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表示无压力
作者:宋默然|发布时间:2024-06-29 01:10:52|字数:43798
张宪一回到本阵,就召来虎捷磐石两军的统制官,严厉地训示道:“我军是大王嫡派,今日使你两部出击,务必摧锋陷阵!攻阳凉关时,杨经略已立了大功,我军不可示弱于人!明白么?”
这两名统制官,是从虎儿军的普通士卒一步一步升到今天的军职,可谓身经百战。听张宪一句话,同声答道:“经略相公放心!”
“好!去罢!开战在即!”张宪大声道。话音方落,忽听激荡人心的战鼓声缓慢响起!张宪回头一望,立即上马,一把拔出佩刀,等待发令。雄浑的鼓声越来越快,每一下似乎都敲击在将士们的心头,使得这群汉子们热血沸腾!
重步兵们用兵器整齐地敲打着盾牌铠甲,口中发出如虎吼般的声响!这是战前必要的举动,一则壮胆,二则示威!两翼的骑兵也加入了行例,威武的骑兵们高举着长枪,发出尖锐的啸叫!
很快,金军开始回应,两军将士吼成一片!回荡在榆次境内!其声如闷雷滚滚,其势如惊涛拍岸!
突然,战鼓声嘎然而止!紧随而来的,则是银号角所吹出的令人亢奋的嘹亮进攻指令!张宪手中的佩刀猛然向前一挥,狂呼道:“进攻!”
磐石军闻声而动!从头到脚都包裹在铁甲之中的重步们提起了盾牌,缓慢地离开主阵,踏着整齐的步伐往前推进。他们仍旧拍打着盾牌,口中的低吼不曾间断!重步军如墙而进,这几乎成了虎儿军乃至西军的一个标志!
不装备盾牌,持双手重器的虎捷军跟随在磐石军之后。这支“血统”最为纯正的虎儿军,从军官到士卒,都是百战余生之辈,他们当中,有父子,有兄弟,都以虎捷番号为荣!
两军相隔何止千步?所以重步兵们不需要一开始就狂奔,他们要保存体力来冲锋和作战。因此,你就可以看到一大片人潮,如赶集一般不徐不疾地行进着。而他们口中呼喊着号子,看起来,倒更像是在游行了。
这边重步兵一动,金军各级军官便开始警示弓弩手准备迎敌。西军重步今天将会有一个严峻的考验,因为金军阵中有着数量众多的弓弩,虽然还达不到宋军“六成”的比例,但仍旧不可小视。
尤其是现在金军早已经掌握了如神臂弓和床子弩等器械的制作方法,这对宋军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金军弩手们已经将箭放进了矢道,弓手们没有握弓的那支手也微微地颤抖着,几乎等不及要从箭袋中抽了一支白羽来。
宋军重步仍旧在缓慢推进,跟西军打了多年交道的金军明白,除非进入巨弩射程之内,否则这些撮鸟是不会提速的。他们的铠甲兵器太过沉重,每跑一步都将消耗体力。
但很多人的心还是加速跳了起来。今天他们面对的虎儿军,对方阵中那杆大旗已经明白无误地宣告了身份。就算是都元帅,梁王兀术亲来,他也绝对不会丝毫轻视这支劲旅!
“搭箭!”此起彼伏的命令在金军阵中响起。弓手们取了铁箭,掿在弦上,箭头朝下,等待下一个命令。
“开弓!”西军重步,已然快进入射程!
就在此时,本来不紧不则的虎捷磐石两军突然加快了速度。每一个小阵中,前排的士兵将盾牌提起,向前推进!
他们一跑,后头的虎捷军也跟着提速!战场上,沉重的脚步声,兵器铠甲碰撞的铿锵声响成一片!
军令一下,金军巨弩应声而发!只听得弦响如雷,利箭呼啸而出!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宋军冲锋集群中,士卒几乎是应声而倒!但操弩手们不关注这些,他们发完一箭之后,必须用最快的速度换上第二支!神臂弓临敌不过三箭,纵使重步兵机动性不强,但仍旧不容许有丝毫缓慢!
强弩的连击射杀,给宋军造成的损失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并没有阻止他们的冲锋。铁箭贯穿盾牌和铠甲,没入身体半箭,被射中要害的士卒几乎马上丧失行动能力。他们被遗留在冲锋途中,位置由同伴顶替,继续往前突击!
这一段路程是最艰难的,因为无法反击,只能挨打。宋军的制度盾牌重铠,能够防御弓箭,却无法抵御强弩。他们必须尽快冲过这一段路!
所有将士鼓足力气往前奔跑,同时还得兼顾阵形的完整,若非长久艰苦的训练,绝难达到这个目的!
进一百五十步!每一个冲锋的小阵都有了变化!除了前排的士卒仍旧提起长盾,几乎遮到面庞之外,后头的同袍也将大盾平举过头顶!如此一来,每一个小阵除背后之外,几乎全方位防护起来!如同一辆辆战车,撞向了敌军!
金军大阵的上空,突然腾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很快,这些黑点就如同雨点一般打落下来!叮叮当当的响声不绝于耳!羽箭打在盾牌上,几乎都不可能贯穿,只是钉在表面而已。纵使有些力道大的,贯穿了铁盾,也无法射中身穿重铠的士兵!
唯有对后面没有装备盾牌的虎捷官兵稍有威胁,但只要不恰好射中面门和头顶,纵使身中数箭,他们也还能保持战斗力。因为面门没有防护,头顶只有范阳帽。
磐石虎捷两军经过的地皮,几乎成了箭林,金军的发射越来越急促,这也正显示了他们越来越紧张,因为宋军已经攻至百步之内!
他们的人数并不多,不过三四千人而已。但凡是跟西军,尤其是虎儿军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对方的重步兵十分强悍,一旦在短兵相接之前不能给其重创,那么贴身肉搏,就几乎不可能将他们击败了。
完颜亮胸膛一阵起伏,沉声道:“让步军出击!”
“不急!”仆散忠义答道。
完颜亮嘴唇一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来。宋军越来越近,金军将士甚至已经能看清他们盾牌上的图案!甚至能看到他们手中铁枪的枪尖在阳光照耀下泛出光芒!
前排的金军步兵们个个粗重地喘息着,紧紧攥着器械,目不转睛地盯着来犯之敌!据信,应该有人在暗暗祈祷,希望能在今天这一役之后,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弓弩仍旧没有停止,宋军冲锋集群中仍旧有人不断倒地,但他们奔跑得越发迅疾!甚至已经放下了举起的盾牌,立于胸前,因为这个距离,已经不用担心天下会掉下箭来!
“步军!出击!”仆散忠义喝道。
“杀!”军官们带头呼喊,率领部卒蜂拥而上!
这是一场钢铁的较量!两军短兵相接!盾牌的撞击声如悬崖掉落下来的飞瀑!刚一照面,盾牌撞击的同时,西军重步们手中的铁枪就已经从盾牌旁捅了出去!又飞快地抽了回来!这一送一抽,朵朵血花溅起!刺激着虎儿们的兽性!
磐石军与敌撞在一起,后头的虎捷军也立刻迎了上来。他们没有大盾的羁绊,得以全力抡起大刀、重斧、骨朵,劈头盖脑地打下来!他们的器械,以钝器为主,没有任何人能够挡得住钝器一击!纵使你身穿重甲!
都说骑兵的战斗是迅速的,而步军的缠斗短时间难见分晓。但今天这场仗很特殊,两军短兵相接后不久,金军就已经显出颓势。因为这些由汉人,契丹人混编而成的步军一照面就被西军打懵了。对方有序的战术,高超的技巧,一往无前的胆气,视死如归的勇气,都是他们不具备的!
完颜亮有些稳不住,因为他看到这才刚交兵不久,步军就已经有退却的迹象!他虽然紧张,却不想表露出来,仍旧强作镇定地勒马观战。
磐石虎捷两军愈战愈勇!因为他们发现眼前的金军并不如预想的那般强悍!而金军越战越弱,因为他们发现,眼前的虎儿军正如他们预料的那般骁勇!在虎儿军的绞杀之下,金军节节退却!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将退到大阵来!
仆散忠义有些难以置信,尽管早就听说虎儿军的重步是一支劲旅,但没想到刚一照面,就被打成这样!
“步军顶不住!快派马军出去增援!”完颜亮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惊慌的味道。
仆散忠义没有搭理他,一边观注着战局,一边远眺对面宋军大阵的动静。两军步军的冲锋扬起了尘土,透过尘雾,仍旧可以看到宋军没有任何动静。
两军对阵,先发制人固然相对有利,便有时后动反而能有针对性地作出布置。如今宋军不动,你就很难判断他接下来要作什么。如果此时把马军派上去,宋军会怎么作?那肯定也是派出骑兵来接战。徐虎儿今天带来一支数量相当可观的骑兵部队,金军想利用马军优势,已经不太现实……
仆散忠义此时相信,徐卫能有那么大的名声,果然是有些本事在的。
“你愣着作甚?没听到我的话么!”完颜亮有些怒了。
“骑兵不能轻动!”仆散忠义坚持道。“再派步军上去,以数量压倒敌人!我军骑兵一动,敌骑也会趁机而来!”
完颜亮咬牙切齿,却没有出声否决。又一支金军步兵压了上去,企图以数量的优势来抵消质量的劣势。西军重步,最讲究阵形,所以他们相对集中,金军步兵一增援,就想将磐石虎捷三面围起来。
面对着汹汹而来的敌人,重步兵们毫无惧色,他们的强项就是以寡击众!依靠精良的器械,灵活的阵法,来最大限度地牵制敌人兵力,击杀歼灭倒还是其次了。他们暂时无法继续往前推进,凭借优良的防护,保持阵形与敌搏杀!
金军此时三倍于他们,但很多金军士卒都有无从下手的感觉。因为对方配合太默契了,竟找不出来破绽!
“大王,金军不上当啊。”杨彦看到这里,对徐卫说道。“仅靠步军缠斗,这打到下午恐怕也没个尽头。”
“你急什么?相信虎捷军会突进的。”徐卫很有把握。
战局一时陷入胶着,金军步兵凭借优势兵力,阻止了西军重步的继续推进,三面围上,甚至想将宋军的背后也堵上,不过可能是惧怕宋军骑兵,一时没有合拢。
喊杀声震耳欲聋,但这对于惯于战阵的将领们来说,丝毫不以为异。军功这个东西,从某程程度上来说,就是拿人头去堆,不仅是敌军的人头。所谓一将功成万骨古,正是这个道理。
与徐卫的气定神闲相比,完颜亮则急躁得多。当金军一时止住西军的进攻时,他松了口气,但当时间临近中午,金军步兵又渐渐顶不住了。西军重步不断蚕食,地上横七竖八的尸首,大多都是金军。
突然,由虎捷军主攻的右翼,金军出现溃逃迹象!不少士卒被前面后退的同伴推挤,开始茫然地往后退!这一动,立刻触发虎捷军全力推进!身上沾满了血液甚至碎肉脑浆的重步们齐头并进,绞杀着一切敢于挡道的敌人!
两军相持是漫长的,但一旦一方溃退,那就迅速得多了!
完颜亮终于发作:“再不派骑兵,溃兵就将撞上主阵!传我将令,马军增援!”
大金河东安抚司的战将们无所适从,按理,他们应该听从完颜亮的节制,但从内心来说,他们便相信仆散忠义。
见诸将不动,完颜亮绷着脸道:“怎么?想违节抗命?”
仆散忠义的脸色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听到这话,忧郁片刻后,沉声道:“没听到命令么?”
终于,金军将士们看到了他们期盼的一幕!大金铁骑如雷而动!滚滚铁蹄践踏大地,如洪水般冲向了战场!
宋军阵中,杨彦见金骑出击,卷起漫天尘土,当时就笑道:“大王,金骑出动了!”
“让杨再兴出击!”徐卫厉声道。
银号角再次吹出催人奋进的响声!早已按捺不住的杨六刀大吼一声,操枪便奔出阵去!此人永远都是一马当先!他的身后,四千精骑如影随形!以丝毫不亚于对手的声势朝战场卷去!他们奔跑之后,扬起的尘土几乎挡住了宋军将士们的视线!
一见骑兵出动,金军步兵们仿佛得到了解脱,全部退潮般往后而去!因为西军重步距离金阵很近,所以金军骑兵为免伤及自己人,不得不迂回一段,而非直接冲击。西军重步一见,也不敢去追赶溃兵,只得原地再匆忙集结,尽可能密集的阵形来阻挡敌骑的袭击!
金骑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
而杨再兴的骁骑正如离弦之箭,直奔对手!两支骑兵在干燥的战场上扬尘而进!
此时,从徐卫这里看向金阵,几乎就已经看不清楚了。他迅速下令道:“突火骑,走!”
李成卫早等着这一句,当即率领他的两千“突火骑”脱离大阵,向西北方向奔去!
杨彦搓着手,喃喃道:“接着,就是等全军突击了,真没意思。”
徐卫听了个真切,问道:“怎么才有意思?非要杀得尸山血海?”杨彦嘿嘿一笑,自知失言,也不敢多说什么。
战场中,眼见西军重步迅速靠拢,金军骑兵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来!尽管不是女真铁骑,但不得不说,搞骑兵,女真人还是很有一套的。重步兵们还没有来得及组成如“叠阵”那般的密集阵形,敌骑就已经轰然则至!
那情势,倒确实像“风卷残云”一般!虎捷磐石两军的将士们被冲了个东倒西歪,四分五裂!他们虽然有重甲防护,但怎么撞得过战马?而且,金骑呼啸而过时,不少士卒被收割了人头……
“重组阵形!重组阵形!”从统制到统领,乃至指挥使,都头,都在焦急地呐喊。
幸好,他们强有力的增援,此时赶到了。在杨再兴率领下,四千精骑直接扑向了还来不及收缰的金军马军!
因为金骑是从侧面冲击西军重步,正好,他们也将侧面留给了杨猛人。选锋马军如巨浪般将金骑拦腰冲刷而过!当战马从旁边飞驰而逝时,颗颗人头弹起!金骑被撞成两段!
两军相错而过,没谁去顾及伤亡,都迅速重组攻击队形,准备再次对冲!
仆散忠义脸上扭曲成一团,他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而那绝不是因为马军遭受一击!他极目远眺宋军大阵,却因为尘土飞扬而看不真切。心急如焚的他大声吼道:“望子!望子可曾看到什么?”
这攻守城池,有望楼,野外征战,有望车。都是竖起高塔,让“望子”在上头窥视敌情。
一阵之后,一名军官奔到中军,气极败坏地喊道:“宋军另一支骑不在大阵旁!”
闻听此言,仆散忠义大喝一声,怒道:“坏了!”
“怎地?”完颜亮眼皮一跳,失声问道。
仆散忠义根本来不及回答他,歇斯底里地吼道:“快,将拒马布到外围!步军将弓弩手围中央,结成密集严阵!快!”
第七百零一章 河东总动员
晚了,正当金军各级军官指挥士卒改变阵形时,他们就已经看到一支马军从斜刺里奔来!匆忙间改变阵形,士卒们正无所适从,猛见敌骑来袭,顿时慌乱!他们紧张地看着同伴和长官,希望能得到一点提示之类,但几乎所有人都一样,茫然不知所措……
完颜亮脸上的惊恐无法掩饰,此时他没了主意,疾声问道:“如之奈何?”
仆散忠义脸色铁青,一言不发。现在步军虽然已经撤下来,但还没有来得及重新列阵,这乱糟糟的一团,如何挡得住敌骑的冲击?再看场中,马军也被西军的骑兵缠住,无法脱身!看到这里,他放声狂呼道:“放箭!放箭!”
他一喊,身旁的河东将领们或同声传令,或奔往阵前,只盼能挡住敌骑这一击,赢得那片刻的宝贵时间!完全怔住的弓弩手们此时如梦方醒,急忙开弦搭箭,乱射一气!然而,这只能是徒劳,突火骑不可避免地冲了过来!
李成卫率两千突火骑本想一直绕到金军主阵的背后发动奇袭,但他发现金军步兵退得迅速,此时竟然又想重新排阵,遂抓住战机,直接从侧面发动进攻!
两千骁骑风驰电掣,他们的队形只有两排,这再明显不过了,就是想如同割草一般,摧毁敌人的大阵!他们手中的突火枪已经引燃药线,跳跃的火星直往药室里窜!伴随着轰鸣的蹄声,突火枪发威了!
一片枪响之后,拥挤成一团的金军士卒纷纷倒地。突火枪的威力如果不是打中极要害的部位,根本不足以致命。但没有关系,它靠的一火三发的密集火力,纵使不致死,但成百上千支突火枪同时开火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视!
金军早就知道西军火器厉害,但见识过突火枪的多为金军骑兵。从前的战斗中,李成卫总是率领突火枪与敌马军交手,这一回,还是头一次冲击步兵!眼见同伴成片的倒下,金军步兵们六神无主,本能地向后挤去!
但他们怎么可能比战马跑得快?两千突火骑以雷霆万钧之势撞了上来!狂风扫落叶!恐怕只有这个才足以形容此刻的场景!没有如林的长枪,没有密集的阵形,纵使突火骑这种轻骑兵也足以冲垮它!
金军士卒被战马撞飞,险险避过的人马上又迎来了钝击!一放完枪,突火骑士们就操起器械当骨朵使!这固然不如大刀长枪使得爽利,但在冲锋的马背上抡圆了照着头肩一棒子,怕是不死也残!
两千突火骑完全贯入阵中!突破了外围步军的防线!在金军步军和弓弩手们之间,本来还有一圈拒马,但因为上头匆忙下令将拒马撤到外围,所以此时拒马也被抬得七零八落,根本无法阻挡突火骑的前进!
一见敌人排头压来,弓弩手们纷纷逃窜,哪还顾得了器械?在突火骑铁蹄践踏下,金军大阵乱成一团!士卒们心惊胆战,军官们不知所措,只记着一件事情,逃命!
数里之外,徐卫眼见此情形,手中马鞭往前一指,洪声吼道:“全军突击!”
军令如山倒!统帅一声令下,凡是还没有参加的部队,不管是步军、马军、还是弓手弩手,都操起家伙,发出喝断山河的吼声,如泄洪一般涌向了对面!将士们唯恐落于人后,把吃奶的劲都使了出来!很快,他们如滔天巨浪般漫过了战场!
正与杨再兴部缠斗的金骑一见敌人排山倒海而来,哪还有心恋战?骑兵们调转马头就往北奔窜!
“直娘贼!”杨再兴怒骂一声,却也不去追赶,而是将手中长枪一招,带领部队往乱成一锅粥的金军主阵冲去!
完颜亮四处张望,脸上写满了恐惧,他的身边簇拥着从燕京带来的数十骑,见大势已去,纷纷劝道:“郎君,事已至此!赶紧撤罢!”
听了这话,他根本没多想,将马头一拨,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在坐骑身上。战马负痛,发足狂奔。数十骑护卫着他,冲出乱军,直投北面而去!此番,他来太原坐镇,金帝御赐珠袍金带和各色戎器。他为了彰显身份和鼓励士气,今日上阵,身披灿烂衣甲,腰扎晃眼金带,目标何其明显?因此,他一逃,金军士卒皆大呼道:“安抚北走!弟兄们,跑啊!”
仆散忠义正拼命指挥士卒稳住,听到这呼声不禁大惊!我早怎么说来着?坚守太原,不要立即与西军争锋!可你不听!坚持要统大军到榆次来阻止!如今你倒先跑了!
三军不可无帅,完颜亮一跑,带来的后果是灾难性的。将士们一听连主帅都临阵脱逃了,哪还有心抗争?不约而同的丢弃兵器,拔腿就跑!西军等的,正是这个!
杨再兴李成卫两支骑兵,疯狂地在阵中来回冲杀!而及时赶上的步军集群,逼得金军只能向一个方向逃跑!而这,正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马身人身都溅上鲜血的李成卫拼命呼吸几口,号令部队再次组成进攻队形。他忙里偷闲,扭头看另一端。只见杨再兴部已经再次发起追击!
“杀!”这党项骁将声音已经嘶哑,一吼之下,千军响应!两股骑兵,如离弦之箭,再次压向了溃逃的敌人!
听到背后传来如雷般的蹄声,正仓皇奔逃的金军将士们不禁绝望!有人终究忍不住边跑边向后看去,而看到的那一幕,足以让他心胆俱裂!
突火骑们基本不动手了,只顾驱使着战马践踏冲击!如摧枯拉巧一般扫荡着敌群!
而杨再兴所部的骑兵,早已拔出马刀收割人头!从前,徐卫的骑兵大多单一准备长枪,这种器械适合突击冲阵,但追杀残敌时,你一枪搠去,还得抽回来,甚为不便。徐卫遂命骑兵将领和都作院共同研究铸造新式刀械,就是现在杨再兴部所使用的这种马刀。
原来宋军也有制式的短刀,唤作“手刀”,类似于“环首刀”。而新近装备的这种马刀比手刀要长,而且手刀是直的,这种马刀却带了一定的弧度,更适合骑兵冲锋时劈砍马下的敌人。此时,杨再兴部的选锋马军正用这种马刀,在人群中肆无忌惮地屠杀着。一刀下去,绝没有任何阻滞,十分爽利!
徐卫在楼车上看了一阵,忽地拍了拍栏杆,点头道:“得了,完事。”
“金贼怎么沦落到这地步了?哎,前几年跟他们打,都还算硬气啊。今天这简直……”杨彦很疑惑。
徐卫走过他身旁,拍拍他肩膀:“走罢,进榆次城,今晚开酒禁,给将士们庆功!”
“这好!这好!”杨彦一听这个,喜上眉梢。
金军兵败如山倒,被宋军疯狂追杀!虎捷磐石这类的重步兵只追出三四里地,就放弃了,因为他们的装备太重,机动性太差,根本就撵不上。轻步兵和弓弩手这一类,倒卯足了劲追赶,但半道上金军骑兵又回过头来断后,只能意犹未尽地罢手。而杨再兴李成卫两支骑兵从不停歇,一路在后头疯撵,直追到太原南郊才方勒兵。杀得金军伏尸五十里,如果不是有骑兵遮掩,恐怕难逃全军覆没的结局!
一打扫战场,统计战果才发现。此役,杀金军一万七千多人,多半都是在追杀的路上所取得,其中千夫长有六个,百夫长之类的不可计数,只可惜没有一个万户。这也证明此次对阵的金军不咋地,西军从前跟金军交手的战例中,经常都有万户级别的军官阵亡。这对宋军而言当然算是较大的斩获,但也说明金军作战顽强,连如此高级别的军官都挂了。这回没一个万户,则说明金军的高级将领们逃得最快。
反观西军的损失,则连金军的零头都没有,阵亡仅三千不到!可谓大获全胜!
徐卫当天就进驻榆次城,受到百姓夹道欢迎,一些人甚至围着将士们,痛哭流涕道:“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官军!”
西军官兵见到一个个秃顶左祍的父老,也是又悲又怒。除了好言安慰之外,更豪气干云地表示,此番徐郡王率我等东渡黄河,就是为光复河东,拯救父老!不日拿下太原城,光复河东全境!一雪数十年之耻!
百姓闻听此言,欢声雷动……
当夜,徐卫在榆次县衙设宴,给诸将庆功。当场表示,此番得胜,秦凤军斩获最大,出力最多,书张宪军功第一!将帅们都很振奋,从渡过黄河以来,连战连捷,势如破竹,河东光复,指日可待!说不得,复了河东之后,咱就直接趋军燕云了!
与西军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太原城里的悲鸣声。完颜亮引数十骑,最先逃回太原,仍旧惊魂未定,下令紧闭城门,加强防守。没多久,溃兵陆续逃回,当听闻西军骑兵追到太原城外时,完颜亮如惊弓之鸟,几乎有冲出城去,直奔燕云的想法。
等到西军马军退走,一清点回到太原城的溃兵,只六千人而已。大败!惨败!完颜亮此时才知道,徐卫这头虎,不好打!
仆散忠义在激战中被流矢射中坠马,部曲拼命将他抢回,到太原以后,紧急召医者来治。完颜亮闻讯,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亲自去探望。可仆散忠义怨气冲天,直接拒而不见。碰这么一个钉子,完颜亮知道全军上下此时恐怕都对他不满。
但他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因为最迟在明后天,西军就会兵临太原城下。如果御敌,这才是重中之重!倘若太原再丢了,他没法给金帝交待不说,整个河东恐怕都玩完了。
有鉴于此,他紧急召见诸将商议对策。一阵大败,使得将佐们意志消沉,更对他的瞎参谋乱指挥深感不满,所提的也都是些加强城防之类的老调,根本就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完颜亮见状,心知还是要去请仆散忠义出来主持大局才成。
遂放下架子,再次亲临仆散忠义的住宅,请他出来主持局面。或许是顾忌到他宗室子的身份,仆散忠义怒归怒,怨归怨,终究还是带伤出来主持军事。他认为,经此大败,军心涣散,除了坚守太原城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再者,宋辽联合出兵伐金,金军的精锐都追随梁王兀术去对付契丹人了,燕云根本没兵可调,因此也不要指望有援兵会来。
现在城中有兵万余,物资充足,固守没有问题。但必须把话给将士们说清楚,太原就是底线,金军退无可退!并腾空府库,许以重赏,这样才能激励将士们的士气!
完颜亮情急之下,无不依从。由仆散忠义出面,连夜组织人手加强城防。韩常从前在太原城,已经构建了全面的城防体系。城墙内已经安置了大砲,“以砲制砲”,各马面敌台上原有的战棚,全部拆除,改筑矮墙。四面城上的敌楼也全部被拆掉,因为那简直就是个靶子。仆散忠义更下令封死了城门,摆出了一副城共存亡的架势!
果然不如所料,仅仅在次日,徐卫就引大军兵临太原城下!到了这里,西军将士们心中别有一番滋味!太原,是河东的象征!兵临太原,也就意味着河东即将光复了!拿下了太原城,它背后那些军、州、县,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徐卫和将帅们窥视了城防以后,才发现要拿下太原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韩常详细介绍了他自己是如何构建城防体系的,简单地说,就是跟西军学的,再简单点,就是跟王禀学的。
金军想“以砲制砲”,这不可能。金军所用的砲,还是老式的多梢砲,属于“人力砲”;而宋军的威远砲,却是近年制造,属于“配重砲”,任何方面都完全压倒金军,不管是射程,载重。也就是说,我能打得到你,你却打不到我,怎么制?至多,就是给近前攻城作业的部队形成威胁而已。
至于其他城防方向的革新,西军也不怕。他们有高昂的士气,精良的装备,以及丰富的经验。问题只有一个,兵力不足。
三万人想攻太原这种坚城?你就算不全面进攻,只重点突破都不行。徐卫遂广发命令,派人去召集收复其他城池的义军降军赶紧向太原靠拢,又派人飞马传令两兴安抚使王彦,若南部没有紧急情况,则火速挥师北上,准备打太原。
同时,可以预见太原攻坚城是场硬仗,西军需要更多的物资。徐卫手令川陕宣抚处置司筹集粮草军械等,加急送往前线。
西军兵临城下,太原城中人心浮动。收到风声的太原百姓,无不翘着期盼官军攻破城池,结束这十多年的噩梦。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都流传着关于西军,关于徐卫的神话。而金军将士则终日惶惶,不知结局如何。倒是仆散忠义下令把门一封,金军将士坦然了,反正这下别想出城,要么就守住城池,要么就是不战死,即困死。
五月末,太原。
西军的营垒就扎在太原城外,两天过去了,西军并没有开始攻城。但城上的金军丝毫不敢大意,因为从今天上午开始,他们就发现不断有部队开到太原城下,这显然是虎帅在征召军队,准备强攻。
徐卫在牙帐里抬笔杆子,仗打到这一步,他正抽空给朝廷上个本子。当然,理论上说,这不算奏本,只是给枢密院的军报,不过现在枢密院快成摆设了。你问为什么?知道枢密院现任长官是谁么?就是在这咬笔头这位。徐卫带着“知枢密院事”的头衔,他人在太原城下,你说枢密院不是摆设是什么?所以,徐卫这几乎可以算是自己在给自己写报告。
“报!”一个声音在帐外响起。
“进来。”徐卫头也没抬。
一名巡营的统领踏入帐中,抱拳道:“大王,有义军前来投奔!”
徐卫还是没抬头,沉声道:“我不是说过了么?义军的事都由杨经略管,去吧。”
“禀大王,这支义军,非比寻常。他们是太行山来的。”那统领道。
太行山?听到这三个字,徐卫放下了笔。他对河东义军的情况很了解,大的有两支。一支就是已经投奔他麾下听命红巾军,另一支则是以昔年邵家兄弟旧部为主的太行山义军。据说,邵兴邵翼两兄弟都战死了,论起来,这两个都算是他作义军总管时的部属。
“来了多少人?领头的是谁?”徐卫思索片刻之后问道。
“来了数千人马,领头的人自称大王旧部,姓邵名翼。”统领答道。
徐卫眉头一皱,这是撞鬼了还是怎地?邵翼不是死了么?一念至此,他疾声道:“叫义军首领来见我,其部属让杨经略好生安顿。”
当年平阳保卫战,义军领袖邵兴派遣他的弟弟邵翼引义军前来助战,负责防守羊马墙,作风颇为顽强,徐卫还有些印象。听闻他兄弟二人战死,还惋惜过一阵,今日莫非复生了?
第七百零二章 直扑燕云?
好一阵之后,帐帘掀起,几名身着戎装汉子依次进来。他们可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恭谨一些,但却掩饰不住脸上的激动和兴奋。一进入牙帐,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徐卫看去,而后者则放下了笔,站起身来。
这几人中,有一个约莫四十多岁,一张脸几乎都给浓须遮住了。他的装束很怪异,因为头盔、胸甲、身甲、掩膊这几件东西明显不是一套,而是拼凑出来的。看到徐卫,他眼中顿时精光闪烁,他似乎很想跟徐卫说话,但之前,还是大礼拜下去,与同伴道:“拜见大王!”显然,进来之前,他们已经被交待过了。
徐卫从帅案后转出来,到这人跟前,伸手道:“起来说话,你是……”
几名义军首领都站起身来,那为首一将激动道:“小人邵翼!昔年曾有幸追随大王,参与平阳一役!”
要知道,徐卫上次见邵翼是“平阳保卫战”,而且那是他们唯一一次见面,如今多年过去了,他不记得很正常。因此,听到对方回答时,紫金虎面露喜色,伸手搭着他的肩膀,惊讶道:“真是你?这有多少年没见了?不是听说你阵殁了么?”
邵翼一笑,禀报道:“这几年以来,形势一直艰难。河东义军最盛时,控制多处州县。可后来金军围剿甚急,红巾流落在南部,我兄弟二人引部转入了太行山坚持抗金。或者是金狗有意造谣,又或者是传言有误,都说我兄弟战死,其实没有这回事。”
“哦,原来如此!来来来,都坐下说。”徐卫招手道。
“大王面前,怎有我们坐的份?”另一名将领陪笑道。
“虽说你们是义军,我是官军,但你我抗金却是一般无二,坐!”徐卫大声道。
众人落座后,徐卫又问道:“说说,说说你们这几年的情况。”当下,邵翼便详细介绍了一番。陕西金军退过黄河,进入河东之后,便加紧围剿各路义军。实力弱小的,根本无法与之对抗,成了“流寇”。实力较强的红巾和邵家兵起初还跟金军硬拼,扎扎实实打了几仗,但后来也实在撑不住,红巾退到了南部山区,邵家兵也化整为零,遁入太行山区。金军仍旧不放过,多次纵兵进山追剿,但都无法根除。
此番徐卫进军河东,最先收到消息的,就是红巾军,所以早早引部来投。而邵家兵因为消息隔绝,道路不畅,直到西军打下汾州,他们才晓得河东局势大变了。当时,太行山义军很振奋,邵家兄弟立即就想起兵响应。
但因为所部义军分散各处,联络集结甚为不便,而且太原也还有金军重兵防守,所以一直拖到现在。邵翼此番带了六千人为先锋赶来助战,邵家兵领袖邵兴引大部在后头,最迟两天之内就将赶到。
徐卫听罢,由衷道:“自我撤离平阳回关中,你们在河东这么些年坚持抗金,很不容易!此事,我必如实上奏朝廷!给予你们应有的嘉奖和待遇!”
邵翼正色道:“我等举义军抗金,非为荣华富贵!实因女真狄夷暴虐河东,我等与之势不两立!但凡七尺男儿,皆应被坚执锐,守土抗战!再者,义军弟兄皆打‘徐’字旗,就是坚信有一天,大王一定会重返河东!苍天有眼,今番,大王果提虎狼之师前来!一中势如破竹,直捣敌巢,河东光复之机,为时不远矣!”
徐卫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你等放心,河东义师多年的坚持不会白费。日前金军大败于榆次,残部龟缩于城中,今各路兵马集结太原,必能一举攻破城池!”
到六月初,西军正军、番兵、弓箭手、河东各路义军,云集太原城下者,超过十万!而王彦率领的两兴军,正在紧急赶往太原的途中!
十万大军围住太原城,热火朝天地作着战前准备。营造器械,聚集物资,因为太原是座坚城,所以宋军仅砲车就架起了四百多座!这一切,让城中的金军将士心胆俱裂!美中不足的是,西军精良的火器在征战中消耗殆尽,而陕西方面又还没有送到。但徐卫认为,凭宋军现在的战力士气,足以攻破太原。遂定于六月初九,强攻太原!鼎定河东!
六月初八,上午。韩常被召到了徐卫的牙帐,这一路跟随西军攻上来,韩常目睹了西军的强大以及骁勇善战,而他自己又十分清楚河东金军的分量,所以也认定太原不会坚持太久。甚至于,他对大金国都感到悲观,宋辽联手,大金的霸主地位,恐怕维持不下去了。
“大王召唤在下,有何吩咐?”韩常入帐之后,执礼甚恭。他因为投降大宋,但因为并没有派给他任何职务差遣,所以他不自称“卑职”。
“元吉兄,坐。”徐卫正看书,见他来,释卷笑道。
韩常谢过,落坐之后,只听徐郡王道:“是这样的,大军定于明天正式攻城。坦白地说,对于拿下太原,我还是有把握的。但太原城中百姓,皆我同胞,一旦开战,矢石无情,难免伤及无辜。且城中守军,也不乏河东子弟,卫实不忍看骨肉相残。”
听到这里,韩常已经大概知道了对方的目的。
“而元吉兄曾为河东金帅,城中将士都是你的部曲,我想请兄修书一封,劝城中将士投诚归顺,一来可免战士死伤,二来也可保全百姓,功莫大焉。当然,如果城中将士非要负隅顽抗,那就另说了。”徐卫笑道。
韩常听罢,当即道:“大王虽提虎狼之师,然有此仁心,实为军民之福,在下如何不从?不过……”
“直言无妨。”徐卫点头道。
“仆散忠义是女真人,且几代为将,忠于大金。想要让他开城投降,恐怕不容易。”韩常坦承道。
“这没有关系,我不是说过么,倘若非要负隅顽抗,那又另当别论。兄只管写下劝降书便是,应与不应,是他们的事。”徐卫道。太原是河东首镇,在目前情况下,失太原,几乎可以标示河东丢失。想来,那仆散忠义也不会答应。但这不打紧,金军士气本已跌至谷底,我再劝一回降,乱其军心,总是有益无害的。
当下谈好,韩常本应该立即离帐去抬笔杆子,但他没有走。徐卫见他似乎还有话要说,遂问道:“元吉兄还有事?”
韩常低头不语,像是极纠结。
徐卫见状,也不催促。好一阵之后,只见韩元吉抬起头来:“大王,恕在下说一句不中听的话。”
“只管说。”徐卫显得很大度。
“大金,乃我故国……”韩常起了个头,就被徐卫打断了。
“慢,恕徐某说一句不中听的。以我了解到的情况,元吉兄是燕京人,与令尊共仕于辽,率领汉儿军。如此算来,大辽才是你的故国。”徐卫笑道。韩常虽是汉人,但在这个时代,扯民族认同感这种事,基本没用。
韩常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的神情,承认道:“大王所言不假。然自家父与在下归金以来,大金待我父子不薄。在下如今降宋,理所应当为大宋效力。但故主恩情难忘,请大王许诺,决不使在下与旧日袍泽兵戎相见。”
“这……”徐卫倒有些为难了。韩常还是有些手段,算得一员能将,既投了大宋,又不想与女真兵戎相见,要你何用?但转念一想,这些事该杭州那帮人去操心,自己咸吃什么萝卜?
“我可以答应此役不使兄与金军敌对,但今天的事,就是不我能作主的了,这一点,相信你也清楚。”徐卫道。
“这自然。”韩常道。停了一阵,他才终于开口:“以如今局势,太原绝对守不了多久,大王收复河东,几成定局。但是不知徐郡王可想过后头的事?”
徐卫目光闪动:“哦?后头的事?”
韩常既然已经挑了头,也就不藏着掖着,直言不讳道:“据在下所知,此番宋辽联手出兵。宋军进攻河东,辽军直扑燕云。此刻,想必大金主力都在与辽军对抗,这也正是大王能一路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的原因。这话或许不好听,但请大王理解,在下绝没有贬低西军的意思,再说,我一个败军之将,也没有这个资格。”
徐卫点点头,表示不介意。
“辽军入境,大金必然震恐!倾举国之兵与之周旋亦在情理之中!这也就表明,此时,燕云之地防守空虚,大王没有想法么?”韩常沉声道。
徐卫神色如常,问道:“元吉兄的意思,是建议我拿下太原之后,率军直扑燕云?”
“正是此意!大王统率西军,连战连捷,士气如虹!倘能一举攻入燕云,倒不敢说就能鼎定天下,但至少,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韩常道。
直扑燕云!别说作,光是想想都叫人神往!燕云十六州,自打被那个臭名昭著的石敬塘割予契丹之后,从此与中原隔绝,至今两百年!大宋开国,多任皇帝无不期盼收复旧疆!宋太祖赵匡胤,甚至为此设立“封桩库”,打算用巨款赎回燕云;宋太祖甚至不惜以武力夺取,而终告失败。
大辽据有燕云,每每以此为基地,南下劫掠。而中原失此战略要地,时时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直到宋辽澶渊之盟缔结,这种情况才得到好转。
到庙号徽宗的道君赵佶作皇帝时,光复燕云的机会来了。女真人起兵反辽,摧枯拉朽般扫荡着契丹人的统治。赵佶匆忙将刚刚在南方平定方腊叛乱的西军调往河北前线,并任用童贯为帅,名将种师道为都统制,兵发十万进攻燕云。
后来的结果不用说也知道,宋军被江河日下的辽军击败,一直逃回境内。再后,还是“盟友”女真人才拿下了燕云地区。童贯不惜以重金从女真人手里赎买了几座空城,借此成就了他“复燕云”之功,依照宋神宗遗训,有复燕云者,胙本邦,疏王爵,他被晋封为广阳郡王。
但正是由于宋军被辽军击败,使得女真人看清了大宋的斤两。灭辽的同一年,就马不停蹄地南下攻宋,由此拉开宋金战争的序幕,至今,快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里,很长一段时间,宋军处于被动地位。两河、中原、山东、陕西、江淮,都曾被女真人占领过,军事力量除西军以外,几乎被摧毁无余,甚至一度濒临亡国边缘。直到近年,女真人不复昔日之勇,大宋也知耻而后勇,战争的局面发生了转变。
至此番徐卫引军入晋,宋军可以说是真正拉开了反攻的序幕。此前折彦质那一次北伐,实在有点敷衍。如果在收复河东之后,还有攻入燕云,这难道不叫旷世殊勋么?想到这一点,又怎能不叫人心驰神往,激动不已?
况且,辽军攻西三州,还不说他战果有多大,只番此刻他们没有战败,那么徐卫引军拱上去,从代州出雁门,直接就是大同府!不用往攻燕京,直接跟辽军会师,就算不能一举夺回燕云十六州,至少也能乱搅他一阵,骇得女真人尿裤子吧?
宋军出这么大的力,等以后宋辽联手灭了金,契丹人你还好意思说燕云是你固有领土么?就算你说燕云是石敬塘白纸黑字割给你的,但兄弟之间,你怎么着也得意思意思,对吧?
面对如此之大的诱惑,说句掏心窝子里的话,徐卫真不感冒。不是他不想这么干,而是他不能这么干。
从大名府起兵开始到现在,他立了多少军功,这不用去算。单说收复全陕,算不算得大功?联结契丹,算不算得大功?迫使西夏割地,脱离女真,算不算得大功?
只此三件摆出来,大宋满朝文武,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么?徐卫好读书,读史书,他读史读出一个心得,整个中国史,就写了一件事。就是王朝不断地崛起、兴盛、衰败、更替,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而这一部兴亡史中,有一个主旋律。那就是皇帝们不断地用功臣,杀功臣。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人,只有两个出路。要么被皇帝弄死弄废,要么就是造反自立,像“功盖一代而主不疑,权倾天下而朝不忌”的郭子仪那样的神人,只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现在,他因为这件件功劳,已经被晋封为天水郡王。再往后,还能怎地?封个一字王?再后呢?当你的功劳大到皇帝都不知道该赐你什么了,那恐怕就只能赐死了。
而且,作为了一个武臣,大宋“崇文抑武”“将从中御”的国策之下,能作到川陕两地最高行政军事长官,已经是朝廷权宜权宜再权宜。完全可以预见,等将来某一天,不打仗了,以他为代表的这些武臣,也就没有用了。
说句实在的,徐卫原本根本没打算要这么快进军河东,不是他没这个实力,而是因为大宋丢掉的领土就这么多,打回一块就少一块,等到没得打,要你何用?
之所以这么干,两个原因。首先,当然是主观意愿,不干点“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事你都不好意思说你是穿越众;其次,就在于赵谌。
徐卫,以及大宋所有手握兵权的将帅们都应该庆幸遇到这么一个“明主”。如果说,太上皇赵桓继续在位,又或者赵谌跟他爹一个样,那恐怕等不到收复失土,只要女真人不再对南方形成致命威胁,皇帝就要开始削大将兵权了。
而现在女真人对南方还有致命威胁么?
但赵谌终究不凡,这个年轻的皇帝锐意进取,以恢复旧疆为己任,为达此目的,甚至不惜跟满朝大臣闹僵,进而引发了一场短暂的政变。
正是因为他,徐卫才放心过来光复河东。但也仅限于河东,燕云什么的表示没想法,让契丹人去打好了。试想,如果你的实力都强大到能直捣燕云了,女真人都不是你的对手了,那你万一想造反,大宋这点领土够你打几个月?
说到造反,遍观中国史,凡是造反成功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权臣,权倾天下的权臣,基本上一个套路,逼皇帝禅位,然后这皇帝基本上都会被赐三尺白绫,或者一壶鸩酒,而后对外宣称暴毙。具体可参考阿瞒父子,司马父子,隋文杨坚,宋祖匡胤等等,当然,宋太祖还算是厚道的。
另一类,就是趁一个王朝政治黑暗,统治腐朽,民怨沸腾,天下大乱之时,揭竿而起的枭雄们。具体可参考流氓刘邦,布衣刘秀,编草鞋的刘备,当和尚的重八。
前一类,徐卫不是。他虽然手握重兵,执掌川陕大权,但毕竟只在一隅,离权倾天下还差得远。后一类,外部条件不具备。尽管兵祸连年,狼烟不断,但外族侵略转移了内部矛盾,朝廷,或者说赵氏,还是拥有强大的民心支持。这个时候起兵造反,那是找死。
但是,徐卫还有一条出路……
第七百零三章 巨炮轰城
太原城
向来大军围城,城中百姓必然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但对于久历兵祸的太原百姓来说,这其实算不得甚。远的就不说了,单说如今的泾原经略安抚使王禀王大帅昔年镇守太原时,敌酋粘罕以重兵围城急攻不下,后来又以完颜银术可使“锁城法”相困,前后历大半年之久。时太原城中,守军伤亡惨重,物资极度缺乏,吃完粮食吃粗糠,吃皮革,乃至吃树皮,吃树叶……
到后来西军名种师中引军解太原之围时,城中军民只十余三四,可谓惨烈!及至河东沦陷,在女真人的高压统治之下,太原百姓被迫剃发易服,无论生命家产都得不到任何保障,这样的日子过了十多年。试问,经历了这种种磨难,太原人民又岂会因官军围城,光复在即而感到害怕?
相公,他们倒觉得害怕的是女真人,以及那些替女真人作走狗的撮鸟。不是么?城中百姓多有父兄子弟被金军征去作苦力者,他们私下里传言,说金军日前惨败于榆次,兵力匮乏,士气低落,无论将佐士兵,都终日惶惶,不知几时完蛋。这都是因为虎帅扔大兵而来,连战连捷,一路直扑太原的关系。不消许久,必能一举攻破太原城,尽驱北夷!这城里迁来了好多户女真人,等虎帅大军一进城,咱就操起家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与百姓的谈定相比,金军将士们就不安得多了。且不说榆次的惨败,差点闹个全军覆没。这退到太原城以后,也不敢说就安全了,上头下令把所有出口都封死,想出城?你直接从城上往上跳吧。这背水一战的架势便是摆得十足,但究竟怎么样,还得打起来才晓得。但一想到是跟紫金虎的军队开干,谁有击败强敌的信心?站出来看看?
完颜亮自兵败逃回,再不敢造次,一应军务悉委仆散忠义。而后者,也是殚精竭虑,企图保住这个河东重镇。
初八中午,完颜亮刚吃了饭,准备出去巡巡。尽管安排布置都是仆散忠义在干,但他作为河东军事长官,样子还是要装一装地。一身戎装,铠甲鲜明,带着威武的卫士刚出衙门口,就撞见仆散忠义领着几名主要将领匆匆而来。
“安抚这是要往哪处去?”仆散忠义问道。
“去巡城,怎地?有事?”完颜亮问道。
仆散忠义深吸一口气,又从鼻孔中喷出,随着胸膛的起伏,他道:“安抚记得韩常否?”
“这反国之贼,如何不记得?”完颜亮皱眉道。
仆散忠义冷哼一声,摇了摇手中那件东西,道:“此时,韩常就在城外。”
完颜亮闻言一惊:“他也来了?那岂非……”
仆散忠义不等他说完,便举手制止,随后示意到里间再说。完颜亮又只得原路返回,到了节堂上,他到底是主帅,坐了帅案后,仆散忠义等一班战将立在下头。只见忠义快步上前,将一封书信递到案桌上,同时解释道:“方才宋军投书城中,这是其中一封。”
完颜亮拿起来一看,这是一篇以韩常的名义,用汉字写成的文书。盖因城中守军绝大多数都是河东人氏的缘故。完颜亮虽是女真人,但却从小学习中原文化,汉语不一定说得有很多流畅,但汉字却是不成问题的。
韩常这篇文,可视为告太原将士文。他既降了宋,立场自然就变了,是以宋人的身份号召太原守军,开城投降。原因很简单,他历数西军渡过黄河以来的攻势,极力鼓吹西军兵强马壮,士气百倍,不可战胜。而太原城池虽坚,却也无法抵挡徐郡王雷霆一击!劝太原将士珍爱生命,远离灾祸,即时开城献降,徐郡王必然优待。
完颜亮不等看完,就将文章扯得粉碎,怒骂道:“这背国求生之徒,安敢如此!”
“安抚,骂不能解决问题。韩常原为河东安抚使,太原城防是他一手布置,此时他在宋营,尽知我虚实。如今又传此文,乱我军心,局势危急!”仆散忠义郑重提醒道。
完颜亮咬着牙,坚决道:“纵使城破身死,亮也绝不对徐虎儿示弱半分!”
看他这份气概倒不俗,可仆散忠义却始终记得在榆次时他抢先逃脱,因此冷冷道:“有安抚有句话,将士们就定心了。韩常在书信中称,只限今日,否则,明日便要强攻。因此,末将想请安抚出面,激励将士。”
完颜亮频频点头:“这是自然!走,你等随我巡视城防,勉励将士!”语毕,大步而出,仆散忠义等将佐紧紧相随。
骑马走在太原街市上,完颜亮赫然发现,不少百姓居然开着门窗,从门口窗台打量着他。尽管这些人也是秃顶结辫,穿着金服,但他们的眼神里根本没有丝毫敬畏之意!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些人目光中透露出来的仇恨!
至城下,众将都下马,完颜亮走在最前头,不时挥手举鞭向将士致意。可那些士卒只木然地望着他,没有任何反应。一路走来,完颜亮眉头越皱越紧,等到上城后,他走不动了。
因为当他靠着女墙,凭城而眺时,深为眼前的景象所震骇!太原四周,连营遍地!几乎一眼看不到头!那宋营里人来人往,旌旗飘扬,巨大的攻城器械已经出现在营外!只晃眼一看,便能分辨出砲车、鹅车、飞桥等等。太原已经被围死!而明天,徐卫就将发动猛攻!
见他神情有异,停滞不前,仆散忠义催促道:“安抚?”
“嗯?哦,走。”完颜亮定住心神,紧攥着刀柄前行。那城头上,金军将士正紧张地作着准备,恐惧就写在这些人的脸上,根本掩饰不住。他们此行,本来激励士兵,可越走,完颜亮越觉得悲观。
榆次那一仗,给他的印象太深刻了。上一次,他跟随叔父兀术南下征战,不是没见识过宋军。在他的记忆里,宋军倒不像传说中那么不堪,还算是有些战力,但也仅限于此,根本谈不上精锐之师。直到跟西军一仗干下来,他才知道什么叫摧枯拉朽!简直让人打得找不着北!
但没奈何,太原是底线,现在城池已经封死,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想到这一点,他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焕发出坚毅果敢,去激励将士。十多里周长的城头,完颜亮和仆散忠义硬是走完全程,有没有激励到将士不知道,反正,他们所到之处,只要将头往外一转,就看到宋军连绵的营垒……
初八这一夜,金军将士注定不能安眠。白天宋军投书的消息,已经在城中传开,甚至大概内容将士们也都知道了。他们曾经的最高长官,太原城防的设计者和布置者,如今就在宋营里,此刻怕是就伴在虎帅身旁,拟定作战计划。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啻于一个噩耗!连韩安抚都投降了宋军,难道我们的末日真到了么?
完颜亮一夜没睡,他有些后悔自告奋勇到河东来坐镇。更后悔不该不听诸将劝告,尽起主力去跟徐卫对阵。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城池已经堵死,谁也别想出去,接下来,就只有尽人事,安天命了。
在寝室中一直坐到天亮,连早饭都还没有吃,便有战将跑来报告,说宋军大起砲车,准备轰击城池了。完颜亮闻讯,当即奔赴城头,此时天刚亮,东方的朝霞被即将升起的太阳映照出一片血红色,看着让人不安。
而不安的,则是城外的景象。似乎一夜之间,城外就砲群林立了。完颜亮登上的是西城,而西城外,汾河东岸,一座座耸立的巨砲,如同一头头猛兽,令人望而生畏!他粗略数了一下,只目力所及范围内,就有砲车近百座!如此算来,宋军用来轰击城池的巨砲该有多少?
太原城虽然坚固,但城池并不广大,周长只有十几里。这跟周长五十多里的东京城比起来,相差甚远。数百座砲一齐轰击……
此时,还可以看到那些巨砲旁边,堆积如山的石弹,宋军士卒正在砲车旁作着最后的准备。据说,西军除了常规器械以外,最拿手的,就是火器,又尤其是徐卫的虎儿军,最擅此道。有一种火器,叫惊天雷还是什么的,砲起火发,声闻百里!听说是无坚不摧,无固不破!今天,徐卫会拿出他的看家本领么?
正走神时,忽闻护卫大声吼道:“安抚当心!”
他一抬头,初时还没有发现异常,但定睛一看,却见半空中腾起一个黑点,正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落来!那黑点越来越大,不是砲弹是什么?周边的守卒有些惊慌,有人已经开始猫腰想往女墙下面躲了。
完颜亮紧咬着牙,一动不动。那石弹呼啸而来,正好落在护城河中!溅起的水柱竟达数丈之高!从护城河到宋军砲车所在,何止三四百步?而看那石弹的大小也绝对不轻,宋军巨砲竟能将如此之大的石弹抛射如此之远,其器械之精良,名不虚传!
宋军这是在试砲,好校正砲车的位置和方向,为随后的千砲齐发作准备。完颜亮在城头上捶了一拳,神情凝重地下了城去。
在随后例行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守军高级将领济济一堂,都听仆散忠义再次申明作战要点:“一旦宋军发砲,太原城中布置的砲群就发起反制,以砲制砲。”
此时,一将突然道:“卑职曾听从阳凉北关逃回来的军士说,阳凉关被攻破,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宋军的巨砲威力惊人!不仅打得远,而且打得准,其发射的,也不是石弹,而是火弹,其声如雷,无坚不摧!我军的砲车能否成功反制?”
仆散忠义还没有说完,完颜亮抢道:“方才在我城上察看,正逢宋军试砲,那砲车所在距离城池,恐有三四百步之远,然石弹却落入护城河之中,可见其巨砲威力,名不虚传。”
三四百步?这么远?仆散忠义有些怀疑。他并没有跟西军交过手,所以也不知道徐卫器械的厉害。但他却知道自己的器械有多少斤两,城中最大的砲,是十三梢砲,要五百人一起操作,可将数十至百斤的石弹抛射三百步之远。但这种巨砲数量有限,最多的,还是七梢砲。如果宋军的砲车真有那般射程,那“以砲制砲”的战术恐怕就……
为不使将士们泄气,仆散忠义道:“无妨,随机应变吧。能制便制,若不能制,宋军砲击之后,总要近前攻城,到时我军的砲车便可大发神威!”
众将听在耳里,也不作声。
“敌砲击之时,各军注意隐蔽,城头,城脚,最不易被击中,可令士卒藏身。倘若敌石弹逾城而入,那么靠近城墙的各处街道民居就是最危险的地带,尽量不要靠近。砲击相信会持续一段时间,各部务必坚守岗位,有撤离职守者,杀无赦!”
此话一出,满堂肃然。
仆散忠义语毕,看向完颜亮:“安抚还有什么训示么?”
韩常神情严肃,起身道:“诸位,局势已然至此,我等除与太原城共存亡之外,没有其他办法。我来时,圣上再三嘱咐,河东之重,以太原为最,太原若丢,河东必危。河东有失,则燕云受累。为此,我等必抱定一死之决心,与敌周旋,一息尚存,也绝不轻言放弃。我完颜迪古乃,与诸位同生死,共患难!”
这几句话倒说得慷慨激昂,连仆散忠义也微微色变。诸将受他鼓励,都精神一振!
仆散忠义随后道:“时间不早了,你们都还没有吃早饭,速速去饱餐一顿,宋军怕是不久就要开始砲击城池。”
众将告辞而去,仆散忠义本待要离开节堂,完颜亮却在后唤道:“仆散安抚留步。”
忠义止步回身,只听完颜亮道:“太原城,就拜托你了。”语毕,竟对他一礼。
第七百零四章 绝望的金军
宋军的炮击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在“威远炮”的怒吼之下,太原城颤抖不已。尽管韩常在战前作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诸如在城中设置炮群,以炮制炮;又拆除极易被轰塌的城楼;再把各种敌台马面上的战棚换成矮墙等等。
但持续一天的轰击下来,太城金军的守城意志迅速被重创。当成百上千颗石弹铺天盖地打下来,击破房舍,摧毁城角,打断女墙,再勇猛战士的禁不住胆寒。在这一天的炮击中,太原四个城角,有两个被轰塌,而且多处城墙顶部被击出缺口!
威远炮在徐卫那个时代,只能出现在影视当中,当然是落后得不能再落后了。但在这个时代,威远炮可以说是最先进的重型武器。仅仅把投石车从“人力”改为“配重”,原来的历史轨迹上,还要再等一百多年才出现。而且还不是中原的创造发明,元军因久攻襄阳不下,特地从西域征召了工匠,制作了这种巨炮。因此,它的名字有好几个,诸如“回回炮”“西域炮”“襄阳炮”等等。
一个小小的改动,虽然同样是基于杠杆原理,但却是一个了不起的创造!在威远炮的轰击之下,太原这座坚城显然是承受不住的。初九晚间,完颜亮和仆散忠义紧急召开军事会议,与会的将领们胆战心惊,不止一个人表示,照此下去,太原恐怕连十天都撑不了。
我们在城中设置的炮群,根本无法向对方形成反制。宋军的巨炮射程既远,载重还大,太原厚实的城墙也禁不住这利器的肆虐。四个城角被轰塌了两个,据统计城顶至少被打出了七个缺口,如果宋军再持续轰击一天,太原城就将被打得千疮百孔,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而更让人心惊胆战的是,部队的士气降到了极点,将士们的意志恐将瓦解。到时,会出现什么样的变故,恐怕谁也无法预料。完颜亮的后悔也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他自告奋通来镇守河东,当然一则是出于为国尽忠,二来也是捞取资本。谁晓得,现在莫说好处,恐怕连性命也无法保障,他能不悔得肠子都青了么?
他不甘心地问仆散忠义,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而仆散忠义的回答让他绝望:除为国战死外,没有其他办法。
六月初十,宋军果然又持续了整整一天的炮击。经历了前一天的攻击之后,今天的炮击更有针对性。西军的操炮手们不断地修正攻击角度,集中轰击较容易击破的城角。因为城角是直角形,它虽然是城墙中最厚实的一段,但因为“突出向外”的缘故,所以相对容易被打烂。
威远炮的精度当然无法跟后世的火炮相提并论,但对于从前使用人力的投石机而言,它的准确性无疑是大大地提升了。首先,它不靠人力,而是靠悬吊在杠杆另一头的重物来发力。重物的重量是固定的,而不像人力拉扯力量有大有小。这在一定程度上,就能保证炮弹的射程稳定。
当然,炮击太原城的石弹也是经过专门处理的。它被草草打磨成圆形,而且体积尽量相差不大,以保证精度。这当然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可十万人马围攻太原,最不缺的,就是人手。为了给“威远炮”提供石弹,宋军将方圆几十里的石头搜刮一空。甚至有将领将主人逃难的民房给拆了,以获取基石,事后受到处分,这种行为也被禁止。
在强大的攻势下,太原城防迅速瓦解。尽管伤亡极小,但对将士的心理打击却是无比巨大的。人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没有希望。如果说,哪怕有一两成可能,守住太原城。也有人愿意为之努力,但现在的问题是,以宋军的攻势,太原不可能守得住,绝对不可能。
既然明知守不住,那为什么还要守?我们不是没有别的出路!紫金虎说了,只要开城投降,就保证不杀。现在守城无望,我们为什么还要坚持?
初十,晚间。
天色渐暗以后,宋军停止了炮击。满目疮痍的太原城在即将没去的晚霞中孤独地耸立,城上的金军将士默然无语,死气沉沉,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城前,城内,宋军发射过来的炮石几乎阻隔断了通道。此刻,士兵和民夫正加急疏通。路面简直惨不忍睹,威远炮的威力奇大,石弹落地,入土七尺,路面被砸出一个个的深坑。各级军官虽然指挥着兵民,但他们明显地懈怠了,可能用不了几天,太原就将失守……
在安抚司衙门,高级将领们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被召集过来。到衙门前,诸将碰面,相顾无言,都默默地往里走去。节堂上的灯火通明,也无法使得他们的心绪明朗一些。入内之后,对完颜亮行了礼,一众将佐悄无声息地落座。
完颜亮感受到了他们的悲观,自己也是一语不发。整个节堂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召集诸将本来是商议对策,可完颜亮一时竟不知如何起头。看着满堂耷拉着脑袋的部将们,他除了暗叹还能怎样?
仆散忠义,曾经被太原金军将士们视为支柱。其实他到河东也不久,若说威望什么的,也不算高。但自打完颜亮一来,他就赢得了将士们的支持。此时,他也垂首无言,局势实在超出他的预料,上阵十几年,从来没有打过这样的仗。其实严格说起来,现在根本不叫打仗,叫挨打,金军除了遭受炮击,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可以预见,这几日之内,宋军必然发动近前攻城作业。到那时,金军的压力或许会缓解一些,但问题是,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
正沉思时,完颜亮终于说话了:“诸位。”他一开口,众将的目光齐刷刷射向他。
“战局到了这个地步,守得住也得守,守不住还得守。”完颜亮的开场白让众将听到耳里,惊在心里。
第七百零五章 割据川陕
作为军事主官,他既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话,也就意味着,太原守军除了抵抗到底,没有其他选择。换言之,唯死而已。因为紫金虎已经把话说在了前头:只要开城投降,保证不杀,如果负隅顽抗……
完颜亮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继续道:“唯有如此,我们才有最后一线希望。”
听到“希望”两个字,不少人眼中一亮,希望?我们还有希望么?仆散忠义也感到意外,轻声问道:“安抚的意思是……”
“我拜辞圣上来河东时,圣上曾言,让我在河东勉力维持,无论如何也要撑下来。因为都元帅梁王已经在大同府击退了契丹人,相信就可能将辽军驱逐出境。一旦燕云局势稳定,梁王就将火速南下驰援。”完颜亮大声道。
话音落地,堂上虽然仍旧一片肃静。但将佐们心里却活泛起来!人最怕没有希望,只要有,哪怕是空想,是作梦,也强似绝望!完颜亮的话是真是假?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但对于将领们而言,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就算有人知道他这是为激励士气而扯的谎,但没有关系,他们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仆散忠义作为金军第二代大将,当然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完颜亮所言真假,他心知肚明。且不论都元帅兀术能否击败辽军,就算能,金军能等到那个时候么?你自己算算,从徐卫强渡黄河,到兵临太原,用了多久?他仅仅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已经把河东大部攻陷,梁王兀术纵使击败了辽军,恐怕也无法立即抽身南下。
可作为副帅,他理所当然地要顺着完颜亮的话说下去:“安抚所言在理,我们只要多撑一日,便多一分希望。想那契丹人,远从河西发兵,又无稳固后方,怎耐久战?梁王的大军,相信很快就会南下了。”
他两个一唱一和,一潭死水般的节堂上顿时有了生气。一名汉军万夫长立马接口道:“西军的巨砲虽然厉害,但一旦停止砲击,近前攻城,就处于劣势了。”
“不错,我们城中布置了砲群,虽说被击毁了一些,但大部分保存了下来。一旦宋军近前,这将是一个强大的反制力量。且我们物资军械都十分充足,只要近攻攻城一开始,压力就会小许多。”一将又道。
“现在打紧的是,军心不稳,士气涣散。卑职认为,应该将此事告谕全军,让弟兄们知道,我们多撑一日,便多一分希望。”
这“可喜”的变化,让完颜亮和仆散忠义稍稍安心。只要能把士气提起来,或许还可以多撑几天。
正说着,外头突然响起一片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众人不由自主地朝外望去,片刻之后,只见几名军官冲到节堂外头,在门槛前生生刹住脚,有人大喊道:“南门守卒哗变!”
完颜亮猛然起身!顿感两腿发软,心头狂跳!
仆散忠义也从椅子上弹起来,厉声问道:“情况如何?进来说!”
几名军官抢入节堂,其中一个疾声道:“卑职所部今晚负责巡城,巡至南门时,见守军多集聚城门口一带。见情况反常,曹猛安即上前询问,遂发生言语冲突,进而演变为推搡叫骂,混乱之中,有人高喊‘举事’。曹猛安被乱刀砍杀,卑职等人一见不好,脱身来报!”
仆散忠义闻言大惊!扭头对完颜亮喝了一声:“我去!”说罢,捉刀就走!留下满堂战将面面相觑,这可不是好兆头……
这场士兵哗变,很快就被平息。仆散忠义打算严厉处置参与此事的军官和士兵。但完颜亮不同意这么作,只将挑头的军官处以极刑,对于其他人则不予追究。他甚至亲自去见了这些将士,将他对将领们说的那一番话再说一次,希望这样能稳定军心。但实际上,收效并不如他想像的那样,更大的事变正在酝酿之中。
与城内的暗潮涌动不同,太原城外的宋军大营里,则是一片亢奋与激动。徐卫已经发下命令,明天开始近前攻城,尽快解决掉太原的事情。此刻,宋军将士正枕戈待旦!
徐卫牙帐里灯火还亮着,这么多年的军旅生涯,其实已经养成了他规律的作息时间。但今天,他显然没有遵守。
他坐在帅案后,案桌上零散地摊放着一些书籍和手抄本,但他却没有在看书。而是斜靠着椅子,右手的肘部抵在扶手上,撑住头,陷入沉思之中。韩常的建议他虽然不会采用,但这事又再一次地给他提了一个醒。
战争打到现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接下来,不管局势怎么反复,但大方向应该不会变,会持续朝着有利于宋辽的方向发展。这就引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将来北伐反攻若是胜利了,那就不用打仗了。
当然,作为宋辽结盟的主导者,徐卫非常清楚,这不是什么兄弟情义。这是纯粹的利益共同。大宋要救亡图存,要收复失地,大辽要复国雪耻,要夺回地盘,所以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
将来女真人若是玩完了,宋辽难免会有矛盾冲突,这是无法避免的。一山不容二虎,从史书中就可以看出,东亚这片地区,从来不允许两大强权同时存在。而且宋辽之间,有两大基本矛盾,几乎无法调和。
其一,是燕云的问题。燕云地区本是中原王朝固有之领土,契丹人拿了去,就使得大宋失去了北面的屏障,一直处于被动。
其二,就是“海上之盟”的问题。昔年宋金结盟,共伐辽国,尽管宋军丢人现眼,但确实把契丹人给得罪了。一旦他们复国成功,这笔帐恐怕早晚也要算的。有燕云的问题在,海上之盟这事就是契丹人最好的借口。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契丹人复国成功,也不可能和女真人一样,马上就和南方翻脸,这得有一个过程。
既然,一旦北伐反攻成功,短期之内就没有战争了。如果不打仗了,军队当然还是要保留的,但现在执掌军队这几个统帅们,朝廷还会让咱们呆在原来的位置上么?历朝历代,一旦进入和平时期,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削兵权。
既然没有外部威胁了,那结手握重兵的将帅,就成了内在的潜在威胁,这是皇帝和朝廷所不容许的。如果说,顺其自然,那么可以预见得到。一旦战争结束,朝廷首先就会罢掉各大宣抚司的便宜行事权;紧接着,就是从中央派出官员,再来分掉几大宣抚使的行政权;再后,就是把军队统帅们召进京,委以各种实职虚职,来换掉你手中的兵权。
如果说,碰上一个还算仁慈的皇帝,就可能和宋太祖一样。虽然收了你的兵权,但不会把你怎么样,仍旧给你钱财田宅,让你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万一点背,碰上个心狠的,非但收你的兵权,更可能罗织各种罪名整治你,这在中国历史上屡见不鲜。
就是在本朝,也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狄青。徐卫的崛起,和狄青很类似。两人都是从最底层干起,东征西讨,不断地累积战功,乃至位极人臣。但是,狄青以武臣而掌权,为朝廷所不容,为文官集团所不容。不断地造谣中伤,不断地排斥打击,最后落了个被贬外地,惊吓而死的下场。
而且,狄青碰到的,还是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仁君,宋仁宗赵祯。
尽管,徐卫的下场或许会比狄青要好,或许到时候皇帝会认为他劳苦功高,收了兵权就是了,仍旧养着他。但问题是,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要掌握在别人手里?
所谓宜未雨而先绸缪,尽管还没到那个时候,但现在就开始打算,是有必要的。要自己掌握命运,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造反,自己当皇帝。但这并不是个好办法,至少在宋代不是。
首先,本朝开国以来,就以“仁”治天下,摒弃了武人政治,倚重士大夫。宋代有昏君,而无暴君,尽管也有社会矛盾存在,乃至演变成了激烈的冲突,叛乱。但总体上来说,赵家的统治,还是颇得民心的。这虽然也跟皇帝个人的作为有关系,但更重要的,则一种制度的使然。
其次,战争结束以后,经过多年的动乱,人心思定,百姓饱受流离之苦,只盼着太太平平,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谁在这个时候再挑起内乱,谁就是全民公敌,谁就是自取灭亡,天下必众口一词共讨之。
造反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另外一条路,割据,实质上的割据。川陕两地,进可攻掠天下,退足以自保,是最理想的割据场所。但是赵家立国以来,就吸取了唐末五代军阀割据,纷争不断的教训,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强大的地方势力自成一派的。
这样一来,就必须拥有割据的本钱,这个本钱必须大到朝廷既不愿看到你雄踞一方,又不敢轻易动你。要有这么大的本钱,首先必须得有军队的支持,这放在哪朝哪代都一样。
现在西军六大帅司,外加一个两兴安抚司,这七司其中,鄜延帅徐洪是徐卫堂兄;永兴帅杨彦是徐卫铁杆;泾原帅王禀虽然在徐卫麾下呆得不久,但以徐茂徐原两父子在泾原路的经营,以及徐成徐严两兄弟仍在泾原帅司担任要职来看,泾原也没有问题;两兴安抚司里,王彦是徐卫的老部下,安抚副使徐胜是他的亲哥哥,问题也不大;至于秦凤帅司,完全就是徐九的嫡系,就更不用说了。
只剩下环庆帅司和熙河帅司是由外人控制的。不过,环庆帅司的刘光世,徐卫还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该司现在的主要将领刘锜李彦仙等人,也是徐卫一手提拔起来的。再者,环庆的力量在陕西诸路中最弱。
至于熙河姚家,姚平仲早年跟徐卫关系不咋地,后来冰释前嫌,尤其是鄜州惨败一役,徐卫救了熙河军,救了姚平仲,使得小太尉对他感激万分。不过,在利益面前,人情这个东西总是脆弱的。
徐卫想起他以前看过的一部经典喜剧电影,九品芝麻官。包龙星的老子说他早年曾经对一个人有恩,因为他在那个人落难的时候给了半块饼。现在,那个人作了大官,叫儿子去投奔他。结果,包龙星满怀希望地前去投靠,哪知人家早跟反面人物们穿一条裤子。并叫人拿出一筐饼,说你老子当年不是给了我半块饼么,我现在还你一堆,给我吃!
所以人情靠不住,对待姚平仲,一定要拉拢。由此看来,军队这方面,问题不大,只要不是公然造反,西军仍旧会坚定地追随徐卫。
有了军队的支持还不够,还得有政治影响。这一点上,陕西光复以后,各地州县官员大多都是徐卫任命的,现在陕西转运司、提刑司、常平司的官员,也跟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在四川就难说了,虽然徐卫身为川陕宣抚处置副使,但朝廷却派了一个万俟卨来掣肘,这方面还得加强。
军事实力和政治影响都有了,还得要一件东西才保险。那就是,朝中得有人。
说到这一点,徐卫就不得不感谢他的家族势力,如果紫金虎只是单枪匹马地闯荡,可能达不到今天的地位。正是因为他有一个背景深厚的家族,才造就了今天的徐家将。这其中,尤以徐良为贵。现在徐良作了宰相,在台上执政,只要徐家兄弟配合得好,那么问题就不大了。
徐卫这次出兵河东,其中也有支持和响应徐良的原因在。你赵谌绕过宰相和朝臣,直接指挥折彦质仓促北伐,结果怎么样?咱徐家一出手,又怎么样?
“大王还没歇?”一个声音传来,将徐卫从繁杂的思绪中拉回。定睛一看,只见杨彦掀着帐帘,探进半个身子来。
徐卫动了动身子,随口道:“哦,就歇了,你有事?”
“没有,卑职路过,见大王牙帐里还亮着灯火,所以来看看。”杨彦笑道,说着,踏进帐来。
徐卫缓缓起身,收拾了一下杂乱的东西,一边道:“明天开始近前攻城,你永兴军主打东城,干爽利点。”
“这不消大王担心,永兴的部队是从秦凤发起来的,能给大王丢脸么?”杨彦很有信心地说道。
徐卫缓步过来:“你这厮,从来就不知道谦虚。”
“为什么要谦虚?咱们这十几年南征北战,功勋赫赫,咱就是能打!”杨彦朗声道。
徐卫笑着摇了摇头,朝帐外而去,杨彦跟在后头道:“时候也不早了,大王早些去歇着吧,卑职也回营去了。”
一出帐门,徐卫抬头一望,只见一弯明月遥挂天际,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朦朦胧胧,如幻似真。如此美景,使得征战沙场的将帅,也心醉不已。
“杨大,走,赏月去。”徐卫来了兴致。
杨彦眉头一皱:“月亮啥时候没有,有甚赏头?得空赏月,还不如蒙头睡大觉呢。”
徐卫回头笑骂道:“你这厮也就这样了,叫你多认几个字,多读几句书你答应得爽快,从来没当回事。”
“嘿嘿。”杨彦笑了起来。
徐卫不多说,唤过帐口值勤的卫兵,轻声说了几句什么。士兵匆匆而去,他跟杨彦在营中信步走了没多远,士兵追上来,递过两件东西。杨彦定睛一看,顿时乐了!那是两坛子酒!
徐卫军法森严,作战在外,除了特别允许,诸如庆功之类,严禁饮酒。可这些带兵的将领,有哪一个不是好酒贪杯之徒?可徐郡王的军法谁敢违抗,所以只能忍着。
杨彦一把抱过两个坛子,欢喜道:“有这东西,赏什么都行!”
徐卫便和他一路慢走,也不说话,最后寻了一个僻静无人之所,两兄弟席地而坐,抱起酒坛喝了起来。杨彦咕咕灌了好大一气,才一抹嘴道:“九哥,这太原打下来,河东基本上就稳了,接下来咱干什么?”
“你的意思呢?”徐卫喝了一口问道。
“这,我哪知道?反正九哥说打哪就打哪。”杨彦答道。
“昨天韩常见我时,曾经提出一个想法。说是现在金军恐怕正跟辽军激战,燕云防守空虚,建议我拿下太原之后,引军直扑燕云。”徐卫随口道。
杨彦一听,连酒也忘了喝,惊讶道:“哦?燕云防守空虚?这……倒是个机会!一举攻入燕云地界,纵使拿不下来,也得把女真人吓得尿裤子,哈哈!”
徐卫轻笑一声:“我没这打算。”
杨彦看他一眼,问道:“这却是为何?”
“杨大,我们打了多少年仗了?”徐卫突然问这么一句。
杨彦想了想:“快二十年了吧,当年我们都十六七岁,还在大名府乡间耍子,一转眼,都三十几的人了。嗨,时间过得真他娘的快!好像昨天九哥、张三、马二,我,还在夏津县城里赌钱打架,今天就他娘的带兵打仗了。”
第七百零六章 城破在即
徐卫他们坐在的地方,是一个战马的草料堆,十分软和,还能闻到草料特有的香味。紫金虎灌下一口酒,望月而叹道:“是啊,一眨眼的工夫,快二十年了。你记不记得这二十年来,我们到过多少地方?打过多少场仗?”
杨彦啧了一声:“这还就记不真了。河北、山东、河南、陕西、河东,反正长江以北,几乎走了个遍。大仗小战怎么着也该上百场了吧?正经的百战余生呐。”
两兄弟都回忆起往昔的峥嵘岁月,当年众兄弟都是年轻气盛,打从起兵开始,就没觉着女真人有什么了不起。相州境内的第一战,当时还是靖绥营的虎儿军就开了个好头,击败了金军。从此以后,与金军血战多年,鲜有败绩。从前的荣耀、激动、喜悦,痛苦,一齐涌上心头。
“是啊,百战余生。我们折了多少弟兄,才到今天的局面。哎,你近来去过马家没有?马二的儿子,已经长成半大小子了,跟他爹一个样……”徐卫道。
“肥!”杨彦马上接口。“看到他,我就想起从前咱在夏津县徐家庄的旧事,心里堵。”
徐卫叹了口气:“谁说不是?那一年,我、你、张三、马二,咱们四人带着大名府九十多名后生起事,转战东西,谁知道,马二却先走一步。每次看到那小子,我就想起那一回马二在县城里堵输了钱,被人家扣下。你和张三回来找我,咱们弟兄一起砸了赌坊。”
“那时咱们弟兄跟没角牛杨进结下了梁子,可怎料后来,他竟跟咱并肩作战,乃至战死平阳,当真是条汉子。哎,那鸟县尉叫什么来着?梁,梁啥?哦,梁横!后来也不知这直娘贼跑去了,否则,我非弄死他不可!”杨彦笑道。
这些旧事,就是摆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徐卫喝下一口酒,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咱们折了无数弟兄,还折了马泰,折了你一只眼睛,才换来今天这一切。将来,如果不打仗了,你打算作甚?”
“不打仗?”杨彦好似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思索了许久,才道“就算不打仗,这军队总还要有人节制吧?”
“那是。”徐卫点头道。“不过,指挥军队不是谁都可以干的,但节制军队,是个人就行。有一天战争结束,你我怕就到卸甲归田的时候了。”
杨彦虽然是个粗人,但他不笨,一听这句话,就转头问道:“九哥,你是不是收到什么消息?”
“这还用收什么风?明摆着的事情,我今天作川陕长官,你作永兴大帅,凭什么?就凭朝廷要咱们去打仗,将来不打了,你我这种人还有什么用?”徐卫笑道。
尽管在月色下,看不清杨彦神情的变化,但他的语气却着实流露出了不满:“那可不成!队伍是咱们弟兄一手拉起来的,地盘是咱们弟兄一手打下来的,谁要是想干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嘿嘿……”
“你想得简单了。”徐卫摇头道。“现在宋金局势已经发生变化,女真人威胁不到大宋的存亡了。也得亏赵官家一心进取,矢志恢复,要不然,有些人恐怕已经在打我们这种人的主意了。”
杨彦大大灌了一气,冷哼一声道:“九哥,这么说吧,大宋能挡住女真人累年猛攻,乃至今日积蓄力量,开始反击,你的功劳冠于天下!谁如果对你不利,杨大是个武夫,就只能拿刀跟他说话!”
徐卫不置可否,只道:“你要记住,光会使刀不行。”
“动脑子的事,九哥和张三去作,你们想好了,支应我一声,冲锋陷阵的事我在行。”杨彦这句话,个中深意,两兄弟都心知肚明。
六月十一,宋军发动了规模浩大的近前攻城。从太原城四面发动总攻,密集的壕桥几乎铺满了护城河,林立鹅车飞桥几乎布满太原城墙,蜂拥而前的宋军将士如同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攀上了太原城。
出于求生的本能,金军的抵抗还得称得上顽强。他们布在城中的砲群,此时终于派上了用场,给攻城宋军造成很大的损失,而强弓硬弩更是让不少宋军将士倒在了进攻的途中。双方激战至下午,太原城险象环生,最惊心时,太原西城被轰塌的城角处,登上大量的宋军将士,一度几乎控制了西城的城墙。但仆散忠义亲自组织精兵,硬生生又将上城的宋军赶下去。宋军拿手的炸城门,这回也派不上用场。因为太原几个城门,都从里面给封死。如此一来,除了越过城墙攻入城中之外,没有其他办法。
但首日近前攻城未得手,丝毫不损宋军高昂的士气。十一日晚间,徐卫召集将帅临时会商,针对当天的战况,作出新的布置,以备来日再战。
六月十二,宋军继续猛攻。而守城金军也摆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玩命地抵抗。但打到午饭时分,太原南面城墙已渐渐为宋军所控制。尽管金军组织敢死之士猛冲,奈何宋军愈战愈勇,已然占稳脚根。
“安抚!大事不好!”帅府节堂上,一战将冲入堂内,对带着一班文吏坐于堂上的完颜亮吼道。
完颜亮被这句话唬得面无人色,失声道:“何事?”
“宋军已经攻上南面城墙,逾城而入,只在片刻之间!”那战将疾声道。
完颜亮一弹而起,又迅速跌坐回去,他目光游离,满面惊恐!怎么?城破在即么?堂上的文吏们则是乱成一团,互相质问着,内容只一句“怎生是好?”
一阵之后,完颜亮的神情逐渐归于平静,看着堂上如临末日一般的幕僚们,颇有些无奈地说道:“事已至此,为国殉,也算是尽本分,诸位何须惊慌?”堂上一时肃静下来,文吏们垂首不语,到了这个份上,恐怕也没得选择。
而在城外的宋军大营里,徐卫根本没有在关注战局。他昨天晚上就已经布置完成了,现在敌前指挥,那是杨彦张宪等将帅的事情。此时,他正亲拟命令,责问陕西为何还没有把补给送到前线的事。
“报!”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在牙帐外响起。
“进来。”徐卫嘴里说着话,手中的笔仍旧没有放下。
一将入内,面带几分喜色,抱拳道:“禀大王,永兴军一部已攻上南城,杨经略言,今晚要请大王入城安民。”
徐卫也感惊喜,抬头道:“哦?已经上了南城?好,你回去告诉杨经略,一鼓作气,拿下城池。”
“得令!”那战将应了一声,利索了离了帐去。
徐卫将手令写好,装入信匣,召入卫士,交待立刻送出去。忙完之后,正打算出营去看看战况,刚走到帐门口,还没来得及伸手掀帘子,就听到外头有人喧哗。
“你是何人?大王牙帐岂闻擅闯?”这应该是卫士的声音。
“你闪一边去!”说这话的人语速极快,又仿佛极迫切。这句之后,就传来争执之声。徐卫一把掀起帘子,皱眉往外一看。
只见他的卫士正横着枪杆挡住,而有两人正抓着枪杆推挤。这两个俱是身着戎装,铠甲上,脸面上,血迹斑斑,显然是经历了战斗。
此番出征的秦凤军、永兴军、两兴军,统领以上的军官,徐卫大多认识。但这两人,并不是西军军官,而是红巾军的两名首领,西军正军、番兵、弓箭手,以及义军大部云集太原城下后,红巾军一部奉命镇守百井寨。这两人,就是百井寨的守将。
那百井寨,位于太原城以北七十里处,距离太原以北的忻州只十余里路,直面着赤塘关。而赤塘关,则是金军南下驰援太原的必经之道。
徐卫一见这两人,心头就跳了一下。
而那二将见徐卫出来,慌忙后退,抱拳道:“见过大王。”
徐卫略一沉默,轻声道:“进来说。”语毕,折身返回牙帐。
那两名义军将领随后进来,还没有开口报告,徐卫径直问道:“金军来了?”
“禀大王,今日上午,金军骑兵突然从赤塘关出来,直扑百井寨!卑职等人引本部兵马拒敌,奈何行事仓促,猝不及防,为金贼所败!特来向大王请罪!”语毕,二将都拜伏于地。
徐卫神情不改,朗声道:“赤塘关是太原三关之一,把持在金军手中,距离百井寨只十余里。金军以精骑突袭,你部猝不及防,兵败情有可原,非战之罪,起来。”
二将感激,再三拜谢,起身之后,只听徐郡王问道:“依你们判断,金军来了多少人马?”
“据卑职临阵窥视,金军骑兵恐怕两三千骑!”一名将领答道。
两三千?能动用两三千的骑兵部队作为先锋,那么这支来救援太原金军兵力应该不会太少,最最保守估计,也得往万人队以上算。莫非是燕云方面紧急调集的部队,来解太原燃眉之急?
不过,定中容不得徐卫细细思量,他立即传令道:“叫杨再兴来见。”
第七百零七章 兀术
“选锋!上马!”杨再兴从天水郡王的牙帐一路冲到马军驻地,放声呼道。这些天攻城,选锋马军除了警戒以外,几乎没有其他事情可作。此时,骑兵们正整顿鞍具,或给战马修蹄刷毛之类,听到统制官的命令,没人去问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乎都是条件反射般放下手里的活,麻利地给战马披上马鞍。
很快,骑兵们从营地里鱼贯而出,到大营外集结。杨再兴胯下一匹黑缎子般的骏马,手里操条铁枪,腰中系着马刀,身被轻甲,举枪吼道:“有敌骑自赤塘关出来,陷了百井寨!大王钧旨,差我等前去侦察阻敌!走!”语罢,两腿用力一夹,战马弓起后足,闪电般朝前射去。
千余骑飞快地驰离宋军大营,直投北面而去。而他们的旁边,数万同袍正狠命进攻太原城,已然是胜利在望!
杨继嗣跟上老爹的步伐,大声问道:“爹,是不是金军援兵来了?”
“少问!”杨再兴转头喝了一声,杨继嗣见状,不再聒噪,急催战马狂奔!约莫奔出了三四十里,忽见前方七零八落地有人在往南路。看他们形容,定然是溃兵无疑,只有很少人手里还拖着器械,其他的早已丢盔弃甲,只顾逃窜。一见宋军骑兵来,这些溃兵都举手大呼。
当骑兵从他们身旁蜂拥而过时,还听见有人喊:“敌骑在后头追赶,节级们当心!”
杨再兴冷哼一声,一抹狞笑挂在了脸上。愈往前行,溃兵越多,骑士们都知道就快遇上敌骑了。果不其然,没一泡尿的工夫,一幕惨象就出现在他们眼前。怕是成百上千的溃卒被敌骑赶上,正杀得哭爹喊娘,抱头奔逃。
杨再兴看在眼里大怒,右手往怀里一伸,唰地拔出马刀,高高举起,口中发出尖锐的啸叫!紧接着,战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背后千余弟兄都和他一样,举起了利器!敌骑的反应也不慢,一见宋军骑兵来袭,立刻停止追击,集结靠拢,迅速组成攻击队形。队一成,都呐喊着催动战马,正面袭来!
“杀!杀!”杨继嗣非但遗传了他爹的相貌,更继承了其父的剽悍。全力冲锋之际,竟超过杨再兴的马头,一骑当先冲将过去!
轰鸣的蹄声震耳欲聋,战马践踏得地皮都在颤抖!杨继嗣冲在最前头,早已瞅准了一个目标,紧攥着手中马刀,准备一刀削下那撮鸟的脑袋!两军相隔只四五十步!这厮兴奋得双眼赤红,牙关几乎咬碎!
就在此时,他本已锁定的目标突然栽下马去!这不用说,肯定是被后头的弟兄用弩给干掉了!没关系,下一个!
两支钢铁洪流猛然间撞在一起!马刀弯刀上下翻飞!顿时血水飞溅,惨呼不止!杨继嗣杨再兴两父子一冲进敌阵,那手中马刀左劈右砍,下盘虽然跟打了桩似的固定在马鞍上,上半身却异常灵活地闪避!宋金两军哗啦啦一片对冲而过!不幸受创坠马的士兵,就算不死,也给战马踩个吐血!
当两支骑兵调转马头,再度结阵时,才看清了方才的道路上,留下了多少尸体。
杨再兴举起马刀,撇着嘴,拿极度不屑地目光盯着对面的敌人。他身边,骑士们又排成了横队,等待着命令。
带着鲜血的战马缓缓落下,雄浑的口令再次发出:“选锋!进攻!”
金军丝毫不甘示弱,他们催动战马,挥舞着弯刀,身体前倾,疾速而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雪亮的弯刀炫出一片光亮!
再次对冲而过时,杨继嗣赫然发现父亲受了伤,焦声道:“爹!”
杨再兴在刚才混战中被一刀砍在掩膊上,直接削断了掩膊,深入左手皮骨。受伤的野兽最可怕,杨再兴一张脸狰狞可怖,突然将手中马刀往地上一插,伸手从右肋拔出一把刀来!这一看便知,是女真人惯用的弯刀。所不同的是,这把弯刀刀柄上镶嵌着珠玉,刀鞘更是华丽异常。这把刀,是当年西军骑兵突袭郑州金军之后,缴获的撒离喝宝刀,据说还是金帝御赐。拿女真人的刀来杀女真人,岂不痛快?
三个回合杀下来,金骑见不太可能击溃敌军,无心恋战,掉头就走,杨再兴率部紧追不放!金军骑兵在马背上反身放箭,而选锋马军也手架臂弩还射,约莫又追出十来里,杨再兴忽然叫停!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漫野的人潮!撞上金军主力了!将士们急忙勒停战马,瞪大眼睛看着前方。入眼俱是攒动的人头,黑压压一片,怕是有数万之众!
“走!”杨再兴大力扯过马头,仍不时回身张望。数百骑掉转马头,疾驰而去,金军也不追赶,半道上,顺手将无主的战马牵了,直奔大营。
当他们返回太原城外时,城头上正在进行着最后,也是最为激烈的争夺。喊杀声远在数里之外就已经听得清清楚楚了。
杨再兴回到营门外,不等战马停稳就已经跳下地去,也顾不得左臂上的伤口,一手捂着,撒开步子往中军帐跑。帐内,徐卫正站在地图架跟前,抬着头跟地儿看着,听到有脚步声,遂转过头来。
“怎么?受伤了?”见杨再兴捂着手臂,他急忙问道。
“大王,金军来了!”杨再兴脱口而出。“大股的金军,至少有数万之众!”
徐卫听了这话,眼皮往下一耷,倒也不见惊色,只是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恢复正常,问道:“你跟金骑交过手,是什么部队?”
“绝对是女真骑兵!骑术技法假不了!”杨再兴无数次跟金军骑兵交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女真骑兵?这前有女真马军,后有大股部队,别说是金军主力来援吧?怎么?契丹人出事了?
金军这倒来的真是时候!眼看着太原就要被攻破了,这时候来插一杠子!徐卫思索之际,杨再兴详细报告道:“金军大队,离太原城怕只四五十里路程,大王早作决断!”
徐卫伸出右手,不住地点着指头道:“马上!你和李成卫两个马上率骑兵往北,以防金骑突袭太原!”此刻,大军不在攻城,就在围城,毫无防备,万一金军集中马军力量发动突袭,这跟头就算栽了!
“得令!”杨再兴大喝一声。
“慢慢慢!你的伤……”徐卫突然想起这一点。
“无妨!皮肉伤而已!裹一下了事!大王,卑职去了!”杨再兴说罢,转身而去。
徐卫待他走后,又来到地图架前仔细查看,过了不一阵,他喊道:“来人!传令!”
在太原城下,杨彦骑着马,呆在永兴军的队列中。其实这时候他身边也没剩下多少部队,都派去攻城了。看着他的部队渐渐在城上控制了局面,这厮总算消停了下来,他身旁部将们的耳根子也清静了不少。要不然,就光听他在咆哮。
一名军官纵马奔到永兴军阵中,在杨彦旁边勒住缰绳,大声道:“杨经略,大王有令!”
“什么事?”杨彦问道,目光仍旧放在城头上,看这样子,今天之内,铁定能进城了。
“大王命令,所以攻城部队马上撤下来!”那军官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杨彦脸扭成一团,歪着脑袋道:“你再说一次?”
“大王有令!所有攻城部队,立刻,马上,撤下来!”军官来传令,代表的就是徐卫本人,哪怕是面对杨彦,他也不会畏缩。
永兴将领们一时炸开了锅,七嘴八舌道:“这却是为何?娘的,眼看就破城了!天塌下来也不能撤啊!”
“这什么道理这是?大王他……怎么回事?”
“大帅,要不然你去见见大王?看看到底怎么个情况?”
杨彦深吸一口气,洪声道:“你们盯着,我去见大王!”
哪知,那军官伸手一拦:“不必!大王的脾气,杨经略最清楚!”
杨彦当然知道徐卫的命令从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绝不会乱开黄腔的。只是这事太过扯蛋!轰了两天,打了数日,这眼看太原城唾手可得了!这时候叫往回撤,下回又得费牛劲来攻,何苦?
那军官见杨彦神情不对,估计牛脾气要上来了,思之再三,催促坐骑往前走了几小时,又在马背上探过身,对杨大几声说了几句。杨彦一听,脸色大变!毫不犹豫道:“传我帅令!收兵!”
话音一落,将领们有些火了,顿时喊道:“大帅,万万不可!这是弟兄浴血……”
“浴个屁!赶紧撤!迟则生变!”杨彦吼道。这句话一出口,永兴将领们再不敢造次了,心里都猜测着,怎么回事?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张宪的那一头。于是乎,战场上出现诡异的一幕。本来已经快大功告成的宋军突然往回撤。在城下的还好说,上了城的,只能且战且退,纵使鹅车、飞桥、云梯这些器械在城头上搭得密密麻麻,但城上的宋军仍旧显示出乱象。不少士卒梯子下到一半,就纵身往下跳。
倒是金军整了个一头水雾,什么情况?怎么往回缩了?不过,想不明白没关系,趁着对方撤退,赶紧追!
下了城,宋军官兵们飞也似的窜过壕桥,不跑快些行么?头顶上箭在飞呢!一撤回来,士卒们开始骂娘!搞什么搞?眼看着就要把金军压制下城了,谁叫撤的?这不是拿咱们开玩笑么?
“行了行了,都别嚎了!赶紧回营!有什么话,等大帅来了再说!”
杨彦吴璘等急匆匆地冲入大营,正好撞上也赶回来的张宪等将,遂大声问道:“宗本,知道了?”
张宪不语,只用力点了点头。两队人马并作一处,投牙帐而去。掀起帘子一看,帐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两位经略相公来,纷纷让道。
“大王!部队都已经撤下来了!”杨彦上前报道。
徐卫高坐在帅案之后,神情凝重,见诸将都大部分到齐,沉声道:“金军援兵到了,已经破了百井寨,距离太原城,不过三十四里路程,杨再兴和李成卫率马军前去阻击。”
一语惊满堂!
来的还真是时候!去他娘的!这眼巴巴看着煮熟的鸭子又飞了!不对,是煮熟之后,已经吃得只得骨头架,居然还飞了!
张宪此时问道:“大王,来了多少?”
“虚实不知,但据马军侦察,至少当有数万之众!”徐卫道。
眉头紧锁的韩常发话道:“大王,诸位,这应该是梁王兀术的主力。”
这句话更耸人听闻!兀术的部队?吴璘立马质疑道:“兀术还有闲心下来驰援太原?他不管契丹人了?”
徐卫此时道:“如果真是兀术,那契丹恐怕就……”
堂上安静下来,这可不太妙!此番出兵,咱们动用两个经略司,一个安抚司,共三司部队,合计正军、番兵、弓箭手等共六万步骑。打到太原城下,除去阵亡的,受伤的,只四万余众。而且,王彦的两兴军此刻都还没有到达太原,这会儿派得上用场的,只有不到三万人马。至于义军嘛,虚张声势,肯定没问题,真打起来,就难说了……
“敌虚实未明,现在暂时顾不得太原了,我的意思,大军南撤到榆次,以观其变,你们以为如何?”徐卫问道。
恐怕也没有其他办法,表面上看起来,十万大军围攻太原。但大部分都是义军,真正能打硬仗的,还不是秦凤和永兴两军?猛攻太原,已经让士卒们疲惫,再加上这个打击,如果马上顶上去打硬仗,诚为不智,退到榆次,也是无可奈何。娘的,来的太是时候了!
当下,诸将都无异议,遂决定下来。只是,撤退这件事情,必须放到晚上来作,大白天十万大军撤退,这摆明了就是告诉人家,咱们是水货,跟这虚张声势呢。到时候,洞察战机的女真人放骑兵在后头猛一冲,那就坏了。
第七百零八章 绝处逢生
“回来了!回来了!”在帐门口站了许久的杨彦突然叫唤起来。他一直掀着帘子,直到杨再兴和李成卫两个浑身是血的血人进来之后才放下。
两人这模样,把帐里的将帅们都骇了一跳,张宪惊问道:“你两个……叫医官!”
李成卫急忙摆手道:“不必!都是些小伤!”见他喘息不止,看来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杨再兴往地上啐了一口,那支左手都快抬不起来了,也是气喘如牛道:“大王,金军不要命了!”
徐卫脸上也是闪过一抹惊色:“怎么说?”
“我和李统制两个,引了选锋马军和突火骑出去,行不到三十里,撞来大股骑兵!数倍于我!我俩惟恐他们直扑太原城下,遂与之接兵。”杨再兴边说边摇头。
李成卫此时接过话头:“女真人打得太猛!混战七八个回合,我军损失不小,哪知,金军的主力也跟着压境!无奈之下,我和杨统制只能撤了回来!请大王降罪!”
徐卫起身下来,对他两人道:“这不怪你们!你们只管去阻击,为大军赢得撤下的时间,血战有功,何罪之有?赶紧地,去找医官罢!杨统制,你的手必须马上治,迟了坏事,去罢去罢!”
杨李二将拜辞出帐,徐卫深吸一口气,大声道:“看样子,是金军主力无疑了!”
“这也就是说,契丹人真败了?”张宪随后问道。
徐卫摇了摇头:“恐怕真是如此。否则,金军如何能抽调这许多兵马来救太原?”
“娘的!真不甘心!眼瞅着就破城了!”杨彦愤愤不平。
“破了也没用!”张宪也摇起了头。“你这前脚刚把城一破,金军后脚就跟到。我们十万人马,大部分是义军,如果出去对阵,没有必胜把握;如果往城里一钻,物资又不足,补给又还没有送到,王安抚的两兴军且在赶往太原的途中,这等于是自陷绝境。到时金军把关口一卡,我们就给困死在太原了。”
杨彦白他一眼:“我还能不知道?就是心痛到嘴肥肉也飞了,去他娘的!”
“我们虽然大部分是义军,但金军如何知道?他见我人多势众,恐怕也不敢轻易来攻!”有一名统制官此时说道。
徐卫摆摆手:“不是,太原是河东首府,重中之重,金人必倾全力来救。你就是屯兵百万,他也会来撞一头。杨再兴李成卫二将遭受恶战,这就说明女真人豁出性命去也要救太原。而且他们必然也刺探到了我军正围攻城池,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往前拱!”
“正是!现在敌虚实不明,撤到榆次,不失为稳妥之计!”张宪应声道。
徐卫回到帅案后坐下,谓众将道:“罢了,太原先不想了,今天晚上,我军趁夜拔营往南,到榆次驻扎,再观后情吧。你们都当心些,万不可有半点差池。”
“是!”众将齐声应道。
你道领大军南下救太原的是谁?没错,正是大金国的太师,领三省事,都元帅,梁王兀术。他带女真本军、渤海军、契丹军、乃至塔塔儿人,步骑八万南来,这几乎已经是匆忙之间,金国能征召军队的极限了!
兀术还在赤塘关,就知道太原正遭受着西军的猛攻。遂遣精骑,突袭百井寨,算是给徐卫打个招呼,我来了!
当他的骑兵遭到杨再兴的阻击时,兀术有些慌神,估摸着太原可能撑不住了。遂横下一条心,将他的骑兵全数派出来,命令只有一个,就是拼了命往太原城下冲!哪知半道上,杨再兴李成卫二将又领精锐马军来,两军混战,金骑倚仗着优势兵力,全然不把宋骑放在眼里。但几个回合打下来,他们才知道碰上硬茬子了。如果不是主力往前拱,宋军骑兵可能还不会撤。
当杨再兴李成卫二将引军退却后,兀术一时倒不敢再往前。因为他听说了徐卫把太原城围得水泄不通,那至少得十万左右的人马才能办到。尽管,在此之前,兀术从来没有正正经经跟徐卫,或者说跟西军交过手,但他不敢大意,不敢把距离靠得太近。遂在太原以北的“三交口”扎下部队,派出游骑侦察。得知宋军已经停止攻城以后,这才稍稍放心。但此时,宋军仍旧扎在太原城外,隔绝内外消息,以至于他无法得知城中的情况。
入夜,金军各族将士们搭起了帐篷,生起了篝火,火光竟然将半天边映照得如同白昼!这些刚刚跟辽军血战下来的士兵们着实疲敝,但没奈何,西军都打到太原,等于是快打到家门口了,就是拼却性命不要,太原也得救!
一顶硕大的帐篷里,云集了女真族、渤海族、契丹族、汉族、塔塔儿等各族将领,而他们都听命于一人,就是坐在上首那一个四十多岁,身形魁伟,满面浓须,目光如炬的人。他身裹铁甲,顶上掉了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耳朵上硕大的金环显示他超人一等的地位。顾盼之间,威风毕露,令人不敢直视。
这就是如今大金国的实际统治者,金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完颜兀术,汉名宗弼。他一人独坐,帐中几十员战将笔端地立着,尽管属于不同种族,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兀术此时的心情可谓复杂到了极点。战前,他预判徐卫的进兵方向,最有可能是中原,河南府,可他居然真的强渡黄河,打入了河东!而且进军之神速,令人意外!短短时间,直趋太原城下!最让他震惊的是,大金河东安抚使兼诸路兵马都总管韩常,投降了!
昔年在滑州,二哥真不该放他一马!
“大军一到,徐虎儿虽然停止扣城,然仍扎在太原城外。他兵强马壮,必然要来与我一战!往年,我们对阵宋军,有马军之利,可一往无前!如今,徐虎儿的骑兵已成气候,这一仗须得当心,万不容失!”兀术语气冰冷。
当然是万不容失!这八万步骑,就是大金国眼下的主力,一旦战败!后果将是灾难性的!搞不好,还得退回东北老家去!
众将都称是,他们始终没闹明白,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咱落到这步田地了?就在前两三年,咱还在每每出兵南下呢,好似一觉睡过来,人都打上门来了!而且又是徐卫!这厮到底有多大实力?西军到底有多少人马?
“太原的重要性,你们都知道,但我还要提醒一次。太原丢不得!太原一丢,河东全完!河东一完,往近了说,威胁到燕云!往远了说,中原、山东、河北,都将受到影响,到时候我大金国就将陷于被动!来日决战,无论是谁,务尽全力!但能击败虎儿,朝廷绝不吝惜重赏!”兀术的声音越来越大。
此时,一个老者接过话头:“徐卫乃世之虎臣,威名暴于南北。此番他出兵入河东,本是与契丹人互相配合。如今,我军虽抽身南下,但一切都还得谨慎小心。”
兀术对此人好像十分重视,侧头道:“先生昔年见过徐卫,以你之见,他会退么?”
这老者正是韩昉,他当年不止在东京见过徐卫,甚至还有一段时间被囚禁在徐卫的牟驼岗军营里。后来因为和谈,才将他放还。
“难说!”韩昉道。“徐卫不久前收复全陕,兵威正隆。如今又连下河东数十州县,直扑太原重镇,声势浩大,如日中天。他以得胜之师,恐怕不会轻易言退。”
兀术听了这话,脸色越发阴沉。这一仗,对于宋军来说,不算什么。败一仗就一仗,但对于女真人,说得严重一些,这是事关国运的一战!牺牲个西夏,才摆平了一头,如果不能把徐虎儿这头猛虎殴走,此前种种,都是白费!
一念至此,大声道:“我军距离太原不远,相信徐卫也不敢再攻城,且不急着出战,先观察一两日,再作计较!”
想金军南侵之初,那可真是气吞万里如虎!若是那时遇到这种情况,观察个屁!明天一早直接扑去宋营!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没到三十年,是风水轮流转了……
兀术想观察一两天,可西军愣没给他这机会。第二清晨,天还没亮,他就收到了报告,宋军一夜之间拔营撤走!
兀术一听,大呼上当!如梦方醒!原来紫金虎这回是纸老虎!他根本就是虚张声势!否则,以他紫金虎的名号,以他徐九二十年来拼下的赫赫声威,他哪会退半步?还不直接打上门来!
他这一走,正好说明其心虚!兀术倒不愧是百战名将,一收到消息之后,当即作出决断,派出六千铁骑,往南疯追!大军紧随其后!
可铁骑出动没多久,他的主力部队也才走十几里,派出去的骑兵又回来了。报称,宋军撤往了榆次,骑兵全速去追,却在离榆次不到二十里的地方遭到伏击,退却之时,又被敌骑追赶,折了千余人。
这倒让兀术摸不准徐卫的脉了。若说他是虚张声势吧,这半道伏击,莫非是想诱敌?他是在玩虚虚实实?
宋军不知金军虚实,金军也不知宋军虚实,兀术思之再三,还是决定谨慎为上。遂下令还屯太原,以观时变。
当八万步骑回到太原时,看到那千疮百孔的太原城,真个感叹。他们都是久经战阵之人,攻城拔寨的事没少干,可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惨状!到底是怎样的猛攻,才能让太原这样的坚城,损成这般模样?
兀术兵临城下,城里的守军正忙活着拆除障碍,重开城门。虽然暂时亲近不了,但守军仍旧站在城头上,欢声雷动!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本来以为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最后关头,援兵竟然来了!果然是天无绝人之路!完颜安抚果然没有骗咱们!
完颜亮此时就立在城门洞之后,他的身旁将士林立,都冲他欢呼。享受着将士们的欢呼,他却直冒冷汗!因为他自己最清楚,前些天所谓“多撑一日,就多一分希望,援兵很快就会来”这些话,根本就是他信口胡说的。他完全不知道援兵几时会来,甚至会不会来!
但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地怪,援兵还真就来了!
封门的巨石被移开以后,他赶紧率领河东安抚司一班文武官员迎出城去!老远,他就看到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四叔!这一看,直看得这位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孙差点热泪盈眶!这就是看到了亲人呐!
兀术也看到了他这个侄儿,下得马来,大步上前!
“侄儿拜见叔父!”完颜亮真个大礼参拜下去。兀术前腿一曲,双手搀了起来,上下打量着对方,叹道:“好!好!”
兀术是阿骨打第四子,完颜亮的父亲完颜宗干是阿骨打庶长子,所以完颜亮是他的亲侄儿。这回,他领兵抗击辽军,完颜亮主动请缨来坐镇太原,这让他刮目相看,心中也不禁感到一丝欣慰,我完颜氏第三代,也不乏坚毅果敢之人!
当下,那河东诸文武也来见了礼,完颜亮遂迎兀术进城。一路上,兀术执着侄儿的手不放,还对他说:“你能守住太原,可是大功一件!”
“守住太原乃大功一件”,这句话没错。但兀术此时,还不知道内情,只道是侄儿率领河东兵马,坚守孤城,一直撑到了他南下驰援。
完颜亮不觉汗颜,默然无语。一直到了节堂上,河东诸将,以及燕云诸将,从节堂内,一直排到了堂外,真是济济一堂!
兀术坐了主位,完颜亮列在下首,仆散忠义紧随其后。又见一回礼,兀术洪声道:“国家多事之秋,辽之余孽逼犯燕云,为我大军所退;徐卫腾声南北,盘踞关陇,自以为纵横四方,然却兵阻太原,未能破城。此皆河东诸将士之功,日后,当上达天听,为尔等请封!”
河东将佐听得欢喜,齐声答谢。兀术又抚慰几句,这才问道:“我先在燕云,不知河东局势,迪古乃,你且与我细说。”
迪古乃,是完颜亮的女真名,听叔父询问,惟恐被人抢了先,立即答道:“是!侄自从奉圣上诏命赶赴河东以来,先是带数十骑出燕京,至河东,收代忻诸州兵马数千人。抵太原,徐卫未至。侄儿想,徐卫一路征战,北上太原,想必师困力乏,遂起兵往榆次阻击。”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观兀术颜色,见叔父只是认真地听着,这才继续。
“然徐卫兵强马壮,人多势众,我军力战之下,仍旧败北。遂退回太原,凭城坚守!徐卫大军围城,先是以火砲猛轰城池两日,摧毁多处城防!而后,便发军猛攻!城中将士忠勇无双,奋起反击,虽数次濒危,然终究还是抵抗到大军赶来!这其中,以仆散忠义等河东旧将最为不易,功不可没!”
他抢在河东诸将之前,先把话说了,又主动替仆散忠义等人请功,企图堵住众人的嘴,替他把一意孤行导致大败的那一节给遮掩过去。就算遮掩不过去,也盼到时不要说得太难听。
兀术听罢,看向仆散忠义,笑道:“你祖父两代,都从军征,有战功。今番保得太原,确实功不可没!”
仆散忠义却不见有什么欢欣之状,只正色道:“此皆赖将士效命,末将不敢居功。”并无一字提及完颜亮。
兀术露出赞许的神色,看来这倒是个可造之材。
“今徐卫大军退至榆次,动机不明,诸将勿要懈怠!此番河东半壁沦陷,当思恢复!罢了,你等去吧,迪古乃和乌者留下。”兀术挥手道。
诸将施礼辞去,只留完颜亮和仆散忠义在堂上。兀术叫他二人坐了,就问起宋军虚实来。
完颜亮除了榆次阻击时在阵中之外,入太原以后,一直是仆散忠义在一线指挥,所以他如何知道?只得让仆散忠义说。
“回梁王,宋军围城之时,把住四面,连营遍地,声势相当骇人!今早,得知宋军撤离以后,末将曾派人前去查看对方营地。据估计,宋军兵力当不下十万!”仆散忠义回答道。
虽说没法确切知道对方的人数,但军队扎营,都有一些章法,比如设了多少个军寨,每寨扎了多少帐篷,又或者挖了多少灶坑,这都有迹可寻。借着这些线索,大致可以判断出对方的粗略兵力。
仆散忠义这个判断,跟实际情况其实很接近。只是他如何知道,这十万人马里面,有多少是正军,有多少是义军?
兀术听罢,沉默不言。西军是宋军中最能打的部队,倘若十万西军,倒是一支令人不敢小视的力量。可话说回来,徐卫有十万雄兵在手,他为何要往榆次退?大可直接来跟自己对阵!以他的本事、名气、兵力,总不至于畏惧自己吧?莫非,这里头有假?暂时确实不宜妄动,多派人马前去刺探,总要弄个心里有数,才好动手。
第七百零九章 双方罢兵
兀术在太原城没呆几天,就大概摸清了徐卫的虚实。这并不是难事,河东境内有多少义军,陕西方面清楚,金军也清楚。太行山义军倾巢而出,都来太原助战,这就说明宋军当中,相当一部分是河东的“乱贼”。再推算一下,西军进入河东以后,必然得到各地“乱党”的响应,这么一估,徐卫十万人马里,恐怕真正的西军,不会超过一半。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兀术有了底气,立刻催动三军扑往榆次。然而此时,徐卫已经率领西军一路往南,完全跑出了太原地界。刚入汾州,正好碰上紧赶慢赶的两兴军。西军一直退到汾州治下的灵石县,因为这个地方正是阳凉南关所在。只要把住阳凉南关,金军就算大军来攻,也可凭借险要的关隘轻松挡住。
金军一路追过来,屯兵于关北,摆出一副要扣关的架势。而此时,从陕西起运的物资补给也已送到,徐卫更加淡定,分拨部将驻守关城,只等金军来攻。
这阳凉南关之前因为韩常的劝降而兵不血刃,但此关着实险要!它依山而建,两面都有高山相夹,前后都是洼地,无论是北攻南,还是南攻北,你都是仰攻,谁也占不到便宜。两军对峙,一连数日不见动静。金军不来扣关,宋军也不出去。
灵石县
此时的灵石县,也就是后世山西省的灵石县。灵石光复以后,徐卫急着挥师北上,所以也没顾得上安排一下,因此这段时间河东南部诸州县基本上处于无人管辖的状态。百姓们虽然欢庆光复,但同时也要面临许多问题。诸如偷窥抢劫等等,更有甚者,一些没有助战的小股“义军”趁着混乱的局势进城劫掠,自称某官之类。
徐卫一进城,所有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劫掠灵石县那伙所谓义军,一收到风声,赶紧跑了。徐卫也不派兵去围剿,只让人带个话,三天之内,自己到灵石来请罪,否则,河东就这么大点地,你跟我玩躲猫猫?
两天之后,那伙义军自己就找上门来了。他们非常清楚,在徐招讨那里挂上了号,你就基本上跑不出河东了,还不如自己老实点。徐卫杀了挑头的,以儆效尤。
这一天,西军几个主要将领都接到命令,进城开会。阳凉南关徐卫只留了四千人,剩下的都到灵石休整,因此这一召唤,秦凤、永兴、两兴三司大将纷纷进城。在曾经的大宋以及大金灵石县衙里,杨彦、吴璘、张宪、王彦、徐胜、杨再兴、李成卫、李成等悉数到场。徐卫还特地通知随军转运使之类的文职官员也出席会议。
虽说金军大举来援,让即将破城的太原又起死回生,而且当时确实让众将恼火了一阵。但此刻,你基本上在将帅们的脸上看不出不快来。因为回头看看,此番入河东,可谓战果辉煌,接连收复解州、绛州、怀州、泽州、慈州、河中府、平阳府、隆德府、威胜军,大半个河东已经宣告回归了。
光是失复失地还不算,此役,斩杀俘虏金军将近六万人,甚至包括大金河东统帅韩常。更重要的是,这一次进兵河东,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从徐卫大名府起兵开始,每每于金人战,虽然胜多败少,但几乎没有哪一次不是艰难取胜,金军的剽悍和顽强,这是西军所承认的。可这回却不同,摧枯拉朽,风卷残云,势如破竹,所向披靡!虎儿军最擅长的那种激烈的野战,根本就没发生过!
太原没有拿下,固然是个遗憾,可大半个河东都在手里了,太原还远么?
“大王来了。”吴璘低声一句,堂上顿时肃静。
徐卫从里间转出来,他居然没有着戎装,一身紫色常服,金带幞头,而且他这些将帅们仔细一看,竟发现徐郡王还抽空修剪了胡须,这闲得……
“都到了齐了?”徐卫径直到案桌后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嘴里发出啧啧之声,显得很惬意。
“回大王,该到的都到了。”杨彦瞪着一只独眼道。
“得,开始吧。”徐卫嘴里说着话,眼睛却盯着案上一份文件,那是义军的名录。好一阵之后,他才将目光从文件上收回,对众将道“金军大举驰援,来势汹汹,我军避其锋芒撤出太原,也有些天了。如今金军不见扣关,咱们也不能这么一直耗下去,今天叫你们来,就是议一议,下一步怎么走。”
怎么走?不外乎两个选择,一是就此罢兵,守住阳凉南关。河东的地形就是多山,而且尽是大山。西军现在收复的地区,西面只要把住阳凉南关,金军就轻易南下不了。因为吕梁山和太岳山在这一带夹出了极为狭窄的走廊地形,阳凉南关一堵,此路就不通。而东面,西军打到了从前李植的老巢威胜军。威胜军以北,是茫茫群山,一直连到太行山,金军也下来不了。
另一个选择,就是出阳凉南关,跟金军的援兵寻机决战,一举解决河东的问题。但现在即使王彦的两兴军赶到了,精锐部队也只四万出头,终究少了点。
“金军纵使来援,咱们倒也不怵。只是现在兵力薄弱了一些,要不然再从陕西召一路兵马来?”永兴帅司的统制李成建议道。
杨彦看他一眼,问道:“那召哪一路?鄜延军?环庆军?泾原军?这缘边三路没动,是有原因的。至于熙河军,还是罢了,太远,而且也不能轻易动。”
“杨经略所言不差,这四路兵马都不能轻易动。党项人虽说服了软,但也不能不防。熙河帅司地处险要,还要盯着吐蕃人,更动不得。再征召部队,不现实了。”张宪道。
吴璘素来谨慎持重,此时道:“卑职倒是建议就此勒兵。太原的重要性,我们清楚,金人也清楚,彼必倾全力来争。我军激战多时,士卒疲惫,还是收兵的好。河东半壁已经光复,以后河东金军的日子会越来越难过,全境光复,早晚而已。”
“唐卿此话有理。”王彦接过话头。“金军突然南下驰援,我料必是解决了契丹人,此时不宜与之硬碰,尤其是现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
徐卫听他这么说,频频点头道:“其实这就是我现在最担心的。咱们根本不知道北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按说契丹人矢志复国,这首次进兵,必然倾尽全力。而金军竟能南下驰援太原,显然是契丹人的威胁已经解除了。看起来,辽军没占到便宜。”
既然金军来势汹汹,而整个战局的情况又不明朗,那么再冒险一战的意义何在?这次军事会议便初步取得了共识,那就是勒兵罢战,暂停北进的步伐。之所以说这是共识,是因为它不是决定,徐卫并没有当场宣布命令。因为现在金国大军还扎在阳凉关的北面没有撤走。
兀术此时就在阳凉关以北的军中,宋军撤出榆次,继而完全撤出太原府,一路到了这阳凉南关。就凭这一点,他就猜到了徐卫的心思,徐虎儿这是不打算再打了。退守险关,巩固既得地盘。
徐虎儿倒是解脱了,可他却面临两难境地。两河地区,是金军最早打下来的领土,现在把大半个河东都抢了回去,如果发兵去攻,部队刚刚跟辽军血战下来,再去跟西军硬拼,这可是大金国现在的主力部队,万一有个闪失,就将动摇国本。
如果放任不管,也就意味着,河东半壁“沦陷”了。河东的钱粮多半出于南部,北面除太原盆地以外,尽是山区,地瘠民贫,难以供养大军,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而最让他头疼的,则是宋辽的结盟。这一对难兄难弟,联手搞残了西夏,使得契丹人有了东征的落脚地。本来,近年中,宋军愈战愈勇,大有扭转宋金战争初期颓势的作派。现在又加上契丹人,应付起来着实吃力。
兀术在军中犹豫不决,恰又碰上旧疾发作,遂无心再战。收兵回太原,留下部队修葺阳凉北关,与宋军凭险对峙。
阳凉北关,是通往太原盆地的最后一道关口。西军如果控制这里,那简直是想什么时候打太原就什么时候打。那么,徐卫为什么选择扼守阳凉北关?只因前些日子,西军猛攻此关,几乎打光了所有火器,把个坚实的关城打得千疮百孔,根本没法守。
宋军南撤,金军北归,双方都解脱了。但这绝不是什么皆大欢喜之事。之前,金军被驱逐出陕西,这还可让女真人接受。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完全占领过陕西,只是窃据着陕西东部,鄜延一带,最盛时,也不过抵达长安。西军收复全陕,对金军的触动还不算大。但此次,徐卫一举夺取河东半壁,一度打到太原,距离燕云也不远,这足以震惊金国朝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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