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4章 徐州之战


  中元兴隆元年三月,宋军携战胜之余威,进军山东。神武左军由淮西军改编而来,而淮西军又从赵点的神武中军里分出来,神武中军呢,又是以原西军秦凤帅司所部为基础扩编,战斗力自然是不俗。当年兀术打到长江边上,赵点统率部队死守扬州,任兀术如何猛攻,也无法撼动。
  因此,战事一开,神武左军打得非常顺利。甚至根本就没怎么打,许多州县望风而降,不等神武左军到来,金国派驻的官员们就已经改旗易帜,专候王师了。其实这些人很多本就是原大宋官员,这回脸一抹,又从金臣变回宋臣,没什么难度。
  真正似模似样的战斗,是攻打徐州。徐州号称“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向为兵家必争之要地,拿下徐州就等于打开了收复山东的大门,因此刘光国刘光远两兄弟很重视,在没怎么费力扫清外围之后,因得知金国派驻的徐州知州原是宋臣,遂起了招降之意。刘光国以国丈太尉之尊,亲笔写信给徐州知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示之以强,希望对方弃暗投明,迷途知返。
  所以说一样米养百样人,这边数万强军兵临城下,自己又是宋室旧臣,按说反水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可那知州却严辞拒绝,而且话说得很有意思,解释得通俗点,就是“我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刘光国一看,郁闷得不行。收拾起幻想,准备打仗。
  要说刘光国急不可待,提前发兵,是出于“争功”的心态。但这样一来,还真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因为此时耶律马五对于山东的防务还没有完全整顿妥当,刘家兄弟这一来,正好打马五一个措手不及。
  时徐州守军只有区区六千人,要挡住淮西军的猛攻难度很大。不过,马五派了他一名得力俾将,云州人,姓孙名和。名字倒是很温和,但此人十分剽悍,左右两手都能开二百五十石的硬弓,箭无虚发,善使枪,据说能在奔驰的马背上刺中飞雀。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孙和此人久从马五征战,无役不与,战功赫赫。当年,徐九在鄜州兵败,领兵伏击的,正是这个孙和。
  徐州知州纵是想投降,有孙和在,他敢么?面对来势汹汹的宋军,孙和心知情急,一面向耶律马五报急,一面布置城防。他发现宋军虽然来者不善,但准备似乎不足,大型攻城器械缺乏。预估前段战斗强度应该不大,他对守城将士说,宋军初来,必求速胜,我等宜坚守磨其锐气,待敌疲弊,方可图之。
  基于这个想法,孙和搬出徐州家底,城上多置强弓硬弩,要给神武左军来个当头棒喝。在经过匆忙准备之后,刘光国就下令攻城。因为提前出兵,大型器械都扔在了后头,因此宋军只能暂时借由简易的器械强扣徐州城。
  哪知金军防守十分顽强,神武左军的将士们在缺乏防护的情况下,冒着箭雨猛冲几轮,死伤严重。几次攻城受挫,刘光国到底是将门出身,心知这么拼下去,跟添油一般。于是断然下令停止进攻,催促器械赶紧送达。
  神武左军里也有多名将领曾经到西军去观摩学习过,见识过威远砲,只是川陕远在西部,威远砲还没有来得及传到南方来。现在南方诸军使用的仍是旧式的那种靠人力拉扯的多梢砲车,也缺乏火器的支援。但是,用来对付山东的金军足够了。
  因为多方面的原因,金军主力的驻防地点是不会过黄河的。金军序列中,女真兵,渤海兵都不会过黄河,他们主要驻防在燕云、河东、河北,黄河以南的防务多依靠契丹兵、奚兵、汉签军等。这类部队属于金军中的“第二梯队”,算不得主力,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也无法和女真精锐相提并论。这就是为什么此次朝廷对南方诸军统帅进行重赏的消息传到川陕以后,很多西军将领对此不以为然的原因,因为他们打的,从来都是金军精锐。少有的几次对阵签军的战例,无一不是摧枯拉朽。
  在宋军停止进攻,等待器械之际,孙和判断,敌攻城受挫,士气遭到打击,停止进攻必是待援,当趁此机会图之。遂于三月十一夜间,挑选精悍之卒两千人,由他亲自率领出城摸营。也不知是轻敌还是大意,又或者兵力不足,神武左军在后临徐州城,进攻不顺之后,并没有围城,甚至没有设置必要的鹿角、拒马、陷坑等障碍带。孙和率领的两千死士得以顺利摸过城池和宋营之间的地带,突袭了刘光远辖下一部。
  因为猝不及防,该部宋军被打得晕头转向,不少人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人头就被金兵削了去。但刘光远反应也快,一得知金军摸营,立即下令全军鼓噪,神武左军的将士皆放声大呼!喊的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声势要大!
  神武左军到底不是泛泛之辈,短暂的慌乱之后,稳住了军心,开始反击。刘光国收到消息后,按兵不动,严令诸部不得擅离。因为被偷袭时最害怕的就是士卒溃乱,这黑灯瞎火,虚实不明,一旦乱起来就收拾不住。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偷袭的金军没过多久就被刘光远压制住,孙和见此情形,心知无法得手,也不敢恋战,下令撤退。这一战,持续时间并不长,宋军损失也不大,事后一清查,折了三百多人。但事情的结果,让双方主将都十分恼火。
  孙和恼火的是,摸营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神武左军出乎他的意料。而刘家兄弟恼火的是,尽管损失不大,但栽了面子,挫了士气,最要紧的是,在混战中,刘光国和刘光远的外甥被击成重伤,天明时就不治身亡。北伐胜利以后,神武左军上下都是志得气满,再加上上头一再宣称,山东金军不过是乌合之众,手到擒来。现在被偷袭一把,好比一个壮汉出门,被个小孩子伸手一个大嘴巴子,你好还意思混么?
  震怒之下,刘光国下令,徐州城一破,不接受投降!


第七百八十六章
  三月十三,宋神武左军在器械抵达之后,发动了对徐州城的猛攻。仗打得比刘家兄弟预想的要激烈得多,孙和以区区数千之众,对抗神武左军数万之师,且在兵力不如人,器械不如人的情况下,硬生生顶了将近十天。
  神武左军于三月二十四日中午时分杀进徐州城,刘光国对于守军的顽抗十分恼火,再次重申之前的命令,不接受投降!于是乎,宋军官兵进城之后,但凡秃顶结辫,敢执器械者就地格杀!哪怕就是你弃械投降,照样一刀砍将过去!各级军官传达着上峰的命令,务必执住两个人。一个是徐州知州,一个就是徐州守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结果,徐州知州死在衙门后堂的走廊里,他自知宋军进城定然饶不过他,遂自己挂条绳子挂了。而徐州守将孙和,却有些出人意料。按说,他是马五麾下悍将一员,之前抵抗态度又是如此坚决,怎么着也得力战而死,才符合情况吧?
  哪料,孙和在宋军进城之后,仍在亲兵护卫下拼死一搏,且战且退。最后拼得只剩下他一个人,被宋军士卒团团围住。因看他穿戴就知不是常人,宋军官兵们都想抢功,逮活的肯定不行,一来对方要反抗,二来你想逮活的,要是旁边来个弟兄一刀结果了他,割了人头去,你不白忙活一场。
  眼看着黑压压的人潮逼上来,孙和将手中的断刀一扔,一口流利的汉话“愿执我见刘宣抚”,当兵的哪管你这个,只想着上来一刀,摘去首级。好在有晓事的军官,急忙制止部下,押着孙和往见宣抚相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刘光国一旦得知此人便是徐州守将,那一通破口大骂,最后扔出一句:“如今栽在我手里,想怎么个死法?”
  孙和面不改色,不急不徐道:“宣抚相公受命复山东,今只下徐州一城,就要屠戮壮士?”
  刘光国那是老油条,立马从这话里听出音来,问道:“你要怎样?”
  孙和一番话,听得刘光国云山雾罩。“此前奋力抵抗,是尽我武人本分,一报金廷,二报长官。我尽全力战至最后,自问良心平安,可告无愧。我本北国臣民,又非女真渤海,为何要以身殉金?刘宣抚若要留我,就网开一面,若不然,一刀结果,孙某也断然不惧。”
  他这种心态似乎很难理解,但细想一下,也不是没有道理。他说的“北国”,乃是指契丹辽国,再加上他本身是汉人,当然没有理由为大金国赴死。
  刘光国可不好忽悠,我留你?凭什么留你?你要对我有用才行,当下便要孙和将山东金军虚实以告。谁知这孙和是个怪脾气,他投降可以,但却不肯与老长官耶律马五敌对。刘光国是威逼利诱皆不奏效,最后没了耐性,将手一挥,拉出去砍了。
  徐州这“北国锁钥,南国门户”一下,神武左军马不停蹄继续推进。此番,刘家兄弟确实打了马五一个措手不及,若真拖到三月之后才进兵,徐州的防备力量断然不会如此空虚。现在徐州丢失,门户已开,宋军长驱直入!马五收到消息以后十分头疼,本来他的打算是以防守为主,御敌于境外。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许他这么做,说不得,只能将从燕云带出来的精兵赌上,跟刘光国来个正面对决了。
  拿下了徐州,刘光国刘光远两兄弟迫不及待地向杭州报捷。老实说,徐州战略位置重要,破了徐州,也确实算大功一件,向朝廷邀功无可厚非。但刘家兄弟此举还有另外一个意思,就是向徐良示威,给官家和皇后长脸。
  行在,禁中,中书政事堂。
  四月的江南已经开始热了,当年跟随朝廷南迁的大臣们很多都是北方人,初来南方很不习惯湿热的气候。但到现在,不习惯也都习惯了,甚至习惯了之后,觉得还挺好的。
  作为手握大权的宰相,徐良似乎也习惯了江南,此刻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堂里。并没有如从前那般忙得不可开交,他背靠在椅上,头就枕在椅背,仰着面,闭着眼睛,好似在打盹。
  这个中年发福异常明显的男人,如今可以说是权倾天下。独相就不必说了,朝中重臣,要么是他的盟友,要么就是他的亲信,从前那些追随太上皇的,主和的,基本上清洗干净了。当然,清洗不是指肉体消灭,在宋代对付政敌一般来说也不存在这么极端的作法。那些人,有的在岭南吃荔枝,有的在海南岛钓鱼,境况好一点的,也是贬到地方上的穷乡僻壤作官。在这种情况下,再加上天子年轻,又无心于朝政,徐六俨然大权独揽。
  现在北伐大捷,神武左军又在进攻山东,可谓诸事皆顺,也难得徐六这么从容惬意地在这里打盹。
  秦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见徐六如此模样,一时有些犹豫,思量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敲了敲门。徐六缓缓睁开眼睛,见是他,坐直了身子道:“会之啊,进来。”
  因为天气热,又是在本衙的原因,秦桧没有戴幞头,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里,已经露出了银丝。他手里拿着几个本子,估计是来汇报的,但他并没有急于将本子交上去,而是道:“徐相,刘宣抚的捷报看过了么?”
  徐六点点头:“看了,好一通自夸啊,官家为这事还专门召我前去,颇有些自得。”
  听他话中的不屑之意,秦桧心知肚明,作难道:“下官正为此事而来。”
  “嗯?怎地?来,坐下说。”徐良招呼道。
  秦桧落座以后,正色道:“徐相,为这拿下徐州,官家正在欣喜之中,可是……这里有一桩事,可添堵得很。”
  徐良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拿着的本子上:“何事?”
  “刘宣抚在攻徐州之役中,因守军抵抗顽强,很是恼怒。破城之后,守将愿降,结果他还是斩首示众。”秦桧道。
  徐良听了,这不是什么大事,刘光国是宣抚使,带兵在外,有一定的权宜之权。纵使对方愿降而他给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桧似乎知道徐良心里在想什么,又道:“这且不提,关键在于。在攻破徐州之前,刘宣抚就下了命令,破城之后,不接受投降。有此一令,官军攻进徐州之后,将守城金军全部诛杀!包括已经弃械投降的!”
  徐良眉头一挑,杀降?这处死投降的敌人,一是不祥,二来也为法不容。刘光国这是搞什么东西?
  秦桧仍旧没有停止,继续道:“这也罢了,最让人头疼的是,他命令一下倒是轻松。可底下的将士为了邀功,进城之后,不分青红皂白,不光杀了金军,连城中那些被迫剃发易服的百姓也给当成金军杀了不少。现在事情捅上来了,这几本,都是台谏弹劾刘宣抚的。”语毕,将本子递了过去。
  徐良先没看,眉心拧成了圈。这处决降将好说,屠杀俘虏也暂且不提,杀良冒功可不是小事!刘光国这是不是有点太膨胀了?太得意忘形了?他要是这么搞,等他把山东全境收复,估计人也给杀得差不多了,这股风得给他刹住了。
  这么想着,徐六翻看起了台谏言官的本子。无一例外,都是措辞严厉,指责刘光国御兵无方,军纪败坏,要求皇帝和朝廷追查此事。
  “这事怎么我们还不知道,台谏的官员却先知情了?”徐六问道。
  “这也是遇上了,御史台察院里一个监察御史正好是徐州人氏。事情出了之后,徐州地方上的人在闹,先就捅到了他那里。据说,他的亲属也有被冤杀的,这不就……”秦桧道。
  徐六闻言,半晌无语,良久,方才道:“这事压下去,前线正打仗,朝中这时候喊查喊罪的不好。你亲自见一下这个监察御史,告诉他,要顾大局。”
  秦桧应下,道:“这倒是好办,问题在于,刘宣抚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想山东百姓,盼望光复日久,望眼欲穿等来的却是这般行径。这往小了说,恐引民众愤恨,往大了说,军失民心,怎么打仗?”
  徐良叹了一声:“会之此言正中要害,这样吧,发个省札给刘光国,警告他一下。”
  “省札?怕是要请官家发个御札才行吧?”秦桧道。
  徐六摇了摇头:“不必,这事报到圣上跟前,也是徒增他烦恼,还招后宫忌恨,何必?”
  见他这么说,秦桧不好再多言。又从怀里取出一本,脸上有了笑容:“徐相,这是川陕徐宣抚的本子。”现在中书省里实行的是“分治省事”,也就是说几个参知政事,有具体分工,分别负责一方面国家事务,这内政,秦桧就帮徐六分担得比较多。因此,本子上来了,先到他那里,再报徐六定夺。
  徐良立马来了精神,一边接过,一边问道:“哦?徐九说什么?”
  秦桧笑道:“这徐郡王,确实是上马能管军,下马得管民。这不,北伐一结束,西军一撤兵,徐郡王体察川陕百姓艰苦,正筹划着减税,免粮,屯田诸般事宜,特上奏报备朝廷。”
  徐六听到这里,还没怎么地,可当他仔细看了堂弟的本子以后,心里就有些疑惑了。减税,这是为了照顾工商,免粮,这是为了照顾农民。在条件许河的情况下,这是恢复生产,与民休养的好事,没什么说的。
  屯田这事之前川陕一直在搞,但这回徐九动静挺大。他拟将川陕两地,除正军以外,所有厢军、乡勇、弓箭手都放去屯田,甚至是作战任务不多的两兴安抚司也在此列。外人不知道,可徐良知道,西军之所以能打。
  一是西军本就有善战的传统,一是关陇之地民风剽悍,士卒勇不惧死。还有一个原因,就在于西军兵力强大,除了正规军以外,番兵、弓手、乡兵那都不是泛泛之辈。老九这一下子把这么多部队放去屯田,是怎么个情况?
  再联系到前面减税免粮,徐良前后这么一合计,不对头。堂弟这是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呐!他这是吹的什么风?他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主战派,这北伐虽说胜利了,山东光复也指日可待,但河北燕云还在金贼手里,你就想高枕无忧了?这也不是他的风格啊。再说了,你一个在外带兵的,若不是收到朝中的风声,怎么会这么搞?可朝里没这个苗头啊!
  “这厮,怎么想的?”徐六纳闷道。川陕一来因为距离中央远,二来因为抗金的需要,一直以来其实是处于一种事实上的自治状态。因此,徐九这个本子,他不是请示,而是决定之后,向朝廷报备。所以,徐六也不好直接出言否决。但回去以后,肯定是要写封家书,好好跟堂弟说道说道的。
  当日散值之后,徐良打道回府。作为朝廷的“平章军国重事”,独相,他的相府那自然是富丽堂皇。本来嘛,人到中年,大业已成,享受享受并不为过。眼下正四月,徐六这相府处处生机盎然,那中庭里,回廊外,百花争艳,美不胜收。
  一天劳累之后,行走在这种环境里,当然身心舒畅。不过,徐六却没有闲心去欣赏美景,他急匆匆地直奔后堂。来到一处院落前,正碰上一个仆妇端着盘子出来,立马问道:“太夫人今日饮食如何?”
  那仆妇将手中盘子往前一伸:“太夫人胃口好了些,下午喝了半碗粥,刚才又吃半碗。”
  听到这话,徐六心里舒坦了些,径直步入院里,踏进母亲的房间。徐母年事既高,再加上前些年受徐绍去世的打击,身体大不如前,尤其去年年末,病情十分沉重,当时徐六一直悬着一颗心。好在,老人家总算是撑过了寒冬。
  “娘啊,儿回来了。”到母亲塌前,徐六轻声呼喊道。
  老夫人似乎睡着了,徐六探过头去看了看,不敢再作声,转身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哪知刚走几步,背后响起母亲的声音:“六哥回来了?”
  徐六转过头,笑道:“还以为娘睡着了呢。”
  徐母头发全白,脸不仅是皱了,准确地说更是萎缩了,牙齿也没剩几颗,一张干瘪的嘴蠕动着道:“你扶娘一把,我躺半日浑身疼,起来坐坐。”
  徐良赶紧上前,将母亲扶将起来,又拿枕头垫在后面,忙活间,只听母亲叹道:“方才我作个梦,梦见你父了。”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徐绍去世多年,老夫人还是念念不忘。徐六怕勾起她伤心,不敢搭腔,只搬把椅子坐在床前。
  徐太夫人见儿子不作声,也没什么反应,仍旧絮叨道:“哎呀,我就梦见你父立在家门口,也不进来,就那么站着。我唤他,他也不应,拉他,他也不动。你说这梦,该应着什么?”
  徐六小心地劝道:“娘是太过思念父亲大人,才有此梦,能应什么?”
  “不对,娘看呐,这是应着我快和你父相聚了。”老夫人平静地说道。
  徐六嘴里一啧:“娘说哪里话来,这冬天也过了,近日娘饮食也多了,定然长命百岁。”
  徐太夫人闻言呵呵笑了几声,道:“想着,当年与人父成婚,我还大他三岁,倒走在他后头。我的病我晓得,你也不用宽娘的心。老六。”
  “哎,娘说,儿听着呢。”徐六恭恭敬敬的模样,与在朝中叱咤风云判若两人。
  “我死了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你们这一辈,儿郎们都成家立业,香火有续,丫头们也都有自己的归宿。娘就是想着啊,我在一天吧,徐家还有个老的,能笼住你们这班小辈。我要是两眼一闭,怕你们就散了。”
  老夫人这话说得倒没错,你看,徐茂是早年就去世了,然后是徐彰,最后徐绍也走了。徐家就只剩下她这么一个长辈。这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徐太夫人在,小辈们不管天南海北,总还念着有个长辈在杭州。她怕若一走,徐家这下一辈估计就少走动了。
  “我们兄弟姊妹,向来亲近。”徐六道。
  “老六,你们这一辈,你大伯家的大哥二哥已经走了,往下数,就是徐四,可他是个老好人。再往下,就是你五哥,知子莫若娘,你五哥只知道埋头干事,人情世故全然不懂。所以,娘要是不在了,你就得好生照看这些兄弟姊妹,不能散了。”听徐太夫人这口气,好像在交待后事一般,这让徐六心里很不是味。
  “哦,对了,今天收到小九的信。摸着心口说啊,你二伯当年跟你父有些恩恩怨怨的,但他家两个儿子对三叔三婶确实没说的。像小九,隔三差五总来信,还送东西。年前听说我病得厉害,几乎月月来信,也没说甚紧要的,就是问问三婶吃了多少,喝了多少,睡了多久。话虽然琐碎,可暖人心呐。”


第七百八十七章
  “小九小时是个混世魔王,这成人了,到底还是懂事了。六哥,你如今作得宰相,上台执政,小九在外带兵,少不得你的照应。都是自家兄弟,一个祖父下来的,不要分彼此,更不要论亲疏,晓得吗?”徐太夫人嘱咐道。
  “娘放心,儿晓得。”徐六频频点头。
  “其他的姐姐妹妹,能照顾就照顾,后生晚辈们但有事,力所能及的,能提携就提携,总归是徐家人,不是外姓,你说对吧?娘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这话你琢磨有没有道理……”年纪大了,都爱絮叨,徐六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早就习惯了。
  陪母亲说了好一会儿话,老太太说着说着又乏了,徐六伺候着她躺下,这才出了房门。刚跨出门槛,他就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但凡作儿女的,谁不希望父母长命百岁,福寿安康?但生死有命,世事无常,是人就要经历生老病死,谁也不可能例外。给父母养老送终,这是儿女应当应分,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但问题是,这事要摊在徐六身上,那影响可就不一样了。
  四月期间,前线好消息不断。刘光国刘光远兄弟攻城掠地,兵锋难挡。夺取徐州之后,挥师往北,不断地收复州县,倒也确实叫人振奋。刘家兄弟的用兵方略,是求徐州,打开大门之后,迎头北上,绕开山区,直奔济南府。打掉了济南,就等于击垮了山东金军的核心,剩下的不过是摧枯拉巧而已。
  然而,这条进兵路线早在耶律马五的预料之中。徐州失守以后,他就密切关注战局,无论有事无事,每天必须一报。从神武左军离开徐州之后的动作中,他判断刘光国是想直奔济南而来。
  综合考虑敌我情势,马五决定,亲自率军前往中途阻击。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宋军虽然“客地”作战,但据着徐州门户,又背靠淮南之地,其后勤补给没有问题。而金军虽然久据山东,可山东局势一直混乱,生产受到很大破坏,驻军粮饷都靠河北。可前些日子,宋军突然袭击了大名府,将金军屯积的物资劫掠一空,现在山东金军补给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是拖不得。再有,到了五月,天气炎热,从燕云下来的金军不服水土,很影响士气。
  四月下旬,神武左军已经打到龚县,距离济南府,路程已经不超过三百里。再往前行,泰山就在望了。刘光国很高兴,激励神武左军的将士们说,再加把劲,等取了东平府,对济南形成直接威胁之后,一定犒劳诸军,到时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然而此时,在龚县西北方不远的东平府已经全城戒备。马五派出一员大将领万余签军坐镇城中,配给强弩巨炮,打算凭借深壕高垒抵挡神武左军的攻势。而他自己,则统率从燕云带下来的精锐部队,扎在东平府东北方向的奉符这个地方,与东平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能很快投入战斗,倘若东平有失,又能从容撤往济南。
  四月二十八,杭州。
  一名身着红袍,顶着幞头的官员撩着衣摆急急忙忙地跨进中书政事堂。看得出来他很急,一头的大汗。进政事堂后,拦住一名佐官问道:“徐相在么?”
  “圣上召徐相去垂拱殿,还没回来,你若事急,等一等吧。”那佐官扔下这句话后,自己顾去了。留下红袍官员在那里摘了幞头,一把一把地抹汗。此人乃军器少监,眼下军器监主官病卧,由他主事,专门负责供应前线武器装备。看他这模样,估计是前头又讨要器械吧。
  这中书省政事堂乃宰相办公之场所,但却并不轩敞,他只能站在不挡人的地方巴巴等着,不时看着手中的公文。许久之后,他眼睛一亮,撒开脚快步上得前去,迎住从垂拱殿回来的徐良,打个拱道:“徐相,下官等候多时了。”
  徐良自然认得他,一边朝政事堂走,一边问道:“何事?”
  “有桩急事!”军器少监年纪倒不大,只是身体肥胖,跟着发福的徐良都显得有些吃力。“淮南宣抚司来了急件,要求军器监火速拨发铠甲两千套,刀枪箭矢若干。”
  徐六忽地停住了脚步,疑惑道:“我记得……大前天你们军器监才呈了文过来,还是我亲批的。也是前线要器械,这才过两天,怎么又要?”
  军器少监手一摊:“正如相公所言,下官也觉得这事讨要得太急,因此亲自来请示相公。”
  徐良吸了口气,一时也弄不明白,甩甩衣袖:“进去说。”
  到了自己的办公堂后,他摘下幞头,往椅子上一坐,沉思半晌,问道:“自刘宣抚出兵以来,共要了几回?”
  军器少监不假思索:“收复东京以后,诸军休整时,给神武左军拨了一次装备。再后,就是大前天。”
  “嗯,神武左军出征以前补充过一次,进攻山东以来,打了不少仗,要求补充装备也不为过。但是,时隔两日,怎么又要?莫非是不够?若如此,他前一次怎不要足?”徐良质疑道。
  军器少监点头道:“下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徐相,这批装备,拨还是不拨?”
  徐良一时不言,片刻之后,道:“拨,自然得拨。”
  “除刘宣抚外,留守淮西的李都统也呈文请拨器械,是不是一并……”军器少监请示道。
  “李显忠也要?”徐良真给弄糊涂了。这神武左军是唱的哪一出?这刘光国连着两次要补充武器装备,现在留守淮西,并没有作战任务的都统制李显忠也索要器械,干什么呢?
  此时,那军器少监多了一句嘴:“下官猜测,是不是刘宣抚征召李都统的部队前去助战,因此要补充?”
  这句话使得徐良不得不多想,当时神武左军出征,刘光国可是等不及李显忠,就率军开拔,而且打到现在,一直也没有调李显忠部,现在……


第七百八十八章
  中元兴隆元年,四月,徐卫从战场回来不久,又开始视察地方。不过这一次,他走的却是四川。虽然担任川陕最高军政长官多年,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紫金虎一直没怎么好好到四川走走看看,以至于给人一种感觉,徐郡王到底是在陕西起家的,打心底亲近陕西,疏远四川。
  为了不给人这种印象,徐卫四川之行先后到了泸州、梓州、绵州,当然成都首府是绝计不会错过的。而且这视察也不是走过场,没有大小官员陪着,也没有往山顶上一站,指指点点,更没有钻进寻常百姓家嘘寒问暖。徐卫出行之前,就已经作了功课,要视察什么方面他心里有数,到了地方上直奔主题,只叫行政长官和相关负责官员。
  此外,这次视察四川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那就是为宣抚处置司即将召开的会议作调研,更为自己的决策作准备。四川本是富庶繁荣之地,只是多年来受战争之累,对民生经济的影响非常明显。尽管这几年宣抚处置司已经改变了不少相关政令政策,但从根本上说,那种战时的经济模式仍然存在。
  虽说只走了四个地方,但前后也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等他回到兴元府,已经是五月下旬了,正好赶上麦收时节。让他欣慰的是,陕西今岁大稔,虽说具体的数目还没有出来,但保守估计,较之前两年,至少有个三成以上的增收,这是非常可观的成绩。而且,因为战争而从陕西出走的流民,愿意回来的,基本上都到原籍了。有人,有地,什么都不是问题。
  “巧了,这人还真是不经念叨。”张庆从川陕宣抚处置司衙门出来,正好一头撞见徐卫下马。
  天气热,徐郡王跑得一身都是汗,一边抹着汗水,一边道:“这什么时辰?午饭?”
  “可不是?人都出去了,卑职因为收到一个急件,耽误了一阵。大王想是还没吃饭吧?”张庆笑道。
  此时,陪同徐卫外出视察的那几名官员都道:“今天走得急,早饭还没着落呢。”
  徐卫一听这话回过头去:“怎么听着你们跟我出去办趟差,尽受虐待?”
  “大王恕罪,下官可不是这个意思。”那官中笑道。
  “行了,走吧,反正都没吃,一道去。”徐卫扔下话,因距离不远,也用不着骑马,自有衙门里的差人来牵了马匹,他们一道往宣抚处置司衙门常驻的那家酒楼而去。那里,几乎都成宣抚司的“招待所”了。
  路上,众人都说着此去检查夏收的闲话,张庆也没提那急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酒楼,正是饭点,宣抚司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听说徐卫回来了,免不了要过来打声招呼。这么一折腾,好一阵功夫之后,他才得空夹了几筷子菜。
  又谈了一阵今年的收成,丰收嘛,大家兴致都还不错。旅途虽然劳顿,但几杯酒一下去,舒坦。徐卫垫巴垫巴之后,这才问道:“张参议,你方才说甚急件?”
  “大王,这事说起来还不小。”张三抿了口酒,正色道。
  徐卫一边吃菜,一边听着下文。只见张庆斟酌片刻,才道:“泾原经略安抚使王禀,以超龄多病为由,要向朝廷乞致仕。”
  “王经略要致仕?他多大?”一名干办公事随口道。
  “估计不小了,我记得当年他从种太尉处调归大王节制时,便四五十了吧?想是不过古稀也相近了。”另一准备差使道。
  “朝廷对于武臣致仕宽松得多,只要条件允许,朝廷需要,年纪不作限制,他如何主动求去?”干事道。在宋朝,对于文臣,致仕的年龄是有规定的,到了年纪,你要自己不自觉,不想走,言官绝对弹劾你。这世上,什么事是最容易干的?就是当官,是人都会当官,但这指的是文官。武臣就不一样了,带兵打仗这是个技术活,没两把刷子不行。所以,朝廷对武臣的致仕年纪不作硬性要求,只要不是说让朝廷不放心,基本上干到死为止的例子并不少见。
  想王禀也算是威名赫赫,西军的强盾啊,对于城防作战那是有很深的造诣的。宋金事变以来,累立战功,作得泾原大帅,手握强兵,荣获建节,这么好的条件,不干到闭眼那一天作甚?
  张庆扫视众人一眼,道:“王经略一是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者几十年征战下来,浑身是伤,也实在难以承受这重担。这不中原光复了么?他是想告老还乡,养病去。”
  “那就难怪了,老经略为国征战一生,也是时候贻养天年了。”众人皆道。
  徐卫一直没有表态,王禀要求退休这不算什么,年纪大了,身体不行,想退休就退吧,而且以他的功劳,退休以后领全俸是没有问题的,按惯例,朝廷还会让他以高一级的待遇致仕。他现在是节度使,以太尉级别退休,想来不难,纵使有人想说什么,自己也会替他把这事办下来。
  问题在于,王禀如果去职,这泾原帅位就空出来了,谁来接任?泾原这一路情况特殊,打从徐卫的大伯父徐茂任职泾原帅司开始,徐家三代人在泾原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那自不用说。
  当年徐原去世之前,就曾想让自己的儿子接帅位,但徐卫不同意。不过,那时候他也曾向自己的大堂兄表态,让徐成作泾原副帅,这个安排就是想着有朝一日,仍旧让徐家人执掌泾原兵权。现在王禀求去,是不是该让徐成扶正了?这厮论能力、资历、威望都没说的,他年纪比徐卫还大两岁,也该出头了。
  只是,这终究是一路的大权,不是仨瓜两枣,肯定是要走朝廷这个过场的。索性,且容王禀上奏,等他退休的事办完,即命经略副使徐成主持泾原军务,他是最合适的人选,朝廷应该没有什么异议。


宋默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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