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0章 北上卢奴
作者:言无咎|发布时间:2024-06-29 01:06:35|字数:9859
三月二十三中午。经过半天一夜的推算,石青拿定了行动方案。传令亲卫随即四处飞奔,将将令传至四面八方。
石青先给冀州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雷诺挑选两千名胆大滑溜的老兵,将其分做十队,多带旌旗号鼓,装扮成疑兵到广宗、清渊一线活动。二是命令雷诺在冀州左近寻几百名被悦绾裹挟到清梁的冀州兵家眷,将这些人送往清梁城待命听用。悦绾月余前裹挟的两万冀州兵建制完备,搜寻他们的家眷十分容易。
随后,石青给襄国下达了两道命令。一是命令孙威调集一万人马归入后军建制。二是命令后军两万将士只带七日干粮,由王宁督帅以最短的路程、最快的速度赶赴清梁待命。
午饭后,延迟了半日的魏军步卒主力拔寨启程。
石青任命丁析担任行军统带,率全军转道东北方向,从赵郡、冀州之间穿过,借道博陵郡,直插清梁县城。
石青和主力步卒分道而行,自率六百亲卫骑按照原来的行程继续北上。
和步卒主力分手后,没有了拖累,一行骑士催马扬鞭,速度极快。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过了常山郡的无极县,距离中山国治所卢奴城只有六十余里。即便晚上不敢放开马速,这点路程也用不了两个时辰。石青却没打算连夜赶路。这两天一直没有休息好,消耗的精力太多,他感觉有些疲累,担心连夜赶到卢奴后没精神应酬素未谋面的侯龛。经过一处林子之时,石青命令亲卫骑停止前进,就地驻扎野宿。
好生休息了一夜,第二日清早,石青自觉精神恢复了大半,遂率六百亲卫骑重新上路。行了小半个时辰,距离卢奴四五十里之际,视野里出现一支两三千人马的队伍。
这支队伍行装简朴至极,既没有多少面招摇的旌旗,士卒的着装也不统一,既有布铠、皮铠还有几具金光闪闪的铁铠。配置的兵刃更是五花八门,甚至有人持得是前端削尖的木质梭镖。稍微显目一点的是队伍中间的两面旗子,一面是军旗,上书“常山”二字,一面是认旗,上书一个“李”字。
看到这两面旗子,石青心中一动,打马赶了过去。
前方的队伍也发现了从后面追赶上来的骑兵,在将官的指挥下,两三千人闪到路左,像是让路,并没有做戒备的姿态。
见此情景,石青心中越发笃定,催马向对方认旗冲去。
战马唏溜嘶鸣,认旗下冲出一员威风凛凛的粗壮战将,他一边打马迎向石青一边大声喝道:“常山李犊在此,来者何人?可是和咱一样去救援中山的?”
果然是他。
闪念之间,黑雪已奔至李犊十几步外,石青勒住战马,扬声答道:“原来是李太守,幸会幸会,某乃新义军军帅、大魏太常卿石青。”向大晋请赐的封号还未明确,征北大将军府也未正式开府,此时,石青和邺城朝廷沿用的还是大魏的旧称。
“啊也——原来你就是石青啊!”两句话没说完,李犊已经露出粗鄙不文的底子,不过,虽然他言语无礼,行动确极为迅疾,一听石青之名,即刻翻身下了战马,迈开大步奔过来。
石青早就跃下战马,迎上两步,在李犊欲拜之际抢上去扶住,口中说道:“军旅倥偬,李太守勿须多礼。”
李犊倒也干脆,一把抓住石青手臂喜不自胜地嚷道:“石帅!咱可见到你啦……嘿嘿!”只说了两句,似乎拙于词穷嘴笨,李犊有些难以为继,嘿嘿干笑两声之后,他放开石青,忽然转过身,冲麾下步卒振臂高呼道:“兄弟们。天下第一大英雄——石帅来了!咱们终于见到石帅啦!”
“嗬——大英雄——石帅!嗬——石帅——大英雄——”两三千士卒齐声高呼,兴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石青有些愕然,他不明白自己何时成了天下第一大英雄,他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斯,见到自己的兴奋热烈的程度甚至大大超过青兖本土人士。尽管如此,听到四周一阵阵欢呼,他依就忍不住心神激荡,满腹感怀。
欢呼声中,李犊喜滋滋地说道:“石帅。你不知道,前年年末,魏皇发杀胡令,倡言恢复中原汉室天下,常山、中山的汉家儿郎好不振奋,推举咱和侯大哥为尊,杀了两地太守响应魏皇。可惜的是,他奶奶的石祗在襄国称帝,先挡住咱们南下会合之路。然后又是许诺又是威吓,逼咱和侯大哥就范;为了兄弟们家小着想,咱们只得暂且挂上赵国太守的职位。石帅纵横中原,驱赶蒲洪、斩杀段龛、收复姚弋仲;干出偌大事业,咱们眼巴巴看着,好不愁煞,只恨不能追随左右。今儿终于熬出头了,石帅破了襄国,咱们以后就可以跟着石帅打天下了……”
听着李犊朴实的絮絮叨叨,倏忽之间,石青忆起当年汶水之畔,蔡谟关于英雄枭雄的剖析,与此刻此景相比,蔡谟的剖析显得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世间的英雄枭雄真有什么清晰的界定吗?事实上是没有的。同样一个人,在有些人眼中从一开始就是英雄,并且永远是英雄;在另外一些人眼中,则是枭雄,无论如何都是枭雄。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既不关乎正义,也毫无公正可言。
“李太守。交代兄弟们随后跟上,太守和石某先行赶往卢奴吧。”唏嘘一阵,石青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干脆邀上李犊一道北上。
“好咧——”
李犊爽快地应承下来,继而说道:“石帅。叫咱犊子吧,太守太守的恁也生分。”
石青打量了一眼这个三十好几的粗豪大汉,痛快的点点头道:“犊子哥哥,新义军有个好汉名叫万牛子,石某称他‘牛子哥哥’,牛子哥哥和犊子哥哥年龄相仿,一般的豪爽率直。日后有时间,你们好生在一起聚聚,必定十分投缘。”
李犊乐不可支,哈哈大笑道:“这倒是好,犊子最喜结交英雄好汉了……”
停顿了一阵,队伍再次启程,两千五百名常山军在后缓行,李犊随石青亲卫骑先行北上。行出五六里地后,他们正式跨进卢奴地界。
麦穗飘香,田野金黄,正值收获季节;田间地头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身影。
李犊瞪大眼睛在四周转来转去,过了好一阵,他诧异地问道:“石帅!咋回事?不像是在打仗啊?”
石青估摸着这是悦绾兵马被权翼部骑兵彻底压制了的缘故。他正要解释,两名亲卫领着一队权翼部骑兵斥候赶过来,于是干脆闭上嘴,待斥候近前了,他才扬鞭环指四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民众收割之时不怕敌军骚扰吗?”
斥候打量了一眼四周,回道:“石帅放心。为了保证夏粮顺利收割,权将军命令我部骑兵尽出,已将燕军营寨围困了两日一夜,不防其一兵一卒出营。”
“太好了。石帅遣来的人马已经把敌军完全压制住了。哈哈,卢奴没事了。”李犊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石青眼光一闪,继续问道:“这两日敌军可有异动?”
斥候详细禀道:“回石帅。今日凌晨,有八千敌军步卒押送近千车辎重从正北方向开过来,在对手接应下进了敌营。权将军说,此前对手没带辎重匆忙而来,打得是抢收卢奴夏粮的主意。因为我军来得及时,对手抢收夏粮的主意落空,是以重新筹集了一批辎重送到前线。由此可以证明,对手做好了长期坚守的打算。”
石青无言地点点头,沉思半晌,忽然转向李犊道:“犊子哥哥。以石某之见,常山军勿须着急赶往卢奴,不如留在这一带,帮助民众抢收夏粮,收下来之后尽快储存到坞堡山寨中。”
“不是压制住对手了吗?干嘛急着抢收?”李犊纳闷地问了一句,旋即干脆地应道:“犊子知道了,咱听石帅的,这就留下来帮忙。”
“犊子哥哥,战事即将进入新的阶段,卢奴战局因此会发生变化,继而进入僵持阶段。为了防止意外,还是小心一点,抢先将夏粮收入库中为好。”
石青笑着给了一个简略的解释,随即一拱手道:“犊子哥哥,军情紧急,石青先行一步,日后有暇,我们兄弟再聚。”
“好!好——石帅先行,咱在此等候兄弟们。”李犊虽然还是迷糊,只是见石青行色匆忙,却不敢多言耽搁,拱手向他辞别。
告别李犊,石青催马扬鞭,径向卢奴方向飞奔。不一刻,前方现出一座城池的影子。
城池跨度范围不大,城墙也不太高,不能让人产生雄伟壮观之感;然而,这确确实实是一座城池,青黑的城墙砖,吊脚飞檐的古朴城楼,错落有致的垛口女墙,无不说明,这是一座正规的城池,而不是那种蒿草丛生,土坯糊就的‘土垒新城’。在战火一遍又一遍肆掠之后,这样故老、规整得城池在中原亦不多见,十分稀有。当然,历史上,几十年后,这个古城依然未能逃脱焚毁的命运,最终还是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未等石青临近,卢奴城南门大开,吊桥放下,一群人或骑马或步行蜂涌而出,向南迎接过来。
石青眼尖,眯眼一看,已在人群中发现消瘦挺直如标枪一般的祖凤和落寞阴鸷郁郁不合群的童图的身影,和两人并排而行的是一个骨架宽大,脸色澄黄的四十许汉子。石青不认识此人,只是一看到对方的步态和眼神,他立即确定,这人定然是侯龛。此人一看就是位草莽英豪,与李犊不同的是,稍微内敛深沉了一些。
思忖之间,双方已然会合,石青跃下战马,眼光和祖凤、童图一碰,稍稍示意,然后便落到脸色澄黄的汉子身上。对方非常沉稳地走上来,拱手施礼,谨然说道:“侯龛见过石帅。石帅英雄之名传于天下,中山好汉渴盼已久,今日总算如愿以偿。”
侯龛言辞不像李犊那般直白可喜,殷殷之意却不差半点。听闻之下,未见面前的患得患失之心不翼而飞,石青彻底放下心来。“侯大哥!勿须多礼。”
石青抢上去扶了一下侯龛,把臂说道:“军情紧急,客套话留待他日再叙。走,侯大哥,陪石某一道去敌营瞧瞧。”
石青仿如遇到多年老友,说话直截了当,侯龛不以为忤,双眉一扬,整个人反而轻松了许多,欣然说道:“谨遵石帅将令,只可惜了刚温好的酒,只怕要凉了。”
石青哈哈大笑道:“主人诚心尽意,便是凉酒,亦甘之若醇。”
说笑之中,一行人也不入城,径直沿城墙向东而去。
燕军大营扎在卢奴东北方十里外,横亘在卢奴与清梁之间的驰道上。拐过城墙拐角,众人径向东北行,走出五六里,便见魏军骑兵东一支,西一股,串在一起构成一道环形阵势将一座大寨围住。环形阵势大略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靠前,距离敌军大营约莫两里,这一部骑兵个个整束停当,全神戒备;一部分在后,距离敌营约莫五里;这一部的骑士或躺或卧,或喂食战马,看模样正在休憩。
石青一行抵近环形阵外,权翼飞马从前阵赶过来,向石青见礼,随即禀报道:“李崇负责监视敌营东部、北部,因来回距离太远,不敢轻易离开。因此没来拜见,请石帅见谅。”
“此是小事,勿须多言。”石青向毫无动静的敌营眺望了一阵,又瞟了眼近处休整的骑士。随即皱眉说道:“子良。这等围困之法,不合用兵之道,甚不可取。传令,全军收兵,回城休息。”
石青这么一说,不仅权翼、祖凤、童图呆住了,侯龛也是一愣。不过,权翼依然没有迟疑,当即命令亲卫四下传令,各部收兵回城。
“最终决定战争胜负的只能是力量,但力量运用的好坏带来的结果却截然不同。兵者诡道也,说的就是这个意思,领兵之人研究的兵法战技,就是力量的运用之道……”
有实例在前,石青自然不会放过点拨诸位将领的机会。
“……眼前敌我双方,实力相差不大,尽皆是自保有余,进攻之力不足。双方保持均势之时,最后决定胜负的,就是谁能节省体力,谁能耗得更久。汝等是怎么做得?将全部力量袒露在敌人面前,时刻戒备,不敢稍有懈怠。这等作为,白白消耗己方战士体力,对敌军却没有任何威胁,实为不智。与此相反,敌军躲在暗处,养精蓄锐,静候时机,一俟我军出现疲累松懈,双方力量此消彼长,他们便可随时随地展开攻击。如此,大事去矣。”
石青话未说完,权翼、童图、祖凤已是大汗淋漓,惶恐不已。事实上,连续两日一夜地围困,魏军骑士已开始出现疲态,几位骑兵统带对此有些警觉,只是为了中山民众安心收割夏粮,这才咬着牙苦撑。
侯龛又是佩服又是惊疑,忍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道:“石帅。这个……不能围困的话,燕军就会出营骚扰地方,这可如何是好?”
“侯大哥无忧,石青担保不会让燕军滋扰地方生民。”
石青宽慰了侯龛一句,然后点拨诸将:“用兵之道讲究虚实相合,虚虚实实妙用无穷。兵锋比如钢刀,当钢刀展露刺向对手心脏,此时为实,虽然犀利,然对手只需倾力防卫心脏即刻。钢刀藏在背后,没有展露,此为虚,虽然没有直接威胁,但对手全身无不在可能的攻击范围内,对手不知守卫何处,必定凛凛然全身戒备,如此就可达到让其耗心伤神之目的……”
石青引用的比喻浅显易懂,诸将听得频频点头,连侯龛也不觉得忘掉忧虑,凝神细听起来。
“譬如眼下情势,既要保证己方战士体力充沛,又要保证让对手不敢出营滋扰地方。如何应对才为妥当呢?以石某之见,初始我军就该以夏粮为饵,引诱对方出营,抢收中途,我军集结优势兵力给予痛击。如此只需一两次或两三次,便是无一人监看,对手也不敢再出营行动。因为我军这时候就是藏在身后的钢刀,对手不知道钢刀下一刻击在哪里,怎敢轻易妄动?这等方式远比亮明章程在敌营外围困有效的多。”
话音嘎然而止,诸将豁然醒悟,一个个兴奋不已。
石青告诫地盯了权翼一眼,转而对童图说道:“童图,汝回城将四千八百名弓骑兵集结一处,密切观察敌营动向,一旦发现敌军出营,即刻率弓骑兵予以截杀。敌军需要守卫大营,虽有意抢收夏粮,却不可能倾巢而出;想来即便有万余人马,弓骑兵也能应付得了。至于其余骑兵,让他们安心休整就是。”
童图应诺一声,转身而去。
两万魏军骑兵纷纷转回卢奴,这动静引起了燕军注意,燕军大营内人来人去,出现了一些骚动,石青抬目打量了一眼,沉思片刻,忽儿说道:“诸位!走!陪石某一道去会一会悦绾。”说罢,他一嗑马腹,骑乘着黑雪缓缓向燕军大营驰去。
诸将自然没有异议,一声不吭地跟上,祖凤撵近一些,撅着小嘴咕咕哝哝道:“打仗就是打仗,闹那么多虚文干吗?有与悦绾相会的功夫,还不如回城休息说话呢。”敢情两人多日不见,她有些想念,希望和石青在一起多呆一会,因此不满对方在悦绾身上浪费时间。
目光落到祖凤日显憔悴的俏脸之上,石青心中痛惜,当下放缓了声音,柔声解释道:“凤儿有所不知,我北上的目的,其中有一半是为了让悦绾知道——我石青到卢奴来了。”
第四十章
来到燕军大营两里外立定,石青命令亲卫前去通报,只过了一刻钟,对方营门大开,千余骑兵呼喇喇风一般直奔石青所在之处冲来。
石青绰枪磕马,迎出二三十步,待对方靠近扬声喝道:“悦绾可在!”
燕军骑队距离石青百十步外停下,一个二十七八,身材颀长的青年武将挺槊出阵,距离石青二三十步外勒马喝问。“悦绾在此。汝便是石青么?找悦某有何话要说?”
石青微微颌首,打量了两眼,忽然间,他手中蝎尾枪向前一指,舌绽春雷,厉声大喝:“悦绾。汝好是鲁钝无知!石青亲至卢奴,汝不下马就缚早早归降,以保富贵荣华;莫非意欲顽抗到底?嘿嘿——如此待石某破了你这几万杂兵,汝性命难保,到时别怪石某心狠手辣。”
石青说这一席话之前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发作说得又急又快,不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吐词也异常清晰,声音还特别大,不仅悦绾听得清清楚楚,双方将士也都听得清楚。
话音未落,两边就是一阵哗然。
侯龛、李崇连声叫好,大呼痛快。燕军骑士议论纷纷,没听过石青之名的连忙打听石青名号事迹,听说过的则相互议论探询石青此番带来多少人马。
唯有当事人悦绾脸膛紫涨,僵立在当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给对方面子应约而来,以礼相待,对方却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是一通辱骂。想起来实在气煞人!冤煞人!
气到极处,一股怒火在胸中窜来窜去,偏偏就是发作不出来,憋得悦绾吭哧吭哧老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石青见状放缓了语气,和声道:“汝无话可说,看来已有悔意,如此甚好。朝闻道,夕死可矣;汝既知是非对错,且愿意改之;石某给汝机会……”
“石青!汝欺人太甚——”霹雳一声大吼,悦绾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石青脸色一沉,冷声叱道:“悦绾。石某十万大军不日便到,依靠这个破土围子汝能守得多久?看汝年龄尚轻,尚有大好前程,石某这才好言相劝,汝竟不识抬举,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哼——”
虽然不知吕洞宾是谁,悦绾还是听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此时他顾不得向对方请教疑难,厉声骂道:“石青小儿,休要猖狂。别说十万大军,就算百万大军汝也动不了悦某一根汗毛;汝且等着,待悦某破了那些杂兵,生擒活拿了汝,再来和汝说话。”
匆匆说罢,悦绾转身就走,不给石青半点反击的机会。他知道汉人巧言善变,就算石青这等武将,他也没把握在口头上讨得便宜,既然如此,不如藏拙地好。
石青没有继续讥讽辱骂悦绾,冲着对方的背影很厚道地喊道:“悦绾。石某崇尚实干,不喜逞口舌之利,汝且回去等着,少则三日,多则五日,某便率军来攻。”
悦绾心中一凛,身子僵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他不敢肯定石青是否发觉乐陵郡变故,只是,慕容恪曾经特意提醒,说石青可能会对他这部人马疯狂攻击,以报复乐陵郡的失败。联想到这些,由不得他不小心警惕。
石青来了,大营防御需要加强,需要重新部署,绝不能让他讨到一点便宜……暗暗下定决心,悦绾再没回头,径直进了燕军大营。
石青回到己方人中,摇头苦笑道:“这厮恁是顽固,竟然不听石某好言相劝,他日必定有的是苦头吃。”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祖凤矜持一些,强忍着紧紧抿住双唇,只盯着石青的一双黑眸闪闪发亮。
有了这个插曲,侯龛的兴致比初见石青之时更加高了,兴冲冲地回到卢奴,连珠价地大叫摆宴,以为石帅接风。
石青瞅瞅天色,但见日头不上不下地挂在中天,已是申初时分了。于是对侯龛道:“难为侯大哥盛情,这酒是一定要喝的。石青提议,我等边喝酒边议事,吃喝做事两不误。”
侯龛自然是无有不应,招呼手下人照顾石青的亲卫和其他来宾,随后依石青的要求,在一个偏僻的阁子摆下酒宴。
阁子里只设了六个席位,石青坐了首位,权翼、祖凤、李崇、侯龛和刚刚被传唤来的童图不论宾主,分坐在下首左右。
石青先和侯龛应酬了一番,又和四位手下对饮叙旧,连喝了七八杯酒之后,他将酒杯往案几上一摁,没有再斟。其他人立时会意过来,知道石青要说正事了。
“诸位可能还不清楚战局的变化,介绍军情之前,石某郑重告诉大家,这次作战不再限于中山一地,作战规模比初始预估的要大得多,若是战败,后果也将严重得多。下一步的战事推进非常艰难,胜败尚是未知之数……”
初一开口,石青的语气便凝重无比。恢复了些许女儿态的祖凤身子一绷,整个人立时成了一支钢枪,锋芒毕露,杀气凛然。
“是这样的……”
石青没有任何隐瞒,将当前战局以及己方不利之处一一道出,众将骇异之中,石青又把自己打算在清梁、河间一带开辟新战场的想法说了出来。
“与乐陵相比,清梁、河间一带人口更多,粮食更多,慕容恪抢我夏粮以为军资,我等必须以牙还牙,还抢幽州夏粮以为军资;需要注意的是,抢粮不是目的,而是为了保持进攻力度,因此,此番开辟新战场,我军需要做得就是攻击!攻击!向前攻击!无论是雄县还是大城,甚或涿州、蓟城,只要有隙可趁,就毫不犹豫地杀过去,能占就占,不能占就烧,把幽州南部几个郡烧成一片白地,把当地民众通通迁到冀州,让鲜卑人从此无法在此地立足。哼!石某很要知道,这种情况下,慕容恪是否还有心待在乐陵……”
石青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猛虎,低嗥怒吼,杀气腾腾,众将心神战栗,凛然生寒。
按照石青的意思去打,这将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战争,双方比拼的不是对阵战力,而是摧毁与破坏;谁的破坏力更强,谁能给对手带去更多伤害,谁就算赢了。石青这般作为,不仅对敌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等于彻底放弃了南皮、乐陵、平原等地。
阁子里静默下来。
过来好一阵,权翼斟酌着说道:“石帅这一着应对的非常精妙,虽然不一定能扳回先手,至少能挽回不少颓势。权翼担心的是,卢奴外的悦绾与南皮外的慕容评。这两人麾下兵马合起来将近十万,且与清梁、河间近在咫尺,一旦回援与幽州南部守军会合,只怕有十二三万,我军呢,匆忙之间能够调动多少人马北上?有把握与燕军决战并且胜之?”
“子良顾虑的很有道理。所以,若想打赢这一仗,我军必须阻止对方会合,并在局部对其中一股敌军形成兵力优势,设法给予重创;如此则全盘皆活。当然,做到这一点很艰难,但并非不可能……”
石青双手在空中比划,详细解说道:“……悦绾部在西,慕容评部在东,两军之间约有三百里的距离,三百里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怎么也得数万大军走上好几天。并且我军横亘在中间,先就将他们分隔开了,两支燕军若想会合,首先要问我军答不答应。更重要的是,他们尽皆处身战场之上,有卢奴守军和南皮守军盯着,撤走时未必遂心顺意。我军的机会就在于此。”
权翼眼光一闪,若有所悟道:“石帅迁移民众,烧毁幽州南部,四处攻击原来都是虚,目的是为了引诱悦绾、慕容评回援,然后重创之。”
“不!没有意外的话,攻略幽州南部甚至一直打到蓟城,消耗燕国实力是我军此番作战第一目标。只有悦绾、慕容评回援之后,第一目标才会发生变化,更改为尽可能多地诛杀对手士卒。因为,一旦我方展开攻击,悦绾、慕容评的联系将会中断,他们未必敢轻易回援。”
说到这里,石青顿了一顿,沉郁地向座下五人一一注目。“这场是一场充满变数,非常艰难,无法把握后果的大战,诸位,努力吧——”
下首五人同时站立,在席位上抱拳躬身道:“属下不敢懈怠,但有所命,必全力一赴。”
石青向五位手下一一赞许示意,点头说道:“好!诸位请听本帅将令——权翼、祖凤、李崇。汝三人明日白天一切如常,向悦绾显示存在,夜间悄悄离开卢奴,经博陵郡安国县(今河北安国市)向清梁城迂回过去,务必于三月二十六日凌晨前赶至清梁城南,到时本帅另有任用。”
权翼、祖凤、李崇齐声应诺。
石青颌首,转向童图道:“童图。本帅打算让汝留下来牵制悦绾大军,不知汝敢应否?”
“嘎嘎嘎——石帅直管下令就是,童图何时有过不敢的啦。”童图桀桀笑了两声。他素来沉默寡言,声带锻炼的少,无论发出什么声音,听起来都怪怪的。其他人习以为常,早已见怪不怪了。
“经过适才一番虚言恫吓,本帅估计,清梁有变的消息传来之前,悦绾不敢轻举妄动,只会小心戒备,准备应付本帅大军的攻击。是以,这两天,汝只需时不时露露面,监视对方并显示存在,不让燕军出营骚扰中山民众夏收就是了。三月二十六以后,清梁有变的消息会很快传到悦绾耳中,他应该能推算出,我军主力骑兵已离开卢奴。到那时,他要么是放弃攻打卢奴,回师救援清梁;要么趁机猛攻卢奴……”
说到这里,石青看了一眼侯龛,继续说道:“……有侯太守坐镇卢奴,石某不相信悦绾能攻下卢奴,所以,悦绾攻击卢奴之时不需要汝拼命。但是,悦绾如果不攻击卢奴而是选择回师救援,无论他是全师而回,或是分头而归。本帅命汝不惜一切代价,骚扰袭击甚或是正面截击,务必将其行程拖延下来,为我本帅调集主力大军争取时间。童图,危急时刻汝能为本帅效死一搏么!”
“嘿嘿——”
童图怪腔怪调地哼了两声,阴狠地说道:“童图忠不忠,勇不勇,到时石帅自然知道。”
“好!本帅信得过你童图。”
石青甚是欣慰,颌首赞许不已,随后他将目光转向侯龛,说道:“太守!卢奴现有六千守城兵丁吧?”
侯龛答道:“禀石帅,侯龛麾下原有四千余卢奴儿郎,燕军来犯,四乡八邻好汉听闻后纷纷来援,来援好汉共计有一千八百多位。故此,侯龛麾下现有六千人马。”
“算上常山李犊大哥,侯太守麾下将有八千五百士卒,防守卢奴应该绰绰有余……”
沉吟片刻,石青又道:“今夜本帅会离开卢奴,前往博陵去拜访一位朋友,此行不便携带帅旗;因此,本帅有意把帅旗留在卢奴,想来有这面帅旗在,悦绾会安分许多。侯太守当趁此时机,组织人手尽快抢收田间夏粮,千万延误不得。”
侯龛应了一声。
祖凤插话进来问:“石青哥哥。你……这就要走啊?到博陵拜访哪个朋友?”
“是一个素未谋面的朋友,也许这次能成为我们的盟友。呵呵……他手下人马可不少哦。”石青虽然没有明说,众人却都猜出他指的是谁了。博陵兵马不少的,除了原石赵征东将军邓恒还能有谁?
“侯太守。如果不介意的话,石某希望悦绾退走之时,卢奴将士能够配合童图部给予截击骚扰。”尽管有些不好意思,石青依然面不改色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侯龛乃新降之士,正常情况是多安抚,不宜任意调遣听用,除非对对方具有极强的信心。石青正是这样,他对侯龛、李犊即有信心,希望和这二人推诚置腹。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