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防备宋军
作者:宋默然|发布时间:2024-06-29 01:10:52|字数:40728
这一次,他选择采纳许翰和姚古的意见,紧急通知御营司三支主力,让各地小心防备,金国有变!朝廷尤其警示了淮西安抚使刘光国,淮西之地刚刚归还,一切都还在重建之中,万一女真人举兵进攻,淮西极有可能遭受第一击!赵谌还觉得不保险,派内侍飞马去追徐卫,将金国政变的消息传递给他。
去追徐卫的内侍刚走,赵谌马上驾临御营司,筹划军事,甚至表露了想御驾亲征的想法。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皇帝很想有一番作为,也颇有几分胆气。可问题是,你只是听说金国政变,风是吹了,可草都没动,就如临大敌,如同猫儿一般弓起了身子,发出了低吼,甚至让从北到南,从东到西的军队都进入战备状态,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
很快,去追徐卫的内侍回来了。报告说,徐枢密请他们代禀官家,就算是金国政变,就算是主张南北议和的完颜宗磐被杀,对宋金既成局势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更不用说爆发战争。
紫金虎简单地从两个方面给皇帝分析。首先是内政,宗磐被杀,宗干宗弼掌握了权柄,此刻他们正忙着巩固自己,无暇他顾。再说,金国国内到处都是问题和矛盾,尤其是两河为最。燕山以南,金廷政令不复行,自己家里都没搞好,还能有其他想法?
其次是军事。从歧山之役算起,金军在大的军事冲突中已经连败了三阵,尽管女真人这几年主要依靠签军打仗,但连败三阵,折损将士数以万计,失丢大片防区,这个打击不可谓不沉重。金人纵是想报复,也不是眼下的事,除非北夷真要拼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圣上想想,他们能这么干么?
最后,徐卫以一句话收场。他让内侍转告小赵官家,金国发生血腥政变,该防备的,是女真人,而不是我们。
赵谌得知徐卫的想法后,并没有完全相信。可很快,在腊月,各地都上报了金军动向。荆湖何灌报告,称金军十分异常地撤出了唐州和邓州两地的主要兵力,集结在东京周边,摆出了拱卫东京的架势。接着,淮西刘光国也报告,金军似乎想避免冲突,撤出了边界上的部队。
这些讯息,似乎都佐证了徐卫的预见,金军好像还真就在防备什么。其实,金军一系统动作,都是奉了都元帅府的号令。兀术担心南朝会趁大金内乱之机,挟胜利之威北伐,所以命令前线收缩防御。但也并不都是后撤,比如在郑州,金军就加强了兵力,以防备西军出虎牢关。在河中府,耶律马五将蒲津浮桥的东岸壁垒弄得铁桶一般,甚至沿河设立栅栏,防备西军渡河东进。
可小赵官家不是个轻易动摇的人,他依旧再三命令各地保持高度警戒,无事十天向中央上报一次,有事随时报来。一直到过完年,他才终于相信徐卫是对的。到建武六年正月,群臣都建议他改年号,以示更新之象,但赵谌不允,他认为“建武”这个年号很好,在建武年间,宋军接连获胜,这年号很吉利。
正月上旬,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秦桧上奏,报告巩县皇陵的修复工程已经结束,请朝廷派员视察验收。赵谌分外高兴,将此事告知了太上皇赵桓和道君赵佶,同时派李若水作为京西宣谕使前往视察验收。
禁中,勤政堂。
虽然已经立春,但杭州还是有些寒意,堂中生有一座火炉,将宣室烘烤得暖和。赵谌拥一身冬装,正坐于御案后奋笔疾书。他的字学的是祖父赵佶,只是远远没到达道君的笔力和风骨。不知道为什么,赵谌虽然专心地批阅奏本,可他脸上却时常不自觉地露出微笑。
沈择在旁边看得有趣,忍不住问道:“官家,何以如此喜悦?”
赵谌愕然:“什么?”
“小奴见官家批阅奏本时,常露笑容,若非欢喜得紧,怎会如此?”沈择道。
赵谌闻言,将笔一放,脸上笑容更甚。推开盖在腿上的皮裘,他站起身来走了几步,笑道:“自道君宣和七年宋金开战,至今十七年。十七年间,北夷每每南下,所过之处城池崩坏,百姓流离,为我朝开国未有之变。而如今,金人竟然于各条战线上均作守势,这莫非是女真人江河日下之兆?”
沈择最懂皇帝心思,马上顺着话说道:“从官家初登大宝,王师便已止住颓势,几年间更是连战连捷,中兴指日可待。”
赵谌大喜,坦诚地表示道:“三皇五帝以降,中国之圣君不少。朕不才,不敢作圣君奢望,惟愿史书留一笔,只称‘中兴’,愿足矣。”这位英气勃勃的天子,倒也实际,不去追求所谓“千古圣君”,只愿后人提起他时,誉为“中兴之君”便心满意足了。
“官家,朝中有朱相黄相,替圣上分担国事,朝外有折、何、赵、徐四帅统率王师。文武并驰,中兴不远!”沈择这句话,听得赵谌甚是受用。自古以来,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中兴更是难上加难。如果大宋能在朕手中中兴于世,上无愧于祖先,下无愧于黎庶,帝王作到这个份上,夫复何求?
“官家,朱相黄相堂外求见。”一内侍入内禀报道。
赵谌一挥手:“宣。”
朱胜非黄潜善快步而入,这两位宰相年纪相当,都过花甲。履历也相近,都是从地方起家干上来的。
“二卿所为何来?”赵谌坐回身去,笑问道。
“陛下,春耕将近,大臣们商议,以今为宋金和议后首年,百废待举,官家宜行‘藉礼’,劝民农桑,以奠邦基。”朱胜非奏道。
所谓的“藉礼”,就是指每年春天,皇帝亲自或者派遣大臣代表,举行盛大仪式,祭祀“先农氏”,也就是神农氏。在这个仪式中,高潮部分,就是皇帝亲自扶犁,以示“先天下而耕作”,彰显皇帝和朝廷重视农业,寄托劝勉农耕之意。
第六百零一章 军政一把抓
赵谌沉思半晌,说道:“国家每每举行仪式,耗费不少,如今三大宣抚司扩充军备,到处都要用钱,以朕之见,能从简就从简,卿意如何?”
朱胜非似乎并非专为此事而来,顺水推舟道:“既然官家休恤,从简亦无不可。黄相以为呢?”
黄潜善这个人倒是不简单,他最先是站在蔡家父子这一边,等于是道君旧臣。但赵桓登基,他能不受牵连,甚至一路作到尚书右丞,恐怕不是运气所致。等到徐绍朱胜非等人发动政变,他亦在遭清洗之列,贬到外地。如今又东山再起,而且是官复原职,实乃异数。
首先与那些三不知宰相相比,他的行政能力很强。他作副相,分管农田水利等事,在职期间,各地水利建设卓有成效,都没有发生过大的灾害,保证了国家的粮食储备。他或者没有高瞻远瞩的战略目光,但却本职工作相当不错。即使被贬之后,在地方上也政绩斐然。
在被徐绍赶出中央以后,他跟其他的太上皇旧臣不一样,还是时常上书言事。而且这个人的立场并非泾渭分明,善于审时度势,比方说在赵桓被迫退位,大宋在战场上接连取得胜利之际,他既没有唱衰,也没有捧杀,而是上奏称,朝廷应该借此机会,狠抓农商,积蓄国力以备异日再战,反对立即举兵北伐。这跟朱胜非的政见不谋而合,从而引起了注意。
“臣附议。”黄潜善说道。
“既然二卿都赞同,那就这么定了。”赵谌点头道。
朱胜非此时看了黄潜善一眼,后者思索片刻,奏道:“官家,目前一桩要紧的事,朝廷当速速裁定。”
“哦?黄卿所谓何事?”赵谌一边问,一边想着,最近也没甚么要紧的事情吧?
“自徐处仁以太傅致仕,川陕宣抚处置使一直空缺。当时,因恰逢南北和议,所以没顾得上这一桩。如今,朝廷应该作出安排。”黄潜善道。
朱胜非立即跟进:“不错,川陕两地乃国家强兵所在,长官不可空缺。如今虽有王庶暂摄政务,终非长久之计。”
赵谌闻言问道:“宰执大臣议过没有,谁来接任比较合适?”
黄潜善想了想,答道:“川陕重镇,必托相宜之人。臣等以为,还是当以二府大臣出任较为妥当。此前李纲、徐绍、徐处仁三位,都作过东西二府的长官,不如此,不足以震慑地方。”
“那现如今二府之中,有合适的人选么?”赵谌问道。
朱胜非此时接过话头:“臣等议定,有两人较为合适。一是原川陕宣抚判官徐良,二是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秦桧。徐良在地方上历练多年,此前在川陕也协助长官多年,有丰富的经验,如果用他,川陕必能安定。至于秦桧,他此前任参知政事,若宣抚川陕,也是名正言顺,伏请陛下裁夺。”
如果仔细观察,不难发现。朱胜非推荐的这两个人,有几个共同点。首先,这两个都是徐绍亲近之人。徐良是徐绍的儿子,秦桧曾经是徐绍的得力助手,甚至师事徐绍。其次,这两个人的能力和资历,都足以进入中枢。
赵谌想了好大一阵,似乎决断不了,反问道:“以朱卿个人意见,这两人谁更合适一些?”
“臣认为,秦桧或许更合适。首先,他曾经身在宰执之列,资历能力不容置疑。其次,他是言官出身,性格忠直,必不负天子所托。再者,他出判河南府,相信对西部的情况也有一定的了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秦桧曾经协助徐郡王理政,从这一点说,他一定能和徐卫精诚合作,文武默契。”
朱胜非这些理由,哪一条都无可辩驳,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赵谌拿审视的目光看着朱胜非,沉声道:“昔日秦桧自请出判,乃不得已。如今南北休战,朝中有大臣建议将他召回,认为其人协助徐绍理政颇有建树,若回中枢必能继续推行徐绍之新政。如此说来,是将他放在川陕好,还是召回中枢恰当?”
一听皇帝这话,朱胜非心里就打起了小鼓。没错,秦桧确实是徐绍的得力助手,对徐绍那一套也非常熟悉。现在李若水已经去河南府视察,如果回来一报,说秦桧皇陵修得好,地方也治理得好,官家一高兴,召他还朝,那么此人将来极有可能坐上次相的位置。他和许翰都参与了拥立新君,志趣相投,一旦回朝联合……
朱胜非禁不住想起了前些时期,徐绍一人独揽朝政,他这个首相整日地无所事是,几乎被架空。
徐六徐九前些时候商谈,认为朱胜非把黄潜善提回中央,是为了挡徐六的道。其实,朱胜非此举,主要是为了挡秦桧回朝的道,其次才是徐六。因为相比起来,秦桧在那帮积极抗战派大臣里的影响力,显然不是徐六可比,尽管他是徐绍的儿子。
“臣认为,还是放在川陕为宜。”朱胜非奏道。
黄潜善却道:“请陛下圣裁。”
赵谍一时无言,良久道:“此事容朕思量,川陕要地,若所托非人,必然有误。”
他既然这么说,朱胜非黄潜善也不好再多嘴,遂告退而去。沈择看着他两人出去,而后对赵谌道:“官家,正副两相同来,可见政事堂对此事重视程度。”
赵谌随口道:“川陕要地,长官人选自然重要。你刚才听清楚朱胜非是怎么说的么?”
“小奴听着呢。”沈择道。
“他举荐秦桧宣抚川陕,那些理由可充分?”赵谌又问。
沈择观天子神色,缓声道:“表面上看,还是很有道理。”
赵谌忽地一笑:“朱相这是不想秦桧回朝,看来,昔日徐绍主政时,他闲怕了。”不想赵谌竟看得透彻。
沈择见他如此说,眼珠子一转,低声道:“确实,据说秦桧曾呼徐绍为师,徐郡王推行新政时,秦桧便是他得力副手。若桧回朝,必重现昔日局面。”
这话正说中赵谌心事。诚然,对于徐绍的才干和功劳,赵谌是充分肯定和褒奖的。但同时,他也不希望那样的局面再现。要知道,徐绍执政时,正值危难之时,军国大事悉决于他,有时候皇帝都不一定能插得上手。这样臣强君弱的局面,一时权宜还可以,如果长久了,哪个皇帝受得了?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徐绍去世的正是时候,再久一些,如果掌权到宋金议和,两国休兵以后,恐怕又是另一个结局了。
秦桧被普遍视为徐绍的继任者,若他回朝,赵谌能不担心重现徐绍主政时的局面么?至于徐良,倒是无所谓,他远不到他父亲的火候。
“如今朝中已有朱胜非黄潜善理政,秦桧就不必回来了。”赵谌说道。
“那真让他宣抚川陕?”沈择追问道。一个内侍,可以在皇帝面前毫无顾忌地谈论国政,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
赵谌摇了摇头:“川陕不是谁都能坐镇的,再者,如今南北休兵,川陕正是恢复重建之时,也不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主官。”
“那继续让他判河南府?”沈择打破沙锅。
赵谌又摇头:“等李若水回来以后再说吧,秦桧还是有功劳的,河南府情况不太好,寻机会给他换个地方。”
沈择听到这里,不再多言,因为他已经达到目的。
赵谌想了一阵,又抬起笔想批几本,终究不能集中精神,扔了笔,问道:“最后一次召见徐卫时,你在场么?”
“在场。”沈择不知道官家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还记得他说了些什么?”赵谌又问。
沈择嗯一声,昂着头想了片刻,回答道:“当时,官家详细询问他关于联结西夏契丹之事。徐卫从头说起,一直到委派那马什么出使契丹为止。反正总归一句话,就是若能联合党项契丹,于恢复大业将有莫大裨益。”
“没了?”赵谌笑道。
“小奴就记得这么多。”沈择道。
赵官家一边笑,一边摇头道:“你这记性不成。当时,除了这一桩之外,徐卫还详细说了他在陕西的重建构想,说是三年之内,要把流民都动员回原籍。五年以内,陕西要作到自给。再长远,就是要重现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的辉煌。”
沈择一拜:“官家博闻强记,岂是小奴可比。”
赵谌叹道:“与朝中大臣相比,徐卫还算是个实在人。他向朕阐述这桩桩件件,其实就是想说他能行,说白了,他想作川陕宣抚处置使。这种人反而可靠一些,想要什么直接说出来。朝中这些人,都自以为聪明,把朕当成少不更事的后生,哼。”
“这川陕宣抚处置使是何等要职?徐卫身为武臣,恐不合适。再则,官家已经将陕西军政权力交付于他。”沈择进言道。
赵谌缓缓点头:“再看吧,日久才见人心,朕只见过他一面而已。近期,还是让王庶和他分理川陕军政,过几年王庶到了致仕年纪再说。若他能成,委他宣抚处置大权也没甚不行,若不成,再另选就是。”沈择将这些话记在心里,惟恐漏掉只言片语。
二月,李若水自河南府归朝,详细报告了此行经历。秦桧奉诏修复皇陵,果然是尽职尽责,如期完工。河南府境内,生产在一定程度上也得到恢复,士人军民都称赞他贤德。李若水的盛赞,并没有让秦桧得到什么好处,官家赵谌也只是指示有司嘉奖而已。
二月下旬,皇帝开公向大臣表态,现在川陕的班子足够应付,短期不考虑调整。虽然没有依从朱胜非等人的建议,让秦桧宣抚川陕,但也没有让他回朝。
许翰等大臣上奏,认为中枢缺乏地方经验丰富,且熟悉边疆军事的官员,这不利于中央作出正确切实的决策。这等于是挑明了向皇帝建议任用徐六。
赵谌心里也明白,朱胜非虽然忠心顺从,但缺乏魄力,因循守旧,确实得给他再配个能力较强的助手。遂下诏,将徐良夺情起复,结束守丧,任参知政事,与黄潜善一道,协助朱胜非处理中枢日常事务。
徐六这一上台,朝中积极抗战派大臣深受鼓舞。他们希望徐良能像清河郡王徐绍那样,强力推行新政,富国强兵,以图恢复。但徐六究竟成不成,就只能骑驴看唱本了。
再说徐卫回到川陕以后,先是在绵州停留,向宣抚处置司官员传达了赵谌的嘉奖和鼓励。随后便回秦州,立马召集陕西提刑司、转运司、常平司等机构的主官到秦州开会,告诉他们以后直接受制置司节制,又让各司长官汇报负责事务。紫金虎虽是武臣出身,但因为在陕西多年,各级官员,无论文武也无人敢小觑他。
陕西的情况确实比较具体,因为受战乱的影响,最为富饶的关中平原几乎成了战场遗址。其他各地的山区情况更糟,如果不是四川接济,陕西早完蛋了。
要重建陕西,首先就是抓农业,农业是一切的基础。而要抓农业,首先就是地要有人种。这一件,徐卫早就开始实施,数以万计的乡兵义勇已经在各地屯田。但仅靠这些人远远不够,必须得把逃亡别处的百姓召回来,让他们重建家园。
二月,徐卫直接在秦州,以川陕宣抚处置副使的身份发布命令。命令川陕两地各府州军县的行政长官,着手办理流民还乡的事情。
这是徐卫作宣抚副使以来,首次独立发布命令。这在陕西官员看来,倒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四川官员们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拿着从秦州直接发来的命令茫然不知所措。
此事在绵州引起巨大争议,张浚就对王庶说,徐宣抚怎么能绕过宣抚处置司直接发布命令?而且是面向川陕两地?这置宣抚处置司于何地?又置王宣抚于何地?
王庶也觉得徐卫最起码应该主动来绵州沟通一下,再由宣抚处置司发布命令,而不是以个人名义。不过,作为徐卫的老长官,王庶肚量也不小,他安抚有异议的下属,说徐宣抚和我同为川陕宣抚副使,朝廷也没有再要求他“免签书本司公事”,也就是说他和我拥有同等的权力,因此他发布命令,制度上没有问题。
其实,王庶也不愿意因为这么一件事去跟徐卫争辩。再说,他都快退休的人了,还有什么好争的?现在陕西也收复了,他也乐得洒脱,只求安安稳稳把这几年过了,然后去职养老。
不过,徐卫也会作人。他单方面发布命令,只是为敲山震虎,树立威信,并不是想把王庶压下去,自己来独管川陕两地军政。他也不愿意和老长官有隔阂。事后,他派人至绵州,解释说这是因为自己不熟悉行政程序造成的。王庶也表示不介意。甚至还向四川北部各府州县重发命令,让他们着手办理流民返乡。
陕西战前原有人口一百七十多万。但是宋代这个“口”是只计算成年男子,同龄妇女和未成年人不计入内。所以即便保守估计,陕西战前人口也应该有五百万左右。十几年的仗一打下来,就让人体会到了什么叫“锐减”。
因为现在战事结束不久,重建才提上日程,有司也还没有来得及统计。但好在徐卫为了营田,将光复区各地平民成年男子编为乡兵,就地屯垦。只要把这些地区战前人口和现有乡兵人数一比,就能大概地了解一下。
保守估计,十来年的战争,让陕西人口减少和流失了四成左右,也就是近两百万人。当然,得等到各地的流民回乡以后,才能准确地统计出损失数字。便无论如何,战争对于陕西的破坏是极其严重的。
徐卫在皇帝面前说三年之内让流民返乡,这是完全有可能的。因为陕西流民的逃亡路线,不外乎就是陕西西部和四川北部。但五年之内,陕西作到自给,却有很大的难度。战后重建,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不是说你让老百姓回到家乡,搭个草棚就了事。
重建的目的,是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这是最基本的。只为这个目的,徐卫就要列出数以千万贯计的巨额预算。老百姓返乡以后,官府要提供牲口、农具、种子、先期物资和政策支持,否则他拿什么重建。
很显然,陕西不可能拿得出来这笔钱。陕西都转运使刘赣,也就是刘子羽的老爹,把帐本拿给徐卫一翻,去年陕西税收多少?三百万六十万贯,连四川的零头都不到,而且这还是受益于边界贸易,税收增长之后的结果。这三百多万贯,如今不用上交四川了,咱们陕西自己可以使用。
但用来干什么?别说军费,别说重建,估计也只能拿来给文武官员们发俸禄。陕西要重建,还是靠四川支持。
第六百零二章 父子大战
建武六年,大宋从东到西都在埋头苦干。淮西、江西、荆湖各地扩充军备,除了招募壮士从军以外,也把各地投降招安的贼寇充入行伍,朝着小赵官家“精兵五十万”的目标稳步前进。
扩充军备最是耗钱,宋开国以来就确立募兵制,士兵的待遇普遍不错,史书上说“一人从征,全家得活”,也就是说一个人当兵,就能养活全家。现在朝廷要扩充军队到五十万,开支陡然增加。为了应付这庞大的消耗,大宋朝廷竭力理财开源。尽管徐绍去世,但他生前推行的新政,仍被继续施行。鼓励工商,远贸海外。
其实徐绍的策略,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称为“新政”,因为它只涉及经济和军事两方面,与王安石变法相比,规模不可同日而语。
徐绍的新政虽然有助于增加国家的财政收入,但政策的推行并不是立竿见影的效果,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赵谌很着急,钱不够用,朕五十万精兵几时才能练成?此时,年轻皇帝犯了急功近利的毛病,他选择了最便捷的方法,大幅裁撤冗员,削减官员待遇。除了俸禄津贴以外,还大力减少高级官员荫补子孙为官的名额,尽量减少吃皇粮的人。
大宋开国之初,就定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策,朝廷优待官员士人。在赵谌之前,没有皇帝敢这么大张旗鼓,多管并下地削减官员福利。
朝廷之震动可想而知。再加上赵谌虽然锐意进取,朱胜非也倾向主战,但这君臣二人谁都没有那个魄力去从根本上解决太上皇的问题。便得建武六年的杭州行朝陷于激烈的争执之中。
许翰建议清除那些“既立于勤政堂,又奔走于德寿宫”的官员,赵谌和朱胜非都以牵涉过广为由不能痛下决心。而太上皇赵桓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朝政的干预,他除了时常派人把自己的意见传达给儿子以外,还直接向前来拜见他的大臣说三道四。甚至,在徐卫入朝觐见时,他曾经想亲自召见紫金虎,但担心此事会招来巨大非议而作罢。
赵谌每每想起徐绍临终前对他的提醒,赵发觉得有道理。终于鼓起勇气,打算下狠手。他与朱胜非商议,打算效仿太上皇当年对待道君的旧事,禁止朝臣在制度规定以外的时间去拜见太上皇,撤换德寿宫所有的卫士内侍杂役,并严格规定太上皇赵桓除了一些赵家宗族事务以外,其他的一概不能插手。
但朱胜非却认为不可。首先,太上皇当年之所以能够处处限制道君,是因为道君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为了卸下重担让儿子顶雷,所以自动退位,并在退位诏书中自己承诺“除教门事外,余并不管”,这是太上皇限制道君的法理依据。
如今的太上皇,是被群臣逼迫退位的,他没有任何白纸黑字的承诺。而且道君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位太上皇,朝廷也没有专门针对太上皇权限的规定。如果贸然行事,必然招致天下汹汹舆论。
经朱胜非这么一说,赵谌也就有些动摇了。可他这手一软,另一头却丝毫不留情。
因为裁撤冗员和削减待遇,朝中普遍有不满情绪。而此时,又传来太上皇病倒的消息。赵谌对父亲有极度的畏惧和防备心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去探望,这本来就已经招致朝野非议。此时太上皇有疾,赵谌却认为父亲是装的,仍旧拒绝去探望。
这样一来,不得了。杭州城中,宫廷内外,纷纷传说皇帝不孝。朝中一些大臣也言辞激烈地上奏,批评赵谌的作法,赵谌认为这是父亲的阴谋,太上皇是想复辟!于是拒绝大臣们请他过宫探望的请求,为了摆脱这些烦恼,赵谌决定离开杭州,去镇江府视察军务。
此时,幸好参知政事徐良和枢密使许翰紧急入奏,他对皇帝说,现在杭州内外传言四起,都指官家不孝。这种时候陛下怎么能够离开行朝?徐六暗指一旦皇帝离开杭州,小心一回头,被人连锅端。朱胜非也劝赵谌不要擅离皇宫,皇帝见状,这才作罢。但对于几位宰执大臣劝他过宫探望太上皇的请求,赵谌只扔下一句话,“此朕家事,卿等莫问”。可见父子两人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禁中,中书门下,政事堂。
此地乃是宰相和参知政事等宰辅大臣办公总堂,囊括尚书、中书、门下三省的主要职权,为最高行政机构。下设孔目、吏、兵、户、礼、刑诸房,分曹理事。又有知制诰或直舍人院,负责草拟诏命。
徐六夺情起复,拜参知政事以后,就在此地办公。作为副相,有两种方式参与处理国政,一种是有具体分工,比如黄潜善曾经主管农田水利,这种叫作“分省治事”。一种是没有具体分工,副相协助宰相通盘处理政务,叫作“通省治事”。
徐六拜相以后,皇帝以他出身将门,通晓军务,所以命他专治军旅,主管兵务方面的事宜。这方面,本来就是朱胜非的弱项,徐六进入中枢以后,荆湖、江西、两浙、淮西等路兵务,一般来说由他审阅指示,最多遇到大事报给朱胜非拍个板。
这日,刚刚收到淮西安抚使刘光国上报,要求中央拨给甲器八千套,徐六咨询兵房有关官员后,批准照办,又马上转给朱胜非,等他画个押,送还兵房,下发军器监执行。
“朱相请相公过去一趟。”一名佐官在办公堂外叫了一声。
徐六放下手里事务,出了办公堂,朱胜非的公堂跟他只隔几步远,进去一看,黄潜善也在。朱胜非坐在案桌后,正一本一本地翻奏章,黄潜善满面忧色,眉头几乎拧成一团地站在旁边看。
“怎么回事?”徐六过去问道。
黄潜善手指桌上奏本:“三十七本,本本自请罢黜,写这三十七本的官员,今天都没有入衙当值,全部在家待罪。”
徐六不信,伸手抓起一摞仔细审视。果然每本都是自请罢黜,理由全都众口一辞,认为皇帝不孝,他们苦谏不听,只能请求免官。再一看,这些官员涵盖三省、六部、枢密院、台谏、大理寺、三司、三衙、御营司,等于说几乎所有中央机构都涉及到了。
三十七位中央官员同请罢官,这绝对是一件捅天的事。三十七人不入衙当值,中央不说瘫痪,但正常工作肯定将受到极大影响。徐六放下奏本,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里大多都是太上皇的旧臣,他们这是要逼迫天子。”朱胜非小声道。
徐六脸拉得老长:“这事必须马上处理掉,拖不得。依我看,我三人马上面圣。”
“正有此意,走。”朱胜非说罢,起身就走。
中书本就设在禁中,因此不一阵便至皇帝日常处理国事的勤政堂。一进去,三位宰相全傻眼,只见皇帝收拾整齐,穿赭黄袍,戴短翅幞头,但怪异的是,赵谌腰带上悬着一口剑。皇帝佩带兵器,要么是御驾亲征,要么是检阅三军,现在什么事也没有,官家为何佩口剑?
朱胜非也看得一脑袋雾水,上前问道:“官家,这是……”
赵谌满面严肃,甚至显得有些紧张,他一边将剑系紧,一边沉声道:“德寿宫方才来人,说太上皇亲口召朕去见!朕看这回是横竖避不过!”
三位宰相大骇!三十七位中央官员求去,太上皇必然知情,现在请官家过去,肯定是为此事!只是,官家用得着携带兵刃前去么?这简直不可想象!
朱胜非吓得不轻,连声道:“官家不可!怎能携带兵刃去见太上?”
“朝中人心浮动,朕这是为防不测!”赵谌面无表情。
三相面面相觑,徐六上前奏道:“官家,今日各司各衙计三十七位官员上书求去,并且不入衙坐堂,都称居家待罪。”
赵谌双瞪一突,厉声道:“什么!”
徐良又重复一次,只见皇帝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一双拳头攥得几乎出了水。如此之多的中央官员“罢工”,前所未有!
“都是些什么人!”皇帝切齿道。
朱胜非眼皮一抬:“大多都是,太上皇旧臣。”
“哼,朕就知道!”赵谌大怒。几乎不假思索地扔出一句“全部照准!他们想走,朕不勉强!”
三相愕然,无言以对。
“三卿来得正好,随朕德寿宫走一遭!”赵谌双眼通红,失去了理性。说罢,拔腿就走。
徐六反应快,慌忙撵上去,疾声道:“官家,请解下兵刃!若此般模样去,只怕……”
赵谌哪里肯听,只顾昂着头往外冲,徐六扯住皇帝衣襟,连声道:“陛下,万万不可!请解下兵刃,否则,要出大事!”
朱黄二相也追上来,挡住皇帝去路。那堂中的内侍也一窝蜂拥上来,沈择劝道:“官家,徐参政所言在理,这刀剑无眼,不可冲动啊!”
“官家与上皇乃父子,有事但说则可,何必如此啊!官家三思!”朱胜非劝道。
赵谌见状,怒气冲冲道:“不携兵刃也罢,与朕点上班直猛士随驾!”班直,是皇帝的近卫军,由“武艺绝伦”者充当。
三相哪里肯答应,这去过宫相见,又不是行军打仗,何需点上班直?赵谌大怒,不理三位宰相,直接命令沈择执行。
朱胜非急得满头大汗,看官家这架势,好像认为德寿宫请他前去,是想加害于他一般。太上皇纵使贪恋权位,干预朝政,可虎毒不食子,岂能对官家不利?这若率领班直前往,传将出去,势必引起舆论大哗!
“官家,这宫中班直禁卫,枢密院早已更换过,且由沈都知亲掌,万无一失。陛下不必多忧,只需家心前去就是!有臣等随行,万请官家宽心!”朱胜非退后两步,伏拜于地。
左右皆劝,赵谌这才不再坚持,解了佩剑,又摸摸别在裤腰上的匕首,引众往德寿宫而去。
却说那德寿宫,是专门营建给太上皇赵桓和太上皇后朱氏居住。赵桓患有风疾,时好是坏,本不稀奇,只是最近突然传出太上皇有些咯血之症。
此时,赵桓正躺在榻上,他的妻子朱氏坐于塌前,正一勺勺地喂他服汤药。赵桓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他本正当壮年,往常除了风疾也没其他什么毛病,只是不知这咯血是怎么来的。
“太上皇,圣上来了。”一名内侍小跑着进入房中,大声说道。
赵桓一听,脸色顿时为之一变,轻轻推开朱太后的药碗,愤声道:“他此时才想起来看父母!”
朱太后慌忙劝道:“太上休怒,终究是自家骨肉,见了面好生跟他说。只叫他多来德寿宫探望就是。”赵桓躺下身去,只冷哼一声。
不一阵,赵谌引三相入得房内,立在门槛后,左右张望,满脸机警。还是朱胜非在后头轻咳两声提醒他,这才往父亲塌前走去。
三位宰相并沈择都伏拜于地,问安于太上皇。赵谌站在塌前,仔细看了父亲面色,觉得甚是红润有神,不觉有异。目光触及母亲,这才依礼拜了下去:“问太上太后安好。”
儿是娘的心头肉,朱太后拉着儿子的手扶他起来:“来了就好,你父总是念叨。”
赵谌见母亲清瘦,关切道:“太后要依时加衣强饭,儿国事繁重,不免疏忽德寿宫。”
朱太后不满四十,端庄雍容,听儿子这说,甚是欣慰,眼光斜视示意皇帝也该关心关心父亲。
赵谌又左右张望一番,这才探出上半身,问道:“近闻太上咯血,可曾召过御医?”
赵桓一肚皮气,这时陡然发作:“不召御医,莫非等死么!”
朱太后回身去劝,赵谌道:“眼下已开春,不久天气转暖,想必好些。朕自会诏御医用心,太上且静养。”
“内外之疾倒好治,心病怎么医?便是寻常百姓家,老父病卧,孝子贤孙无不侍奉床前,亲尝汤药,衣不解带。帝王之家,本为天下表率,却是这般冷酷无情!想见你一面,难如登天!”赵桓越说越怒,中气十足。
赵谌越发怀疑,心中不安,只想着赶紧离开,遂道:“朕以后自会常来德寿宫,太上息怒,朝中尚有紧急……”
“你有哪一天不紧急?你又在紧急个甚?急着削百官之俸?急着断官宦子弟入仕之路?你截下钱来想作甚?”太上皇连珠炮似的发问,这才算说到重点上来。
赵谌听他提起朝政,心中不悦,索性来个沉默以对。
“祖宗立下规矩,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如今削减百官之俸,大笔一挥,裁去诸多官员,叫人家如何安生?又不许官宦子弟荫补入仕,叫百官如何安心勤政?”赵桓连声责问,赵谌只是不理。
太上皇见状,将气撒到伏拜在地的几位宰相身上,痛骂道:“你这班奸侫小人!鼓动皇帝倒行逆施,是想搞乱朝纲么!天子年浅,你们几个身为宰辅该当晓事!怎就纵容他胡作非为!亏得你几个还有脸面高立于庙堂,扪心自问,你等惭愧不惭愧!天下人该怎么骂你们!”
一句杂七杂八,骂得三位宰相狗血淋头,又不敢争辩,只顾伏在地上,一语不发。
此时,赵谌突然插了一句:“太上可知今日各司各衙计三十七位臣工上书求去?”
赵桓一怔,失声道:“有此事?”停片刻,续道“原因何在?”
赵谌不答,太上皇见状,教训道:“如此之多的大臣同日求去,事出必有因!倘若皇帝能够作到从谏如流,虚怀若谷,怎生出这等事?”
“朕已经全部照准,他们既求去,那就由他们去罢。”赵谌正色道。
“你……”赵桓为之语塞!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几乎被拖着推着拱上皇位的儿子,如今居然翅膀硬了!做事一意孤行,听不进自己半点意见!他坚信,自己这个儿子是个好孩子,都是被这班宰执大臣怂恿的!否则,他才作几年皇帝,怎么一门心思想着扩充军备,矢志北伐?女真人是那么好打的?要有那般容易,我早就打到燕云去了!穷兵黩武,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大哥,秦亡于暴,隋亡于酷,你如此作为,非但辜负天下士人百姓,更愧对历代祖先!”赵桓开始上纲上线。
赵谌直视着父亲,严肃道:“朕登基以来,见识北夷之暴虐不仁,转面无恩。毁我宗庙,掘我先陵,杀我百姓,掳我财货,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朕欲伸大义于天下!驱逐北夷,还我河山!中兴祖宗之基业,留得身前身后之名!朕不想称北面那位与朕年纪相当的人为伯祖!为达此目的,必有忍辱牺牲,何足为奇?”
这一席话,倒听得地上跪着那三位振奋不已,却把个太上皇急得瑟瑟发抖!哆哆嗦嗦抬起手来,指着儿子道:“你,你这是讥讽为父么?你这逆子!逆子!”
第六百零三章 视察藏区
尽管赵谌过宫,以和太上皇大吵一架告终,但三十七位中央官员辞职一职,还是经朱胜非百般斡旋得到解决。所有求去的官员都非常低调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毕竟他们只是想闹一闹,没谁真愿意回家抱孩子去。
此事之后,朱胜非非常郑重地向皇帝建议,收回成命。限制官员子弟荫补作官还可以,但大规模削减冗员,和大幅度降低官员待遇,这是徐绍都不敢干的事情。赵谌也十分郑重地告诉他的宰相,欲建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手段!
很快,为了报复那些依附太上皇的主和派大臣,赵谌堵气一般下了一道诏命。抗金事业进行到现在,已经十七年,在这十七年里,无数仁人志士,忠臣良将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国家不能忘了他们,朝廷不能辜负他们。为了振奋抗金士气,他决定,大力追封抗金功臣,录用这些人的后代。
他命有司在杭州行在建忠烈祠,以在西军中享有崇高威望的元老级帅臣,种师道入祭第一位。此外,如徐绍、徐彰、种师中等人皆在入祭之列。他甚至打算追封种师道王爵。群臣激烈反对,因为这个忠烈祠里祭祀的功臣,武臣占到大多数,连排第一的也是。
赵谌最终在巨大的压力下,放弃追封种师道王爵,又将入祀顺序作了改变,并加入一些文臣。但即便如此,也没能平息议论。
值得注意的是,此次反对皇帝的大臣,非但有跟太上皇关系密切的主和派,连追随朱胜非的部分主战派大臣也认为不可,团结在许翰和徐良周围的积极抗战派则选择了沉默。挫败使得赵谌愈加恼怒,他随时暗藏兵刃在身,以防有人加害。
此时,他觉得朱胜非虽然是个忠于自己的大臣,但能力太差,弹压不住朝中局势。赵谌想要一个徐绍那样强有力的宰相,本欲召回秦桧,又怕重演臣强君弱的局面。许翰个性也鲜明,但他是言官出身,实际执政能力不行。想来想去,他想到一个人,前次相赵鼎。
赵鼎当年因为金军打到江北,在随太上皇撤往福建的途中被贬,受到耿南仲一伙残酷迫害。前两年境况才好一些,现在正主政地方。赵谌下诏,召赵鼎至杭州行朝,先委给一个虚衔,接着连续四次亲自召见,询问富国强兵之法。
赵鼎也是一个能力很强,个性张扬的官员,在官家面前慷慨陈词。他对目前的抗金局势感到乐观,认为西有徐卫提二十万虎狼,南有折、何、赵三宣抚手握雄兵,而金人连败三阵,士气大挫,只要朝廷能积够粮饷,精练士卒,很快就可以北伐中原!
他甚至提出了详细的战略,一旦开战,命徐卫率西军出虎牢关,直扑郑州;何灌率神武后军出襄阳扑往颖昌;折彦质提神武前军入两淮之地,威胁山东;最后,合师夺东京,逐北夷过黄河!大宋由此拉开战略反攻的序幕!
不难想像,赵鼎这番催人奋进的陈述,使得年轻的天子热血沸腾!赵谌当着赵鼎的面,情不自禁的猛捶御案,大呼过河!
第二日,赵谌就下诏,复赵鼎为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使得其人二度出山为相。
就在朝廷风云变幻,诡异莫测之际,徐卫在陕西却干得热火朝天。陕西转运使刘赣到致仕之年,上表求去,朝廷应允。徐卫认为刘子羽乃赣之子,善理财,遂和王庶商议,以“便宜黜陟”之权任命刘子羽“权陕西转运使”,主管陕西经济财政。
王庶于年初调钱三百万缗为先期资金,支援陕西重建。徐卫又自掏腰包,出资七十万贯,造农具买牲口,交付首批回乡流民,重建家园。流落异乡的陕西百姓闻讯,纷纷收拾行装准备还乡。陕西军民披荆斩棘,在遭受战争破坏的故乡掀起了重建的热潮。
川陕之人,无不以为自此便可以安居乐业,不再受战火侵凌,好日子总算有盼头了。徐卫也确实是这样想的,徐处仁临走时嘱咐他的话,他一直记在心里。连年征战,川陕又没有中央财政的支持,两地百姓为了战争的胜利确实付出重大的牺牲。现在,是该让川陕父老休养生息了。
有鉴于此,他发下命令,命各路帅司自即日起,停止招募壮士扩充行伍。原来处于战备状态的各地乡兵勇壮全部还乡生产。这等于是解除了陕西的“戒严令”,消息一传出,人民纷纷称讼王徐二宣抚的恩德。
与西夏的边境贸易也开展得如火如荼,二月,夏主李仁孝生日,虽然宋夏两国还没有正式恢复来往,但徐卫仍旧派出使者,携厚礼前往祝贺。西夏倒也没有小气,随后遣使南来,送给陕西良马二百匹。至此,宋夏边境上再无纷争冲突,两国商人云集边界,只谈买卖,不说兵戈。
以胡茂昌为代表的,有官方背景的商人,得到许多便利。他们输出的瓷器、纺织品、茶叶等货物,往往取得数倍乃到十数倍的暴利。商人们一笔买卖,往往净利数万至十数万贯。不过,官府的税收却不符合比例,徐卫自然知道这里面的猫腻。下令各榷场设置专门官员加强控制,稽查货物,征收商税。又命各缘边帅司,派士卒严查走私,一遇查获,款货全部没官,以涉案数额,处以脊杖刺配之刑。
在此前的多年里,徐卫一直忽视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跟吐蕃之间的“茶马互市”。
在陕西境内,生活着数十万吐蕃人,他们被统称为“诸羌”,其实就是后世的藏人。早在大宋开国之时,原吐蕃帝国的一个部落首领的后裔“唃厮啰”就在临近汉族地区的邈川(今乐都),青唐(今西宁)为中心的青海湟水流域建立了政权。唃厮啰多次向大宋皇帝朝贡,并乞求官职。仁宗皇帝封他为“宁远大将军”,后又加封“检校太保,河西节度使”,唃厮啰的后裔,世世代代忠于大宋,即便在他们的政权解体,全部改为大宋州县,并入熙河路以后,这些人仍旧世袭军职,并成为熙河军的中坚,在历次对抗西夏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成就了熙河军能战的威名!
通过他们,陕西地方上与吐蕃内地展开延续数百年的茶马互市,用茶叶换战马。但是,因为宋金战争的突然爆发,熙河的部队一度奉诏勤王,并遭遇重大失败。党项人乘机袭扰,使得这种成为传统的贸易一度受到破坏。
在收复全陕以后,姚平仲就几次上报徐卫,要求制置司重视这个事,并请徐卫亲自视察河湟地区。
建武六年六月,在麦收以后,徐卫和张庆一道,专程前往熙河路视察。
熙河路,大致包括后世青海甘肃部分地区。比如熙河治下的兰州,就是后世甘肃省会兰州,治下的西宁州,就是后世青海省会西宁。
本来,在徐卫这些西进官员看起来,陕西的条件就算比较艰苦的了。但一进入熙河,他跟张庆才发现,跟这里比起来,秦州都算是天堂一般的所在了。熙河一路是神宗时期才建立,并且建立之初,远没有如今规模,通过多次大规模开边,方有今日之熙河。其建设程度,自然不可与陕西内地相比。因为在此地生活的,很多都是吐蕃人,他们虽然响应官府号召,开拓土地,进行耕作,但还是在相当程度上保留了游牧习惯。
所以,出现在徐卫面前的,颇有些他前一世看到过的藏区景象。成堆的帐篷,遍地的牛羊,身跨骏马放牧的汉子,还有那些穿着长袖长袍,面皮黝黑,两个脸蛋却红朴朴的妇女。
“太尉,当年王韶拓边,招抚三十万羌从事垦种,这些就是他们的第二代。羌人虽事耕作,却也没有放弃放牧,每年不但为官府上交皇粮,更提供牛羊马匹,遇有战伐,男子从军,妇女生产,熙河一路实赖之。”姚平仲身着便装,腰里挎着一把精致的弯刀。
徐卫驻马山冈俯视,毒辣的阳光烤得头皮发疼。但那些羌人却早习以为常,都忙着自己的事,也没注意到这群不速之客。
“你刚才说,这里的羌人原本叫甚?”徐卫突然问道。
“哦,此处羌人原是检校太保,河西节度使唃厮啰的臣民,唤作河湟吐蕃,以区别于凉州吐蕃。”姚平仲答道。
徐卫知道,凉州早已经被西夏吞并了,如今是西夏的西凉府,余众投奔河湟吐蕃。当年,西夏奠基者,也是大宋的叛臣李继迁以及他的孙子,西夏开国之主李元昊,都没有放弃对河湟吐蕃的进攻。在大宋朝廷的支持下,河湟吐蕃挫败党项人的攻势,造就了今日的熙河路。
说了一阵,几人被晒得难受,又饥又渴,张庆笑问道:“姚帅,咱不会回熙州去吃饭吧?”
“张机宜说哪里话?羌人最是热情好客,再说了,徐太尉来此视察,他们焉有不迎之礼?此地长官从昨天便开始准备迎接,太尉,请吧!”姚平仲说笑着,催动战马。百十骑风驰于高原,掠过成群结队的牛羊,引得羌人男女纷纷侧目。
不一阵,转过一个山谷,眼前霍然开朗。前方地势较为平整,一座规模大小如陕西内地草市镇的小城出现在眼前。这里的城池跟别外不尽相同,没有城楼,没有壕沟,只筑起低矮的土墙,因为年代久远,受风雨剥蚀,表面坑坑洼洼。
那城门,也不过是道木栅。此时,门前云集着人群,左右两边,执枪挎刀的羌人汉子列成队形,甚是隆重。又有不少人居于其间,手端果品酒水迎候。徐卫一行人刚出现,鼓号声大作!
“太尉!这是羌人在欢迎你!”姚平仲纵马大笑。
至近前,众官并卫队都勒住马。只见数十名羌女,随着鼓乐之声,甩动长袖,载歌载舞。羌女歌声高亢,徐卫虽听不懂,但见到长袖飞舞,歌声悦耳,顿时想起他前一世时经常听到的藏歌。
不一阵,那些羌女踏着飞快的步伐拥过来,围着徐卫的卫队起舞。徐卫的卫队都是两河子弟,哪见过这种阵势?都看得眼花缭乱,惊奇不已。
突然,鼓乐之声骤停,那些羌女俯着身,长袖拖于地面,缓缓后退。再看前方,只见一膀大腰圆,满面胡须,身着羌袍之人,约有四五十年纪,手里捧着一条洁白的布大步而来。
徐卫一看,分外亲切,这不就是哈达么?
“太尉,他这就是要给你献达呷,请下马接受。”姚平仲提醒道。
徐卫并众官与卫士均翻身下马,那羌汉行至跟前,姚平仲一侧身,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什么,对方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一俯首,将手中的白巾高高举起。怎么接受哈达,徐卫还是知道的,也俯下头去,等对方给自己挂在脖子上。
谁知,他却想错了。那羌汉等他一俯首,就将达呷裹在他的头上。后头的卫士们一看,全都怔住了。因为在汉人的习俗里,只有丧失考妣,才会头缠白布,披麻戴孝。
原来,在藏人的传统中,最先哈达并不是礼巾,它是吐蕃君臣高官所缠的头巾。头部是人身至高无上的器官,缠在头上的头巾是全身饰物中最高尚的饰物。当遇到尊敬的人时,解下头巾献给对方,表示顶礼膜拜。
等达呷一献完,姚平仲就在旁解释道:“太尉,此乃世袭廓州西面都巡检使,多嘎阿里骨,他是唃厮啰的侄孙,世代镇守此地。此番熙河军东进,他输送了八百精兵,他的儿子攻金军壁垒有功,被擢升一级,补修武郎。”
徐卫点头,那多嘎阿里骨退后两步,伏拜于地,高声说着什么,料想便是见过太尉,或者宣抚相公什么的。
第六百零四章 边境冲突
西宁州,徐卫视察熙河路最后一站。在经过二十多天的视察后,陕西最高长官已经对此地有相当的了解。熙河一路是多民族杂居地,以羌人为主,畜牧较为发达,农耕远不如陕西内地,与秦凤泾原的商贸较为频繁。虽然朝廷在这里已经设置了诸多州县,但羌人内部仍以部落为主,一州之内,大小部落数以十计。或以地名为号,或以人名为号,不一而足。民风剽悍,尚武之风很浓。
各部首领大多世袭军职,遇有重大战事,有义务向帅司输送兵马。因此熙河军英勇善战之名,冠绝陕西诸路。
“这便是猫牛城了。”姚平仲马鞭遥指前方一座城,对徐卫说道。
猫牛城?怎么取这么怪一个名字?徐卫猜测着,可能原来叫牦牛城,只不过传变了。据说,当年夏军进攻猫牛城,被守城的吐蕃军打得大败,主帅都被俘虏。李元昊闻讯大怒,亲自引军来攻,面对坚城夏军苦攻不下。狡诈的元昊佯装与守军约和,却暗地里将部队藏蹑于后,城门一开,党项人蜂拥而入,城池遂陷。后来,这猫牛城又被宋军夺回,改称“宣威城”,只是习惯上仍旧俗称猫牛。
“走,进城罢。”张庆喘息道。徐卫觉得他有些高原反应,就想着赶紧走完这最后一站,然后回秦州去。
猫牛城本不在徐卫视察之列,只是听说这里是宋夏边境,又曾经爆发过大战,所以想来看看,也没有事先通知地方文武官员。等他们一行人带着卫队风驰而至城下时,竟发现城上甲士林立,剑拔弩张,城门已经封闭,如临大敌一般。
“怎么回事?”张庆眺望着城头,发现事情好像不对头。徐卫的卫兵们也执定器械,机警地望着四周。
姚平仲也不明就里,昂着头从左扫到右,见城上完全上作战状态,遂喝道:“去个人问问!”一将打马上前,奔出不到五十步,城上嗖嗖嗖一阵箭射将下来!那战将猛提缰绳,战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再定睛一看,十几步外铁箭钉入地皮!
“瞎了你娘的狗眼!!”那战将又惊又怒,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城上好一阵没有动静,但见挺刀执弓的士卒们不为所动,而后才有一人从齿垛境探出身来向下喊道:“来者何人!”
“我去你娘的!姚经略到!快快开城!”那战将在马背上大吼。
城上一阵骚动!姚大帅来了?姚大帅来猫牛城作甚?这里地处边界,军民平常见到的最高长官也就是城主,一听熙河大帅来,将士们都不敢轻信。
“我怎知是姚经略?你有何凭证?”城上守将问道。
姚平仲在后头听到,侧身道:“太尉,待卑职去唤门?”
徐卫点点头,提醒道:“你小心,这风头不太对。”姚平仲应下,打马往前,张庆随即命令卫队靠上来,将一干长官围在当中。刀出鞘,箭上弦,严阵以待。
“城上守将,本帅乃熙河经略姚平仲,唤你们段城主出来!”姚平仲冲城上大喊。
城上没有回音,过了许久,看到上面人头攒动,不少人奔上城来。其中一人探出头仔细打量,只见城下立马的,不是姚大帅是谁?心头大震,匆忙奔下城去,引十数骑,开了半边门抢出来。
“卑职见过经略相公!”那人正是本地守将,知猫牛城,姓段。
姚平仲脸上有些怒意,马鞭一指:“你们这是作甚?”
那段城主看不太出来年纪,但身形高大,极其壮硕,皮骨如铁似钢,身裹铁甲武装齐全,根本顾不得回答,疾声道:“请经略相公进城再说。”
姚平仲满腹狐疑,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回头召了召手。徐卫等人被卫队簇拥着开进城去,只见这猫牛城其实并不大,但修筑得极其坚固,其城墙的高度和厚度,竟超过关中城池!一进城,才发现这里真是如临大敌,除了城上的守卫,城中已有部队集结待命。
“看这模样,是准备守城?”张庆小声说道。
徐卫不说话,他在琢磨着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犯我疆界?这里地处宋夏边境,莫非是党项人?不至于吧?我前不久才派人去贺了夏主的生辰,他还送我两百匹良马作答谢。难道是吐蕃人?还真说不准,边境地带,小规模的冲突纠纷总是难免。
进了城,众人都下马。那段城主正要引经略相公去公堂,却被姚平仲唤住,朗声道:“你随我来。”
段城主疑惑不解,随他来到徐卫身前,只听经略相公对着一三十多岁的汉子介绍道:“这便是徐太尉。”
段城主在猫牛城已经有十年之久,这地方连帅司的长官几乎都不会来,所以一听到“太尉”二字,他还不反应不过来,小声问道:“哪家太尉?”
姚希晏脸色一变,喝斥道:“还能哪家太尉?川陕宣抚副使,陕西制置使,徐太尉!”
有道是甲胄在身,不施全礼,可段城主一听这话,只觉两腿一软,扑通跌了下去,脸上震惊的神情难以掩饰!他不是被超过他无数级的官阶吓倒,而是预感到事情不妙。
姚平仲脸上挂不住,陕西六路都知道我熙河兵强马壮,剽悍善战。娘的,你怎如此怂包,一听太尉的名头骇得腿都软了?这不是丢我的脸么!
一鞭过去,小太尉火冒三丈:“起来!丢人现眼!”
段城主爬将起来,俯首拜道:“卑职知猫牛城段洪,见过太尉!”
徐卫四处张望,问道:“段城主,你这城中戒备森严,士卒刀出鞘,箭上弦?所为何事?”
“回太尉,由此往西北,不足百里便是西夏仁多泉城。初夏时,那里发生春荒,为了抢夺粮食牛羊,仁多泉城下的诸羌部落时常越过边界掠夺。卑职数次举兵打击,奈何对方行踪不定,收效不大。持续数月以后,竟演为常态。本月上旬,那仁多泉城的城主竟派人来问卑职借粮食千石,牛羊三千,卑职不允,他就威胁要引军来攻。”
第六百零五章 与众不同
“卑职已就此事上报帅司,近几日,对方频频出动袭扰劫掠。猫牛城中只有守卒一千三百余人,卑职遂命闭城坚守,以待援军。不想,宣抚相公与经略相公竟……”
说到这里,众人总算是明白段城主为何那般惊恐了。试想,不光熙河帅姚平仲,甚至连整个陕西的统帅徐卫都到了猫牛城,而此时这座城正面临危险,段城主怎能不惊?怎能不怕?要是这两位长官有什么闪失,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姚平仲沉默了,那张宽脸上阴晴不定,突然回过身来,抱拳道:“太尉,请火速离开此地,前往……”
话没说完,忽然听得隐隐传来闷雷之声,在场的哪个不是身经百战?一听这声音心里就雪亮,那不是打雷,那是隆隆马蹄声!果然,城上守卒马上就喊声一片,都呼敌袭!段城主顾不得长官,拔腿就往城上跑。徐卫姚平仲紧随其后,一旦登上城头,众人不禁为面前的景象所震惊!
只见猫牛城的西北东北两面,无数兵马如潮水一般涌来,滚滚蹄声越来越响,最后竟如雷鸣一般!那些马背上的骑士发出尖锐的呼啸,密密麻麻的步兵从两面向城池压来!
姚平仲脸色大变!他是将家子,姚家在熙河的声威,不输徐家在泾原,哪怕猝然遇敌他也丝毫不惧。可问题是,这回有徐宣抚在!对方突然来攻,倘若有个好歹,这事恐怕将震动内外!一把扯过先前唤门的战将,小太尉沉声道:“你骑本帅战马,马上赶往州城调后来援!快!”
战将一抱拳,正待要走,又被他一把扯回来:“告诉他们!宣抚相公在此!谁敢迟延,军法不容!”
徐卫立马截断:“不!你只需调兵,不必提我!”
姚平仲虽不明原因,但徐卫既然发了话,他也不能违抗。冲部将一点头,后者疾奔下城去,骑了姚平仲的良驹,大呼着冲向城外!
与此同时,城外敌兵越聚越多,草草一看,恐怕有数千之多!姚平仲又急又恼,忍不住对徐卫道:“宣抚相公,请入城暂避,卑职无论如何当保相公万全!”
徐卫还没来得及回话,忽见那人潮之中,一面大旗徐徐前移。旗上写的什么也看不仔细,反正大旗一到,士兵们纷纷避让。至阵前,方才看到,那旗下有数人都披挂整齐,正冲城上指指点点。
段城主奔走四面,布置任务。守卒全部上城准备作战。就在此时,那大旗下有一人策马出阵,直冲城下奔来。
至护城壕前方勒停战马,倒也不急,左右打量城上情况,视箭簇如无物,大声喊着什么。姚平仲好像通些羌人语言,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一拳击在城墙上,骂道:“西贼猖狂!”
“他说什么?”张庆问道。
“他说,因为我们拒绝借粮,他们城主亲自引军来取,给我军最后一次机会,足额借出粮食牛羊便罢,如若不然,哼。”姚平仲切齿道。
那段城主匆匆赶来,凭城喊话,城下敌将听罢,调转马头就走。徐卫见状,回首对张庆和姚平仲道:“走吧。”
当三人下城时,已听得城外呼声震天,想是那仁多泉城的城主在激励士气,准备扣城。
“卫队留下来,如有必要就上城防守。”徐卫镇定自若。像这种场面,他经历得太多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畏惧。再说了,以他对城防的了解,这猫牛城虽然不大,但极其坚固,一千余守卒可以应付一时。而且,州城离这里不过数十里远,等不到下午,援兵就该到了。只是,他反而担心援兵来得太快,那样的话出动必然仓促,对方兵力占优势,打起来要吃亏。
城中军官将他们一行引往衙门,姚平仲一路上一言不发,面色凝重。他越想越后悔,自己怎么就非要请徐宣抚来视察熙河?无非就是为了争取政策支持,现在倒好,撞上这等事!
像猫牛城这种城池,它诞生之日时就是作军事用途的,因此城中的格局也非常简单。营房、校场、马厩、作坊、衙门。这里几乎不存在民居,因为城中居民,差不多都是士卒。
到了衙门,也寒酸得紧,就前面一座公堂,连花厅都没。后头就是城主的住所,前后加起来,也不过五六间房。官兵们都上城作战去了,衙门里显得空空荡荡。他们三人寻了一间房坐下,奔走多时,腹中饥渴,好在随身携带有干粮酒水。便叫卫士架了锅,把馍掰碎了合着肉干一起煮。
姚平仲还是显得很忧心,不时倾听动静,徐卫见状道:“行了,仗该怎么打下面的人知道,你也不必忧虑。”
“是。”姚平仲应了一声,却还是放心不下来。
张庆此时问道:“姚经略,这仁多泉城是甚么所在?”
听他这么一问,姚平仲才将心收回来,答道:“当年童贯为帅,攻夏拓边。时任熙河帅的刘法,还有秦凤帅刘仲武奉命率十万步军进攻党项人控制的仁多泉城。那城在此西北不足百里外,控扼险要,易守难攻。城破之后,刘法因恼怒守军顽强,下令屠城,将城中民兵杀尽,此城遂为我有。金人南寇,熙河军奉诏勤王,党项人趁熙河防备空虚接连袭击边界,攻占多处城池堡垒,仁多泉城就是在当时得而复失。王倚王经略作熙河帅时,夺回了部分城池堡垒,但仁多泉城一直未复。”
“那盘据仁多泉城的是党项人么?”张庆又问。
“不是,仁多泉城及其周边地带,是由六谷蕃部的一支控制的。六谷吐蕃被党项人攻灭以后,大部臣服西夏,少部转投河湟吐蕃,也就是现在熙河境内的羌人。现在仁多泉城的城主,是从前六谷之一的阳妃谷吐蕃首领的后人,名叫彝生者龙,他受夏主委派,率部坐镇仁多泉城,麾下数万帐,有精兵两万余,王经略曾经派兵取过,但大败而回。卑职帅熙河,也曾想收复此地,只是为金贼所累,这才……”
张庆听得头大,虽然他是陕西的官员,但对于党项、吐蕃、大宋之间的历史实在了解不多。当下问道:“这么说,那仁多泉城的吐蕃人,跟熙河的吐蕃是一家?”
“是,不过吐蕃早就崩溃了,各自为政,互不统属。六谷吐蕃被西夏攻灭,河湟吐蕃也曾经反复于宋夏之间,所以神宗皇帝才下决心将河湟吐蕃收服,建立州县,置熙河一路。”姚平仲道。
“不是说河湟吐蕃世世代代忠于大宋么?”张庆疑惑道。
姚平仲一声苦笑,徐卫插话道:“对内宣传,都这么说。”
“宣抚相公一语中的,不过这些年经过王经略和卑职的弹压,熙河境内的吐蕃倒罕有反叛骚乱的事情发生。这次仁多泉城的西贼来攻,确实是个意外。”姚平仲解释道。
士兵煮好了饭食,端进来给三人,刚吃几口便听到城外喊杀声四起,想是已经开始攻城。
“吃,那个,把我酒拿来。”徐卫随口道。
见他如此淡定,姚平仲倒也不慌了。张庆扒几口饭食,接过徐卫递过来的酒喝一口,道:“如今陕西和西夏缓和关系,双方只谈买卖,不起兵戈。彝生者龙此次来犯,恐怕也不为夏主所容。等此间事毕,制置司可派人跟党项交涉,杜绝此类……”
“张机宜有所不知,那厮盘踞仁多泉城一带十数年,根基极厚。这么说吧,只要他不举兵反叛,夏主不会把他怎么样。青面夜叉知道么?就是李世辅领兵平定的那位?青面夜叉在边境上为祸多年,夏军都拿他没办法,可他就是不敢招惹彝生者龙。”姚平仲道。
徐卫一边大嚼,一边问道:“那你敢么?”
小太尉一愣:“卑职倒不惧他,只是如今相公极力拉拢西夏,若熙河军大举进攻,恐怕于两国有妨。”
“你能明白这一点,很好。眼下,我们西军的策略,就是利用夏金之间的矛盾,拉拢党项人,再联络契丹人,共同来对付女真人。边界上这种冲突,不要影响大局。尽快把它解决下来。”徐卫道。
姚平仲摇了摇头:“相公,这都兵戎相见了,想解决……”
“他不是借粮么?给他就是。”徐卫漫不经心。
张庆一抬头:“这可不是上策,给了他粮,他反倒以为西军畏惧。今年给了,明年又来,几时是个头?”
徐卫轻笑道:“所以说,要先打,再给。等将对方击退之后,你们熙河帅司出面跟那,叫什么?”
“彝生者龙,他们可能跟者龙族联过姻,所以取这名字。”姚平仲道。
“嗯,跟他谈谈,他要的粮食和牛羊可以给他。此外,制置司也派人跟党项交涉,让夏主约束仁多泉城。他如果懂事,最好就此收手,如果继续这么搞……”徐卫脸上的神情渐渐阴沉。
激战仍在继续,那仁多泉城的城主发兵万余来攻猫牛城。宋军虽只千余众,却都是百战余生之辈,凭借坚城防守,使得羌兵无法攻破。
下午时分,从西宁州城开来的援兵两千赶到,冲破夏军的阻击,从南门进城,使得城中守备力量大大增强。
夏军仍不松懈,继续猛攻。并就地取材,建造了不少攻城器械。打到黄昏,城池纹丝不动,夏军留下数百具尸体后撤扎营。有人建议徐卫等制置司官员趁机出城离开,但因为风险太大而没能成行。
次日,从附近州县堡寨赶来的援兵陆续到达猫牛城,宋军兵力达到五千余。据报,熙河帅司派出的一支四千人的精兵也正在途中。
姚平仲向徐卫请示,打算出城接战。徐卫以此来只为视察的理由,不干涉指挥,姚平仲遂亲率四千猛士出城,与敌接战。徐卫和张庆就在城上观望,只见两军对阵,基本上看不到西军在关中作战时严密的阵形。但两军士卒都有高度决死的勇气,往往反复冲杀,哪怕阵形散乱,也鲜有士卒溃散逃跑。这正是羌兵剽悍之所在!
“看到没有,那个,阵里戴大面的那厮。”张庆手指混战成一团的两军乱阵喊道。
“谁?哪个?”徐卫找了半天不知道他在说谁。
“嗨,执大刀戴面具那个!一件红袍!看到没?我注意他许久,这厮来回冲了三次,至少手杀十数人了。”张庆说道。
听他这么说,徐卫也开始留意。别说,那厮戴个面目,虽有装神弄鬼之嫌,但武艺确实不错,一柄大刀上下翻飞,即便被围也能安然突出。他戴个大面干什么?莫非跟本朝名臣狄青一样,壮壮声势?还是说,学历史上那兰陵王?
“不好!那厮奔姚经略去了!”旁边有人突然叫道。
徐卫看得仔细,那戴大面的敌将不断砍翻士卒,他正前方一员战将,不是小太尉是谁?姚平仲铠甲鲜明,目标有些明显,正在乱军中杀得性起,丝毫没注意有人正砍翻士卒,接近了他!
众人都捏把汗,猛然看到那敌将挥起砍刀,劈头向小太尉砍去!真个有如神助,姚平仲几乎在同时挥出一刀格挡住!两人立即分开,仅眨眼之间,又挥刀猛攻!
要知道,姚平仲出生将门,别的不说,那武艺绝对是超群绝伦的级别。可跟敌将战十数合,估计刀都砍卷了,也没分出个高下来。
就在此时,宋军似乎有些抵挡不住,不断有士兵后退,冲散了两人。不一会,宋军阵中响起号角声,全军开始后撤。城上段洪也下令弓弩手准备发射,以阻击敌人追杀。
“太尉!”解下铠甲,浑身湿透的姚平仲大步窜上城来,气喘如牛。他俯下身,撑着膝盖喘了好一会儿,才道“敌军势众,卑职恐力有不逮,因此暂撤。”
徐卫点点头,没有发表评论。老实说,夏军确实人多势众,至少两倍于平仲。但小太尉也有些轻敌,似乎想在自己面前耍耍威风,所以打得很猛,完全没有把弓弩的威力发挥出来,就开始猛冲猛打了。
“娘的!遇上一执刀大面之将,端得是了得!”姚平仲见徐卫表情,赶紧把话题岔开。
“看到了,那厮好手段,至少杀我士卒十数人!”张庆道。
“彝生者龙有三子,都是武艺精熟之辈,估计那就是其中之一。”姚平仲一边说着,一边眺望城外,只见夏军也缓缓撤走。
接连两日,夏军都来挑战,姚平仲只是半门不出。至第三日,由熙河帅司直接派出的四千精兵赶到猫牛城救援,小太尉这下有了底气,打算出城决战。可夏军也收到了消息,一撤五十里,气得小太尉破口大骂,当时就要引军去追。上下都劝他小心有诈,这才消停。
这一日,眼见猫牛城危机解除,徐卫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此间自有前线将领指挥,不需要他干什么,遂和张庆一道,引卫队准备回秦州,姚平仲却坚持要留下来。
城中衙门口,徐卫的卫队士兵已经全部上马。段城主以及一班将校都守在门外,等着恭送。
不一阵,在姚平仲陪同下,徐卫和张庆两人从衙门出来。徐宣抚好像还在叮嘱姚经略什么,只见小太尉频频点头。
“好,就这么地吧,此间事了,就马上上报制置司。”徐卫吩咐道。
“相公放心,卑职一定听从相公安排,解决此事。”姚平仲说罢,躬身一礼“宣抚相公,张机宜,一路好走。”
徐卫张庆跨上马去,段城主等人在道旁俯首施礼相送。
人马刚走到城门口,就听城上士卒大喊:“夏军使者至!”
夏军使者?听到这个,徐卫勒住了战马。夏军主动派使者来?这却是为何?姚平仲和段城主追上来,都看向徐卫,紫金虎道:“你们自己作主。”
小太尉略一思索,即道:“让他们进来!”
城门开处,只见数骑缓缓奔入,都是羌人装扮。长袍长袖,不过长袍只包住半边肩膀,结着多条辫子,盘在头上,颇有些后世藏人的风格。其中有一人,引起了徐卫的注意,正目不转睛地看他时,对方也扭过头来,扫视着徐卫这一行。当目光落在紫金虎身上,对方眼中分明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光芒。
段城主迎上去,用羌语说了几句什么,对方四人都下得马来,面对姚平仲抚胸行礼。小太尉面无表情,马马虎虎地还了个礼,也说了几句。徐卫和张庆两个根本听不懂,只能干瞪眼。
双方说了好一阵,姚平仲一侧身,伸手作请势,那四人昂首挺胸,往衙门方向而去。
张庆见状,问道:“相公,咱们走,还是不走?”
徐卫还在注意方才看他的那人,从背影看,这人跟其他三个好像不太一样,甚至跟这满道上人的人都不一样。
嘴角一扬,徐卫脸上突然出现一丝笑容:“别急,去看看。”
第六百零六章 纳妾记
从熙河回到秦州以后,徐卫马上派人入西夏,与夏主交涉边界冲突。不久,熙河帅司上报,在再一次拒绝了夏军使者“借粮”的要求后,姚经略亲自指挥七千精兵在猫牛城西北方向与彝生者龙的部队展开激战。斩级七百余,俘一千四百余人。夏军朝仁多泉城撤退,姚平仲引军疾追,途中中伏小挫,宋军遂退回猫牛城。
徐卫最了解小太尉,以姚希晏的性格,只要逮着机会绝对不会放弃。他既然先胜一场,继而引军去追,如果只是小挫,他不会撤兵。估计一定是追得太猛,吃了个败仗。在复给熙河帅司的公函中,徐卫不轻不重地点出这个事,叫姚平仲持重用兵,不可贪功轻敌。
姚平仲也知道他瞒不过徐太尉,七月上旬,他一直呆在西宁州没出手,眼睁睁看着彝生者龙的部队四处劫掠,等从附近地区调集一万三千精锐步军以后,他派弟弟姚必隆为先锋,向仁多泉城进军,并四处放出风声,叫嚣着要收复该地区。而他自己则率主力蹑于后。
彝生者龙见姚必隆孤师来犯,又看他打着熙河帅的旗号,遂尽起主力来迎。姚必隆陷入重围,危急之时,小太尉援兵赶到,击溃彝生者龙所部,斩杀千余人。混战中,宋军羌兵认出彝生者龙,蜂拥而上,几乎活捉此人。却又被那执刀大面的战将救出,逃往仁多泉城。姚平仲鉴于上次教训,也没有追击。
七月下旬,夏主李仁孝遣使入陕西,表示一定约束吐蕃部众。可马上,熙河帅司又传来彝生者龙的部队袭扰湟州西北边境上的古骨龙城的消息。对方志不在攻城掠地,而是抢夺粮食牲口。
此时,西军要么集结个几万人,一举拿下仁多泉城,将这支吐蕃部众完全击溃;要么就打发对方一些粮食,让他们别再这么四出劫掠。鉴于目前的大环境,徐卫选择了后者,调粮一千石,牛羊三千头,“借”给仁多泉城的吐蕃人。可能彝生者龙也受到了夏主的申斥,遂派人入熙河见姚平仲,表示不再犯边。
八月初二,秦州城。
杨彦身跨战马,领数十骑入城,那把守城门的将士谁不认识他?纷纷行礼,杨大在马背上四处挥手点头。
“大帅,这城里好生热闹!咱走了没多久,怎变了个样一般?”一名部将张望着说道。
“你知道个屁,秦州现在是陕西首府,太尉都在此处,能不繁华?再说这战事一结束,许多逃到西边和四川的百姓都回到陕西,秦州是首选之地懂么?”杨彦笑道。
正说着,一队巡逻的官兵经过,那领头的认出杨大来,快步上前执礼道:“经略相公也回来贺喜?”
“废话!这等喜事怎能少得了我?哎,你老子呢?”杨彦笑问道。
“先前卑职经过家门时,见父亲带着礼出了门,此时怕已经到了太尉府上。大帅可得走快些,估计开席了。”那军官赔笑道。
杨彦脖子一梗:“本帅还没到,那席能开?”
“是是是,经略相公请便,卑职还要寻城,宣抚相公这杯喜酒,咱是没资格喝了。”军官说笑几句,领着队伍自去。
杨彦催动坐骑,心中暗想,九哥这动作也太慢了。我都快娶第四房妾,他这刚上手。不一阵,至徐卫官邸,只见那门前轿子停了一溜,连那些抬轿的轿夫都被赏了酒饭,在外头围着吃。心头一跳,我真来迟了?坏了,且不说一定被同袍弟兄们罚酒,万一九哥不高兴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慌忙跳下马,回头喝道:“赶紧地,礼品抬上跟我来!”
那徐府门人早望见他,迎上前道:“哎呀!杨经略,太尉亲自问了两回,说你怎么还不到!”
“呃,路上耽搁,路上耽搁!你把礼点点,我先进去。”杨彦说着话,脚下却没停。一进大门,只见正厅前面的庭院里摆着七八桌宴席,各色人等围作一处,吃酒正欢,好不热闹!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杨经略来了”,顿时院里跟捅了马蜂窝一般!
“杨经略,怎么才到?等你半天了!”
“大帅今天迟来,罚酒是免不了,赶紧去贺了太尉,等你回来吃酒!”
杨彦没头苍蝇一般在席间乱撞,到处抱拳道:“好好好!稍后就来,稍后就来!”刚抢到正堂外,眼前人影一晃,定睛看去,身长脸黑,不是张庆是谁?
“你搞甚么!不知道今天啥日子么?太尉问了你两回,咋?作个经略,不把太尉放在眼里了?”张庆看样子已经喝得不少,那黑脸上泛出红光。
杨彦骇得不轻,一把拖住他,求饶道:“哥哥哎,你小声点!”
“小声个鸟!不跟你废话,自己去见太尉告罪,等你回来。”张庆满嘴喷着酒气。
“杨大!此番你苦也!”一人高声叫道。杨彦寻声望去,却是吴玠,老远行个礼,却没看到徐九何在,问张庆才知道,旁边花厅里,坐的都是转运司、提刑司、常平司这些衙门的文官,徐卫往那里敬酒去了。
正待去寻,只见徐卫一身紫色公服,腰里扎御赐金带,挂着玉剑,这些其实不足为奇。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紫金虎的幞头上插着花,而且是环绕幞头的折边插了一脑袋。远远看去,就跟顶了个花篮一般!随着步子走动,满脑袋花枝乱颤,真个喜庆!
这是宋代风俗,新郎被“花胜簇面,拥蔽其首”,司马光曾经对这个风俗很不满,认为有失大丈夫气节,估计他成亲纳妾之时,也被这样恶整过。
“九哥,恭喜恭喜!”杨彦挤上去,满脸笑容道。
徐卫本来也是笑意吟吟,一看到他,将脸一拉,沉声道:“怎现在才到?”
杨彦头皮一麻,极力解释道:“我昨日就动身了,结果昨天晚上贪吃了两杯,今早起得晚了,因此迟了些,太尉饶恕则个。”
“不多说!”徐卫一挥手,“罚你空腹喝三碗!”
“使得!使得!六碗也喝!”杨彦一口应下。随即,便跟徐卫回了主席,原来还真就给他留着位置,同桌的基本上都是制置司的高官,也没外人,很快就喝成了一团。
杨彦本来一路走得辛苦,又空着肚子喝下三碗,正待吃口菜吧,吴玠、张庆、张宪这些人一窝蜂地来灌。他自己迟到理亏,也不好拒绝,结果菜没吃上一口,倒有六七分醉意了。
“等,等等!我得,问一句!”杨彦挡住了张宪递过来的酒碗。
“问个鸟!喝了再说!”张庆喝道。
“别!别!我得问!”杨彦坚持道。“太尉,却不知,这小嫂是哪家娘子?”
徐卫也喝得高了,幞头摘到一旁,嘿嘿笑道:“不知道吧?成都,成都知道么?”
“就那个,那个啥?哎哟,一时想不起,对,对,李,李冰治水那地是不是?”杨彦舌头都大了。
“放屁!那是,都江堰!成都叫,叫他娘什么来着?哎哟,我也忘了,啥花城?”张庆抠着脑袋想不起来。
张宪是读书人家出来的,摇头道:“芙蓉城!”两百年前,五代后蜀之主孟昶曾经在成都城墙上遍植芙蓉,使成都“四十里为锦绣”,宋人遂称成都为“芙蓉城”。
“没错,成都人家。”徐卫笑道。
“哎哟,还是太尉厉害,卑职娶个妾,要么就是长安城里行商的,要么就是种地的,还,还有个家里杀猪卖肉的。太尉娶个妾,还得到成都去寻摸!来来来,就凭这个,太尉,得,得吃一碗!”杨彦晃晃悠悠站起来,碗都没端稳,就一跤跌下去,惹得哄堂大笑。
这场喜宴吃得欢喜,秦州城里各司各衙的官员,徐卫虽然没请,但大多主动到了。至于官场之外的人,那更是想尽办法,削尖脑袋钻进来。就算吃不上席,能送份礼来也好。
散席之后,该回府的回府,该住馆驿的自去,徐卫被两名侍女搀扶着,幞头也不知道哪去了,就这么撞撞跌跌地扶往新房。
从前,徐卫的府中,除了门子、护院、马夫、车夫、轿夫以外,女性仆人就那几个粗手粗脚的仆妇,如今都是四五十岁的老婆姨。而扶着他的这两个侍女,年纪都不超过十八岁,而且略有几分姿色。你看那俩小娘子,扶着壮硕的紫金虎,一个个小脸憋得通红,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生怕摔着了太尉。
到了新房前,两个小娘子已累得娇喘吁吁,汗湿衣衫。推开门后,只见那新房布置得喜气洋洋,到处红红绿绿煞是好看。那床边上,坐着一人,身披嫁衣,顶着盖头,手脚都规规矩矩,该放哪放哪,只是听到门响声,骇得抖了抖。
两名侍女好不容易将徐卫扶到床上,累得几乎站不稳,匆匆忙忙给新妇人行个礼,便逃跑似的奔出了新房。
徐卫就那么大张旗鼓地躺在新床上,沉沉睡着。说来也怪,那新妇人直缩到床尾坐着不动,直到听到身旁男人均匀的呼吸声,她那双手一直交缠着的手才松开来。动作谨慎地掀起盖头一角,偷偷打量。
早知道要嫁给陕西的徐宣抚作侧室,可从来都是只闻其名,想象中,徐宣抚是个武臣,而且应该有些年纪。不过躺在床上这位,比想象中年轻得多,虽然面皮黝黑,身材壮硕,一派武臣模样,但五官脸盘倒也还耐看。
那妇人正细细打量着,徐卫突然嗯了一声,双手使劲推着被子。估计是天太热,被子拥着他,热得难受。妇人吓一跳,忍不住惊叫一声,放下盖头,缩在床尾直发抖。
“热,热,要水……”徐卫含糊地叫着。
妇人也不敢应声,像是怕极了这男人。就这么过了好大一阵,徐卫估计是渴得不行,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眼睛都没睁,就摇摇晃晃地向桌子扑去,抓了茶壶,揭了盖子,咕咕灌了一气。索性也不回床了,就一屁股坐凳子上,伏桌大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计连外头偷听的仆妇都撤了,那妇人还缩在床尾,只是偶尔微微掀起盖头看看。
徐卫的头动了,缓缓抬起来,又吸了吸鼻子,喃喃自语道:“人呢?”
那妇人只当是在找她,吓得不敢出声。徐卫撑着桌子站起来,使劲晃了晃脑袋,感觉有些发胀,提起茶壶又喝一气,然后撑着桌面眯了会,这才转身。
“你……”当看到屋里还有个人时,徐卫自己也吓一跳。左右张望一番,一拍脑袋笑了起来,老子今天纳妾呢。
到窗户边开了窗透透气,徐卫回头道:“你就一直这么坐着?”
妇人不答,徐卫又问:“你叫什么来着?我记得你,姓祝?”这妇人是徐卫的亲嫂嫂,徐王氏花了一千贯买来给小叔子作妾的。长嫂如母,徐卫一直没有子嗣,最着急的就是她。张九月三十几岁,想再生估计也不容易了,所以她不惜重金买了这女子送到秦州来。
见这小老婆始终不言语,徐卫心头格登一声,四嫂不会买个哑巴给我吧?这妇人是从凤州直接送进我家门的,美丑先不说,总得功能健全才好。行至床边坐下,徐卫上下打量,先看到那双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女子,那手嫩得跟豆腐似的,纤纤细长,春葱一般。
“不是,我说你躲什么?这么热的天,你顶着这玩意不嫌热?取了吧。”徐卫道。
那女子终于开了口:“不,不热。”声若蚊嘤,颇为悦耳。
徐卫才不管,一把揭了盖头,那妇人低垂着头,看不真切面容。徐卫有些不耐,将盖头往床上一扔,皱眉道:“怎地?你是觉得委屈还是不愿?”
紫金虎本来也不是斯文人,再加上十几年沙场征伐,甭说嗓门大,那语气腔调是一开口就要人命的,何况他心头不爽?哎,我这处再怎么地,不至于辱没了你吧?摆这模样作甚?装矜持?装害羞?装甚么装?我不信嫂嫂花钱买的女子,还是金枝玉叶不成?
第六百零七章 妻不如妾?
“奴家不敢。”那妇人小声答道。
徐卫听她语气好像还真些怕,便伸过手去抓了她左手,直感对方浑身僵硬,这么热的天,她手居然冰凉冰凉的!将那支细嫩的小手握在掌心,徐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柔一些:“别怕,我不吃人。”
那妇人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徐卫一看,有些怔了。她绝不到二十岁年纪,那双望着自己的明亮眸子里充满了不安,嘴唇紧抿,像是要哭了。她先前说不热,其实鬓发已经湿湿地贴在耳角。
徐卫握着她手,疑惑道:“你手冰凉,却又满头大汗,是不是病了?”
妇人摇了摇头,手臂不那么僵硬了。因为她发现,这男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凶恶,那支粗厚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让她觉得踏实。
“那你是不愿意?有人强迫于你?要是,你直说。”徐卫道,别的东西就罢了,女人,只要自己想要,恐怕还真不会缺。
“无人强逼,奴家本是待罪之身,若非徐夫人赎买,还不知是怎生境地,哪敢不愿?”妇人语带哭腔道。
徐卫此时才发同,人都娶进门了,自己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是什么来历。拍拍她手,轻声道:“我只知你家在成都,却为何要我嫂嫂赎买?”他本来以为,需要赎买,莫是青楼界的?但转念一想,自己如今大小是个太尉,嫂子不至于那么不靠谱。若是军中八九品这些武官买个营妓作妾,那不算甚。若是我徐某人也这般,那传到杭州都是个笑话。
一提起这话,妇人有些止不住眼泪:“太尉容禀,奴家本是成都府人士,父亲赐同进士出身,作过一任知县,获罪之后,籍家发配。奴家没为官婢,发到凤州,被徐夫人赎买在府中已半年。”
“哦。”徐卫应了一声。落到籍家的下场,那罪肯定不小。却没想到,这女人倒是出自读书人家,难怪行容举止有些不同。
“奴家姓祝,小字季兰,今年十九。”妇人说罢,忍不住拿右手去拭泪。想她本是官宦人家,父亲虽然不是进士及第,但“同进士”也算是进士,还作过一任知县,家境本是不错。谁想一遭获罪,就家破人亡。一个官家小姐被没为官婢,直接从青云之上跌到了地狱,难怪如此伤心。
听到她十九岁芳龄,徐卫突然觉得自己三十五岁都算是个老男人了。不过转念一想,吴晋卿那厮四十好几,人家前不久娶个妾才十七岁呢,正经的幼齿。
想到这里,放开祝季兰手,抚其肩安慰道:“你也不用伤心,今后这里便是你家。”
那祝季兰听他言语关切,举止也不粗鲁,倒确实宽心了些。她这种书香门第的女子一般来说对武人都有刻板的印象。诸如粗鄙、暴躁、放纵等等。但眼前这男人显然不在此列,虽然有着提拔的身材,威武的面容,但行为举止还颇为体贴。本想大着胆子跟他说几句话,却见徐卫站起身来。
“头痛得紧,我去让人整碗醒酒汤。”紫金虎说罢,便朝房门走去。
祝季兰手一抬,嘴唇一动,却没说出话来。她本来想着,这事应该她去,但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又有些不敢。这么一犹豫,徐卫已经拉开房门出去了。
房中只剩自己,祝季兰不再那么拘谨,望着这陌生的环境,想起自己凄惨的遭遇,忍不住悲从中来。可事情已然如此,再悲又能怎样?只盼着太尉能爱护些,大娘子能宽容些,日子只要能过得下去,那就谢天谢地了。
正想着,听得门响,她以为是徐卫回来。仔细一看,却见个侍女端着盘子进来,施一礼,脆生生道:“太尉吩咐,说二娘想必也饿了,便叫拿些汤饭来。”
祝季兰看她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身子又单薄,稚气都未脱,便叫她将盘子放下,一边问道:“你叫甚名?”
“二娘忘了?婢子是从凤州陪嫁过来的,叫作芳秀。”那侍女诧异道。
祝季兰这才想起,那徐夫了送自己过来时,还有四个陪嫁的丫头。同样初来乍到,寄人篱下,不免生出相惜之感,便道:“都是苦命的人。”
“二娘能嫁予太尉,这是福气,如何命苦?似婢子这般,在举家逃难途中被父母几贯钱卖掉,才叫命苦。”芳秀说道。
祝季兰苦笑一声,便至桌前,她也确实是饿了,芳秀将饭菜摆好,她便坐着吃用。芳秀在一旁看着,只见这位二娘坐姿端庄,举止优雅,每一筷绝不多挑,小口小口地吃着,一看就是没饿过的人。想自己初到徐四官人府上,一口气能啃三个馍。
等祝季兰吃完,芳秀收拾好碗盘,又道:“太尉说,二娘新来,怕是有些拘束。他今晚就不在这里过夜了,婢子就住在外间,二娘但有事,吩咐一声就好。”
一张清秀的脸上顿时闪过一抹惊色,祝季兰心头一跳,莫不是太尉恼我?
再说徐卫出了新房,到花厅坐了一阵,让厨房弄碗醒酒汤来。又问及宾客,下人答说都走了。毕竟纳妾不比娶妻,吃顿饭闹一闹就行了。也亏得是他纳妾,换作旁人,哪有如此隆重?
醒酒汤饮下,天已经黑尽了,徐卫又坐一阵,感觉好些,这才往后堂而去。各房都掌上灯,下人们见到徐卫如此良宵却在外游荡,都感惊奇。不一阵,至张九月房前,徐卫推开了房门。
只见房中灯火通明,张九月坐在桌前,怀里抱着次女徐妠,面前站着长女徐嫣。一听到门响,母女三个都转过头来。九月脸上分明有落寞之色,倒是两个女儿一看到父亲,徐嫣马上抢了上来,连徐妠也挣脱母亲的怀抱,颠颠跟在姐姐后头。
徐卫身上那股威仪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摸着两个女儿的脑瓜,脸上满是怜爱之情。再抬起头来去看妻子,紫金虎笑道:“你怎摆一副失宠怨妇的模样?”
“爹什么叫失宠怨妇?”
“呃……”
第六百零八章 四个女人
“太尉。”走廊上,制置司的佐官们不时向徐卫行礼。他挎着腰带点头示意,不一阵便到自己的办公堂坐下。文吏已经将需要审阅的公文整齐地摆在案桌上,见太尉至,便加水磨墨,一边向他介绍着有哪些紧急要务需要处理。
“相公,今有一桩要紧之事。”说话的文吏叫吴拱,乃陕西制置副使吴玠长子,年二十六岁,颇有其父风范。这厮读过几年书,至于军中那一套更是熟习,以父亲的缘故荫补成忠郎。徐卫见他通文书,为人又实诚,便提携他作个“掌书记”。这个职务不属于宣抚司制置司,也不属经略司,乃是节度使的幕僚,全称“节度掌书记”,类似于机要秘书。
“何事?”徐卫拿起一叠公文问道。
“鄜延帅司上报,有羌众聚集起事,于绥德军和河东晋宁军边境劫掠,数次袭扰我巡逻部分。徐五经略认为当严厉打击,不可助长其气焰,借以警告河东之敌。”吴拱说道。
徐卫想了想,道:“这事稍缓,待本司商议之后再作决断。”虽说陕西全境光复,但边境上小规模的军事冲突不断,如前些日子熙河路的边界冲突便是例子。
“又有两兴安抚司上报,迁汉中流民回乡,有小部分人已在当地重立家业,不愿返乡,此种情况如何处置?”吴拱问道。
“既已立家业,若强行迁徙则是害民,听其自便吧。”徐卫说话间,突然看到公文中有一道是从河南府发过来的。自从西京洛阳收复以后,一直是由陕西代管,因此河南府有公事都向川陕宣抚司请示。
展开一看,却是说,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秦桧,被朝廷调往他处,因此向他报告,请徐卫安排相关事宜。这公文中并没有说明秦桧调往何处,徐卫因此在想,莫不是那厮被召回朝,官复原职了?这倒有些可能,自己视察过河南府,皇陵已经修缮完毕,生产也有所恢复,秦会之也算得上有政绩,因此被调回朝也在情理之中。
刚这么想,吴拱见他看河南府公文,像是想起什么事,马上道:“相公,有西京留守秦桧书信一封,收在案桌抽屉中。”
徐卫拉开抽屉一看,果然有封书信,封得严密,皮上有“太尉节使亲启”字样。紫金虎拜三镇节度使,又居官太尉,以“太尉节使”相称,显得尊敬。撕了封皮,取出信件,徐卫起身至窗边细看。
秦桧在信中称,自己奉诏转判泉州,不日就将启程赴任,特此告别。又称,如今川陕大定,百废待兴,若宣抚处置司善加经营,此地必为中兴之始。自己时运不济,就无法贡献绵薄之力了。
从秦桧这封信里,徐卫只读出来两个字,不甘。想秦会之是作过台谏长官,又拜过副相的人,而且曾经是三叔的左膀右臂,在朝中也叱咤一时。哪知朝廷风向一转,他就从中央给撵到破败不堪的河南府作地方官。好不容易费尽心力在地方上作出政绩,办好了上头交待的差使,满以为可以回朝了吧,结果只是换了个条件比较好的地方,一杆子打到福建去了,其失望和落寞可想而知。
他因为师事徐绍的关系,因此对徐卫比较亲近,经常有书信来往。紫金虎对这个人是敬而远之,有书信来,也客气地回一封。此番他送书来别,徐卫思之再三,回到案桌前提笔给他回信。反正就是安慰一番,说借机韬晦,异日必能东山再起云云。
“太尉。”还没写完,张庆就进入办公堂。
“哦,来得正好,你叫人去唤晋卿,再去转运司唤彦修,有几件事要商议。”徐卫抬头道。
“是。”张庆应一声,便折身出去。
徐卫写好信封上,交给吴拱让他发出。又批几篇公文,吴玠、张庆、刘子羽便到了。
“相公红光满面,春风得意啊。”吴玠一进门就打趣道。在徐卫的部将亲信中,吴晋卿以两样东西出名,一是才干,二是性情。什么性情?好色!虎捷军初创,四处征战的时期就不用说了,谁也顾不上搞这些。后来入陕西,也是打个不停,等后来山势渐渐稳定些,吴玠就作了“表率”,他有一妻五妾,这是有名份的,至于没名份和逢场作戏的就不知多少了。所以,他这一进门就开起了玩笑。
徐卫亦笑,一挥手道:“都坐吧。有这么两桩事,一个是河东晋宁军与鄜延绥德军交界处,羌众聚集作乱,几次袭扰我巡逻部队。徐洪经略认为,应该严厉打击,诸位意下如何?”那晋宁军,行政上是划归河东管,但地理上却是靠近陕西,它的北面,就是麟府丰三州,折家的家业所在。
听了这话,几人都一时说不出来。其实你说羌众聚集作乱,要灭了它很容易。关切是,晋宁军虽靠近陕西,却是归河东管,而河东现在是女真人所占据。对晋宁军用兵,就是对河东用兵,对河东用兵,就有撕毁“宋金建武和议”的危险。而且现在也无法证明,这些羌人是受女真人指使的。
“还是防御为主吧,这事干系太大,不可贸然行事。”张庆摇头道。
“张机宜当知鄜延徐经略性格,如果不是做得太过,他绝不会上报制置司建议严厉打击。”吴玠说道。
张庆听了反问道:“那相公的意思是同意出兵晋宁军了?”
吴玠摇摇头:“倒也不是,打还是要打,控制规模。”吴玠道。
刘子羽随即附和道:“我赞同吴制置的意见,只要把握好尺度,打一仗威慑一下也并无不可。自陕西光复以后,边界上一直是非不断,我军必须让有关各方知道,虽然开始重建,但谁敢来触我逆鳞,必然付出代价!”
张庆将目光转向徐卫:“宣抚相公怎么说?”
“成,打吧。”徐卫点头道。接着又搬出另一桩事“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秦桧调离,谁去暂时主政西京?”
西京洛阳所在的河南府,地理上说属中原,但现在除河南府外的中原地区还在金人手里,因此陕西代管。河南府与敌战区直接接壤,不能掉以轻心。
“要不让通判暂时主政?”刘子羽道。
“如果通判能摄政事,秦桧也就不需要专门提出此事了。”徐卫否决道。“另外,你们都注意一点。现在虽说宋金议和休兵,但从我们的立场来说,随时都得防备着金军发难。河南府地处前沿,如果金人要再次对襄汉用兵,必先图洛阳。杨从义虽然领兵坐镇,但如果没有一个能力极强的行政主官,就难以文武配合。”
吴玠皱着眉:“相公,朝廷既然调离秦桧,肯定会指派继任人选。无论谁去暂时主处,也不过是走走过场而已,有必要?”
徐卫一笑:“晋卿,让你去知河南府,你愿意么?”
吴玠一怔,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河南府遭受破坏的程度较其处尤盛。如果不是我军东征之后,迁郑州之民入境,那么现在的河南府可以说是豺狼遍地,野兽横行。偏生它又是西京所在,派驻此地的官员级别还不能低,秦桧是自己主动请缨来的,你认为旁人能这么积极么?这么说吧,半年之内,新任留守到不了。”徐卫笑道。
“这,却有些难办了。从陕西选吧,愿意去的,估计级别也不够。要不然,这事干脆让绵州方面处置?”张庆建议道。
“四川估计也不会有人愿意去。”刘子羽在绵州干过,此时摇头道。
“愿不愿那也是王宣抚该操心的事,你着甚急?而且咱们如果把人选定了,说不好绵州方面还觉得咱们跋扈呢。”吴玠笑道。“太尉,索性,就报给王宣抚算了。”
建武六年九月,大宋鄜延经略安抚使徐洪发兵五千,进剿绥德和晋宁边境上作乱的羌众。五千兵,这对西军来说,规模算小吧?但即使如此,还是引起河东极大震动!大金国晋宁军知军在鄜延军只推进四十多里的情况下,竟然卷铺盖跑路。因为晋宁军虽然属河东,但与陕西接壤,与河东却隔着黄河。如果逃跑不及时,等西军打过来就完蛋了。边界上的诸羌部落被打得溃不成军,望风而逃。大金国河东宣抚副使兼知太原府火速集结一万余兵力赶往晋宁军,并将此事直接报向大金国都城燕山府。
徐洪保持了相当克制,在打散诸羌部落以后,见金军大举来援,主动退出边界。但金军却没有罢手的意思,接连调兵遣将,陈兵边界。并就西军犯境一事,向鄜延帅司提出警告,要求给个交待。
延安府,鄜延经略安抚司。
大帅徐洪正召集众将推演可能爆发的战事,金河东宣抚司发来的照会言辞激烈,颇有小题大做的意思。而且据侦察,在晋宁军,金人已经增兵三拨。虽然不至于说再犯陕西,但爆发局部战事的风险很大。
“晋宁军治所在黄河以西,据卑职看,对方如此大的动作,是怕我军趁势夺取晋宁,所以故意虚张声势,真正挑起战事的可能性不大。”鄜延帅司统制,兼延安府兵马总管说道。
“卑职也这么觉得,如果说金人想犯陕西,绝不可能从这里出发。经略相公,不如正式复函河东,将事情摆明。告诉对方,我司出兵进剿乃是被迫,且并未针对金军。”有人建议道。
徐洪捋着红须不说话,其子徐勇见状道:“父帅,卑职以为信还是要回,但我司必须示以强硬!”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那延安兵马总管质疑道:“少帅何出此言?”
“诸位,金军如此之大的动作,并非因为畏惧。据我猜测,对方可能是在试探我司反应。”徐勇正色道。
众将都知徐少帅胆略过人,话出必然有因,遂纷纷追问原由。徐洪也道:“你因何作此判断?”
“父帅试想,自陕西光复,宋金两军隔黄河对峙。如今,我们不过五千兵越境追剿,而且事后主动退出。在这种情况下,金军连续三次增援,陈兵边境,好似要进犯陕西一般。但是人都知道,与晋宁接壤的绥德不光地形复杂,而且军寨堡垒密布,大军根本无法推进。河东要犯陕西,必由蒲津入关中。所以,金军欲犯陕西这说不通。如果说是为了报复,也未免牵强,我军追剿诸羌,未陷一城,未拔一寨,且主动退回,它报复个甚?以此度之,金人是为试探于我。”徐勇详尽的分析让众人无可辩驳。
徐洪听罢,也颇以为然。但是话又说回来?试探什么呢?左思右想不得要领,正疑惑时,一人抢入节堂,疾声道:“大帅!金人越过边界!进逼米脂!”
堂上顿时哗然!
陕西光复以后,西军士气高涨,徐洪率领的现鄜延军,原两兴军在光复陕西之役中战功显赫,正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自居。现在金人居然越过边界,进逼米脂,这分明是一种挑衅!
“娘的!还真打过来了!大帅,务必予以坚决反击!”将领们怒了。
徐洪神色不改,举手道:“别慌!”略一思索后,下令道“秦德!你马上领四千兵去绥德,与绥德驻军一道应付局势。”
“得令!”名唤秦德的军官领命,但马问道“但卑职如何行事?”
徐洪沉声道:“若金军来攻,坚决反击,若它不动手,我军也保持克制。”赤髯虎非常明白,现在川陕的主线是重建恢复,边界上的冲突虽然不可避免,但一定不能让事态恶化。如果说现在鄜延军就开上去噼里啪啦一顿打,那么局势的发展就有可能让双方都收拾不了。
而且,方才儿子的话也提醒了他。金军可能是为了试探,恐非真心来犯。不管如何,此事当速报秦州知道。
八月十五,中秋。
徐卫是一个很勤奋的人,便是法定假期也经常在衙门办公。但这回却不同,中午之后,他就匆匆离了制置司衙门回家。因为今天在徐四夫妇已经作凤州来到了秦州作客,还有徐秀萍和范经夫妇也来了。虽说是自家兄弟姊妹,但平日里各有各家,难得聚首。
徐府之中,张九月正命人在后苑里安排宴席。徐秀萍夫妇因为就在秦州的缘故,早就到了,此时,大姑正和弟媳一道张罗。
“弟妹,她怎地不现身?”徐秀萍一边将菜传上桌,一边问道。
“谁?”张九月正指挥仆人搬椅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能是谁?就是新进门那个。”徐秀萍道。
张九月闻言一笑:“可能是读书人家的女子讲究多吧,嫁进门这些天,倒来拜过我一次,但平常都在房中不出来。”
徐秀萍一吸气:“这就怪了……”四张一瞧,探过头去低声道“那我兄弟呢,这几天都在哪过夜?”
好在是成了亲,生了娃的妇人,又没男人在,所以顾忌少了些。张九月也低声道:“这几日因为外地来的下属故旧多,官人时常宴饮,都在我那处过夜。”
徐秀萍听罢,苦笑一声:“看来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跟你我这种大字不识几个确不一样。”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我们老九怎么回事?真不把传宗接代当回事?你这厮三十好几的人了,没儿子你不急?姐姐还替你急呢!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个声音笑道:“你两个倒忙得欢。”回头一看,只见一妇人,四十多岁,体态有些臃肿,穿着倒很考究,不是徐王氏是谁?
张九月迎上去一礼,笑道:“四嫂来了,四哥呢?”
“哦,在前堂跟姐夫说话呢,我过来帮忙了。”徐王氏笑道,随后又向徐秀萍行了礼。徐三出身将家,性格豪爽,藏不住话,马上就把那桩“怪事”说了出来。
她不说还好,一提这个,徐王氏就变了脸色。那祝季兰是她赎买送给弟弟作小妻的,就盼着那女人肚子争气,赶紧给小叔子添个男丁。现在一听说祝季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老九也不去她那里过夜,这还得了?
只是她作嫂子的不好出面,目光落在三姐身上,怂恿道:“姐姐,索性你去唤她出来。这已经是徐家的人,怎么还摆出一副客人模样?不把这里当家?我们都到了,她连个面也不露,这成何体统?”
徐秀萍一想,自己是大姑子,这事自己不管谁管?当即二话不出,就要往回走。就在此时,便瞧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款款而来。
祝季兰低着头,在侍女的陪同下正走出屋檐,入得后苑,她像是很拘谨,一直不敢抬头。轻移莲步,走了好一阵才到跟前,微微抬头,先冲徐王氏一福,仍称夫人。徐秀萍她没见过,但料想是客,也施一礼,最后才对张九月道:“姐姐。”真个绵绵之音,听得人心疼。
第六百零九章 纵横捭阖
张九月不自然地笑了笑,介绍徐秀萍道:“四嫂是你见过的,这是官人的亲三姐。”
祝季兰也不抬头,重新对徐秀萍一福,低声道:“见过大姑。”
徐秀萍上上下下打量兄弟这小妾,怎么说呢,年轻就是好。在场四个妇人,徐秀萍最大,快奔五十的人了;徐王氏次之,也是四十好几;再次张九月,三十有七,比徐卫还大两岁。在生育过多个子女以后,这三个妇道除张九月外,其他两个都是水桶一般的腰身,脸上的皱纹怎么也掩饰不住。
再看祝季兰,那个嫩气,那个水灵,徐秀萍的女儿都跟她差不了多少。也不知是不是因此起了妒忌,或者其他什么原因,作为大姑子,徐秀萍有些严肃道:“虽说都是自家兄弟姊妹,但我们来了就是客,你怎迟迟不露面?倒叫弟妹前后忙活?”
张九月一听,劝道:“三姐,其实……”话没说完,就被徐王氏扯了一把,示意她别说。
祝季兰有些惶恐,一双手紧紧地握着,也不知道如何辩解,又一福,结结巴巴道:“大姑,教训得是。”
“也不是要教训你,我们徐家虽说不是什么书香门第,但家规门风还是有的。我兄弟虽作个太尉,但你看这府上有几个仆人?多少事都是弟妹在操持,你进了门,就需替她分担,知道吗?”徐秀萍其实不是一个尖刻之人,只是她想到自己作为大姑,这些话不得不说。
祝季兰战战兢兢,连声应是。张九月见她实在有些手足无措,插话道:“妹妹,那你带芳秀去窖里,取一坛酒来,算了,多取一坛吧,姐夫四哥都是海量。”
听到这话,祝季兰如获大赦,忙应了下来。又行一礼,才带着芳秀逃跑似的离开了后苑。徐秀萍看着她离开,谓两个弟媳道:“看她模样,倒不像是个精怪的人?”
“她父亲是作过一任知县,前两年因为贪渎草菅了人命,被提刑司举劾查实,发配五百里编管,藉家抄没。她被发到凤州,入籍教坊。也是机缘巧合被我遇见,便托了关系赎买出来,养在我家半年。”徐王氏叹道。
“倒也是个苦命人。看得出来从前怕是养尊处优惯了,弟妹,你以后多教教她。”徐秀萍道。
再说这一头,祝季兰带着侍女匆忙离开后苑,心中一直忐忑。等缓过神来,主仆两人都傻眼了,因为她们根本不知道窖在哪里!又不敢再回去问,祝季兰生怕再受到训斥,急得快哭出来,倒是芳秀安慰道:“二娘勿忧,待婢子去寻个人问问。”
“好,倒是快些。”祝季兰连连点头道。
芳秀一走,她更惶恐。因为嫁入府中也不过几天的事情,她连这个“家”都还不熟悉,又担心乱走乱撞惹人非议,只能站在原地等着。可芳秀一走许久也不见回来,正手足无措时,忽见前头走来两个人,她也不认得,慌忙退出回廊,站在庭院中。
来的是徐卫的姐夫范经和亲哥哥徐四,本来有说有笑地走着,突然瞥见一个年轻妇人立在庭院里,低着头不敢见人,也不知道她是谁。只是在他们经过时,行了一礼。
“这谁?”徐四问道。
“没见过,九弟新娶的侧室?”范经猜测道。两人说着,便投后苑而去。
祝季兰松了口气,对她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而她显然不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让她害怕。
“你在这儿杵着作甚?”一个声音冷不防响起,祝季兰骇得抖了一抖。定睛看去,只见徐卫就立在回廊里,他估计是刚刚从衙门回来,身上还穿着公服。看到他脸上的笑容,祝季兰安心了些。
“姐姐吩咐让我去取酒,因为找不到地,所以让芳秀去寻人问问。”至少在徐卫面前,祝季兰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而且不结巴。
“今天过中秋,姐姐姐夫和哥哥嫂嫂都到了吧?”徐卫一边问,一边走了下来。
“都到了,只等太尉回来开席。”祝季兰昂着头,仰视着男人。
“哦,那我去换身行头出来。”徐卫随口道,说罢便朝自己卧室方向走去。走出数步后,回头一看,祝季兰还站在原地,笑道“你继续在这杵?”语毕,径直而去。
左右张望一阵,不见芳秀回来,祝季兰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跟上前去。她不敢离徐卫太近,也不敢拖得太远,就像个小跟班一样尾随在后。直到徐卫推开门进了一间房,她到发现,自己来到了夫人的寝室。
徐卫一进门就解了腰带,又摘了幞头,扒了公服,看他都拿在手里,祝季兰很想上去接一下,替他挂在架上,但身体几次往前倾,却始终走不动步。徐卫倒也没有叫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将行头挂上。
“你也不用成天在房里呆着,她是个心慈不过的人,最好相处。你多跟她说说话就知道了。”徐卫这指的,便是张九月。
祝季兰嗯了一声,仍站在门口。
“若是闷得慌,就出去走走,秦州城虽然不算广大,但值得一游的地方还是不少。其实你不必拘谨,我这里没有太多的规矩。”徐卫说话间,换了一身便装,也不戴幞头,收拾着往外走来。
祝季兰闪过身,低着头,让他走前面。
徐卫在她面前停下,看着自己这个小妾,微微皱起了眉头。片刻之后,道:“你如果实在觉得不自在,就不必出席了,和你那侍婢在房中吃吧。”
听到这句话,祝季兰心中千恩万谢,她实在不敢去面对那几个“厉害”的妇人。比如徐四夫人,赎买自己到府中后,便时常教这样那样;再比如太尉那个亲姐姐,好似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站在她面前,自己都双腿打颤。
“谢太尉。”祝季兰一福,真心诚意地说道。
徐卫眼睛一眯,也没说什么,抽身就走,走出数步,微微摇头……
“姐,姐夫,四哥,四嫂,对不住,本来中午就该回的,临时出了点事。”徐卫转入后苑,老远就拱手致歉道。
徐秀萍抢上来,一打量,欣喜道:“兄弟,上次见你也才一个来月吧,竟长了些肉?”
徐王氏马上接过话头:“我也觉着是,九弟壮实了些。听弟妹说,这些日子你成天的胡吃海喝?”
徐卫知道,一旦这两个妇人开了口,就没他说话的份。于是只顾猛点头,朝主位上坐去。
“老九,出了事?”徐胜官拜两兴安抚副使,他这个人脾气好,跟谁搭班都能和睦相处,只是并不如徐家其他兄弟那样战功赫赫。
徐卫正好有桩事想跟兄长谈,不过这家宴,又逢中秋,还是不要谈公事。遂敷衍过去,随口问道:“四哥,听说你要作祖父了?”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在徐四肯定回答以后,徐秀萍徐王氏两个冲上来,把紫金虎好一顿数落。只是顾忌着弟妹和两个侄女在场,没把话说得太难听。
“成了成了,知道了知道了,坐吧坐吧,来来来,吃饭,赏月。”徐卫催促道。
“咦,这拿酒的人呢?栽酒坛里了?”徐秀萍突然叫起来。
“没事,她有些不适,我让她回房去了。”徐卫索然道。
徐九之所以晚回家,就是因为收到了鄜延急报。金军在陕北黄河以西晋宁军范围内,集结了大量兵力,并越过边界,进逼米脂。他与吴玠等紧急商议,基本排除金军大举进犯的可能。他给堂兄的指示是,打,从哪来的,打回哪去,不用有任何顾忌,不用担心破坏宋金和议,如果能把来犯金军全歼境内,最好不过。
这么下指示,难道他不想以重建为重?忘记了徐处仁的叮嘱?都不是,敢战方能言和!这放在哪个时代都是正确的。金人此番小题大做,为什么?就是为试探!估摸着女真人也知道陕西掀起重建浪潮,因此来试一试,看西军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徐洪得到这句话,于八月底抽调鄜延精兵三千,亲自带领着奔往绥德。他到过之时,绥德驻军已经和金军打了一场,互有死伤,现在金军就在米脂寨西北二十多里外扎着。
徐洪不打招呼,指挥近万步军大张旗鼓地向金军压去。两军厮杀半日,以金军退却告终,赤髯虎勒兵边界,投书过境,再来,还抽你。
这个消息很快就被报到燕山府,大金都元帅兀术面前。西军判断得没有错,这次小规模的军事行动,是由大金都元帅府亲自授意的,其目的,就是为了借机试探试探西军反应。如果说,西军顾全两国休兵罢战的大局,妥协退让,那就说明徐虎儿还真把两国的和议当回事了。如果西军强硬以对,那说明,徐卫这厮真不是个好鸟!
完颜宗磐被以“谋反”罪名诛杀以后,宗干宗弼兄弟俩已经清除了他的党羽,并控制了大金国的政权和兵权。然而,这并没有让兄弟俩人宽心,因为他们收到消息,党项人跟徐卫眉来眼去,秋波频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据此,他们相信,西夏和陕西的关系,绝不是夏主李仁孝保证的那样,只是纯粹的“商贸往来”,这里头一定有猫腻。甚至挑明了说,西夏可能要反叛大金!
这是大金国绝对不能接受,也绝对无法承受的!近段时期以来,南方军事实力的增加显而易见,尤是徐卫节制的西军为首。莫说金军勇士势如破竹的往事已经不再,最近三次大规模军事斗争,甚至全部以金军败北而收场。尽管这几年大金国依靠签军打仗,不是自身最高水平的体现,但这个情况仍旧让人担心。
再则,江南那个年轻的皇帝,不知道天高地厚,竟摆出一副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愣头青架势来。保不住哪天他脑袋一热,干出北伐这种勾当,这绝不能容忍!
宗弼向他的大哥宗干提出,集结女真和渤海的精锐,把西线防御耶律大石的部队也抽调一些,继续发起以取襄汉为战略目标的进攻!
然而,主政的完颜宗干却没有同意。他认为现在大金国处于一种内外交困的境地。在国内,汉化改革的推行,激起各种矛盾,尤是两河为最。契丹人的反叛虽然被镇压,但同时也说明,在原来的辽国境内,女真人的统治也并非稳如泰山。
此前军事进攻屡屡受挫,现在徐卫又跟党项人搅在一起。大金立国以来,可能从来没有哪个时期像现在这样危险过。如果贸然出兵,一旦战败,就到了会动摇国本的地步!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
宗弼见状反问,不打仗作甚?宗干答,纵横捭阖。
南方想争取一切能够争取的力量来抗金,我们就针对性地分化。最主要的,便是西夏。夏主之所以跟陕西走得近,原因不外乎就是我们大金国几次失言,没封地给他,所以他才恼怒。
现在,我们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党项人立马就会调转刀口对准徐卫。夏主不是想要地么?没问题,陕西虽然不在我们手里,可河东还在。西夏此前就想讨要河东西北部与其接壤的地区,这次咱们便成全了他,让这条狗不再对着主人龇牙,转而去咬徐卫。
宋建武六年,金天眷五年,九月。大金国以张通古为使,入西夏,见夏主李仁孝。许以割地,要求西夏断绝和陕西的往来。
李仁孝不是笨蛋,从他老子在世时,女真人就已经把他们当成傻瓜一样耍了好几回。每次都慷慨许诺,我要割给你多少州多少县,结果连根毛也不给。现在你又给我画张饼,叫我跟陕西绝交,不是,你们女真人真把党项人当成没开化的蛮夷是吧?去你娘的,老子刚刚尊奉了孔子为“文宣帝”,大兴儒学,命令所有州郡都立庙祭祀,以皇帝礼待之。就是汉人,也没哪朝哪代尊孔子为帝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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