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宣誓与族旗


  军帅府初步决定假籍申请批复为一年两次,上半年、下半年各一次,考核通过后,六月初十、十二月初十这两个日子,军帅府会召集所有假籍人,集中在特定地点举行宣誓仪式。之所以选择在初十这天,缘于石青的独断。他认为初十的‘十’字,蕴含有忏悔的意味。
  大晋永和六年。十二月初十。寅末时分。
  天还没亮,积雪反射的光映的纱窗白生生一片,澄澈光明。
  麻姑挣开眼睛,打量了一眼纱窗,随即身子缓缓挪动,以不易察觉的轻柔从石青怀里挣出来。
  撩起一角被子,着了肚兜亵衣的白嫩身子顿时裸露在寒气中,麻姑打了个寒颤,胸前两团没有束缚的秀气鸽峰跟着颤动了两下。瞅瞅酣睡依旧的石青,她吐了吐舌头,无声地笑了一下,随即将身边衣物拢在手中,小心翼翼地下了炕,趿拉儿着绣鞋偷儿一般蹑手蹑脚地向外屋走去。
  “女贼……哪儿里去?”这时候,石青轻松的打趣声响了起来,语音清晰,没一点迷糊的样子,敢情他早醒了,将麻姑的小动作尽都瞧在眼里。
  抱着衣物的裸露身子回转过来,麻姑跺脚笑嗔:“人家怕吵醒你,才到外面穿衣。哼,枉费人家一片好心。”
  石青撑着身子半坐而起,笑道:“今儿举行第一次假籍宣誓仪式,我哪里睡的着。好了,快上炕穿吧,外面冷着呢。”
  麻姑撅着嘴转回来,将衣物往炕上重重一丢,向炕上偎去。她的动作幅度稍有点大,松散的肚兜被扯动着,时不时露出点春色,殷红蓓蕾欲隐欲现,反而更加诱人。
  石青咽了口吐沫,不由自主地伸出右手揽住麻姑纤腰。柔声低呼:“麻姑……”
  “嗯~~”麻姑低应一声,身子蓦地僵硬住了中刚抓起来的衣物轻轻滑落到炕上。她垂下头,只露出左侧通红通红几乎透明的耳垂。
  石青有些情动,大手情不自禁地向上移去……右手捂上秀气的鸽峰之际,麻姑身子一颤,随即她扬起小手,拍地一声在乌龙爪上重重敲了一记。
  “坏蛋。我要走了,不和你玩了。”麻姑嬉笑着挣脱石青,麻利地穿起衣物。
  麻姑要到禀丘去。
  石青在外东跑西跑,麻姑耐不住寂寞,便在军帅府讨了一个义仓巡检的差事。平日在几个义仓之间来回巡视,检点仓储账目等琐碎事物。连着几天的大雪把匆匆搭就的禀丘义仓压垮了,消息传过来,她这个巡检自然要去看看。
  这些事情石青不仅知道,而且非常支持,他可不愿意自己的女人如同性奴一般,待在内宅老死不出家门一步。支持归支持,待情欲上涌之时被拒绝,他还是有点不乐意。“这么急干嘛?也不迟这一刻半刻的。”
  麻姑闻言,蒲扇着大眼定定瞅了一阵石青,随后伸出纤纤食指在石青额头摁了一摁,嫣然笑道:“傻瓜。人家是想早去早回晚上撵回来的。难得你回来,人家不能丢下你在禀丘过夜是不?”
  “今晚赶回来?那么急!”石青一瞪眼睛,摇头道:“太辛苦了。还是明天再赶回来吧。”禀丘距离肥子大约两三百里,路上雪下的厚,即便骑马,一天之内跑个来回也是非常吃力的事,何况麻姑还要办事?
  “不啦。人家乐意。不过起早抹黑罢了……”麻姑笑着,一溜下了炕。凑到石青面前,道:“乖啦。晚上回来陪你哦——”随即嬉嘻一笑,闪身出了寝房。
  石青拿她也没多的办法,无奈地摇摇头,偎在炕上琢磨着今日的假籍宣誓仪式。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开始有了响动,他这才起身,洗漱之后,从侍女布上来的早点中拿了一块窝盔,一边啃着一边向前院踱去。
  刚刚辰初时分,前院人迹寥寥。除了值守亲卫的身影不时闪现,各部主事掾属都还没来。石青踏上议事堂的台阶,还未等进堂,身后遥遥响起两声招呼:“姑爷早……赵韶(诲)见过姑爷。”
  石青转身看去,只见赵韶、赵诲哥俩各自捧着一个木匣刚刚跨入军帅府大门,正满脸堆笑地冲自己招呼。
  这哥俩也恁心急了。石青站定身子,饶有意味地望着赵氏兄弟微笑。
  赵氏兄弟是史上有记载的奸佞之臣,原本历史上,他俩帮着苻生将苻健遗下的顾命大臣收拾大半。
  石青倒不在乎这些。他认为后世人有个‘为尊者讳’的毛病,惯于把君主犯得过错通通推给臣子。因此这世上才出了数不清的‘奸佞之臣’。另外,石青认为,奸佞之臣自有出众之处,不说别的,单论揣摩人心这方面,史上奸臣只怕个个称得上是心理学方面真正的权威。赵氏兄弟允文允武,机灵善变,只要用得好,就是一大助力。
  青兖很缺人才,以至于石青连蒲雄、姚襄这等敌人都没舍得杀,希望多榨一点油水,他又怎么会在意赵氏兄弟奸佞不奸佞呢?
  赵氏兄弟气喘吁吁,小跑过来,重新给石青见礼。“见过姑爷。青兖事物繁重,姑爷日夜操劳,赵韶(诲)钦服。只恳求姑爷爱惜身子,以图长久之计……。”
  两人絮絮叨叨吐出一大串谀词,石青却从两人毫无波动、顺畅流利的语调中听出,这两兄弟一点没有气喘,敢情刚才都是装出来的。
  这两人片刻之间便做出这许多套路,着实难得。石青暗自一笑。温声应酬道:“两位赵先生怎地这么早?这段时间赶路辛苦,怎地不多休息一会?哦,青兖困僻,和长安天差地远,不知两位是否休息的好?”
  得石青宽慰,两兄弟眉开眼笑,喜得骨头都轻了几两。赵韶道:“多谢姑爷挂念。我等休息的很好。呵呵……那个火炕真是一个好东西,比生四五个碳盆还要暖和,难得的是一点熏烟多无。”
  赵诲接口道:“姑爷。我等是来拜见姑娘的。说来惭愧,天水赵氏和麻帅相交五六年,却还未见过姑娘。这次来到肥子,说什么不能错过。天水边陲之地,也没什么拿得出的土产,呵呵……只好去蜀中寻了些姑娘家喜欢的细巧玩意,敬献给姑娘。”
  “麻姑?哦,她一早出门去禀丘了,这时辰只怕走出三五十里了。可是有点不巧。”
  石青笑哈哈地解释,随后老是不客气将礼物收了下来。“二位有心了,我代麻姑多谢了。回来以后,我会告诉她的。”
  青兖穷啊,相识这么久,石青没给麻姑,也没给祖凤送过什么金银饰品,有时暗自静思,他颇为难为情。既然有人愿意送上门来,哪还有什么客气的?
  赵韶、赵诲却是喜不自胜。走麻姑的路子不就是为了接近石青?送礼能直接送到石青手中岂不是更妙?
  两人献上礼盒,围着石青大拍了一通,直到军帅府主簿王亮和功曹王羲之来找石青议事,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筹备假籍宣誓仪式原是长史会同功曹经办的,王猛被麻秋留在关中,军帅府长史一职就此空缺,主簿王亮暂时兼任了这一职司。
  若能才能,青兖不是没有能够胜任长史之职的人选,诸如权翼、雷弱儿、陈然、刘征、荀羡等无一不可。只是这些人总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让石青觉得不是合适人选。以至于回到肥子十几天了,长史一职仍然空缺。
  这种现状让石青很苦恼。
  青兖两州以肥子为中心,以二十三个定居点为基础,向司州、徐州辐射的构架已经基本搭就;长史就是连接这个构架和石青之间最重要的枢纽。没有了这个枢纽,石青处处感觉不便,不时需要亲自操刀上阵,处理各种琐碎。这可不是掌握方向的首领应该做的。
  石青和王亮、王羲之进了议事堂,三人没有坐下,直接站在大堂中心说话谈事。
  王羲之道:“这次假籍,共有氐、羌、丁零、匈奴四族一百五十二人申请。其中大多数是以军功申请,有一百二十八人,考核通过二十八人,刚好是个零头。文途申请的有二十四人,通过的只有两个。假籍的外族胡人,似乎很难掌握 《礼记》 。这样下去,热衷假籍申请的可能会减少。”
  “愈难愈好!”
  石青对王羲之的忧虑不以为意。“难,方显得珍贵,难,方能彰显出我汉人高贵的尊严。假籍最大的目的是让我汉人为自己的族籍骄傲,而不是迁就胡人,他们是否热衷算的什么。想要尊荣的,需如雷弱儿、侗图那般,拿命去拼,拿汗水去换。不愿意戮力的,是自弃于我汉族的宽容,对这些人,日后勿须客气。”
  王羲之沉默不言,接触有一段时间了,他开始习惯石青怪异的思想和奇异的行为。对方的所作所为,看上去貌似有些道理,却与他的认知有些偏差有些出入。有几次他尝试着去诱导、去教化,试图将对方引到天地大道上来,没料到对方毫不含糊,振振有词,反过来试图将他引上歧路。
  几次激辩之后,王羲之死心了。两人的争辩,完全是鸡同鸭讲,格格不入。辨到最后,还是他屈服让步。因为对方是上司,命令一下,他要么服从,要么就得回转江东。无功而返他做不得,于是只能选择屈服。
  王羲之说罢,王亮开始介绍仪式的具体步骤:“时间定在子时初,通过考核的三十人都已到了。宣誓地点定在肥子南门城楼上,以方便民众观礼……”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各种细节一一敲定。眼见时辰越来越近,石青道:“差不多了。辛苦两位了,石某先过去和大家打打招呼。”
  王亮、王羲之应声告退,各自下去准备。
  石青喊上何三娃,在四名亲卫的相伴下出了军帅府,他没骑马,提了蝎尾枪,一路和行人打着招呼,慢慢向肥子南门逛去。
  这是首次宣誓仪式,军帅府为此邀请来附近不少头面人物观礼,兼且宣传的力度不小,肥子居民大多知道今日南门有热闹可瞧,有赶上没事的,早早就趋过来占地。
  石青到南门下时,城内城外已经聚集了四五千人。城楼两端的城墙上,或蹲或坐,被不少人抢先占据了。
  大冷的天,北风吼吼地啸叫,看热闹的人仿佛对此没有感觉,一个个涨红了脸,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学堂也放了假,撒欢的童子将南门一带践踏的泥泞不堪,只是没有任何人在意这些。
  石青的带来让热闹的人群更加亢奋了,问候声,行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微笑着,时不时地冲四周频频点头示意,脚下不停,在人堆里穿来穿去,一会儿和历城来宾闲话,一会儿和关中士子聊天,再不就是和面熟的居民叙旧。
  正热闹间,不知谁高声喊道:“来了!来了——”
  喧嚣的人群猛地一静,人们或伸头或踮脚,向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随即,嗡地一响,更大的声浪炸开……
  正在这时,城内深处传来清脆的金锣声。
  “当——当——当——”
  三声鸣响过后,有人亢声喝道:“肃静——”哄闹的南门顿时安静下来,人人都屏住气,大气也不敢吐一口,成年男女不由分说抓住身边的童子,捂住他们的嘴巴。一时间,人头拥挤的城门内外,静的落根针都能听见。
  静谧之中,远方传来整齐有力地踏步声,脚步踏在积雪上,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压迫人的节奏,以至于拥挤的人流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道缝隙。一支小小的队伍从缝隙中渐渐露了出来。
  两名身着重铠,威缝凛凛的军汉双臂微曲撑着两面血红大旗走在队伍前列。
  大旗其中一面用黑线绣了一个斗大的‘汉’字,血红狂野,黑字凝重,两者组合在一起,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厚重古朴。
  另一面绣了一个五爪挥舞的金龙,金龙头上尾下,似乎正从血红色的深渊中腾飞而出,其状也狰狞,其势也磅礴。
  重铠、铁汉、血旗、墨字、金龙。
  两个人两面旗仿佛千军万马,势不可当。
  人们仰着头,望着这旗望着这字,呼吸声越来越大,捂着孩童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
  大旗之后,跟着走出四名士卒,前面两人挺胸按刀,后面两人怀抱长枪,昂首直立。这四人原也威武不凡,只是人们刚刚被血旗所震撼,看到他们,反倒没觉得什么。
  四名士卒之后两两一排过来三十人,这三十人面貌各异,老少皆有,连胡子都不一样的,唯一相同的是,他们个个都着了一套簇新的儒士袍服。
  “假籍!假籍——”安静了许久的人群终于再度响起,一个犹带童稚的声音吆喝道:“就是他们,一百多人申请,就他们通过了。好厉——”
  少年还未说完,再次被人捂上了嘴。他的话语却在人群中引出无数赞叹的啧啧声。雷弱儿、侗图走在假籍人队列前首,听到四周低低的赞叹,两人依旧肃然目视前方,只将胸口向上抬了抬。
  小小的队伍踏着石阶上到城楼。两个旗手发现垛口边的石青后,擎着血旗走过来左右分立,四个军士跟着分别站在旗手两侧。三十个假籍人来到石青面前,分两排站定,正欲开口行礼,被石青无声地拦住了。
  石青默默地抬起头,仰望着身边的旗子,仔细地欣赏着上面的字体和花纹。过了好一会,他转过身,俯视着城下的民众,扬声说道:“各位同胞!各位兄弟姐妹!数千年来,我们有汉人这个共同的名字,今天。我们不仅有共同的名字,还将有一面共同的旗子——”
  说到这里,石青伸手一指血红大旗,亢声说道:“这面旗子不是石青的旗子,不是新义军的旗子,不是青兖两州的旗子,它是我们所有汉人——江东大晋汉人、江北大魏汉人——天下所有汉人共同的旗子!这是我们的族旗!”
  “忠诚这面旗子!服从这面旗子!在旗子下聚集,受旗子指引,我们必将如龙腾渊,一飞万里……”
  冬日的风更大了,可再大的风也压不住石青的吼声;这吼声随着呼啸的风,一会儿直冲云霄,一会儿行走在广袤的原野,如春雷一般在人们心头隆隆滚过。
  “我宣誓……我为成为汉人一员而自豪……我将永远忠诚于这个优秀的高贵的族群……我愿用生命捍卫我的族群……我愿用所有的才智报答我的族群……”
  “我宣誓……我为成为汉人一员而自豪……我将永远忠诚于这个优秀的高贵的族群……我愿用生命捍卫我的族群……我愿用所有的才智报答我的族群……”
  三十名假籍人面南背北,右臂屈起,贴在胸前,右手紧握,扣住心口。跟着领读的石青,一句句大声宣誓。


第四十六章
  宣誓之后,仪式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为假籍人取名——汉人的姓名。
  侗图和雷弱儿这两个名字是连读的音节,之前他们只有名没有姓。宣誓之后,石青将侗图改为姓童,名图,将雷弱儿改为姓雷,名诺。
  姚若、姚益生等姚氏兄弟用得原本是汉姓,因此不再更改,依旧沿袭原来的称呼。
  整个仪式全部完成,已到子时末了。不管如何亢奋激动,饭还是要吃的。意犹未尽的观礼民众在肚子的催促下,纷纷散去。三十名假籍人排成队列,开往军帅府。军帅府特地准备了一顿喜宴,以资庆贺。
  喜宴之上,石青突然宣布了一项任命,任命雷诺为军帅府长史。这个任命石青曾经斟酌了许久,可谓深思熟虑的结果。
  宣誓之后,雷诺虽然还处于假籍期,但严格地说,他已经算是汉人了,如此就应唯才是举,大胆任用;军帅府长史空缺,雷诺之才足以胜任这一职务。若不提拔,不仅不公而且可惜。另外,为了假籍制度的顺利推广,石青需要竖一个样板,给桀骜难驯或者三心二意的胡人一点诱惑。从这点考虑,大力拔擢雷诺无疑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果然不出石青所料,这个任命一出,喜宴上的气氛顿时欢腾了许多。雷诺不用说了,看过来的眼神灼热得令石青有了落荒而逃的冲动;另外二十九个假籍人似乎比雷诺更兴奋,因为他们从中切实感受到了希望,原有的一点患得患失之心不翼而飞。
  因为心中有事牵挂,连着好几天石青都没能睡好。喝了些酒后,他感到困意上涌,便辞别众人,离席而去,打算回后宅睡一会儿。
  挥手打发走何三娃,石青一个人向后宅走去。转过偏厅拐角,眼前一花,前面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看到这个身影,石青一下子呆住了,那是祖凤,是这段时间他似有意似无意一直回避着的祖凤。
  祖凤没有发现身后的石青,她抱着一摞文卷,从主簿室踽踽走向监察处。那一摞文卷似乎很沉,以至于祖凤有些不甚重负,单薄地双肩塌陷下去,越发显得瘦削。只是她的腰身依旧挺得笔直,如凤尾枪一般。
  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石青心头一沉,望着祖凤瘦削挺直的背影,仿佛看到那倔犟坚强的背影下隐藏的伤心和脆弱。
  蓦地,那个瘦削的身影顿住了,似乎感应到什么,祖凤缓缓转过身,星眸闪烁着幽光,静静地望着石青。
  “凤儿……”石青疾步过去,来到祖凤面前歉疚地低声呼唤。
  祖凤俏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双眸宁静地望着石青回应道:“石青哥哥。”
  “凤儿。我……”对方反应的越是平静,石青越是感到愧疚,迟疑了一阵,他讷讷道:“凤儿。对不住。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决定的……”
  说着说着,似乎感受到自己话语的苍白无力,石青脸上一热,有些惭愧,这时他蓦地恼怒起来,断然说道:“凤儿放心。石青绝不会负你,给我时间,我定会想出办法,定不会委屈了凤儿……”
  祖凤静静地瞅着石青,无声地笑了。笑容仿佛雪后阳坡上绽开的新嫩雏菊,淡雅之中带着些许的寂寞,些许的倔强。
  “石青哥哥。你不用解释,有些事情我懂……”
  祖凤声音轻柔,款款细语,反过来安慰石青。稍倾,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绝然说道:“一年多来,凤儿学会了很多,我知道,有些事情不是哪一个人能够改变的,我需要学会承受,即使不甘不愿,也必须承受。”
  祖凤越是坚强,石青越发的难受。她若是像普通女子那般伤心哀怨,甚或大骂一通,石青反而会好受一些。望着祖凤稚嫩而又挺直的双肩,石青心痛如绞,忍不住喝道:“凤儿。请你相信我!我绝不会让你伤心,绝不会让你失望。”
  石青焦灼恳切的话语仿佛导火索一般,一下点燃了亿万颗星辰,祖凤双眸猛然一亮,只是没多久,祖凤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华光黯淡,很快归于沉寂。她一手抱了文卷,一手锊了锊鬓边散乱的青丝,娴静地对石青说:“石青哥哥。凤儿想出去带兵,不想待在军帅府了。”
  “怎么啦?”阴霾突然袭上心头,难道是麻秋姑爷的身份确认后,军帅府有人给祖凤难堪?或者干脆是麻姑……。
  石青不敢想下去了。
  “凤儿不喜欢在监察部做事,每日里听得看得都是肮脏之事,恶心死了。不如带兵冲阵来得干净直接。”
  祖凤不满意地嘟着小嘴,石青心头却蓦地一松,点头附和道:“凤儿说得是。监察部确实不是女孩子呆得地方。此前我曾有意调魏憬到军帅府来,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职位安排,这下倒可一举两得。”
  “魏憬?是不是有点……”祖凤蹙起秀眉,对这个任命有些困惑。
  “为了安抚魏统大哥,只能如此了。否则,怎好将五千精骑收归新义军麾下?”石青无奈地摊了摊手。
  “石青哥哥的意思是凤儿不回轻骑营,要去接管魏憬的精骑?”祖凤若有所悟。
  “凤儿回骑兵那是一定的,不过不是去轻骑营,也不是去精骑营,原来的轻骑营、精骑营即将成为历史。凤儿有所不知,经过这段时间的摸索,我和权翼、童图一致认为,弓骑兵与枪骑兵混编比较好,混编之后,两种骑兵相互配合,无论远近攻击或者是阻敌骚扰都比单一骑兵发挥的效用更大……”
  提到军务,石青立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着说道:“因此。从明天开始,新义军所有骑兵将会打散重新编组。一万两百骑一分为五,其中亲卫骑六百,另外九千六百骑分成四个营,每营两千四百骑,由一千二弓骑兵和一千二枪骑兵混编而成;营号就为轻骑混编甲(乙、丙、丁)营。四营校尉就由凤儿你和权翼、童图、李崇四人担任。”
  “啊——”
  祖凤掩住小嘴惊呼一声,新义军发展的太快了,她脱离军中不过半年,原本由一两千天骑营骑士撑起的新义军骑兵竟然达到万余,而且即将整合完毕。呆滞了片刻,祖凤想到一个问题,接着问道:“左敬亭呢?他怎么……”
  “老左稳重勇猛,原也不差,只是反应稍微慢了一些,不适合统带骑兵。”
  石青详细解说道:“这人武艺也高,步战尤其了得,担任步兵将校更合适。正好关中屠军有两千多人回到枋头,我打算以这些人为基础,从亲卫营抽几百名骨干,组建一个枋头营,让左敬亭到枋头营任校尉,专事枋头武备防卫,如此,锋锐营、陷阵营就可抽身而出。”
  听到这里,祖凤慢慢理出了一些头绪,她诧异地问道:“石青哥哥。新义军不停地整编扩充,是不是再为战事做准备?”
  “不错。明春——新义军将会投入一场决定命运的大战。”石青转头仰望北方,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阴霾厚重的云层,在千里之外的襄国上空俯视,在连天的营帐中逡巡,他似乎看见数十万人缠在一处、拼命地呐喊厮杀……
  襄国城东。
  冉闵下意识地向天空瞥了一眼,随即自失一笑,天上怎么可能会有人窥视?
  笑容未展即收,冉闵再次锁紧双眉,目光落到三里外襄国高耸如故的城头之上。
  因为大雪的缘故,大魏军连着三天没再发起攻城战了。这场大雪将大魏军二十六天的辛苦付出毁之殆尽。三天时间,足够襄国将破损的城门、垛口修补一新。两万余士卒战殁换来的一点进展因此退回到原地。
  “皇上,不能再这样打了,大魏新立未久,国力薄弱,禁受不起这等消耗啊。”
  身后尚书令徐机的话语让冉闵的眉头锁得更加地紧了。不能这样打了?哪应该怎样打?
  北上整整一个月了,大魏军不是没有取得战果,王泰、孙威东行北上,先后取了苑乡、渚阳等周边之地,只是无论如何也啃不下襄国。
  襄国难啃的原因冉闵也知道一些。年前杀胡令出,幽冀五胡六夷人心惶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襄国,祈求石祗的保护。此番大魏军北上,南和、渚阳、苑乡等紧跟石祗的世家豪族担心受到报复,提前逃进了襄国。这两路人的到来,使得原本就很繁盛的襄国更加热闹,早就人满为患,根本不愁没有守城青壮;同时,这两路人与大魏朝廷仇恨深种,中间绝无缓和的余地,他们因此做好了死战的准备,致使大魏攻打襄国之战变得异常艰难棘手。
  “皇上。围城吧!城内这么多人,有多少粮食也架不了多久。没有夏收的补充,饿也饿死他们。”张艾再次提议围城。
  事实上,攻城受阻之后,不少人都进言提议围城。冉闵当时没有同意。之所以如此,固然有他开始低估襄城实力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则是他希望能够速战速决。
  襄国石祗并非是孤立的,东北边有冀州的石琨为援,北边的赵郡(今河北赵县一带)、常山郡(今河北正定一带)等郡国尽皆尊奉石祗朝廷。石祗朝廷的势力范围不比邺城差半点,大魏军深入对手腹心之地,久拖下去绝非好事。另外,冉闵最担心的还是鲜卑慕容,数万大燕军在五百里外虎视眈眈,随时有可能挥军南下。
  襄国之战拖不得啊……
  事到如今,拖不得也要拖了,否则,军力一旦损耗严重,一切都无从说起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袭上心头,冉闵一带战马,转身回营。
  “传谕邯郸,诏令后军即刻移驻滏阳河,胡睦部北上补充襄国战损。传谕邺城,诏令刘群在邺城周边尽快征集二十万石粮草,运往襄国。”
  连续向尚书左仆射刘琦下了两道皇谕之后,冉闵蓦然回首,盯着襄国城头狠声道:“围城!此番襄国不灭,寡人誓不南归!”
  皇上终于决定围城了。相随的大魏文武官吏暗暗松了一口气,无论是步行的还是骑乘的,脚下顿时都轻快了许多。
  大魏中军大营扎在襄国城东六里外。
  石祗的势力主要在襄国的东北方和北方一带,孙威取渚阳、大魏主力驻扎城东,目的都是为了隔断石祗与东北石琨的联系,并威胁襄国正北方向的赵郡、常山等地。
  冉闵回到大帐,立即擂鼓聚将,商议围城事宜。
  围困襄国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兵书有云,十则围之。大魏军与襄国守军比例只有二比一,若是算上仆佣青壮,双方人数相差无几。这种情况下,若是分兵四面围困襄国,很容易被对方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此外围城还有一个难处,那就是襄国太大了。
  襄国本是历史名城。商周之际邢国在此设国建都,春秋战国时期,赵成侯在此高筑檀台,以会诸侯。这个时候的襄国四面城墙只有十三里长,只是一个普通城池。
  到了后赵时期,石勒先是在此称王,后来在此称帝并定都襄国,在他的精心打理下,襄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石勒将原来的襄国改为内城,也就是宫城;沿内城四周新筑起一座大城,称为建平大城。
  这个建平大城建筑的非常离谱。它有东、西、南、北四门,每一门却有三重城门,每一重城门又有两个瓮城。因为这个缘故,建平大城也被称之为牛头城。建平大城有两道护城河卫护,每道护城河都有五六丈宽。建平大城的城墙高达五丈,是天下最高的城墙之一。建平大城四面城墙合计长有三十多里,与洛阳、长安这等千年古都相差无几。不到十万人想用铁桶合围这等策略,在这些城池面前根本行不通。
  既然不能完全合围,那就只能重点阻截了。
  “西边不用管。那时以山地沼泽居多,人丁耕地不多,不能为城内提供多少助力。南边通往邯郸,乃我大魏下辖,也不用理会,有后军巡守滏阳河足矣。”
  右手食中两指缓缓在舆图上划过,在襄国之东、之北来回移动,冉闵道:“东、北是阻截重点。应该在这两地布下重兵,堵住城门,不许一辆车马由此进城,阻止襄国派军出城就粮。”
  “皇上英明。”诸将附和颂赞。
  冉闵哼了一声,继续道:“中军移驻东北渚阳,居中呼应城东、城北两路,以防有变。西边也不能太过放任,北路人马当遣一支精骑,随时巡防。东路人马要与滏阳河的后军密切联系,互相呼应。”
  “是!”诸将轰然称诺。
  围城方略定下来之后,分遣人马便即简单许多。
  冉闵命令冉胤和胡睦的两万后军驻防城南滏阳河对岸,依河而守,防止对方绕道南方,获取辎重补给。
  命令王泰率宿卫军驻守城北,在北门三里外挖壕筑垒,阻死襄国北方出路。
  作为伐赵先锋,王泰的三万宿卫军在前段时间受到的损耗很大,如今不足两万人,驻守城北面临的压力却着实不小,鉴于此,冉闵从中军抽调五千精骑,由尚书左仆射刘琦统带,归入王泰麾下,平时巡防襄国西部,城北若有战事,便即支援宿卫军。
  冉闵命令孙威率两万五千戍卫军驻守城东,依旧是在东门外三里处挖壕建垒,阻挡襄国东部出路。
  冉闵率中军在东北方襄国和渚阳之间驻扎,居中呼应各方,兼且阻击冀州石琨可能遣来的援军。
  大晋永和六年十二月初十。新义军在肥子举行假籍仪式的那一天,冉闵调整了襄国之战的策略,变强攻为围困。两天后,大魏军各部人马纷纷开拔,转往预定地点驻扎。近九万人马分成四个点,依次为南、东、东北、北,彼此间隔距离依次为三十里、二十里、十五里。呈半圆的形态堵住了襄国三面去路。
  中军移师渚阳方向之时,冉闵有感于兵力的困窘,随即传令邺城,调遣两万士卒北上以补充战损。
  十二月十四。当冉闵的中军在襄城与渚阳之间扎下大营之后,其他三个方向纷纷传来消息,各方按照指令已抵达目标位置,挖壕筑垒进展顺利,襄国守军未敢出城攻击骚扰。
  听完三方信使回报,冉闵又一一分别交待了一番,这才将他们打发走。没一会儿,张艾进来通传,左仆射刘琦派遣信使前来向皇上禀报军情。
  听到这个消息,冉闵有些愕然。刘琦和五千精骑虽不属于宿卫军系统,却也暂归王泰麾下,王泰已遣来信使回禀军情,刘琦怎么另外遣人前来呢?
  “怎么回事?来人说过什么没?”冉闵有些不悦,他打算让张艾问问,对方若没有重要军情回禀,就直接打发走了事,并以此警诫刘琦。
  张艾回道:“皇上。刘仆射派人来说,今日他率部巡防城西,与一股羯胡相遇打了一仗,抓获俘虏千余,缴获商货二十余车。此外,另有机密之事汇报。”


言无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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