾王当谋臣来用,只消其肯在“大义”感召下帮些小忙,李显也就能满意了的,至于啥是大义,那就看李显需要用到其时如何去忽悠老骆同志了的。
圣旨到手,办差的名分算是有了,李贤倒是马不停蹄地忙活开了,可李显却是就此躲了起来,连面都不曾露过一次,更别提履行甚副手的职责了,每日里除了日常必不可少的习武之外,其它事儿一概不理,甚至连王府的大门都很少出,完完全全就是一副甩手大掌柜的架势,让人实看不清李显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啥药。
看不懂?那就对了,李显之所以如此老实,自不是没有原因的,只因他很清楚目下的朝局看似平静,其实暗流已开始汹涌了,一个不小心之下,便有覆顶之危,而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来自一个人,那便是武后——此番朝堂争锋已告了一个段落,太子那头顺利地拿到了河工差使,算是得了最大的实惠,李贤得了科举差使,也算是有了堂堂正正介入朝务的名义,外带还能借成了学政的名义,趁机将势力渗透到朝堂各部乃至地方州郡,虽比不得太子的收获,可好歹也算是大有所得,至于李显自己么,也顺带捞了点甜头,高宗能制衡朝局,显然也挺满意的,唯一失落的怕就只有武后了,啥都没能捞到手,反倒因李显虚晃一枪之故,其安排的北门学士挑唆不成,反成了朝堂之笑柄,在这等情况下,向来心野的武后又岂可能善罢甘休,其反击起来的手段绝对是凶悍得惊人,李显自不想成为被攻击的首选目标,躲起来看风头自也就成了李显的不二选择。
算起来,李显已前后几次破坏了武后的图谋,硬生生地凭着一己之力将原本早就该出现的二圣临朝顶得到如今都尚不见踪影,毫无疑问,李显是足可自豪上一把的了,问题是李显却没那个心思,只因他很清楚武后的野心有多大,手腕又有多阴狠,李显自忖哪怕是有着三世的记忆在身,也未见得一准能战而胜之,又岂能不慎而又慎的,于是乎,李显就成了朝堂闲人一个,除了偶尔的上朝之外,啥事都不参与,啥活计都不接手,表面上看过去,倒是逍遥自在得很。
逍遥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哪怕是假装出来的逍遥也是如此,这不,李显所担心的麻烦终于还是来了,来得极快,快得连李显都有些始料不及之感——五月二十日,侍中许敬宗上本弹劾吏部尚书刘祥道妄议诸皇子贤愚,有失人臣本分,实大不敬之罪。此本一上,武后一党群起呼应,人证俱在,刘祥道百口莫辩,朝局瞬间便就此大乱了起来,诸方势力的硬碰硬之较量遂就此开始了,原本正在家中偷闲的李显也因此被李贤召到了府中,就此事商讨应对之道。
“七弟,都听说了罢,刘祥道这老儿这回怕是要完了,七弟对此可有甚计较否?”
一见到李显到来,李贤啥客套话都没说,甚至不等李显落座,便已直截了当地出言询问了起来,一派急吼吼之状,这也不奇怪,此前因着科举事宜,李贤每每到吏部办差,没少在刘祥道处受刁难,早就看刘祥道不顺眼,自是巴不得其倒台,除了能断太子一臂之外,更多的则是因李贤对吏部尚书这么个显要职位有着不加掩饰的野望。
听说自然是早就听说了的,别看李显这段时间总窝在家里,似乎对啥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其实李显从来就不曾放松过警惕,早就下令负责情报收集的林虎密切关注朝局的变动,那一头许敬宗方才一上本章,这一边李显已收到了详细的报告,甚至连许敬宗的弹章副本都已搞到了手中,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是心中有数得很,可要说到应变之法么,还真没怎么想好,这会儿一见李贤如此激动状,李显的心头没来由地便是一沉,可也没带到脸上来,只是平静地点了下头道:“小弟倒是听了些风声,并不清楚详情,六哥有甚内情不妨告知小弟一二。”
“好叫七弟得知,这事说起来还跟七弟有关,嘿,那刘老儿也不知是吃了啥错药,跟一帮酸文人聚会之际,好没道理地评说起了七弟,说七弟每每于朝政上胡搅,平日里又隐而不露,实非朝堂之福云云,却不曾想说着无意,听着有心,这不,被人给告发到了许老儿处,哈,这回好了,该他倒霉,许老儿要参的人,还真就没有参不倒的,那厮没了吏部这么个臂膀,该有罪受喽,哈哈哈……”李贤的心情显然很好,用调侃的语调将事情的经过简单地述说了一番,末了,一想起太子痛失臂膀之情形,竟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得意之情毫无掩饰。
高兴个屁,这事情哪有你小子想像的那般简单,此乃一石三鸟之策,连这都看不出来,够呛!李贤得意非凡,李显却是心头发沉不已,只因他知道得比李贤更多,早在一得知许敬宗上本,李显便已下令林虎全力追查此事,很快便找到了一名曾参与那场文坛聚会的名士,据其所言,李显已能断定出此事其实是场阴谋——是时,一众文人吟诗作赋,畅谈天下之事,正在兴头上时,告发了刘祥道的通事舍人江明尧首先将话题转到了当时科举朝议上去,言语间故意做出很是钦佩李显的样子,从而引发了刘祥道的醉话,这才有了许敬宗上本弹劾一事,此事一起,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堂各方势力只怕都得身不由己地牵扯入其中,为了吏部尚书这么个要职,一场大混战只怕是避免不了的,而这显然就给了武后趁乱而为之的机会,尤其是值此高宗旧疾复发,几乎不能理事之时,更是武后上下其手的良机——趁乱打击太子是其一,借机亲政是其二,进一步挑起诸皇子内斗是其三,有此三者在,朝局怕是要大乱上一场了的。
“原来如此,小弟这无妄之灾还真是平白受了,就不知六哥对此有甚计较的?”能明白武后的用心是一回事,该如何应对又是另一回事,李显到目前为止,其实并没有想出妥当的策略,倒是真想听听李贤在此事上的看法。
“古人有云:天与之,弃之不祥,七弟以为如何哉?”李贤此番大踏步杀进朝堂,有了名正言顺的办事权柄,势力增强了不老少,自是有心在吏部尚书一职上角逐一把,此时见李显问起,自是毫不隐瞒地便道了出来。
吏部尚书的重要性自是不消说了的,谁能掌握了吏部,谁就有掌控朝局的可能性,一般而言,能任此职位者,一准是皇帝的宠信大臣,此前刘祥道能以太子心腹出掌此职,说起来是个异数,究其根本乃是因高宗有心扶持太子以抗衡武后的野心之故,从这个意义来说,即便是刘祥道倒了台,上位者也极有可能还是太子一系的重臣,然则,这却必须有个前提条件,那便是高宗还能亲自主政,可眼下高宗病重,早已躲到了蓬莱宫(大明宫)去养病了,几乎没有亲自理政之可能,太子要想在武后的压力下保住吏部尚书的位置,其难度可不小,换而言之,李贤未尝就没有一争的可能性,不说李贤动心,便是沉稳如李显,也为之砰然心动的,只是该不该出这个手却令李贤翻踌躇了,眉头深锁地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百零五章 跑出一打酱油的
头疼,无比的头疼,饶是李显智谋过人,面对着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一样感到棘手无比,怎么算都难以达成既能阻止武后亲政,又能将吏部尚书捞到手中的两全之策,一时间想得头都大了几分——要想达成阻止武后的目的,唯一的可能便是与太子一方携手并力,方才有几分的机会,然则如此一来,吏部尚书之职位显然就不可能捞到己方手中,再说了,前番刚摆了太子一道,如今事情方才过去没多久,就算李显有心去迎合,太子也未必敢信,况且就李贤那等热心之状,显然也不太可能就此放弃吏部尚书的争夺,若是顺着武后急于亲政的心理,巧妙设计将吏部尚书搞到手呢,倒也不是没有可能,问题是武后这头母老虎一旦放了出来,那后果只怕难以想象,再者,就算一时将吏部尚书捞到了手,只怕也难保得住,一旦武后在朝堂上站稳了脚跟,必不可能坐视吏部尚书这么个要职把握在儿子们的手中,到时候能保住此职的可能性又能有几成?
保不住,绝对保不住!一想起武后的狠辣手腕,李显心里头飞快地下了个定论,认定己方即便是拿到了吏部尚书的职位,也断然无法保得住,而今之计只能是两者皆害取其轻者,眼下要紧的不是去想办法争夺吏部尚书之职,而是该谋划着强行阻止武后的亲政,问题是此事显然显然没那么容易,姑且不论武后处有甚出人意表的安排,光是说服信心满满的李贤就够李显折腾的了,还不说如何跟太子取得妥协亦是件令人挠头的事儿,毫无疑问,武后出手的时机把握得实在是太准了些,硬是令李显腾挪的空间生生被挤压到了极限,纵使不是束手无策,却也颇觉难以把握住先机。
“何人在外喧哗?”
就在李显埋头苦思之际,书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吵闹之声,不单是打断了李显的沉思,更是令李贤拉下了脸,气恼万分地呵斥了一声。
“殿下,是王侍读在闹着要见殿下。”
听得房中李贤发怒,正在房门外候着的张彻忙不迭地跑进了书房,紧赶着躬身禀报道。
“哦?原来是子安啊,让他进来罢。”
李贤原本火气正旺,可一听来着之名,黑沉着的脸登时便松了下来,沉吟地看了李显一眼,略一犹豫,末了还是同意来者的求见。
王子安?我勒个去的,这厮咋跑了来?李显一听是王勃到了,心里头立马涌起一股子不舒服之感,原因无它,只因李显对这个才华横溢却又不知自爱的家伙实在是没啥好感,前世那会儿李显便与这厮有过一段不怎么愉快的交往——前世那会儿京师流行斗鸡,李贤与李显兄弟俩当时都不曾踏上朝堂,闲暇时无事因意气之争,也跟风斗起了鸡来,王勃在一旁瞅见了,居然写出了篇《檄周王鸡》的赋来,还四下里胡乱宣扬,结果害得李贤兄弟俩都被高宗好生训斥了一番,闹得个极不愉快,当然了,王勃自己也没讨好,被高宗免了官,赶出了京师,这事情说来原本也没啥大不了的,偏生王勃名气大,他所炮制出来的《檄周王鸡》竟成了流传千古的名篇,于是乎,李显就这么地成了不学无术的代名词,就此光荣地遗臭万年了一把。
当然了,所谓的《檄周王鸡》都是前世的事情了,这一世朝局大变,无论是李贤还是李显如今都没有空去玩那些劳么子的斗鸡把戏,这名篇么,自然也就不可能问世了的,然则话又说回来了,李显并不是个小家子气之人,倒也不致于因前世的事情去记恨今世的王勃,问题是此际正值朝局微妙之时,哥俩个正商议着正事,如今正烦着呢,这厮也不分个场合,居然就这么跑了来,还闹腾得欢快,实在是个没眼里价的货色,李显又怎可能对其有好感的。
“下官王勃见过潞王殿下,见过周王殿下。”
李贤既然下了令,张彻自是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地出了门,旋即,屏风后头便转出了个英俊少年,面红齿白,眉清目秀,颇具阴柔之美,除了王子安外,更有何人。但见王勃疾走了两步,又略显矜持地站住了脚,对着上首的李贤兄弟俩躬身行了个礼,动作倒是颇为规范,可明显地带着股傲然之气。
“子安无须客气,来,坐下罢,孤这个七弟子安还是第一次见罢,如何?可得子安之意否?”李贤显然极为看重王勃,并不因其贸然前来搅闹而动气,反倒是笑容可掬地招呼了起来。
“下官久闻周王殿下辩才天下无双,今日一见,倒要好生讨教一下才是。”王勃显然对李显在朝野的名声不怎么服气,颇有些自矜地对着李显拱了拱手,语带挑衅之意地说了一句道。
我勒个去的,这厮还真是太将自己当根葱了,学问都做到狗身上去了?连谦虚都不知道,狂生一个,白费了一身好诗才!一听王勃这等放肆的话语,李显原本就不爽的心更是不愉了几分,然则李显城府深,自也不会带到脸上来,只是笑着拱手还了个礼道:“小王对子安兄之才闻名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仪表堂堂,好一个英俊少年。”
“殿下过誉了。”
王勃自幼便有神童之名,自是聪慧过人之辈,这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便反应过来李显这是在明褒实贬,大体上是在讥讽其绣花枕头罢了,只是李显笑容可掬,王勃纵使听得出内里的意味,却也发作不得,脸色瞬间便有些不好相看了,冷淡无比地回了一句之后,也不再去理会李显,径直坐在了书房里一张空的几子后头。
“子安,如此急地来寻小王,可是有要事么?”
李贤也是机敏过人之辈,只一琢磨李显的话语,也回过了味来,眼瞅着李显与王勃不对路,李贤自是不愿看着二人当场起了冲突,赶忙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回殿下的话,下官刚听说刘尚书被参一事,震惊莫名,心有块垒,不得不发!”李贤乃是主子,他既开了口,王勃自也顾不得再因李显的话而置气,这便满面愤概之色地回答道。
“哦?子安对此事有甚看法但讲无妨。”
李贤倒是没想到王勃如此急地跑了来竟为的是刘祥道被参之事,还真有心想听听王勃的意见,这便笑着鼓励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下官曾蒙刘尚书见爱,有幸与刘大人有过数番诗文交流,深知其乃正人君子也,又甚爱提携后辈,实我大唐之贤臣,今竟遭小人构陷,真无妄之灾耶,下官恳请殿下能伸以援手,勿令小儿辈猖獗,不可使朝堂失此良臣!”王勃一派义愤填膺地说了一大通,全都是为刘祥道喊冤之语,听得李贤兄弟俩皆为之大皱起眉不已。
狂生一个,此等事情岂是尔这么个身份的小家伙能过问的,我勒个去的,要过问也成,拿出个稳妥方案也好,光会瞎喊喊顶个屁用!李显原本就没指望能从王勃口中听到甚有价值的建议,可一听之下,还是被狠狠地恶心了一把,若不是李贤在此,李显真想将这厮打将出去的。
“子安之意孤知晓了,只是此事牵涉极大,且容孤议定再办可好?”李贤也被王勃这番话闹得有些子哭笑不得,可又不愿对王勃说重话,这便敷衍地回答道。
“多谢殿下,事不宜迟,下官这就去联络诗友以为援,断不能让刘尚书平白受了委屈,下官告辞了。”王勃到底年轻,尽自聪慧,却并没听懂李贤的腹语,只以为李贤定会出手搭救刘祥道一把,心情振奋之下,这便霍然而起,急不可耐地丢下了句场面话,便即匆匆告辞而去。
苦笑,眼瞅着王勃就这么自作主张地跑了,李贤除了苦笑之外,实在是不知咋说才好了,本想着拦住王勃,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强行吞了回去,只是干咽了口唾沫,满面歉意地看着若有所思的李显,露出了个尴尬无比的笑容。
无知者无畏啊,嘿,诗人就是诗人,看啥都是爱憎分明,压根儿就不是个搞政治的料,就一打酱油的货色!面对着李贤的尴尬笑容,李显也懒得多费唇舌,翻了个白眼之后,便即自顾自地接着先前断了的思绪往下想了开去。
“七弟,为兄也不知道子安会与刘尚书有如此之深交,这事情,啧,为兄……”眼瞅着李显半晌不开口,李贤立马便有些子坐立不安了起来,这便嘶嘶唉唉地想要解释一番,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分说才好了的。
“罢了,六哥不必在意,王子安年少才高,有些傲气也属正常,其其肯冒风险仗义执言,心地倒也不差,如是再多些历练,或许能成才也说不定。”李显懒得在王勃的事情上多费唇舌,也不想因此事跟李贤闹出生分来,这便耸了下肩头,无所谓地说了一句,然则话刚一说完,李显的眼睛突然一亮,已然有了个初步的谋算……
第一百零六章 能捞多少算多少(上)
“七弟可是有了章程了?”
自诏狱一案以来,李贤每每靠着李显的智算获利不少,心里头早已将李显视为智囊,待得李显的脸色稍一变幻,李贤便已看在了眼中,心头一喜,赶忙出言追问道。
章程?还真谈不上有甚章程的,李显此时所能想到的不过就是个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的判断而已——既然没得选择,那就不选好了,全力搏上一回,看能不能再将武后亲政的时日往后拖延上一些,若是不能,那也只能是趁机捞上一把了,能捞多少算多少罢了,至于究竟该如何着手,李显如今也只有一些算不得成熟的想法,走一步看一步也就是了。
“六哥,母后要临朝亲政了。”
李显心中虽已有所谋算,但并没打算立马便说将出来,而是深吸了口气,语气慎重无比地给出了个判断。
“嗯?这,这是从何说起?”
李贤没想到李显沉默了老半天,居然一开口便是这么个很有些子危言耸听的定论,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面色一青,狐疑地看了看李显的脸色,满脸子难以置信状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此番之事依小弟看来,必是母后在幕后一手挑起的,为的便是趁父皇病重不能理事之际,以仲裁人之身份处置刘祥道一案,无论此事最终结果如何,母后公然理政之例一开,后患无穷也。”李显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声,缓缓地开口解释了一番。
“这……”
李贤也是个聪明人,自是一点便透——太子如今是有监国之权在手,按理来说,朝中大小事宜都该由太子来处置才是,然则许敬宗乃是向高宗上的弹章,弹劾的又是太子的心腹,再怎么算,此事都不可能由太子来处理,恰巧高宗又在病中,不能理事,如此以来,武后自然也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审理权,再说了,如今武后把持内禁,要假传一下高宗口谕原本也不难,更惶论高宗本就惧内无比,武后但凡开了口,高宗又岂有不应之理,很显然,没有谁能挡得住武后插手此事的决心,这一想起与武后之间的诸多不快,李贤又怎能不为之心慌意乱的。
“七弟所言固然有理,只是最该头疼的怕不是为兄,而是东宫里那位罢,既如此,何不顺势而为上一回?”李贤虽心慌于武后的亲政,可转念一想,却又起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这便阴冷地一笑,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冷声冷气地说了一句道。
这厮果然起了贪心,岂不知与虎谋皮的结果便是误了自个儿的卿卿小命么?真是个没远见的货色!李显多精明的个人,哪会不了解李贤内心里的隐蔽想法,真想对其大声呵斥上一番,好让其醒醒神,奈何有些事却又无法说出口来,再说了,纵使李显说了出来,李贤也未必会信,毕竟自古以来就浑然没有一人似武后这般冷血冷心的,在手段的狠毒与勃勃的野心上,纵使是遗臭万年的汉初吕后比起武后来,也差得老鼻子远了。
“六哥打算举荐何人出任吏部尚书?”
眼瞅着直接劝说的效果不佳,李显不得不采用迂回的手段,也不去理会李贤的期盼之目光,淡然地反问了一句道。
“呵呵,七弟问得好,工部侍郎杨武已历三朝,向来勤勉,能力也佳,资历也算够了,该是合适之人选,若是七弟肯助为兄一臂之力,想来还是能争上一争的。”这一听李显如此问法,李贤误以为李显是同意了自己的见解,登时便得意地笑了起来,将拟推荐的人选就此抖了出来。
杨武?嘿,差得太远了罢!李显自是早就料到李贤会将杨武推将出来,可真听其亲口说及,李显还是忍不住有些撇嘴的冲动——杨武是三朝元老不错,可却不过仅仅只是个平庸之辈而已,只是靠着熬资历才爬到了工部侍郎的位置上,就其能力而言,要想再上一个台阶已几乎不可能,若非如此,此人也不可能被李贤收拢于麾下,其心思也就是指望能着靠李贤的势力再往上升罢了。
“六哥,请恕小弟直言,杨侍郎固然资历老,然,在其上者众矣,即便你我兄弟合力,怕也难为其争得吏部尚书这等显要之位罢,此事还望六哥三思。”李显不想给李贤留下丝毫的幻念,这便毫不客气地直言不讳道。
“这个……,七弟所言为兄也是知晓的,可不试试又怎知一定不成。”被李显这么一说,李贤脸色瞬间便是一红,有些个无奈地回答道。
试?这等大事也能靠试着来耍,晕,亏你小子想得出来,不碰个头破血流才怪了,嘿,闹得越凶越是糟糕,最后的结果只能是白白便宜了武后罢了!一听李贤说得如此轻巧,李显登时便有种翻白眼的冲动,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道:“六哥,有些事可以试,有些事则不可,如今朝局诡异,实容不得你我兄弟不小心谨慎的,倘若稍有闪失,不单科举一事休矣,你我兄弟闹不好都得去就藩了。”
“啊,这个,这个……”一听李显将后果说得如此严重,李贤不禁便有些子慌了神,结巴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勉强压住了心头的鹿跳,长出了口气道:“七弟有何计较就请直说罢,为兄、为兄自有主张。”
主张?你有个屁主张来着!李显一听便知晓李贤这是在强装镇定,其实腹中空空,啥算计都没有,不由地便暗骂了一声,可脸上却是一派诚恳状地开口道:“六哥明鉴,那刘祥道乃是太子哥哥之心腹,其定容不得刘尚书有所闪失,一场朝堂官司怕是免不了的了,只是依小弟看来,太子哥哥实无一分的胜算可言,必败无疑矣,倘若如此,刘祥道固然要被贬,吏部尚书之位太子哥哥也必保不住,极有可能被母后一党所据,此等结果固然于太子哥哥不利,便是你我兄弟只怕也有诸多的不便之处,小弟百般不愿见此结果,必拼力以避免之,还请六哥助小弟一臂之力。”
“七弟打算如何行事,还请先告知为兄。”
李显既然已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不想失去李显这么个强力臂助的李贤自是不能无动于衷,只是此事着实太过重大了一些,在没有了解李显的全盘计划之前,李贤也不敢轻易表态,只能是含糊地问了一句道。
“六哥,自古以来,牡鸡司晨向来是社稷大祸之根由,汉代如此,前隋如此,而今依旧如此,此风断不可长,此番母后临朝怕是已难避免,然,依小弟看来,却可将其影响降低到可以承受之程度,其中的关键便是二字——退让!”李显面色凝重地述说着,可话尚未说完,李贤便已抬起了手来,止住了李显的话头。
“七弟,这退让是如何个退让法,还请说个分明方好。”不待李显将话说完,李贤已急躁地从中插了一句道。
“好叫六哥详知,这退让不单是你我兄弟的退让,太子哥哥处也须有所退让,关键便在于彼此如何协力上,我等兄弟可以不去角逐吏部尚书之位,太子哥哥也不可去死保刘祥道,转而另举他人,再有你我兄弟之声援,此事顷刻可定,一朝便可告终,当不致有旷日持久之虞,当然了,你我兄弟也不是平白去支持太子哥哥,终得是能换得些补偿的罢,还望六哥成全。”李显没有隐瞒自己的算路,语气极为诚恳地劝说道。
“罢了,七弟既然如此坚持,为兄自也不好强拗,只是为兄却有一疑问——你我兄弟如今可是那厮的眼中钉肉中刺,纵使要帮其,只怕那厮也未必会信罢,该何如之?”从根本上来说,李贤其实不怎么情愿去帮太子渡过难关的,倒是更倾心于趁乱取势,对于武后亲政虽有所不满与提防,但却并不似李显那般在意,只是强不过李显的面子,勉强算是应承了下来,然,心中却依旧不甘得紧,这便提出了个难题来为难一下李显。
如何取信于太子着实是件令人闹心的事儿,纵使李显智计过人,也一样颇觉棘手,只是事到如今,再难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再说了,此时此刻也容不得李显表露出丝毫的踌躇之意,只能是强做自信无比地开口道:“六哥放心,小弟自有分寸,我等此番雪中送炭,太子哥哥自会领情的,若能借此机会在朝中多安排些人手,却也不无补益,六哥若是放心得下,一切就交由小弟来办好了。”
“也罢,那就依七弟所言好了,为兄等着看那厮有何反应再做定夺也成。”
李贤对于李显的能耐素来是信服的,也相信李显不会害了自己,再加上对于争夺吏部尚书之位本身也信心不是太足,脸色变幻了好一阵子之后,终于还是接受了李显的建议,只是不甘之心兀自未消罢了。
“多谢六哥,事不宜迟,小弟这就见太子哥哥去。”
这一听李贤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李显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一小半,记挂大事之余,也怕李贤的心思出现反复,这便起身告辞道。
“也好,七弟但去无妨,为兄便在此等着七弟的消息好了。”
李贤没有出言挽留,只是语气平淡地点头回应了一句,目送着李显大步行出了书房,脸上的神色却就此不停地变幻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能捞多少算多少(中)
“刘尚书,你给本宫解释一下,此事从何而起,嗯?”
太子李弘一向是个温文尔雅之人,素来少有动气的时候,可一旦真生起气来,那可就非同小可了的,此际,李弘显然就在暴怒之中,虽不曾破口大骂,可其铁青无比的脸色,似要杀人般的眼神,以及额头上狂跳不已的青筋,无一不显示出李弘心中的怒火有多旺盛,之所以尚未发作,不过是在强忍着罢了,这一声喝问里的戾气之浓烈,生生令刘祥道这等宦海老手都为之胆寒不已。
“殿下息怒,老臣,啊,老臣糊涂,老臣酒后出狂言,实是有失人臣体面,老臣实是不该,辜负了殿下一片苦心,老臣……”
面对着盛怒的太子,刘祥道心中的悔意止不住地往上涌,可惜这世上压根儿就没有后悔药可买,事到如今,说什么都迟了,刘祥道也只能是满脸痛苦之色地告着罪,一张老脸生生皱成了个大大的苦瓜。
“够了!本宫说过多回了,如今时局艰难,望尔等善自珍爱,莫要因小失大,可你倒好,酒喝得爽快了,甚子狗屁话都敢往外倒,也不看个场合,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叫孤该如何处置,你说,你说!”太子是真的怒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过得极为的不顺,好端端的监国权力硬生生被李贤给拗去了半拉子不说,武后那头还时不时地就国事指手画脚上一番,没少将李弘批改的折子打回票,这种种的不快本就已令李弘心烦不已,而今竟还出了这么档烂事,叫李弘如何能忍得住心头的暴戾,不待刘祥道将话说完,李弘已按耐不住地拍案而起,气咻咻地怒吼了起来。
“老臣有罪,老臣该死……”
这一见李弘爆发了起来,刘祥道顾不得再多解释,忙不迭地一头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一般地告着饶,可怜刘祥道都已是将将七十的人了,这一受惊之下,自是更显得苍老了几分,浑身哆嗦得有如筛糠一般。
“殿下息怒,事既出,怒气已于事无补,还是从长计议为妥。”
出了如此的大事,阎立本自也同样气在心中,然则眼瞅着多年的同僚如此狼狈,阎立本不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这一见太子有拿刘祥道作法的趋势,不得不从旁站了出来,温言地劝解了一句道。
“从长计议?本宫倒是想从长计议,可母后……唉,孤这到底是做错了甚事,为何会有如此报应?孤……”李弘气恼地挥了下手,脸色变幻了几下,末了,有气无力地坐回了原位,长叹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心酸之意。
“殿下莫急,此事尚未到不可收拾之地步,陛下乃是明理之人,断不致因此等口误之言而罪人的,许相虽权重,也未见得便能一手遮天,只要我等不自乱,这场官司尚有得打。”阎立本久历宦海,自是知晓此事的严峻性,可眼瞅着太子如此伤感,却也不得不出言宽慰了一番。
“唉,孤何尝不知父皇仁厚,奈何父皇如今卧病在床,便是孤要求见都难,而今弹章落在母后手里,事情怕是由不得孤来做主了,便是父皇只怕也……”李弘话说到这儿,突觉得不妥,也就没再往下说,可意思却已表达得无比清楚了,那便是此事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了的。
默然,全都默然了,李弘此言一出,无论是跪着的刘祥道,还是站着的阎立本,全都哑然失声了,只因大家伙心中都已明了此事的关键之所在,只不过明了归明了,可说到究竟该如何应对却全都茫然了,只因此事不光是武后那一头的问题,朝中还有着李贤这么个强横对手在,要想顺利摆平此事,又谈何容易。
“启禀殿下,周王殿下在宫门外求见。”
就在君臣三人面面相觑之际,显德殿副主事宦官王德全从书房外匆匆行了进来,这一见刘祥道狼狈不堪地跪倒在地,不由地便被吓了一大跳,可也不敢多问,略一踌躇之后,赶忙疾走上前,躬身禀报了一句道。
“他来做甚?不见!”
李弘此际正自心乱如麻,本就不想会客,加之几番被李显占了便宜,早已失去了拉拢李显为己用之心,自是懒得搭理李显,这便冷冷地挥了下手,没好气地喝了一声。
“啊,是,奴婢这就去回了周王殿下。”
一见李弘神情不善,王德全哪敢怠慢,紧赶着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向外行了去。
“且慢。”
不等王德全抬脚,阎立本眉头一皱,突地叫了一声,止住了王德全的退出。
“嗯?阎公,您这是……”
一听阎立本叫停,李弘猛然抬起了头来,狐疑地看了看阎立本,迟疑地问了一声。
“殿下,姑且不论周王殿下来意如何,终归是依礼数前来请见,若是就此回了,传扬开去,恐有大不利,殿下不妨见上一面也好,若是觉得无趣,再逐之也不迟。”阎立本委婉地劝说道。
“唔,也好,那就传他进来罢。”
阎立本虽说得含糊,可李弘却是听懂了其中的意思——刘祥道乃是因非议李显而被参的,这会儿若是李弘拒绝接见李显的话,势必给人一种错觉,闹不好还以为刘祥道的酒话乃是出自李弘的意思,真要是如此,对李弘的清誉可就大是不妙了的,有鉴于此,李弘虽百般不愿,却也不好不见李显了,只能是无奈地挥了下手,极为勉强地同意了李显的求见。
“是,奴婢这就去。”
这一听李弘出言首肯,王德全自是不敢再多逗留,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急匆匆地便跑出了书房,自去宫门外传李显不提。
“起来罢,还跪着做甚!”王德全去后,李弘愣愣地发了阵呆,而后突然醒过了神来,没好气地看了跪倒在地的刘祥道一眼,冷着嗓音哼了一声,而后,也没管刘祥道是何等表情,便即扭头看着阎立本,斟酌地出言道:“阎公,你等且都先暂避一下,孤这就看那厮想要搞甚名堂。”
“是,臣等遵命。”李弘既下了令,阎、刘二人自不敢怠慢,各自应了诺,走到书房后的隔间里躲了起来。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李显来得很快,阎、刘二人刚才躲进小隔间没多会儿,李显便已行进了书房,一见到李弘气色不佳地坐在几子后头,李显自不敢有所失礼,忙不迭地抢上前去,很是恭敬地行礼问安道。
“七弟来了,坐罢。”
面对着李显的见礼,李弘只是平淡地点了点头,既不表示欢迎,也没有恶语相向,有的只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谢太子哥哥赐坐。”
李显早就对李弘的态度有了心理准备,自不会在意其表现出来的冷淡,很是恭敬地谢了一声之后,缓步走到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长跪而坐,却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面带微笑地看着李弘。
“七弟来寻孤有事么?”
李弘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李显开口,心情不好之下,自是忍耐不住了,这便眉头一皱,不太客气地吭了一声。
“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特为刘尚书一事而来,却不知太子哥哥可愿听臣弟一言否?”李弘既然开口问了,李显自也就毫不隐瞒地便将来意道了出来。
“讲!”
李弘尽管心中已猜到了李显的来意十有八九与刘祥道被弹劾案有关,可这一听李显亲口确认,还是忍不住心头火大起,脸皮子也因此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是咬着牙,冷哼了一声。
“太子哥哥明鉴,臣弟以为刘尚书所言不过戏言耳,臣弟实不曾放在心上,只是此事既已闹到了母后处,事情已非臣弟等可以左右了的,这一条还请太子哥哥海涵则个。”李显脸上堆满了歉意,一派恭谦状地解说了一番。
“嗯。”
事到如今,李弘哪会在意李显介意不介意刘祥道之言的,他关心的是如何将这场官司赢下来,故此,哪怕李显说得再诚恳,李弘也不会放在心上,这便无可无不可地吭了一声,便算是回应了李显的解释,脸上的不悦之色丝毫不见消减。
啧,还真是个小心眼,我勒个去的,不就是前番忽悠了您老一回么,用不着如此记恨罢,无趣,得,干脆给您老来个狠的罢!李显心里头狠狠地腹诽了李弘一把,眼珠子一转,已然有了决断,也懒得再跟李弘多绕弯子,直截了当地拱手为礼道:“太子哥哥明鉴,臣弟此来其实就只有一语相告,母后将临朝矣!”
“嗯?”李弘显然没料到李显竟会说出如此惊人之语,脸色霎那间就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李显,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呆愣了良久之后,这才猛然回过了神来,甩了下头,没好气地瞪了李显一眼道:“七弟休要胡闹!”
胡闹?才怪了,咱也希望这是在胡闹,可惜啊,事情绝非您老想的那么简单!李显毫不示弱地回瞪着李弘,冷着声道:“太子哥哥何时见臣弟胡闹过了?”
“这……”
李弘一见李显不像是在危言耸听的样子,不由地便再次愣住了,嘴皮子吧咂了几下,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一百零八章 能捞多少算多少(下)
“既如此,七弟欲为兄何为耶?”
李弘到底不是寻常之辈,虽被李显一番惊天之语震得不轻,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目光闪烁地看着李显,强自镇定地问了一句道。
“太子哥哥,而今形势如此,依您看来,刘尚书能保得住么?”李显没有直接回答李弘的问题,而是沉着声反问了一句道。
“保得住如何?保不住又如何?七弟对此想来是早有成见了的,那便不妨摊开来说好了,为兄听着便是。”从李显一向以来的做派中,李弘可以得出一个结论,那便是李显对武后的提防之心甚至比自己还要大上三分,既如此,李弘自是不介意好生利用一下李显的这个心思,此际索性耍起了无赖来,不单不先说明自个儿的意见,却反过来将了李显一军。
呵,这厮还真是难缠,比起老六来,强了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只可惜就是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些,摊上了那么个贼婆娘,终了还是逃不过死亡的厄运!李显没想到李弘居然能如此快地便稳住了阵脚,心中还是挺佩服李弘的气度的,却也不免就此多了几分的感慨,可转念一想,自个儿的运气似乎也没比李弘好上多少,武后也是他李显的亲娘,尽管李显自己不想认这么个蛇蝎心肠的母亲,可事实却是无可更易的存在,一念及此,李显的心神不禁为之一黯,一时间竟有些子恍惚了起来。
“太子哥哥,请恕臣弟直言,保不保得住姑且先不论,倘若真打起了朝堂官司,谁能为仲裁者?怕是非母后莫属罢,此例一开,其后果如此就请太子哥哥自行斟酌好了。”李显三世为人,心智早已是近妖之辈,一时虽有恍惚,却并不沉迷,只一瞬便已醒了过来,面色肃然地对着李弘拱了拱手,语气诚恳地劝说道。
“哼!”一听李显如此说法,李弘原本已平缓过来的脸色瞬间又是一沉,冷冷地哼了一声,胸膛也因此而猛然起伏了几下,似有怒气在胸中滚滚攒动一般,随即,脸皮狠狠地抽搐了几下之后,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了句话来:“七弟这是欲劝孤放弃刘尚书么?办不到!”
办不到?我勒个去的,你小子脑袋被门夹扁了?这等形势下,还玩啥子妇人之仁,找死不是!饶是李显脾气好,也被李弘这个态度给狠狠地噎了一下,心中的无名火“噌”地也涌了起来,面色瞬间一青,冷笑着回答道:“太子哥哥既然如此有本事,那就算臣弟妄言好了,告辞!”话音一落,立马站将起来,也不管李弘的脸色如何,一拂袖子便要走人。
“七弟且慢!”
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的反应会如此之激烈,不由地便愣住了,再一看李显已走到了门口,不由地便有些子慌了神,要知道李弘此时正承受着武后那头的重压,实在是无力也无心再去抗衡李贤兄弟俩,哪敢真将李显得罪狠了,自不敢让李显就这么负气而去,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来,一边高呼了一声,一边窜着到了门口,拦住了李显的去路,苦笑连连地摇着头道:“七弟怎地如此急性子,有甚事都可以商量的么,算哥哥错了还不成么,来,七弟坐下说,坐下说。”
“太子哥哥海涵,臣弟失礼了。”
李显此来并不是来跟太子怄气的,大事未办妥前,李显其实压根儿就没想要离开,之所以负气而去也不过是在演戏罢了,这会儿经李弘一劝,李显自然也就乐得顺坡下了驴,很是恭敬地先道了个歉,这才坐回了原位,只是嘴巴却紧紧地闭了起来,似乎不欲再多言一般。
“七弟先前言尤未尽,似尚有计较处,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还请七弟详述之,为兄也好从旁补益罢。”李弘等了一会儿,见李显一直不肯开口,无奈之下,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
“太子哥哥明鉴,依臣弟所见,欲避免朝例败坏,而今只有一步可走,那便是刘尚书自请乞骨告老,如此一来,标靶已失,小人辈再无可借力之处,此乃上策也!”尽管李显从先前李弘的举动中已看出其一准不肯就此放弃刘详道,可该说的话李显还是不得不说个分明。
“这……,再议罢,七弟既有上策,想必中下两策也该是有的,就请一并说将出来好了。”果然不出李显所料,李弘闻言之下,眉头立马紧锁了起来,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没给出个明确的答复来。
“下策么,也简单,太子哥哥尽管去打着朝堂官司好了,输也罢,赢也罢,总之大闹上一场,最终会便宜了谁可就不好说了。”尽管已明知李显不会取上策,可一听李显那等温吞水的回答法,李显还是忍不住有些子恼火在心,只是并未带到脸上来罢了,这便嘿嘿一笑,先将下策抛了出来。
“这个……,似乎也有欠妥当,为兄实不愿取,还请七弟说说中策罢。”李弘又不傻,怎会不知道朝堂官司一打起来,怕不是一两次朝议能摆得平的,旷日持久之下,无论输赢,得利的都绝对不会是他自个儿,自是不肯采纳这么个蠢办法。
“中策便是一朝定胜负,一旦风向不对,刘尚书还是得自请乞骨告老,而后太子哥哥紧赶着上禀继任人选,臣弟自当附骥尾,一朝议罢,或许能将此事之影响减到最低。”李显自是知晓李弘也不可能去选下策,这便不紧不慢地将中策说了出来。
“哦?”李弘一听中策,立马便有些意动,可又不想在李显面前表现得太过热切,这便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眉头一皱,默默地盘算起得失利弊来了,良久之后,这才长出了口大气,沉这声道:“七弟肯伸此援手,为兄感激不尽,只是不知为兄能为七弟做些甚子?”
做些甚子?那太简单了,好处拿来就是了,别的都是废话!李显呵呵一笑道:“太子哥哥客气了,臣弟孤身一人耳,原也无甚需要的,然则此事并非臣弟一人可以为之,唔,臣弟听说工部侍郎杨武能力甚佳,又是三朝老臣了,倘若工部尚书出缺的话,该是能顶得上去的,另外么,监察御史林奇在任已久,也该向上调一调了,似乎可晋侍御史(从六品下),刑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王枫任事勤勉,似可晋郎中(从五品上)之职,再有……”
既然是要价,李显自然不会客气,一股脑报出了十数名官员的晋升,内里基本上都是潞王李贤的心腹,仅有一人是从李显自个儿王府属官里往朝中塞人——典军萧潜在王府任职三年已满,照例该外放为地方武将,李显却要求将其安排进右金吾卫为中郎将,算是晋了一阶的官衔。
“七弟这不是为难为兄么,尚书一职乃朝堂重器,非父皇下诏,旁人岂能更易得了,杨侍郎虽贤,然工部如今无缺,为兄亦无可奈何,至于其余诸人之升迁么,为兄也只能依例而行,实是逾越不得,这一条还请七弟见谅则个。”李显这一头是狮子大开口,李弘立马便是就地还价,除了一口咬死杨武不能升任工部尚书之外,其余的倒是含含糊糊地应承了下来。
“也成,臣弟这有份保本,还请太子哥哥斟酌着办了去,不成也无须勉强。”李弘如今正担着河工的事宜,自然是不肯让工部旁落的,这一条李显自是心中有数,先前之所以提起工部尚书的缺,其实不过是讨价还价的一种手段罢了,自是不怎么在意李弘的婉拒,这便呵呵一笑,从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一份奏折,站起身来,双手捧着,交到了李弘的手中。
不成也无须勉强?瞧瞧,李显这话说得多地道,保本都上了,还扯那些有的没有的,真令李弘很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只不过这当口上,李弘缺失万万不敢真得罪了李显,没奈何,只好苦笑着接过了保本,也不去翻看,只是随手放在了几子上,沉吟了一下道:“七弟的事为兄自会尽力,还望七弟莫要忘了你我的约定方好。”
“这个自然,臣弟一切自当以太子哥哥马首是瞻,事不宜迟,臣弟这就先行安排去了,待得消息分明,臣弟自会全力配合。”狙击武后本就是李显的初衷,就算李弘不给好处,李显也要拼力而为,至于捞好处么,也就是顺带的事儿罢了,当然了,若是没个甜头,李显也很难说服李贤全力配合的,而今太子既然给足了好处,李显自然也就是见好就收了的,这便站起了身来,笑呵呵地出言请辞道。
“七弟辛苦了,还请慢行,为兄就不送了。”李弘虽是含糊地答应了李显的要求,其实内心里却尚在犹豫之中,正急着要与阎、刘两位心腹大臣好生商议一番对策,这一见李显要走,自是正中下怀,笑着拱手还了个半礼,任由李显自去,只是李显的人尚未转过书房门前的屏风,李弘的脸色便已经阴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 各方谋算(上)
“殿下。”
李显刚离开不多会,阎、刘二人便即从小隔间里行了出来,入眼便见端坐在几子后头的李弘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地变幻个不停,显然其内心的思索与挣扎正自激烈得紧,二人自是不敢随意打搅,只能是默默地候在一旁,直到李弘抬头看了过来,阎、刘二人这才紧赶着躬身唤道。
“嗯,都听见了罢,有何看法都说说好了。”李弘漠然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声。
“殿下明鉴,此事恐不致似周王殿下所言的那般凶险罢,陛下龙体欠安,皇后娘娘代为调和一下朝政,似也说得过去,陛下不过小痒耳,数日间便可痊愈,该不致有乾坤倒置之危,依老臣看来,周王殿下此举趁火打劫之意奇浓,殿下当慎之。”阎立本对武后时常插手朝务同样极为反感,然则内心里却并不以为武后能成啥大气候,在他看来,武后不过是仗着专宠内宫之势罢了,虽能得意一时,却终归难有大作为,反倒是李显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亲王更令人不放心些,这一听李弘见闻,阎立本自是毫不隐瞒自己的看法,张口便解析了一大通。
“嗯。”李弘并没有急着表态,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眉头微微一皱,看了看垂头不语的刘祥道,声线淡漠地开口问道:“刘公对此有甚见教么?”
“殿下,都是老臣该死,给殿下惹麻烦了……”刘祥道身子哆嗦了一下,腰瞬间弯得更低了几分,一张口便尽是些无用的废话,直听得李弘的眉头立马便皱得更深了几分。
“罢了,事已出,再说那些劳么子作甚,说说看,孤该如何应对此局。”李弘心情不好之下,实是不耐烦去听刘祥道的废话,不待其将话说完,已是毫不客气地一扬手,打断了刘祥道的话头,冷着嗓音问了一句道。
“殿下明鉴,老臣所犯之过错,当自担之,老臣这就上本请辞,还请殿下成全。”刘祥道与阎立本虽都是太子一系的重臣,可却并不是一回事儿,一来其投靠太子的时日并不算长,并不敢确信李弘会下死力去保自己,二来么,当初审讯李义府时,他刘祥道可是主审官之一,早就将武后得罪狠了,这回落到武后手上,他自忖难逃被罢官之命运,实不愿再上朝堂去挨上一回羞辱的,这便低头呐呐地回了一句道。
“同寿(刘祥道的字)兄不可自弃如此,依阎某看来,事情尚大有可为处,再者,纵使同寿兄此际上本请辞,皇后娘娘依旧可以假借议定接替人选之名义大聚群臣,如此一来,不单同寿兄平白受屈,殿下也将因之与众小人激争于朝堂,何利之有?”不待李弘表态,阎立本已从旁插进了话来,虽不曾明说,可实际上却是摆明了不愿与李显合作的态度。
“嗯,阎公所言有理,争还是要争的,孤岂能坐视小人猖獗如此,事若不谐,孤便去请父皇主持公道,断不能让刘公就此受了屈。”李弘想了想,也觉得不争上一下便放弃刘祥道怕是极为的不妥,不说会因此寒了手下大臣们的心,就说要想再次将吏部尚书控制在手便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李弘可不信李贤那头会如此老实地配合着行事。
“殿下圣明!”阎立本这一向以来受够了武后一党的气,早就想跟那群无耻小人好生较量一下,这会儿一听李弘如此说法,自是大为振奋,紧赶着便称颂了一句道。
“老臣多谢殿下厚爱,只是如今朝局诡异未明,殿下尚须早有预防才好,若是老臣去职已难免,望殿下早做决断。”刘祥道可不似阎立本那般信心满满,生恐李弘因意气用事而误了大局,不得不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赵仁本可能胜任否?”李弘本意便是取李显所献的中策,只是不好当着刘祥道的面明说罢了,这会儿既然刘祥道自己提起了,李弘也就顺水推舟地问了一声。
“赵侍郎老成持重,应是最佳人选。”
赵仁本现任礼部侍郎,本是刘祥道的副手,两人的关系一直处得不错,刘祥道本意也是打算推荐其人,这会儿一听李弘自个儿提了出来,自是没有不应之理。
“可行。”
各部尚书虽是平级,不过就显要程度来说,吏部却是为首,阎立本原本是打算自荐的,可惜还没等他将这个意思说出口,那一头李弘已放出了话来,阎立本自是不好再多言,也只能是随声附和了一把。
“那好,此事便这么定了,待得朝议之时,尚需诸公并力为之,都先通知下去罢,这一仗孤不想出甚岔子!”眼瞅着两位心腹重臣都无异议,李弘暗自松了口气,挥了下手,语气坚决地说道。
“臣等遵命,殿下放心,臣等与贼子势不两立!”
“臣等告退。”
阎立本信心满满地表了态,而刘祥道则只是出言请辞,显然并不太看好此番朝议的争斗,可也没再多说些旁的,与阎立本一道退出了书房,自去安排一众亲近太子的朝臣们准备应战不提。
“哎……”
阎、刘二人退下之后,李弘独自默然而坐了良久,而后,长叹了一声,起身行出了书房,只是脚步明显地比往日拖沓了许多,背影也因之佝偻了不少……
蓬莱宫,原名永安宫,位于长安城东北侧的龙首塬上,始建于贞观八年,本是李世民为太上皇李渊而修建的夏宫,也就是避暑用的宫殿,而宫殿还未建成,太上皇李渊就在第二年的五月病死于大安宫,夏宫的营建工程也就此停工。遂于贞观九年正月改名大明宫,后,龙朔二年高宗将此宫更名为蓬莱宫,并大肆扩建了一番,成为一座比太极宫足足大了两倍有余的大型宫殿,但凡高宗风痹一发,便躲进此宫修养,尤其是毗邻蓬莱池的蓬莱殿更是高宗最常入住之殿堂,此际,高宗就躺在蓬莱宫一间密不透风的房中,大热的天,依旧盖着厚实的毯子,额头上还捂着条热毛巾,就算这样,高宗的身子依旧哆嗦得够呛,脸色苍白如纸一般,一边不停地喊冷,一边却是汗水狂涌不止,闹得侍候一旁的一众宦官宫女们全都乱了手脚,擦汗的擦汗,加毯子的也忙活个不停。
“都退下。”
就在一众人等忙活得不可开交之际,一身盛装的武后从房门口的屏风处转了进来,只一扬手,紧跟其后的懿德殿主事宦官严德胜立马会意地叱喝了一声,正忙活个不停的一众人等自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了诺,放下手中的活计,全都退出了房去。
“陛下,许相有本章弹劾吏部尚书刘祥道口出狂言,妄评诸皇子事,实有大不敬之罪,妾身得闻此事,深感其事重大,不敢自专,特来请陛下主持大局。”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武后款款地走到榻前,从衣袖中取出一块白绢子,一边煞是温柔地拭擦着高宗满是汗水的脸庞,一边低声地禀报道。
“皇后自、自行、行处、处置、置了便是,朕、朕管不得那么许、许多了。”高宗这会儿正难受着呢,哪有甚心事去管旁的事情,颤着声咕囔地回了一句,语气里满是不耐之意。
“陛下,事涉朝堂大员,若是妾身轻易处置了去,怕是不好罢,可否朝议一番再做定夺?”武后并没管高宗耐烦不耐烦地,一边擦拭着高宗头脸上的汗水,一边不依不饶地接着追问了一句道。
“皇后看着办就、就是、是了,朕没、没意见。”高宗本就惧内,加之头疼欲裂,实在是无心理政,也不管武后说的是啥,他都一律同意。
“既如此,妾身也只好勉为其难了,只是若无陛下旨意,妾身似不好当庭议事罢,还请陛下能给妾身一道诏书,以便便宜行事。”武后的声音愈发温柔了起来,一副乖巧至极状地恳求道。
“好,好,好,朕给,朕给还不成么?皇后只管去寻许相出章程好了。”高宗有些子气急败坏地嚷嚷了一声,却不料竟就此岔了气,拼命地咳了起来,脸色瞬间便被生生憋成了酱紫色。
“来人,快,快传太医!”
武后圣旨到了手,心中先是一喜,可再一看高宗难受得不成样子,不由便急了,一迭声地呼喝了起来,外头候着的宦官宫女们登时全都忙了手脚,簇拥着一群花白胡子的老太医们急吼吼地便全都冲进了房中,七手八脚地忙活着为高宗顺气,好一阵子忙乱之后,高宗总算是挨了过来,只是气息却是就此急促了起来,重重的喘息声如同拉风箱一般地响个不停,一直折腾了近半个时辰,这才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王医正,陛下的龙体如何?”
总算将高宗侍候得入了眠,武后已是累得气喘吁吁了的,可却顾不得喘上口大气,紧赶着便将医正王琦召到了身边,面色凝重地问了一句道。
“陛下龙体微恙,多休息几日便可康复,老臣们已开好了药方,请娘娘过目。”王琦是老御医了,自是清楚高宗这病难治,属于间歇性病症,每隔一段时日总要发作上一回,可当着武后的面,却不敢明着说,只能是往轻里说了去。
“那就好,有劳王医正多多费心了,务必确保陛下龙体安康,传本宫旨意,没本宫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惊扰了圣驾,尔等都记住了么,嗯?”武后一听高宗没有生命危险,悬着的心立马便就此落了地,也没去接王琦手中的药方,而是板起了脸,下了道禁令。
“奴婢等遵皇后娘娘懿旨。”
武后在后宫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她既开了口,自无人敢违抗,尽管不少人心中对此旨意有所怀疑,可也没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的,只能是齐刷刷地应诺不迭……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