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章 编剧


  刘民有独自走回民事部,坐下后脑袋里面乱得紧,也没有心思看资料,把自己的背包提了,带着傻和尚在民事部的花园里面散布。
  他和陈新今日是要去青州府,路上还要看看昌邑的棉厂,现在进行着经济战,棉布大批积压在库房,棉布的重要性在粮食之下,刘民有觉得应该提前结束棉布的哄抬,把货物发出去赚钱,否则会影响到棉纺大行业的发展。
  按照他们以往的习惯,都要顺道视察沿途的屯堡和工坊,所以两人也是一起出发。直等了半个时辰陈新才带着卫队过来。
  刘民有早等得不耐烦,跟着陈新一起出门,两人这次是坐四轮马车,登州到青州府城的道路基本都修建过,很多路段是夯土加细石子,这四轮马车坐着更舒服,人不会那么疲惫,途中还可以看看文册资料。
  两人一坐进马车刘民有就把窗户打开透气,然后对陈新抱怨道:“这都快吃午饭了,建奴那点清宫剧剧情就那么好听。”
  陈新把靠背放低一格,然后仰躺着道:“我倒不介意看看这些狗血清宫剧,而且我最想看看的是,某位清穿女投到豪格的福晋身上,而且是德格类被抓那一天,哈哈,那多悲催。”
  “豪格那么多福晋,又不是个个都被豪格杀了,就不兴人家穿得好点。”
  陈新兴致勃勃的笑道:“那我告诉你,狗血的还在后面,他们现在是侄子豪格抢叔叔莽古尔泰的老婆,后面就是多尔衮这叔叔抢侄子老婆,豪格死了没多久,他就有个妃子就跟多尔衮滚了床单了,盗嫂帝可不止盗嫂呢,还有更精彩的,皇太极这伙旗主一起瓜分林丹汗的老婆们,那该是个什么场面。”
  刘民有有点好笑的道:“你想得可真远,那干嘛不能是穿到岳托的福晋?他至少还有点人味。”
  “岳托是比豪格好很多,但这事儿他是架着皇太极做的,皇太极必定会对他心怀不满,岳托现在给皇太极当狗腿子,皇太极还算是给他面子,原本那历史,岳托一死之后,就有人举报他私下同情莽古尔泰,就跟如今这个冷僧机一样,莽古济那个大女儿还算机灵,在得知岳托死讯的时候就自己自尽了,少吃了苦头了。”
  刘民有惊讶的低声问道:“你自己编的清宫剧还是真的?”
  “当然真的,正巧我就看过这段,莽古济这个大女儿不过多活几年而已,不过我觉得你说得不错,若是哪位清穿女穿到这位大女儿身上,倒是可以拍一部可歌可泣的清宫剧出来,把岳托年龄改小点,找个帅哥来演,这辫子就不要用建奴那猪尾巴,化妆给美化一下,衣服也不要穿鞑子那麻布,至少得锦缎的;这位福晋年轻点,找个美女演。两人在大时代中随波逐流,杀一条黑狗在前面洒着血,可以骗不少的眼泪,比如皇太极抓了这福晋,正要烧死她的时候,她流着泪东看西看,把观众的心悬起来之后,岳托骑白马从天而降,镜头从下往上给,掉着威压飞过人群,大刀一挥柴火漫天飞舞,从火堆中把奄奄一息的福晋救下来,在绚烂的火星中完成空中一千八百度旋转,难度系数一百,一边转福晋一边两眼迷离看着岳托说‘贝勒爷,我就知道你会来的,我没看错你’……”
  哇一声,刘民有把头伸出窗外对陈新连连摆手,陈新得意洋洋道:“别恶心,前后延伸出去,改编一下可以拍个五六十集,就唯一一样不好”
  刘民有缩回脑袋擦擦嘴巴,“啥不好?”
  “古装剧不好找植入广告。”
  刘民有切了一声,指指陈新道:“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这事儿虽说是鞑子的事情,但至少岳托不是个禽兽,算是良知尚存。只不过是建奴那野蛮制度逼迫着这些人干这些野蛮之事。”
  陈新嘿嘿笑道:“那也只是对他老婆,反正不管是哪个鞑子,如今不能让他们进关祸害天下。”
  刘民有赞同道:“这事没得什么说的,咱们早统一意见了,不过我不太明白,这次为啥选这个时候出门,昌邑的事情我一人就行,你跑去青州干啥。”
  陈新拍拍脑袋轻松的道:“找我的人太多,这哄抬运河物价的事情,我只跟王廷试和吕直说了,他俩知道后面能赚钱,但其他人不知道啊,现在水营限制登莱任何粮船出海,也严查漕船海船夹带。商家骂声一片,吕直这狗东西推到我头上,说是我要求的,登莱这里来找我求情的人多如牛毛,都想把登莱的粮食往天津发卖,老子又不能答应他们,实在磨不过还是放了两船,所以这样不行,老子跟王廷试求了个差事,就说我去了青州看沂山的匪患,走一段日子再回来。”
  此时卫队分派就绪,马车缓缓开动,刘民有看着窗外摇头道:“这经济战咱们不能老打,到时别拖死了建奴,也把大明百姓拖死了。”
  陈新两手一摊,“我也没想到搞得这么大,关宁粮价十天前过了五两,现在没准过了六两了,皇太极那点银子不够他买的。就这几个月来说,咱们的粮食,必须控制在登莱,不能向外流动,凡从登州发货者,皆征收重税,不管是谁来都不行,耿仲明连衡王府的粮车都拦回去了,那衡王府气得暴跳如雷。”
  刘民有叹口气,把文册拿出来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开始写民政的计划,马车还是有些抖动,他的笔总是在纸上点出一团团的墨,刘民有骂道:“这减震跟没有也差别不大。”
  陈新也在写自己的东西,听了对刘民有道:“这次走得急,副官连行程都没有列出来,我跟你大概说说,咱们还是老线路,先一起去平度州看二号厂的火枪生产,然后到昌邑看看囤积的棉布,之后我去青州府检查战备,恐怕你就得去一趟文登。”
  刘民有好奇道:“文登有啥事?”
  “你把那个文登大学堂放在那里,制酒、机械、航海、造船、心学、儒学扔在一堆,上个月就打了三次,你最好去看看,别弄出人命来。”
  “为什么我没有收到报告?”
  “因为那校长没有报上来,都是情报局的给我说的,虽然你说学术自由,但这么打来打去也不是个事,你还是得去看看”
  刘民有皱眉看看窗外道:“还有这事,如果光是学生斗殴,校长处理了也说得过去,不过也确实很久不去,有些项目也该看看。”
  陈新突然指着窗外总兵府站着的一人道:“这人又是来上书的,要求把儒学赶出大学堂。”
  刘民有在自己窗口看了,那人蓬头垢面,衣服破破烂烂,就跟个叫花子没有区别,“这人我见过,好像应该是泰州学派的,才敢说这么狂的话。”
  “说得很准。”
  “叫做什么名字?”
  “叫做姬子悦,泰州学派在文登大学的头头,昨天把我拦在门口了,好说歹说都说不听。”
  “我想来了,他还是个教习,我以为是个学生呢,那他这是要针对谁?”
  “陈廷栋,听说被陈廷栋打了一顿。”
  “他怎么穿得这个样子?文登学堂的教习都是三两以上的月钱,至于穿成这样么。”刘民有皱着眉头道,窗外那人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而且肮脏不堪。
  “周世发昨晚就来给我汇报了,说这姬子悦他家就是蓬莱的,登州之乱时在外地求学,等他回来的时候家中被兵,只剩下些地,他把地投了屯堡,恰逢文登大学堂招第一批学生,他便去了,因对泰州学派有些研究,成了里面的教习,学着泰州学派何心隐的做派,找了一群叫花子办了个人民公社类似的东西,大家有钱一起用,然后一起吃大锅饭,他就穷成这样了。”
  刘民有忍不住笑道:“他这是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呢。”
  “所以你那文登大学堂里面尽出怪物,你还是得去看看,我的意思,工学和西学也可以搞个学派,从接受度最高的格物致知这个角度发展自己的流派,不然那些学机械的都去信心学或儒学,也不是个事。”
  马车穿过水城和登州之间的夹道往西而去,卫队骑马在车辆两侧护卫着,外边人流熙熙攘攘,比起登州之乱前还要热闹。
  刘民有有点出神的道:“何必咱们去指点他们,心学和儒学都是古人发展出来的,从个人来说,读来依然让人受益匪浅,我相信那些学习制器的学生会自发的想出来,或许超过我们所想。”
  陈新躺在椅子上看着车顶道:“总之你去看看,百花齐放可以,但里面不能夹杂罂粟和食人花。”
  刘民有看看陈新道:“我会去看看,但你的武学里面也要留意,我听说……有人已经在高谈阔论如何攻打南直隶,还有人在作攻击日本的计划,甚至是攻打京师的计划,尤其在这个东厂来人的当口,你得让他们收敛。”
  陈新满意的道:“已经告诉他们了,武学现在实际是石平利在管着,卢传宗早被架空了,让他养老好了。东厂那点人基本都在外务司接待下,宋闻贤能处理。也有少许还不能处理的,到时就由周世发来了。”


第二百零一章 勇武
  两人一路视察,现在的莱州府被登州屯堡完全压制,这次正值东厂来办事,所以情报局对莱州严加监视,城中青皮喇唬四处出没打听消息,隐患都被消除。
  掖县城外建起了一座纪念朱万年的祠堂,陈新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拜祭了,这人虽然和他不对付,但毕竟是死在保家卫国的战场,比起有些满口道德的文官来,已经是天壤之别。
  三日后到了平度州,两人一起去了平度的二号工厂,查看那里扩大火枪生产的情况。
  王胡子迎到两人,一路上跟两人介绍着,去年陈新来了一次之后,二号工厂就持续的扩大规模,主要是火枪,现在产量每月三千支燧发枪,加急五千。
  王胡子拿出一种短身管的步枪,对陈新道:“这种是大人您说的国民步枪,枪管比步兵用的短了五寸,军队那边要的数,上半年就完成了,下半年可以做这种火枪,就是这订货……”
  陈新和刘民有一人拿了一支,枪机和军队用的一样,只有枪管要比军用的短,刘民有抬头对陈新问道:“截短一点不过是射程近些,看你想作什么用途,如果把这次经济战的收益用起来,下半年可以再扩军,民事部也可以购买这种枪,交给那些护屯队使用。”
  陈新对王胡子问道:“那你说说价格是多少?”
  王胡子抓抓脑袋,“还是要六七两上下,这得看数量,若是一次订货多,六两便可以,还有就是我没法给这枪配刺刀,否则至少加二三两银子。”
  陈新想了片刻道:“不要刺刀,也不用这短身管,就按军队的燧发枪做。”他又转向刘民有,“到登莱屯堡两年以上的屯户,都可以买,不要说买给护屯队用,现在咱们预备兵数万,护屯队没有多大用处,这就是给普通百姓的,购买火枪的,由民事部补贴二两银子,凭屯户证购买,每月由屯堡教官清查一次枪支,丢失和保管不善的严处。”
  刘民有摇头道:“光是这个补贴怕是不够,谁没事花银子买把枪放家里,掉了还要挨处罚。”
  陈新皱眉想想道:“那你说咋办。”
  王胡子飞快道:“凡买枪的,家中子弟优先参军和入工坊,如此一来便有人愿来了。”
  陈新和刘民有同时道:“倒是可行,只要有人带头就好办。”
  刘民有马上又道:“凡屯堡购枪比例达到标准的,可以优先设立屯堡工坊,钱庄优先给贷款,还有就是购枪的预备兵,每年可以多领一两银子的军饷。”
  陈新哈哈笑道:“你看,办法不就想出来了。”
  ……
  两人从二号厂出来之时已是下午,还是坐着那架马车前往平度州城,刘民有看着道路两边建起的一个个商铺,突然对陈新道:“你发这么多枪出去,以后倒是可以把朝廷吓住,但登莱这里的内部安全,就不那么妥帖了。”
  此时的日头正烈,陈新摇着扇子道:“反正有卫队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这么个破火枪也不能和后世比,老美那么多枪,也没见总统天天遇刺。”
  “我总觉得有些激进了。现在上百万的屯户,难保里面没有与我们有仇的,你就一点不怕?”
  “要是为咱们自己考虑,咱们何必搞那个文登大学堂,就来个先军政治,那一套控制底层的法子并不算难,咱们都是懂的。汉民族从黄土高坡那么个地方走出来占据了最富饶的东方土地,靠的是武力,不是那些四书五经。往往在中国国内战乱的时代,民间勇武之风盛行,北方蛮族即便击溃政府军,也难以抵挡民间此起彼伏的反击,所以华夏往往能保留下一处血脉。倒是大一统的时代,利益统一于一处,作为统治者来说,外敌与内敌,都希望治下百姓更柔弱,以便于他的统治,所以会尽力压制民众的勇武之风,所以才会有武术变为套路表演这样的事情。”
  刘民有笑笑道:“这关于民族性格的问题,多少年养成的,不是一把枪就可以解决。”
  陈新叹口气道:“朱元璋这套东西里面,压制百姓自由的东西太多,连穿衣吃饭也要按他的道道来。我虽然权力欲很重,但咱们来历不同,不会去相信江山万万年那样的屁话,给百姓自由,恢复民间的勇武之风,没有人能征服这个民族,这才是我百万长枪的目的。与这个比起来,个人得失不算什么。虽然不是一把枪能解决的,但就从这里开始吧。”
  刘民有沉默了一会摇头笑笑,“理想够远大的,明天看完平度你是直接去青州还是在昌邑停一下?”
  “现在昌邑停一下,那里在搞夏季征兵,我得去看看。”
  ……
  “刘大人您看,这道工序便是染色中最费力之处。”
  昌邑棉厂外的一家私人染坊中,掌柜正在跟刘民有介绍,在他们面前有一个石槽子,里面是鲜红的染料,一个腿脚粗壮的大汉正踩着一个元宝形的巨石,双手抓着两边的木杆,双脚快速的在元宝状石头两端晃动,让下面的滚轴随着滚动。
  “大人,这个便是踩布石,多取取性冷质腻者,一块上佳的踩布石需银十余两。(见《天工开物》)。”
  刘民有指着那石头道:“这可是为了平展布匹?”
  “是,染色后布匹缩水,售卖之时都是按棉布尺寸为准,所以要用踩布石平展,以拉宽布幅,干这事情的,寻常男子还不成,一块踩布石动辄数百斤,必须腿力强健者方能胜任。”
  “也就是说染色的速度还受制于此。”
  “是,小人这染坊还算大的,有自己的踩石工,小的染坊都没有,染好的布要送到专门的踩坊去,每匹的展布价银一分一厘(价格参考清代李卫奏疏)。”
  刘民有转头看看身后,正是周来福的快婿关小弟,这个才十七八岁的男孩已经开了一家机械作坊,由周来福给他投资的。这次刘民有视察。
  他见刘民有在看自己,马上躬身道:“大人,这东西也好做,小人心里想了个法子,用两个轴不同向转,在两头用曲木柄助力,即便是继续用踩石,也可以用人力或畜力摇动,就是风力亦是可以的。”
  刘民有笑道:“那好,那你便去做出来,不过平度的工坊也在做机械展布的东西,谁做得好就用谁的。”
  关小弟连忙答应,刘民有又单独叫过他,对他低声道:“当时你从工坊出来,本官是不太舍得的,但最后放了,亦是因民间亦需要这类机械作坊,与登州和平度的两个工坊竞争,眼下有三个地方的屯堡在联合搞机械,昌邑这里也有一个,你更要多动脑子,放弃以前在学堂里面那种实验性的做法,更多是实用性,若是做的东西不好,纺织厂不会要,而且我会盯着他们的采购,若是用的你工坊的,我还要亲自查验,因为你是周来福的女婿,这要求就更要高些,免得别人说闲话。”
  “小人明白,小人做的东西都是实用的,上次刘大人给小人讲的管理之法,让小人获益匪浅,还没有谢过大人。”
  刘民有摆摆手道:“无妨,其实工坊里面大致也是这些套路,你呆了那许久,也该是明白了,我不过提点一下,以后好好干。”
  两人一路说话,一群随从跟在后面,去了附近的船务社。
  那掌柜送到门口回来,对上面还在踩石的大汉道:“听到没有,日后可有器具可用,你们若是不肯下力,以后老子就去买一套踩石的玩意,不需你们了。”
  上面那大汉反而停下来,呼一声跳下落在掌柜身边,掌柜仰头盯着他道:“苏粗腿,听明白了没有,日后这工钱也是要减的,还有你每日吃我那许多吃食,这饭钱也要扣出来。”
  那苏粗腿看了掌柜半响,那掌柜也有点惊慌,退后一步道:“你干啥,你还想打人咋地。”
  苏粗腿哼了一声,突然跑到一边一脚踢向装水的大瓦缸,那瓦缸被他踢得四分五裂,掌柜气得指着苏粗腿怒道:“你,你,你这月的月钱没有了。”
  “老子早不想侍候你了,今日登州镇招兵,老子本来就要当兵去。月钱送你当棺材本了。”
  苏粗腿大笑一阵,往门外大步走了。
  ……
  刘民有视察完棉厂出来时,已经跟随行的肖鹤龄安排了出货的计划,棉布是登州的主打产品,必须保持扩张势头,不宜继续对棉布进行积压。
  这次征兵的地方在昌邑的一号屯堡,离着棉布厂不远,这次征兵主要是针对昌邑这附近的屯户和入了军户的劳力,以腾出部分工作岗位给新来的流民。
  征兵处人山人海,校场上正在测试体力,刘民有站在外边看了一会,都是跑步的,另外一边的则是测试力量。
  刘民有在兵员登记的地方看了看,那军官是动员司的,认得刘民有,连忙站起来跟刘民有敬礼,刘民有对他挥挥手,让他继续,正要离开的时候突然有人叫“刘大人”。
  刘民有转身一看,面前的胖子竟然有些熟悉。
  那胖子满脸堆笑:“刘大人!您还记得小人不?”
  “你是那个戏……不是,你姓唐?宣传队的。”
  “是,俺叫唐玮,俺都见过您几次了。”
  “对对,你不是去湖广了?”
  “俺已经回来了,俺想入战兵,俺当时还跟大人说来着。”
  刘民有忽然想起在豫北行军途中确实有这回事,连忙道:“是,那也要达到征兵的标准。”
  胖子连连点头,“达到了,达到了。”
  刘民有有点无奈的对那军官低声道:“这个,若是达到标准,你……这个,就让他当新兵参加训练。”
  那军官有点犹豫,刘民有也觉得有些不妥,赶紧对唐玮挥挥手走出了人群,那军官转头看看唐玮,这个胖子每样都达标,但是都是刚好而已,按这次参选的兵源来说,很可能挑不上。
  唐玮连忙凑过来低声道:“大人你看,刘大人以前就认识俺,实际是俺的远房亲戚,一直叮嘱俺来着,其实他刚才过来,也是刻意的,只是不好明说罢了,俺也是合格的,这……请大人行个方便。”
  那军官盯着唐玮的笑脸片刻,终于给他的征兵表盖上了章。
  刘民有哪里知道唐玮拉了他的虎皮,早已忘了这事,走到将台见到了高踞上座的陈新,过去找了位置坐了,对陈新道:“明日我先去一趟胶州,就不跟你去青州府了,你顺便帮我检查一下青州的民政,要看细一点,别走马观花。”
  陈新嘿嘿笑道:“知道了,你看完胶州去一下文登大学堂,我最不放心那里,你也要看细一点。”


第二百零二章 心外无物
  “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显诸仁,藏诸用,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盛……”
  文登大学的小礼堂中人头涌涌,中间摆着两排桌子,面对面坐着两排人,每边有五个,就如同后世的辩论会一般,一名身着青衫的学生正在大声说着话,周围围观的学子围了几重,连窗户上都站了人。
  对面心学一方一人站起来打断道:“此句早有阳明先生驳之,不值一文,孟子亦说人人‘皆可为尧舜,亦为之而已矣’。百姓日用条理处,即是圣人之条理处,尧舜与途人一,圣人与凡人一,所谓圣人,不过偶得一二条理,终究不过是一人而已。”
  开始说话之人,便是习儒学者,而起来反驳这人,便是机械系一人,兼学了心学,两派在文登大学堂中日日争斗,尖锐对立。今日这番辩论,实际是校长组织的,两派在学校中多次打闹,校长请示了刘民有,就让他们每月辩一次,把武斗变为文斗。
  儒学那边站起一人,大概二十来岁,他风度翩翩的对上首的教习行礼,然后向对面的心学之人道:“人皆可为尧舜,然不必人皆为圣贤,阳明先生说心存良知便可为圣贤,那田间猛夫也有心存良知者,亦可成为圣贤乎?”
  “百姓日用是道,田间猛夫日日耕作,耕作是学,耕作亦是道,何事不可为圣贤?孔子说有教无类,何以到了先生这里,田间猛夫就无类了。”
  “子曰……”
  心学那人打断道:“动辄子曰诗云,不问本心,却以圣人之是非为是非,先生不闻尽信书不如无书,汝等所谓‘后世之人,必不能及于古之儒者’,此乃不知造化生人,古今一轨,中人以下,以己论量天下者也,谓之诬人。是皆流俗积习,贵耳贱目,任书籍而不任心灵者也,亦何望于圣人大方之域哉。虽孔夫子亦庸众人类也。耕稼陶渔之人即无不可取,则千圣万贤之善,独不可取乎?又何必专门学孔子而后为正脉也。”
  此人一上来就把孔夫子类同凡俗,也不认同孔子之言为至理,儒学那边纷纷鼓噪,一个夫子起来骂道:“不习圣人微言,岂知大义,千年以降……”
  “千年以降何来孔子所言大治之世,尔等说来说去,总归是那么几句,‘天下之理,先儒言之,皆善而尽,但习以守之可也’,此乃大谬,是不知:道无终穷,忽忽孟浪之徒尔,谓之诬道。”
  心学此人所说,便是说道无穷尽,即便有圣贤之人,也是说不完的。儒学又站起一人,对心学这人道:“天地间万形皆有敝,惟理独不朽,理不在先儒其人,而在先儒明此理,以文记理传载而下。”
  心学那人不慌不忙道:“楫让之后为放伐,放伐之后为篡夺,井田坏而阡陌成,封建罢而郡县设,行于前者不能行于后,宜于古者不能宜于今,理因时致宜,逝者皆刍狗矣,不亦朽敝乎哉?”
  他所说的意思,是时代总是在发展,一个道理也要不断的更新,以适应新的社会形态。这是明中期的心学大师王廷相所说,相比起固步自封的儒学来说,有很大的进步意义,与儒学的信奉经典更是背道而驰。
  站着的儒学辩手气急败坏道:“若如你所说,天下间便无定理,那朝堂诸公皓首穷经所为何事,为何又要以八股取士。你等眼中圣人与猛夫无异,可是说朝堂诸公亦是田间猛夫。”
  那心学辩手洋洋自得的道:“朝堂诸公,及乎开口谈学,便说尔为自己,我为他人;尔为自私,我欲利他,无一厘为人谋者。实则读书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显。阳为道学,阴为富贵,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自吹自擂,犹若丑妇之贱态尔。”
  周围旁听的学生一片嘈杂,泰州学派辱骂朝廷重臣是一贯作风,但骂得这般下作的也是少见,整个小礼堂里面吵作一团。两边的人冲到中间要扭打,负责维持秩序的一些学子连忙拉住。
  儒学那边领头的人被拦住不得过去,盛怒下跳到桌上,对着周围的学子大声道:“今日大家所见,心学一派狂妄无边,无一言不是大逆不道,今日这辩论不辨也罢。”
  心学那边也有一人跳上桌子,他却没有大吼大叫,而是哈哈哈的仰天大笑。
  等到那些学子都安静下来,儒学领头那人才对他怒道:“江平远,你有何可笑!”
  站在桌上的江平远大声唱道:“笑着的是谁?我也不笑那过去的骷髅,我也不笑那眼前的蝼蚁。第一就笑那孔子老头儿,你絮叨叨说什么道学文章,也平白地把好些活人都弄死。”
  儒学领头那人呆了片刻,终于脸红颈涨的狂喝一声,“你,你,你敢诬蔑孔圣人,我跟你拼了,打呀!”
  ……
  礼堂中的嘈杂之声远远传来,校园中小树林中疏影横斜,阳光斑驳的洒落在林间空地,阵阵蝉鸣飘荡,却显出林间的幽静。
  林中摆了些石桌和石凳,一些学生在林中坐着看书,林中的池塘边有几个航海系一年级的学生在摆弄模型。
  树林中间的凉亭里,陈廷栋刚刚从棋盒中拿起一枚黑色的棋子,缓缓放在石桌的棋盘上。他看看对面坐着的叫花子,吞了一口口水道:“姬教习,那日某一时按耐不住,这下手重了些,还请姬教习见谅。”
  他对面坐的,就是陈新口中的怪物之一姬子悦,这位老兄在文登大学堂教授心学泰州学派的理论,还研究过佛学,与陈廷栋一见面就掐架,互相说服不了,陈廷栋那日忍耐不住,将姬子悦痛扁了一顿,今日是专程来道歉的。
  姬子悦依然是登州时的那副叫花子打扮,他执白棋在手,眼睛也没有看陈廷栋,慢慢放到棋盘后才道:“泰州学派何心隐被斩于武昌,李贽自绝于京师,陈教习未把在下斩首示众于文登,已是给了同僚的情面。”
  陈廷栋忍住气道:“某已经说过了,那日是一时气急打了姬兄,今日专程来跟姬兄道歉,还请姬兄不要语带讽刺。”
  姬子悦难得的抬眼看看陈廷栋,指指自己道:“陈兄何苦如此说,心中早无此事,打与不打,在于我心,不在陈兄是否来道歉。”
  陈廷栋怒道:“那姬兄的意思,在下此时再揍你一顿,你亦可心中无揍不成。某不是要打你,只是以此为问。”
  姬子悦看着棋盘悠悠道:“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有不有揍,亦不需陈兄来揍在下一顿,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
  又是一贯的鸡同鸭讲,陈廷栋无处下手,脸涨得通红,他闭闭眼睛对自己低声道,“只要文斗不要武斗。”忍住气又下了一枚黑子。
  陈廷栋忍住气道:“既然心即理,那为何阳明先生当年格竹之时,啥理都没弄明白。”
  姬子曰看着棋盘,不慌不忙道:“无论何家何派,皆可一览,所谓圣人,或有一二至理之言,然理在吾心,不可以某人所言便一概而为至理。阳明格竹是在其少年之时,其后又如何。再说陈教习,你上来便说阳明先生如何,无论阳明先生是否真的没有格明白竹子,便真是有所错漏,亦是阳明先生之心罢了,与我心无关,陈教习落了小家子气了。”
  “那姬兄所说,任何人都不是你之圣贤,对错全在你心,眼下建奴窃据辽东,姬兄心中无辽东,那建奴便不在了不成?”
  姬子悦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天下万事道道有别,朝中诸公精研儒家理学,那为何建奴又可窃据辽东?”
  陈廷栋一时语塞,他转手把问题丢给姬子悦,“那姬兄赐教,心学又如何说。”
  “天地之生物,势不得不然也。强食弱,大贼小,智残愚,物之势不得不然也(注:王廷相的明代进化论)。建奴兵强,则以残暴据辽东,我登州强兵务、昌屯田,兵强民富则复夺辽南,终有光复辽东之时。”
  陈廷栋摇头道:“此乃王廷相所说弱肉强食之言,用之于禽兽可也,然人乃天地之灵,岂可并论。”
  “既然陈教习知道是王廷相所说,当然也该知道,后面还有一段:人灵于物,其智力机巧足以尽万物而制之,或驱逐而远避,或拘系而役使,或戕杀而肉食,天之意岂如是哉?物势之自然耳。故强凌弱,众暴寡,智戕愚,通万物而皆然,虽天亦无如之何矣。刘大人曾在军报拟文论之,汇为两句,便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八字。”
  陈廷栋对刘民有引入泰州学派一向颇有微词,此时听了怒道:“休再提那刘民有。”
  “不是陈教习说不提就不提,这八字在武学和职业校都是名言。武学中便有人说,不宜今者,京师素位餐尸之流;宜于今者,登莱陈帅治下,百业兴旺富民强兵,孰为强者。陈教习牛高马大,可以痛殴在下,想来可以去武学一展所长,将那些武学学子痛打一顿。”
  “武学之中皆是些武夫,某没有心思去教化他们。”
  姬子悦得意的道:“陈教习是打不过才对,武学一众赳赳武夫,陈教习也害怕去武学被人痛打一番,更怕在门口就被卫兵逮拿,所以只敢在文登大学堂欺负在下一介手无缚鸡之力之文弱书生,正应了王廷相弱肉强食之理。”
  陈廷栋憋红了脸不去理会姬子悦。姬子悦却并不放过他,他仍是慢悠悠的:“陈教习不说话,就是认可在下言论。姬某便试问陈教习,以身作则,正己安人,学行并举,此乃为人教习者所遵之道,陈教习不以德服人,动辄对同僚学子饱以老拳,你揍的不是在下,是你的本心。当日我两人所辩之格物致知,千年来无有定论,何以陈教习便认为你心所思便为至理。”
  陈廷栋气得猛地要站起,突然想起自己是个教习,站了一半又坐下去,对自己不停道:“只要文斗,不要武斗,以德服人。”
  姬子悦此时又落一子,陈廷栋呆了一下,不由哼哼两声,他棋盘上颇为不妙,赶紧定下心思看棋。
  姬子悦棋盘占优,笑吟吟的又要开口,陈廷栋一挥手制止道:“今日某不与姬兄争论,免得又生冲突。姬兄精研佛学,这定力是够的,某虽不才,佛家也是涉猎过。今日便不要理会那辩论,你我既比棋力,也比定力如何?”
  姬子悦大笑一声,摇头晃脑道:“人人有生知,人人有佛性。天下至理殊途同归,佛道心儒皆可为我心所用。”
  此时礼堂里面传来阵阵喧哗,姬子悦又笑道:“今日有辩论,陈教习这儒学干将不去,偏生要摆出一副从容定力的模样跟在下比棋力,可惜这心思都不在棋盘上,怕是两头都输了。”
  陈廷栋哼了一声道:“天下自有公理,不是辩出来的,圣人之言并无错漏,必无输了的道理,交给那些后生放心得紧。某的心思就在这棋盘上,只需到时说一声‘小儿辈大杀贼了’便可。”
  姬子曰悠闲的放下一枚棋子,“陈兄心浮气躁,这条大龙处境不妙,那边小儿辈也未必能杀得了贼,陈兄到时走的时候不要如谢安一般掉了鞋子才好。”
  此时礼堂中已经大打出手,一群群的两派学生扭打着冲出来,很多人追打着跑进了树林中。
  陈廷栋目不斜视,口中从容道:“不是风动不是人动,仁者心动。”
  姬子悦举着一枚棋子恬淡如水:“心外无物,何来心动。”
  两人便如此下棋,一群学生打闹着跑入树林,这些学子一改彬彬有礼的模样,互相厮打,各个学系中两派参杂,此时打将起来,又不断有学生去帮要好的同学打架,很多林中看书的学子加入战团,航海系几个做实验的学子也互相扭打起来。
  其中几人就追到了两人下棋的石桌旁边,在地上翻滚扭打。
  陈廷栋和姬子悦忍耐不住,各自吞了一口口水,眼睛往那边地上瞟过去。
  周围几个扭打的学子也看到了下棋的两人,这两人分别是学校中儒学和心学干将,纷纷对两人招呼。
  石桌旁边一名儒学的学子和一名心学学子滚在地上,那心学学子一边叫骂一边用指甲挖儒学学子的脸,儒学学子发出阵阵惨叫,他对陈廷栋大声求救道:“陈教习帮忙啊!”
  陈廷栋额头流出点汗,瞟了对面的姬子悦一样,姬子悦正好也在看他,两人连忙又把眼光投到棋盘上。
  地上那儒学学子嚎叫道:“陈教习,他们侮辱先贤,还说明日要去你课堂上质问于你,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呀,别挖我脸啊!”
  那挖脸的心学学子也吼道:“你们还不是说要去扭打姬教习,啊呀,你敢用这招……”
  陈廷栋手中拿着一枚黑子,他的一条大龙已经救无可救,额头上不停冒出汗水,眼睛余光留意着对面坐着额姬子悦。
  旁边人影乱窜,呼叫声响成一片。两人就如木雕一般对坐,额头都流着汗水,用眼角互相戒备着对方的动静。
  木雕持续了短短时间。
  “呀……打!”一声大喊,比拼定力的两个教习同时拿起手上的棋盒,向对方的脸上狠狠砸去。


第二百零三章 任重道远
  刘民有一脸不满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文登大学堂的校长低头站在堂中,陈廷栋口鼻流血坐在椅子上,身上青衿被扯掉腰带,还破了几个口子,脚上少了一只鞋,正对地上一人怒目而视。地上坐的便是衣衫破烂的姬子悦,他也是鼻青脸肿,手中还抱着一只鞋子。
  刘民有冷冷问道:“都说说,有什么深仇大恨。”……
  陈廷栋呼地站起来,对着地上的姬子悦怒道:“鞋子还我!”
  姬子悦死死抱着鞋子,摇头晃脑的得意道:“某人自比谢安,不脱掉你一只鞋子,恐怕某人还得继续自以为是,这鞋子说啥也不还。”
  陈廷栋粗粗的喘几口气,一把揪住姬子悦衣领,“还我!”
  两人自说自话,根本没有搭理刘民有,那校长沉不住气了,赶紧上来要拉开陈廷栋,一边对陈廷栋道:“刘大人在这里,你干什么。”
  “什么刘大人,陈大人亲口说过学堂里面没有大人。”
  刘民有点点头,“没错,这里是没有刘大人,但校门的‘独立人格,自由思考’也是陈大人手书,自由思考是何意,你为何就没看进去。”
  陈廷栋怒视着刘民有,“那刘先生的意思,白莲教和闻香教也可以在校中来传教,然后让学子们自由思考一番?”
  刘民有指指地上的姬子悦,“你把姬教习类比白莲教,唯有理学才是至理。你的自由思考便是对不同见解的同僚饱以老拳不成,那地上这位姬教习的自由又在何处。”
  陈廷栋冲到桌子前,“刘民有,你引入这些泰州学派,又在校中开设法家选修课,你可曾为这些学子的前途想过。登莱学子不习圣人之学,不尊孔孟之道,与建奴之辈何异,甚或你还自己刊文,鼓吹王廷相的弱肉强食之说,以人而效野兽之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刘民有嘭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那你可是还要殴打于我,这大学堂不是你恃强凌弱的地方,这里没有刘大人,只有一个刘民有,你若要打,咱们就在此屋中打一场,老子连人都杀了两个,今日还就不怕你,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
  屋中其他几人同时转头看来,都张大了嘴巴,他们都是多次见过刘民有,平日间说话都很和气,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时候。
  陈廷栋正在气头上,一卷袖子冲过来,刘民有提起椅子就要迎战,那校长一声招呼,各个教授一拥而上,把那陈廷栋死死抱住。
  陈廷栋大声喝骂,那些教习一起帮忙,拖着他出去了,刘民有气得呼呼直喘粗气。
  地上的姬子悦摇头晃脑的站起来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何柱乾一见张江陵,言此人必操天下权柄,偏又不见,后被张江凌捕杀于湖广,这陈廷栋糟糕啰。”
  大门关上后,刘民有指着门问道:“这姬子悦是啥意思?”
  校长有些尴尬的道:“他说的何柱乾就是泰州学派的何心隐,张江陵就是张居正,据闻张居正在当翰林时,曾在京师拜见何心隐,何心隐避而不见,友人问之,何心隐说他远远看到张居正,便认定此人能操纵天下权柄,所以他有点害怕这人,因此不见。或许因此得罪了张江凌,结果后来果真是张居正传令逮拿他,于武昌斩首,但这也是世人口中传说,当不得真。姬子悦的意思就是……其实他只是狂生,并无恶意。”
  刘民有一屁股坐回椅子,闷了半响,校长嚅嚅的站在刘民有面前,“刘大人,属下也没有想到,这陈廷栋跋扈到如此程度,竟然连刘大人都敢打。校中师生对他颇有微词,要不要把他逐出大学堂。”
  刘民有闭眼舒了口气道:“方才我也是激动了,不要赶他走,这里不是民事部,大学是让人说话的地方,我与他见解不同,是个人之争,无关乎他教习资格,但这打人是不妥的,再是自由之精神,也不是胡乱打人,这校规中还是要有所惩罚,过往不究,但再犯的就要按校规严处……不是严处,是按校规所定执行。”
  校长诺诺答应,好一会才道:“其实校中信奉儒学的学子已是少了很多。”
  “那校中如今还有其他什么学说。”
  “诸子百家都有人在研习,亦有信奉耶稣会之人。其他一些教习,嗯,主要是陈大人聘的,有些以前是训导司的,在校中传播的,又是效忠陈大人之类的,或是一律以军为先,王廷相的弱肉强食之道也是其信封者。方才听说,他们召集了一批学子,要去寻儒学学子的晦气。”
  刘民有以手支头想了片刻,“让他们去,武学天天打架,但人家还不是这样乱打。也该给这些儒学学子一些教训,别把江南士子那种恶习带到这里来,儒学这种排他性与自由思考格格不入,但咱们追求百花齐放,我亦不想把儒学排除在外,就让他们内部解决。不过你要带些中间的教习去盯着,不要闹出人命来,学校军训的火枪要看守好了,实在不行就先寄放到外边屯堡的武库去。”
  校长偷眼看看刘民有的神情,忍不住劝道:“大人,属下还是觉得应该劝解为主,不宜再打来打去。”
  刘民有平静了一会才道:“那你就阻拦他们吧,这里毕竟是大学堂,不是武学。”
  “属下明白了,这校中的学说方面,大人认为属下应当做些什么?”
  刘民有瞥他一眼,这校长也是一脑门子的汗,衣服还不知被谁扯烂一块挂着。刘民有本来不想说自己的想法,免得这校长划出一个大圈,但今日这事一出,他还是觉得应该做一些引导,也让校长心中有个底。
  刘民有想想道:“其实我并非要针对儒学本身,其理气之说自成体系,有其可取之处。心学有自由思考的精髓,却无科学之方法,同样需要继续改进,但其‘百姓日用是道’和‘圣人与路人一’的思想也非常可取,这是平等思想的基础。那些学制器的学生,我已经给他们引入了一些科学方法,你可以引导他们创立自己的学说,这些思想可以相互交融,比如儒家有一句格物致知,这句话解读千百种,但我认为儒学、心学、制器都可以从这句话延伸,而得出一种广为接受的学说。”
  校长点头道:“属下稍稍明白了。”
  刘民有叹口气道:“其实当如今的要害不在于某一学说的内容,而在于兼容并包的思想。便如你方才所说的耶稣教会,在欧罗巴,其初始之时于民间秘密流传,带着进步之姿态,后与欧洲封建纠合,以教会形态为欧罗巴之主,从此一切其他宗教皆被视为邪魔外道,钳制百姓思想,与如今的理学何其相似。我所愤怒者,非对陈廷栋其人,而是儒家自相标榜,自立门限,再为帝王之术所用,体现出的是一种排他性,非我理学者,必为歪理邪说,自由思考从何而来。如今红夷从古希腊和古罗马的古书中吸取了营养,文艺复兴已成,随之便是宗教革命,教权衰落在即,思想的牢笼正在打开。澳门红夷所制器物你亦见过,虽是制器之术,却源于自由思考之道,你记住一点,文登大学堂虽有航海、机械、制酒等制器之科系,其所研习者,得器只是标,科学方法方为本,但科学方法也非文登大学堂的精神所在,精神更高于方法,任何时候自由思考才是文登大学堂的精神根源。陈廷栋这个搞法,实在,实在过头了些。不过我还是不会要求你开除他,让他们说话,但他们的自由不能影响到别人的自由思考,要辩论就要有个辩论的样子。”
  校长有些佩服的道:“刘大人这肚量,非常人能比。大人说的意思,属下也明白了,以后校规中也会有些规章出来。”
  刘民有长长出一口气道:“你们以后办个报纸吧,要吵架的就在报纸上面吵,跟军报一样的往外发。”
  校长迟疑道:“那,那有些激进的论点,或是辱骂重臣的,又当如何?”
  “那种不能发,只能是学术方面的。让外边百姓看看,百姓不是傻子,就当启发百姓,让他们也有个思考。”
  “那这报纸是何时办理为好?”
  “现在先等等,最近东厂和锦衣卫有人来文登听记,你知道就行了,让学生和教习都少出门,那些没有腰牌的人不要放进来,免得多出些事端。报纸若是投稿的少,可以一月一发,以后投稿多了再加,里面的内容可以是各种各样的,不限于学说之争,也可以对外征文,有些制器方面的,向民间招募之类也可以。”
  “明白了。”
  “这学说之争,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你这个校长权力有限,首要的还是要做好服务的工作,给教习和学子好的条件。这次闹成这样,若是有想要离校的儒学教习和学子……你尽量挽留,实在要离开的,也等东厂和锦衣卫的人走了再说。”
  两人说了半个时辰,刘民有才出门,两人准备一起去食堂吃饭,到了食堂正门,正有许多学子进出,几个扫地的役工看到校长过来,都躬身行礼,那校长顾着给刘民有说话,刘民有却停下来,对着那几个役工躬身回礼。
  校长呆了一呆,突然想起刘民有说的心学中的平等思想,连忙也给役工回了一个礼。
  刘民有低声对自己道:“任重道远,慢慢来。”


第二百零四章 潜入
  登州水城衙门中,一名挑夫模样的人却坐在权威赫赫的吕直对面,语气平和的说着话。
  吕直脸色柔和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没有表态,眼前这人是东厂的大档头之一,名叫姜月桂,年纪约在四十余,年轻时候便是骆养性他爹手下干将,骆养性上台后继续在锦衣卫当值,后被提升到东厂。
  这次东厂和锦衣卫共派出十批人赴登莱各地,其他档头陆续被登州镇收买,这姜月桂却颇有心机,从济南府往南,装作衮州府的棉花商人,经沂州潜入青州府,摆脱了登州镇的监视来到登州府。
  他这一路所见颇为惊人,登州镇在青州府都已经立住脚,大批的屯户进入那些屯堡,很多屯堡还在操练兵马。平度州等地只言称某司某屯堡,从无听闻州衙县衙如何。
  有些地方他想去的,但最后没有去成,比如平度有一个大营区,他经过那日正好有大批士兵进入,只听闻是登州镇在河南损失了兵马,需要在平度征兵,但这一批就多达两三千人。另外便是大泽山附近有些大型的工坊,他未能进入其中,但道路上的车马往来众多,车辙印十分密集,各条河道上运货的平底船也成群结队。
  他一路记听,但总觉得没有抓住登州镇最核心的东西,而这个东西不是那些屯户能知道的。作为情报人员的敏感,他认为若能发掘出登州镇的机密来,到了曹化淳那里绝对是大功一件,而吕直在内官监的时候正好与他相识,他便丢下几个随行的番子,独自化妆为挑夫进入了水城,在吕直官门亮出东厂腰牌求见吕直,希望吕直能给他提供方便。
  但面前的吕直表面热络,一旦问到登州镇的核心问题,便言称不知或是并无此事,这让姜月桂心中有些怀疑。
  他低声对吕直道试探:“吕老公,这次我等前来所为何事,想来吕老公也都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吕直连连点头,“不过也不是曹老公跟咱家说的,是其他太监好心提醒一下咱家,也让咱家给你们给予招抚。后又听闻曹老公不准咱家跟你们接触,所以这个嘛,你还是第一个过来,又是咱家的旧识,你说,这,咱家是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姜月桂恍然,难怪吕直如此态度,他躬身道:“厂公确实如此说过,属下走之前去拜见厂公,说了属下的计划,厂公指点属下可以在适当时候来找吕老公。”
  吕直眼睛眯起问道:“你空口白话,厂公行事谨慎,为何偏偏让你一人来此,万一非是如此,到时曹老公怪罪下来……”
  “吕老公你听小人说,小人当时说了小人的态度,绝不会收取登州镇的好处,也不与其他档头一般入登莱,小人是扮作衮州商人过来的。所以曹老公认为小人能获得他想要的东西,特意让吕老公相助。”
  吕直哦了一声,“原来如此。”他说完低头沉思,片刻后抬头毅然道:“既如此,那咱家也顾不得了,便先帮衬一下,你可把你带的番子一并带入水城,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你们行事也方便些。或是你告知咱家你们的住处,咱家布下耳目,一旦有什么误会冲突,本官也好及时赶来。”
  姜月桂瞳孔收缩,他心中很快转过无数念头,有些后悔来水城,他很快便道:“回吕大人,眼下在登州就小人一人而已,随行的三个番子都去了莱阳等处听记,他们手上已经有了不少的消息,也都是小人的心腹了,行事都很小心,不会与登州镇起什么冲突。”
  吕直长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其实啊,你们听记就尽管听记,就算那陈新知道了,他也不会对你们有什么恶意,这可是连番重创建奴的虎将,一向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至于你们来这里的起因,咱家也听说了,都是那钟财生被辽镇鼓捣的,要查也该先查辽镇才对,你看他们都干些啥事,关宁粮价都涨上天了,吴襄与陈总兵比起来,那就是一狗才。”
  姜月桂此时有种危机四伏的感觉,他稳住心神对吕直道:“属下认为此次皇上其实也对陈总兵有些误会,小人觉得听记来的都不是什么大事,真要说吃空饷之类的,那个军镇又不是如此。”
  吕直满意的点头道:“陈总兵是个领兵打仗的人,你要他老老实实如文官一般与人说话,那也是不合理的,有时虽是喜欢占点别人的地,那也是各镇都有,登州也不算过头的地方。”
  “是,不过皇上的意思,是要维护朝廷威权,若是朝廷都没有威权,于大家都非好事,也不是一心要对付陈总兵,登州战功赫赫,也对付不了陈总兵。”姜月桂思虑片刻,还是抬出皇帝,尽最后一次努力说服吕直,提醒吕直他在登州的地位其实来自朝廷和皇帝。
  吕直眼睛看着姜月桂,眼神变幻了几次才道:“登州镇这打仗厉害的人很多,互相都是伯仲之间,有些人脾气大点,得罪了登州有些大人,不过若是能调出去帮忙练练京营,或是更好些,便比如那个登州右协的副总兵卢传宗便是。”
  姜月桂若有所悟,至少吕直给了他一个目标。
  吕直送姜月桂出门,姜月桂在门口指指自己的衣服道:“小人这个挑夫打扮,就不劳大人相送了,免得落了吕大人的脸面。”
  吕直知道他防备,避免吕直在门口给人暗号,当下哈哈一笑道:“那也好,那你便自己小心些。”
  姜月桂在门口停下道:“那小人如何求见卢传宗?”
  “他有个府邸在春生门外,其他的,你便自己想办法了。”
  姜月桂道谢后离开,吕直回到自己的屋中,一直跟着他的小宦官凑过来道:“吕老公,若是为此得罪了陈总兵,倒有些不值。”
  吕直转眼看看这个小宦官笑骂道:“你当咱家不知你每月收宋闻贤多少银子?还要来装作关心咱家。”
  小宦官连忙跪下,吕直挥挥手道:“别装了,咱家的事儿你也知道,这事两边不能得罪。”
  “那咱们如何做?”
  “姜月桂来此之事,只有咱家和他知道,也无别人对证,你便去一趟宋闻贤那里,告诉他有东厂的人要去寻卢传宗,谁死谁活,就凭他们本事了。反正谁赢了,都领咱家的情。”
  ……
  青州府,青州总兵正兵营大帐。陈新坐在上首位置,旁边站着吴坚忠,下面站着一个便装壮汉。
  “李二百,本官已经听吴坚忠汇报过了,你在青州干得不错。”
  矮壮的李二百老老实实站在陈新面前,温顺得如同一只小猫,他便是紫金梁的义子小七,靠着出卖紫金梁入了登州镇麾下,被陈新带回登莱,在情报局的吴坚忠手下上班,负责青州府内压制缙绅。
  他细声细气的对陈新道:“那是吴大人栽培,小人这个不敢居功。”
  陈新微笑道:“做得不错就是不错,附近缙绅没有一户敢闹事的。”
  “小人其实……其实也没有什么诀窍,就是想咋干就咋干的,这些缙绅脸孔额也看得多了,以前紫金梁、八大王手下的时候,额们到了一处,那些缙绅便出来拿粮买平安,还跟八大王这些人称兄道弟,转头回来,若是咱们人少,他们便要上来打杀。所以小人对他们从不客气。”
  陈新哈哈笑道:“按着你想的做就行了,这差事办得不错,吴坚忠跟本官建议了,让你以后管着趟地虎的那条线。”
  “小人谢过陈大人提拔!谢吴大人赏识。”李二百马上跪了下去对着陈新和吴坚忠磕头,他来了登莱近一年,开始还不知道情报局是个啥玩意,以为是陈新给他安排了一个闲职,后来干着干着,发现这情报局居然权力甚大,行事作风也颇对他胃口。
  管着他的吴坚忠比李二百更狠,把李二百压得服服帖帖,这李二百在青州府民间却干得雷厉风行,打击了不少乡间宗族和缙绅势力,让登州镇的屯堡逐渐站稳脚跟,如今青州府的屯堡书达到四十个,其中也有李二百一份功劳。
  陈新温和的让李二百起来,对他吩咐道:“具体如何做的,你就问吴坚忠,但有一条你不能忘了,趟地虎毕竟是个匪徒,你是情报局的人,你是管着他,不是跟他一起当匪徒,有些底线你要守住了。”
  李二百小心的答道:“小人记住了,登州利益至上,大人让砍谁就砍谁,让不砍谁就不砍谁。另外便是,找女人就去窑子,要得银子就好好干事,等着情报局的提成。”
  陈新看看吴坚忠,两人都笑了一下,陈新也不信李二百会这么老实,但他还是转头看着李二百道:“话糙理不糙,大致也都说到了,不过登州镇是咱们大家的,不是本官一人的,为登州争利也就是为自己争利。”
  把李二百的事情说完之后,陈新让李二百离去,又对吴坚忠道:“李二百以后还是在你手下,你多指点他便是,你以后主要的精力,要放到运河外勤上,驻地改到临清,各地消息要打听清楚,这条河对咱们至关重要。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回一趟登州,把东厂和锦衣卫这事应付过去。”
  “属下理会得,最近一直也留意着运河,其他都正常,就是货价与往年有些不同,那粮价都涨上天了。”
  陈新点头笑道:“各处都缺粮,咱们登莱的粮价也有上涨,但有综合门市平抑粮价,还没有超过一两五钱,你最近也要加强这方面的侦缉,登莱青三府,任何人不得往运河送粮,有发现的一律打击。”
  吴坚忠低声问道:“若是朝廷官员的,甚或是衡王府?”
  “照样,你们都悄悄做,另外可以多放些谣言出去。关宁的粮价快到九两了,听说喀喇沁的人到宁远去,拿着银子都买不到粮。”
  吴坚忠沉声道:“买不到才好,喀喇沁的人都是养不熟的狼,他们买的很大部分是给建奴的。”
  陈新笑道:“辽东今年又是大旱,所以这样一来,皇太极在宣大抢的银钱便缩水了,虽是还有不少丁口,但没有粮食我看又能剩多少体力。”
  吴坚忠突然跪下道:“大人虎威,我登州镇收复辽东之日更近了。”
  陈新扶起吴坚忠认真的说道:“建奴一直是我登州镇首要敌人,除了这方面给他们打击,最重要的仍是军力,今年下半年,我们还要继续扩军,从土默特买的马匹也在不断到来,等到这批新兵练成,再加辽南屯田,建奴的末日就真的要到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副官一声急报,陈新让副官进屋,看完急报就对吴坚忠道:“刚才跟你说东厂来着,你就提前回登州吧,有些事情还真是不能拖着。”


第二百零五章 棘手
  文登老营,登州镇的武学便设在此处。与文登大学堂相距不远。
  文登是登州镇发家的地方,当地基层几乎被登州完全控制,知县就窝在县治里面,政令出不了县衙。可以说是登州镇势力最强大的地方,连王廷试和吕直现在都不来这里视察,每年来一次还是陈新陪着走马观花。
  文登老营如今人口繁盛,虽然商业算不上发达,但百姓在这里能安居乐业,已是此时的一片乐土,屯堡办的各类工坊林立,显示着登州镇崛起的势头。
  但登州武学中的校长公事房中,却显出一股冷清,卢传宗冷冷看看窗外的情形,正要转头回了自己的桌子前,突然他转回窗前,看到窗外一名打扫道路的劳役十分眼熟。
  那劳役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卢传宗凝视了片刻,转身到桌前拉了一下摇铃,副官很快进来,卢传宗对这个侍从室调来的副官冷冷道:“找人来打扫一下屋子。”
  副官看看屋中道:“大人,屋子是早上才打扫过的。”
  卢传宗眯着眼道:“找人来打扫,我喜欢屋子里面有人动着,我这个校长当得,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一个人来。”
  副官迟疑一下,此时劳役都不在,他在门口一看,有一个打扫道路的在附近,便招手让他进来打扫,劳役点头哈腰的进来之后,副官就站在门口看着。
  卢传宗闭着眼睛养神,那劳役扫到他身后的时候,借着卢传宗身体挡住副官目光,飞快将一个纸团塞到了卢传宗背脊与椅背之间。
  卢传宗面色平静,那劳役很快打扫完,他走到门口对副官道:“将爷,这里都干净着呢,没啥好打扫的了。”
  副官对卢传宗道:“大人,你看……”
  卢传宗点点头,副官让那劳役离开,然后带上门,公事房再次陷入冷清。卢传宗缓缓从后面摸出纸团,展开一看,写着“每日未时安顺茶楼”八个字,卢传宗点起火折子烧着纸条,凑到面前点起了一支卷烟。
  ……
  第二日未时,卢传宗指派副官去帮自己买东西,摆脱监视来到安顺茶楼,一入茶楼他便见到了在角落坐着的二屯,卢传宗先扫了一眼茶楼中的情形,记住了各处可以脱身的地方,然后才坐到了二屯那一桌。他坐定后看看对面二屯,二屯已经眼眶发红。
  卢传宗轻轻抿了一口茶,叹口气道:“二屯你也不需如此,再怎么说也比你以往好,至少生计是不愁的。”
  二屯擦擦脸上的泪水,“工商司和情报局的人来的,就那么强行扣了商铺中的货,也没有退回货款,赚的银子都没了,俺也被一起逮拿了,在民事部的督察局和情报局呆了这些时日,俺没有说对你们不利的话,出来后就靠做苦役过日子,随时还有人来看一趟。今日也是靠着别人帮忙才跑来文登,去应募劳役才进来见得到你,驴子哥,你得给俺作主。”
  “俺怎么给你作主,你没看到俺也被打发到了武学,当着这个有名无实的校长,手下只有一个副官,这副官还是侍从室调过来的,实际只听侍从室的话,校中所有钱粮人事都要石平利签署才生效,能帮得你什么。”
  卢二屯愤愤不平道:“驴子哥,当日在天津之时,他陈新不过一介白丁,若不是你和代大哥襄助他,他岂能有今日的威势,这转眼就不认人了,咱们就卖点卷烟,又没有白拿工商司的东西,也是真金白银买来的。不说王廷试和吕直,刘民有宋闻贤还给济南的徐从治低价烟,还有京师那些人也是,难不成你们为他拼死拼活,还比不过一个外来的巡抚不成。”
  卢传宗眼中显出不忿的神色,他看着桌面脸色阴晴不定,良久后摇头道:“二屯我告诉你,你或许不明白,但我是跟着陈新很久的人,他背后的道道我都知道。陈新这人若是下定决心要对付咱们,咱们早就在刑场见面了,你在情报局他们没有对你用刑,已是放了咱们一马。无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这次就是最后的警告,再有下一次的话……”
  二屯哭道:“驴子哥,难道你就这么忍了,你这些年打仗练出一身本事,难道就在这个空房间中了结余生,你就甘心。”
  卢传宗阴沉着脸看着桌面,二屯继续劝道:“那郑三虎、范守业什么的,都是你手下的兵,李东华是崇祯二年才来的,现在都成了司长,驴子哥你就成了这么个武学校长,他陈新凭什么这么对你。你如今还过得,再过两年,那些钟老四之流都要坐到你前面去了,不说别的,当年陈新出海之时,便只有你帮衬他,他如今就全忘了……”
  卢传宗狠狠瞪着二屯道,“别说了,你说这许多有何用处。如今只有代正刚有兵,还被调去平度州第三营,与我隔着几百里路,而且登州镇的体制你都明白,不说代正刚不愿意,就算代正刚真能愿意跟咱们一同起事,也没有几个兵能听他的。”
  二屯压低声音道:“咱们不用起事。”
  卢传宗满脸疑虑,“那咱们还能怎样?”
  “转投朝廷!”
  “朝廷?”卢传宗凝神盯着二屯。
  二屯一指门口独坐的一个人,“是,东厂和锦衣卫来登莱听记,还有一个番子跟着我同来文登,就在那边策应。”
  “你干什么!”卢传宗低声喝道,“你如何跟他们接上的,是否被人跟踪了?当周世发吃干饭的,你真以为登州情报放你回去就不管你了!?”
  二屯眼睛发红道:“俺知道平日有人监视俺,俺自己是跑不出来的,这次也是靠着东厂番子才摆脱登州情报局的。周世发的人来俺店铺中抓人时,将我哥和嫂子打死了,俺与陈新周世发不共戴天。”
  卢传宗仰头靠在椅背上,沉默良久才道:“朝廷给的什么条件。”
  “来的人是东厂大档头姜月桂,他受命于司礼监秉笔、京营戎政、东厂厂公曹化淳,说至少给驴子哥你一个宣府或山西的总兵官,若是愿意呆在京营也可以,同样是总兵官。”
  卢传宗眼珠转动着,“那他们如何助我脱身离开登莱,俺知道陈新那许多阴谋勾当,如今又与他这般关系。以陈新的为人,若是朝廷今日调我赴宣大任总兵,明日我就得暴病身亡。”
  “东厂将会直接寻到王廷试,要求在登莱坐记,选中的有王廷试和您,他说这是朝廷名分,陈新不能拒绝。按朝廷的兵制,驴子哥你是登州右协副总兵,驻地在招远,军将不得擅离信地,陈新很快就只能把你调回招远应付东厂,路途上就是走脱的机会,即便路上走不脱,到了招远后,那里山多又近海,也比从文登营逃走方便。”
  卢传宗眼中精光闪动,二屯接着劝道:“就是家眷这些,是带不走的,只要驴子哥你能顺利脱身,想来那陈新不至于下手对付家眷。”
  卢传宗思索良久猛地点头道:“值得一试,总比如今这般软禁的强。咱们的人大多都在登州,很多都被闲置着,这些人对陈新各司十分熟悉,以后咱们自己练兵,也得靠着他们,所以必须带走。我给你个名单,这些人都是阳谷来的可靠人,你去联络他们陈新那点东西我都会,打仗我也不怕谁,咱们去宣大练一支边军,不会比陈新差了,陈新那海贸、卷烟的东西,我也大致明白,咱们也搞屯堡。总有一日老子与他在战场比个高下。”
  二屯两眼放光,“对,咱们也搞商社,都用咱们阳谷的人,宣大就是咱们囊中之物,大把的银子赚进来,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卢传宗冷冷道:“陈新对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但咱们不能全靠东厂的人,自己还得准备一条退路。”
  “想什么退路?”
  “需要准备一条自己的船,咱们寻一个陈新不愿动的人,就说要运一船粮去天津,弄到一条船再说,这事你办不了,让黄元去找那人。这样咱们就算被发现,也最多是个私贩,拖上一个陈新的人,他就不敢对咱们下杀手,否则无法服众。”
  “嗯,驴子哥你说找谁。”
  ……
  “东厂这名档头叫姜月桂,早年在骆思恭手下当锦衣卫,自小练武,对江湖门道也十分精通。在张大会发来的重点名单中,是最后一个没有找到的东厂档头,天津站在运河码头丢失了他们的踪迹。据吕直提供的消息,此人沿运河南下,绕过衮州从沂州进入青州府。”
  陈新点头听着周世发的汇报,打断周世发道:“直接将此人斩杀。”
  “大人,这事如今恐有些难处。”
  “为何?”
  周世发小心的道:“此人颇为狡猾,从吕直那里出来,就直接去了巡抚衙门,摆出东厂的腰牌和东厂扎付找王廷试,直接要求到王廷试家中坐记,这,王廷试无法,也只能同意了。王廷试府上也不是杀不到,但会牵连上王廷试,若是朝廷因此调离王大人,新来的巡抚就又要费一番功夫。”
  陈新楞了一下笑道:“有胆色,而且从他的扎付看来,姜月桂在京师就早有准备,属于谋定后动。现在摆明身份住进王廷试家中,确实没有比那里更安全的地方。这也可见他对吕直也不放心,在吕直处露了行踪之后,干脆亮明身份,反而让咱们不好动手。”
  “此人与其他档头关系不睦,另外的档头提供的消息看来,他还有三个番子同行,都是锦衣卫的老手。从他行事来看,应该是自己住进王廷试家中吸引我们注意,其他三个番子在暗处行事。”
  陈新沉思一下道:“那就是说,咱们要杀这个姜月桂,只能在他回京师的途中。”
  “是,属下认为他最可能的便是坐船,而且最可能是晚上,只要出海便再难追踪。另外他还是需要与三个番子联络,我们可以先将这暗处的三人杀死,姜月桂便只能自己出门办事,那时便有了机会直接斩杀此人,死在王廷试府外的话,便追究不到王廷试身上。”
  吴坚忠插话道:“属下觉得姜月桂亮明身份进入王廷试府中住着,那都能追究到王廷试的身上,所以咱们不能在登州动手,只能在姜月桂踏上归途才行,否则朝廷是能寻到理由的。”
  陈新想了片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吴坚忠的说法,他又转向周世发,“那咱们登州镇内部的人有什么动静?”
  周世发低声道:“上次留下的那个二屯突然失去踪迹,文登情报站旋即发现卢传宗在一处茶坊与人相会,根据身高、行走步态和其人左手摆幅推断,此人便是二屯。”
  陈新眯眯眼睛,听到二屯的左手,想起二屯左手曾经断过,摆幅有异常人,是他的一个显著特征。当年到天津的时候,二屯在运河边与人打架,被砸断了左手,后来还在天津的小院中养好的,由那场架才认识了卢传宗和代正刚。其中的卢传宗最先跟随他,还跟陈新去了日本,成为陈新当时唯一的班底,为陈新完成原始积累做出最重要的贡献,其实可以算是最有资历的元老。
  周世发的声音继续,“文登情报站跟踪二屯,最后却发现跟踪的探子被人杀死于一处陋巷,伤口是一处刀伤,正中心窝。”
  陈新从回忆中返回现实,微微摇摇头将那些回忆的痕迹从内存中抹去,重新埋进记忆的硬盘。
  “就是说,二屯就是东厂找上的人,姜月桂手下的番子至少有一人在掩护二屯,而且还是东厂或锦衣卫的高手。”
  周世发点点头,陈新转头对吴坚忠笑道:“咱们情报局在京师也和锦衣卫过过几招,不过那是小打小闹,如今在咱们的地盘杀咱们的人,若让他们回了京师,咱们登州的脸就丢尽了。”
  吴坚忠和周世发都一起躬身道:“大人放心,必不会让他们逃脱。”
  陈新摆摆手道:“锦衣卫是外贼,要防着是好防的,但最重要的,还是登州的内贼,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次本官不管什么证据不证据了,紧急时候也不要管什么王廷试好不好交代,只管一条,就是绝不能让内贼走脱。”


第二百零六章 可信
  “传宗回来了,快坐快坐。”陈新满脸堆笑的指了一下下首的位置。他正在接待的,便是最早跟随他的卢传宗,屋中还占了两个卫兵和一个副官。
  卢传宗恭恭敬敬的敬了军礼,然后坐到了位置上,他对陈新道:“属下很久没见到大人,回登州第一件事,就是来拜见大人。”
  陈新乐呵呵的去倒好茶,亲手递给卢传宗,然后才笑道:“本官原本打算最近去文登一趟,顺便看看你在武学的情形,正巧你就回来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可以跟本官说说。”
  “谢大人挂怀,只要是为大人做事,在哪里都是一样。”卢传宗诚恳的道,“不过说实话,属下在武学和石平利颇有冲突,校中事务也不太想管,是在有些浪费了校长之位。”
  陈新惊讶的问道:“那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本官说说。”
  “大人日理万机,属下不便打扰,也觉得还能跟石平利再说说,或许后面便好点。”
  陈新微笑点头,“这才对,有什么要求可以说出来,蒙在心里面容易让别人猜忌,沟通很重要,或许石平利也想跟你和解也不定。”
  卢传宗抬眼看看陈新,突然说道:“大人,属下这里有一事要跟大人回报。”
  “没关系,你说。”
  “近日那个二屯突然来找属下,说东厂的人找上了他,让他打听登州的机密。”
  陈新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卢传宗会主动说出此事,呆了片刻才站起来道:“竟有此事?”
  卢传宗脸色凝重的道:“确实如此,大人您认识这个二屯,上次他开的商铺……也是俺以前惯着他的缘故,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后来被工商司查了,属下下来之后也狠狠骂了他。但没成想他因此对登州有些怀恨在心,主要是对工商司和情报局的,因为他哥哥和嫂子在清查时受伤死了,所以他心中一直放不下,这次被东厂收买。”
  陈新讶然道:“有这事?为何情报局没有跟我说过,若是知道,绝不轻饶。”
  卢传宗惶恐的站起道:“属下当时就臭骂他一通,他当时也幡然悔悟,属下一时心软,念着同乡的旧情没有逮拿他,后来想着又怕他做出对大人不利的事来,所以接到命令就匆匆忙忙回来了,也是要忙着禀报这事。”
  陈新在屋中来回走动,眼神变幻了几次,他低头看着地面,借此掩饰心中的疑惑,卢传宗竟然来揭发二屯,是否是真的要悔改。
  等到陈新停下,卢传宗又道:“属下来举报二屯,也是想陈大人尽快逮拿此人,但请大人看在属下多年苦劳的份上,饶了二屯这一次,属下以后对他严加看管,绝不会再出事情。”
  陈新盯着卢传宗,脸上又挂起职业微笑,“传宗你能举报二屯,可见你心中有登州镇的大局,二屯家人被杀一事我确实不知道,既然有你担保,也可饶他一命。”
  卢传宗感激的道:“属下谢过大人。”
  陈新有些激动的对卢传宗道:“你能这样表现很好,你要知道,你是跟随我最早的人,本官亦很看好你的才具,武学那地方不是别人以为的闲职,是咱们登州镇的未来所在,好好干着,以后也有其他位置。”
  “属下明白了。另外还有一事,就是东厂来人坐听,属下驻地在招远,府邸又在登州,不知到底是回那边好。”
  陈新满不在意的道:“你去问问王廷试,那番子是找的他。”
  卢传宗犹豫一下道:“属下若是要去招远,那家中也有番子,属下有些不放心,到时还请大人派人照看一下,免得那些番子闹些事情出来,家中都是些女眷小儿……”
  “你放心去,本官会看着,谅那番子没有这般胆子。”
  卢传宗又坐了片刻,便要赶去见王廷试,询问东厂的安排。陈新送他到门口,对卢传宗叮嘱道:“东厂的事情,源于张家口那点破事,若是问到你,你就尽管骂钟财生是个粗鲁性子便是,其他的你该知道如何说。”
  卢传宗连连点头答应,随即跟陈新敬礼道别,他大声道:“属下一直都记着最初时跟大人一起出生入死的日子,以前有些做得不对的,属下在武学的时候都想明白了,请大人日后观属下的言行。”
  陈新满脸微笑的赞许了几句,一直送到大门,卢传宗大步出门,陈新看着卢传宗的背影,慢慢收起笑脸。旁边的副官凑到近前问道:“大人,要不要让周世发缓一缓。”
  陈新眼睛盯着卢传宗的背影,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过,不觉有些走神,好半响终于道:“先不要杀卢传宗,但要盯死了,让周世发尽快找出那个二屯和三个东厂番子的所在。”
  副官记录的当口,陈新喃喃道:“难道真的还可以挽回?”
  ……
  春生门外卢传宗的府邸,姜月桂正大光明的入驻卢府,两人在院中见面时十分客气,说话都是在佣人仆妇面前,卢传宗客气中带着冷淡。
  当日姜月桂就住在了卢传宗的府中,一夜无事,第二日姜月桂带着一个番子,两人很正式的要求跟卢传宗面谈,好完成朝廷交代的任务,也并不显得出奇。
  双方一走入书房,姜月桂关上门之后先扫视了一番,另外一个番子仔细的检查了各处能藏人的地方。
  一切妥当之后,三人坐下来,一个番子开始大声发问,他的问题很长,声音大得外边都能听到。
  在他的声音掩护下,姜月桂飞快的凑过来对卢传宗耳语道:“你见陈新时,可按我交代你的说了?”
  卢传宗马上回道:“都按那样说的,我举报了二屯,又表示在武学没有任何抱怨,还回忆了一下当年的往事,陈新似乎已经释怀了一些,不过此人心思很重,不会完全相信某人,除了那个刘民有。”
  “他放松了就好,至少他不会马上下手对付你,咱们就有时间安排逃走之事。另外你为何安排二屯去找其他阳谷的人?这很容易暴露。”
  卢传宗此时大声回答了那提问的番子一句,那番子又开始问下一个问题。
  卢传宗又转向姜月桂冷冷笑道,“二屯只找黄元,只有黄元和徐元华知道实情,对于其他人,黄元只跟他们说贩卖粮食的事情,如此好弄到船只。他们都不知道东厂的事情,若是他们能顺利出海,黄元会在上船时候带他们走。这些人对练兵有用,也最熟悉登州镇的体制。”
  姜月桂皱皱眉头,卢传宗显然是要用这些人来转移视线,好让他自己更好逃脱,心中略有些鄙视,他马上问道:“你先跟我说说登州军队的体制。”
  卢传宗微微一笑,“姜大人还是心急了些,一两句也说不完,还是到了京师慢慢说的好。”
  姜月桂凝视卢传宗片刻,脸上难得的挤出些笑容,“不愧是登州的虎将。”
  卢传宗淡淡问道:“姜大人说曹老公许了本官总兵衔,可有曹老公手书为证。”
  “没有,本官不可能带这种东西出门,一旦本官在登莱遇险,这种东西落入别人之手怎办,另外本官出京之前,曹老公对登州镇并不了然,谁能来谁不能来都不能定,如何写这手令,不过他是亲口说过,皇上对他吩咐的是,从登州来的参将以上将官皆重用,副将以上分派总兵官。”
  卢传宗眼中还是有些疑虑,但多年来的怨气压在心中,他已经无暇去仔细分辨。
  “那撤离的准备如何了?”
  番子朗朗的读书声中,姜月桂快速的道:“我比陆大人还关心此事,我去见吕直之前就已经在安排,手下已在招远着手此事,很快便有眉目,过几日你便以回驻地为由去招远军营,军营外边的由我一手安排,如何从军营出来,就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卢传宗点头道:“若是我连这都办不到,就枉了这么多年在军中了。”
  姜月桂最后问道:“那个黄元和徐元华,是否可信?我总觉得这里是个漏子。”
  卢传宗坚定的道:“绝对可信,都是我从小到大的玩伴,在登州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我信得过,且这两人都有大用,是不可缺少之人。”
  姜月桂终于点头道:“那好,但我也提一条,最后出发的地方和时间,你必须等去了招远后才能告诉他们。”
  ……
  三日后的戌时,民事部东侧的一处院落中,徐元华正在书房焦躁的来回走动。
  因为陈一敬的牵连,挖出二屯商铺的事情,徐元华从重要的工商司被调至莫名其妙的科技司,这里的办事员一共才三人,开始还有几个立项的事情要处理,后来就什么都没有了,成了真正的闲职,每日就是喝茶,但闲坐一天无事可做比忙碌更痛苦。
  办事员中可能还有情报局的坐探,那种随时被监视的感觉让徐元华坐立不安,后来阳谷的人都被调回登莱,安排在各司当闲职,黄元在动员司也是无事可做。
  阳谷派只剩下一个没有参与二屯商铺的代正刚,代正刚也与郑三虎互调,成了第三营营官,远远的去了平度州。陈新打压阳谷派的意图十分明显,而且雷厉风行,在登州镇只算引起一点涟漪,然后便平静下来,曾经贯穿军队、民事、商业的阳谷帮瞬间变成了一帮吃闲饭的,影响力烟消云散。
  徐元华这次真正认识了陈新的性格,但他还是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他多次去求见刘民有,刘民有也没有见他,只带话让他把科技部的事情管好。
  在这种焦虑中度过一年之后,黄元给他带来一个震惊的消息,卢传宗要跟随东厂的人去投靠朝廷,朝廷开出的价码不低,希望徐元华跟着一起走,跟着卢传宗找一处基业所在,继续管民事的事情。
  徐元华有点心动,不过家眷都只能放弃,他舍不得一堆妻儿,他早在天启七年就跟着陈新去了威海,这么多年下来,小妾都有五个了,儿女共七个,不是说放弃就能放弃。
  “朝廷?”徐元华自语了一句,又摇摇头,卢传宗看到的只是登州的军力,或许也知道民事部由必要,但真正民事部和商社的威力,只有徐元华这样的人才懂,就如同近日的运河粮荒,徐元华就逐渐看清了原委。
  朝廷跟陈新手上越来越多的筹码比起来,实在是太过遥远,更不要说他连登州都可能逃不出去。
  卢传宗的计划是用阳谷其他不要紧的人引开情报局的注意,明为贩粮,实际上黄元另外收买了一条船,那才是黄元和徐元华离开的途径。这是出卖老乡的行径。
  徐元华猛地一跺脚,“卢传宗,卢二屯,老子已经为阳谷做了太多,要不是你们,老子早当了屯务司司长、民事部的副总管了,你们今日还要拖我下水,怪不得我了。”
  徐元华飞快的写好一封信,找来每个司长皆有配属的卫兵,对他叮嘱道:“请将这封信送到总兵府,至关紧要,至关紧要。”
  ……
  “当啷”一声,一个砚台在地上碎成几块。
  大门嘭一声被推开,几个卫兵飞快的冲进来,陈新大喝道:“没事,都不要进来。”
  几个卫兵又飞快的跑出去,陈新转身抓起一个笔架,使劲砸在地上,上面的毛笔在地上四散,衣服带动的风摇动着烛影剧烈的摆动着。
  桌上的东西很快砸得只剩下烛台,陈新握着烛台底部呼呼的喘几口气,终于缓缓放开手,然后低头眼睛血红的看着左手中揉成一团的信纸,手不自觉的轻轻颤抖。好半响后他猛地握紧拳头,深呼吸调匀呼吸后,坐回桌后,一拉摇铃。
  副官迅速走进来,对满地的碎片视而不见,微微仰头肃立道:“大人。”
  陈新从容的道:“周世发在何处?”
  “昨日卢传宗去了招远,情报局又在招远发现姜月桂一名番子的踪迹,周世发亲自去招远监视了,登州情报局暂时由吴坚忠负责。”
  “立即通知吴坚忠,待命的行动队全部出击,除了徐元华之外,立刻逮拿留在登州的阳谷所有人等,杀了那个姜月桂,无论他在哪里。通知训导、军令、兵务、军法各司主官来我处开会,还有派人飞马出城,去招远通知周世发,立刻逮拿卢传宗。”
  副官大声道:“大人,周世发可能入不了军营,卫兵不会让情报局的人进去逮人。”
  陈新一拍脑袋,“先派人通知周世发加强监视,军法司聂洪亲自赴招远逮拿卢传宗!”
  副官大声领命离开,陈新双手撑在桌子上,狠狠自语道:“卢传宗你还学长进了,敢欺骗老子,还用贩粮来转移老子视线,这次你不要怪我了。”
  陈新一人在桌边沉默良久,又拉摇铃,对进来的卫兵道:“去请一下刘大人,就说我有急事跟他商量。”
  ……
  崇祯七年七月三日深夜,招远钟离河边一处小渔村外,两个黑影来到渔村百步外。
  卢传宗逃出军营,顺利进入到最后出海的地方,这里是招远钟离河的一个小港湾,顺着这里便能顺利出海,出海的地方有一艘沙船等着接应他们,而黄元等人会从登州一处私港出发,他们会在天津汇合,只要进入了京师。
  荣华富贵就在前方等着,卢传宗如今也有了一些政治嗅觉,朝廷肯定是对登州有所提防,既然辽镇不足以制衡登州,那么就需要另外一支力量。
  位置最好的当然是宣大,那里远离京师,可以如同陈新一样当土皇帝,留在京师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那里登州情报局的力量同样强大,而且不容易发展自己的势力,所以卢传宗打算向皇帝申请一支京营去追打流寇,那样就能摆脱登州的势力范围,到陕西、河南等地打下一处基业。
  黑暗中的卢传宗眼神闪动,已经对自己日后的前程在作出计划。跟随他的二屯低声问道:“驴子哥,就是前面那个草棚,船就在草棚外的河边,番子在那草棚中。”
  卢传宗回到眼前,警觉的扫视了一番眼前黑暗的环境,那处草棚就在钟离河边,距离渔村约五十步,孤零零的立在一旁,晚间过去不会惊动村里的狗,是个撤离的好位置。
  山野间一片寂静,只有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卢传宗侧耳听了一会,没有任何异常,带着二屯往草棚摸去。
  来到草棚前,二屯对着黑沉沉的草棚中低声喊道:“黄爷,俺和卢副将过来了,咱们走吧。”
  草棚中却没有回应,卢传宗心头一紧,轻轻抽出自己的短铳和倭刀,对二屯低声道:“你搞错了地方没有?”
  草棚中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地方没有错!不过人不太对。”
  卢传宗在黑暗中退后一步,“周世发!”


第二百零七章 送别
  草棚周围地上沙沙声响,冒出十多个黑影,封住了所有撤退的道路,用手中的强弩对准卢传宗两人,二屯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在下与卢兄多年至交,在下真不愿意在这里看到你,但你终于还是来了。”周世发的声音从草棚中悠悠传来,“去年一别,再见已是如此情景,可笑可叹。回想往事,在下这心中此时百感交集。”
  卢传宗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思考着脱身之策,他眼睛瞟向河边的渔船,那上面也冒出三个人影来,卢传宗不由喉头发干。
  “卢兄想在登州瞒天过海,也太不把我这个兄弟放在眼中了。不过卢大哥若是愿意说几句话,就丢下手中的短铳,到时我给你个痛快。”
  卢传宗迟疑了片刻,轻轻摇头道:“我是个武将,不要人给痛快,周世发你一贯就是躲在暗处的,咱们就这么说话也习惯。我就想知道,你是如何知道此处。”
  周世发叹口气,“这几个东厂番子都是高手,但人过留痕,京师的口音还是好辨认的。他们在登州镇的地盘上杀我情报局的人,在下要是让他们走脱,这个局长也不用当了,卢兄也是如此,若是让你逃去朝廷乱说话,在下也就只有一死谢陈大人了。另外提醒卢兄一句,最好站在原地别动,不要想着冲进来劫持在下,屋子里面还有我几个手下拿着强弩,在下先提醒卢兄了。”
  卢传宗嘿嘿笑道:“放心吧,我与你无冤无仇,反而是多年的兄弟,俺已是必死之地,犯不着拉你垫背,若是陈新在此,我或许试一试。”
  周世发失笑道:“听卢兄对陈大人满腹怨气,又以军人自居,可是自认为已经学了登州的全部机密,可以和陈大人相抗衡了,所以对陈大人调你去武学这事,一直心存怨恨。”
  卢传宗哼了一声,“本官是朝廷定的登州右协副将,听兵备管听巡抚管,不听登州总兵的管,他陈新将我调来调去,又是凭的什么。”
  “原来卢兄当的是朝廷的官,在下不才,只当得了登州镇的官。”
  卢传宗哈哈笑道:“周世发你的才具,足可当得锦衣卫指挥使……”
  周世发的声音平和的打断道:“能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了什么,又是谁给了你这样的赏识。在下在天津时便识得了卢兄,第一次见卢兄是在陈大人的流水席上,当时卢兄可认为某的才具足以当锦衣卫指挥使?”
  卢传宗一时语塞,好一会才道:“周兄弟你亦是为他出生入死,如今当到什么位置,那也是周兄弟你自己卖命来的。”卢传宗冷冷的回道。
  “本天津卫一介家丁,承蒙陈大人赏识,管着这情报局的事情。某便常想,某要是当年去了京营当家丁,同样是给人卖命,那卖的便贱多了。登州镇的前途有多远大,相信卢兄是看得到一二的,西瓜已在怀中,偏要为眼前芝麻丢掉,实在可惜得紧。”
  卢传宗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世发停了一会才悠悠道:“当年咱们三人去登州办事,一起的还有聂洪,便是由卢兄领头,在下亦是由此而受陈大人重用,卢兄当年勇毅果敢,其中的地点选择、调度、跟踪、刺杀、撤离无一错漏。即便在今日,那次登州刺杀亦是情报局新人必学套路。说起来,在下虽当过家丁,但这般街头杀人却是头次,当时对卢兄敬佩不已,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由在下来对付卢兄。可笑的是,这次抓卢兄的,便是在下和聂洪带队,造化弄人不外如此。”
  卢传宗眼神有些迷茫,刺杀韩斌的往事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七年前他从天津河边的窝棚走出来,跟着陈新出了一次海,发了一笔财,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然后是一次次的战斗,一次次升官后与营中兄弟痛饮,一个个小妾娶进家门,剩下一个个子女,最后又一步步就到了这个黑夜的河岸草棚外。
  二屯哭泣的声音传来,卢传宗眼神重新汇聚,他对窝棚中道:“周兄心甘情愿给陈新卖命,那本官也无话可说,今日既落到你手上,好歹也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本官这颗人头也没白送富贵给吴坚忠之类的走狗。不过我有今日,你周世发也逃不过日后陈新的毒手。”
  周世发沉默一下道:“卢兄到今日还是没明白死在何处,在下问你一句,若是朝廷要调朱国斌、王长福、郑三虎这些人,陈大人可会直接逮拿他们?陈大人只会想法将他们留在登莱,这些人亦会来跟陈大人一起想法子,而不是如卢兄一般借着出卖登州机密和同乡来换自己官身。卢兄心中总有种不平之气,在下看来,卢兄还是心高气傲了一点,总以为能做些更大的事情,咱们登州这帮人都不在你眼中,连陈大人刘大人亦不在你眼中,恨不得登州总兵的位置由你来坐才好。在下多次喝酒时借着酒劲暗示过你,也不知你是真醉还是假醉,偏生你不往心中去,今日之结局实在咎由自取!”
  草棚内外至此再无声息,两个七年前一同刺杀韩斌的战友隔着草棚的柴墙对峙,那道单薄柴墙便如同旅顺的防线一般坚固,划分出两人如今的界线。周围虫鸣起伏,和着钟离河中水流声,让夜色更显神秘。
  卢传宗冷笑一声,“周世发你也不必说这么好听,是不是这周围的人里面有侍从室出来的,你要借着他们之口跟陈新表表忠心?”
  周世发依然悠闲的道,“忠心不忠心,陈大人心中最清楚。顺便告诉卢兄一声,登州的阳谷人已全部被逮拿,陈大人将令,凡涉及卢兄出逃之事人等一律处死,卢兄你不但害了自己,也把你的同乡一并害了。”
  卢传宗自知必死,突然大声笑道:“我也顺便告诉周兄一声,这次咱们在登州买粮找船,多亏了海狗子帮忙,周大人方才一番义正言辞,面对那海狗子,还请不要……”
  周世发突然一声怒喝,“杀死他们!”
  密集的弓弦同时响起,二屯和卢传宗连连闷哼,卢传宗手中的火枪嘭的鸣响,他没想到周世发会在这里就杀死他,还以为会抓回登州斩首,猝不及防之下身体被强劲的弩箭击中,枪口歪歪朝着草棚中喷出一道火焰,在漆黑的夜中留下一道刺眼的印迹,火光印出了柴枝之间周世发布满树枝影的脸庞,亮光转眼消失,卢传宗软软的倒在地上。
  两人倒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周围的黑影围上来,对着地上的尸体又连着射了几箭,直到两具尸体都没有了动静,才凑到近前探脉搏。
  因为从事秘密行动,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所以这些行动队的人看着凶猛,其实比战兵小心得多,任何时候都十分谨慎,他们并不认为这是胆小,反而是一种规范。等到他们确认,一名队员对草棚内道:“周大人,他们都死了。”
  草棚黑沉沉的门内走出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他来到卢传宗尸体前蹲下,接过旁边人点亮的一支火把,卢传宗双眼圆睁,神情中还带着一种桀骜不驯。
  周世发摇摇头,对周围的队员道:“带回登州,陈大人要过目。”
  ……
  总兵府的公事房,副官刚刚关门出去,刘民有和陈新对面而坐,两人看了突击审讯的结果久久无语。登州的阳谷人在串通贩粮时,竟然是买通了陈新的头号近卫海狗子。海狗子刚刚成亲不久,正在家中休养,对陈新对付阳谷一事不甚了解,阳谷人给他许了好处,他以为只是贩粮赚钱,便去帮着要船和要粮,作为陈新的心腹,办起事情来很顺利。但现在便被阳谷系的人供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刘民有才开口道:“一定要杀么?”
  陈新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卢传宗这伙人都必须死。”
  “那海狗子怎么办?”刘民有长长出一口气,“海狗子为何这么不懂事,阳谷的人去找他能安着好心?他真是傻得可以,还去帮忙要船。”
  陈新闭着眼揉着额头,好一会才抬头道:“涉及此次阳谷纠合出逃的都要死,情报局审查的人很多都知道了海狗子的事情,黄元和卢传宗把海狗子帮忙的事情告诉了每个阳谷的人,连徐元华都知道,我不杀海狗子无法服众。”
  “或许……把他们关押起来也是可以的。”
  陈新摇摇头道:“这不是心软的时候,我们四面皆敌,不但有军事上的威胁,还有内部各种欲望的滋生,维持内部的高度统一和权威至关重要,在这个关键时期,我不容许任何纰漏,必须给所有人一个震慑。”
  刘民有叹气道:“黄元最为可恨,他还把此事告诉了不少兵务司不相干的人。”
  陈新一拍桌子站起来,“不用说都是卢传宗指使的,兵务司刚刚才发了通令,涉嫌走私粮草的人军法重处,他就拖上了海狗子,这海狗子活该,八百两银子就收买了,跑去帮人贩卖粮食,人人都知他是我心腹,人家才把船给他,脑子里面都是浆糊,死了活该。”
  刘民有捂着头道:“海狗子只是一时糊涂罢了,他刚刚才成亲,又不知此事轻重,你何苦……”
  陈新盯着刘民有坚定的道:“我早已传达给军法司和情报局,凡涉事人等一律处死,知道海狗子事情的人已经很多。他海狗子就算不知道我对付阳谷系可以,但是兵务司通令不得走私粮食出海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就是明知故犯,或是以为我不会处置他。若是放过一个海狗子,军令的权威何存!我一直都对内部的人心软了,如今四面皆敌,一个团队在这样的环境中,不强化团队的纪律,又如何生存,人人想着去朝廷那边出卖登州升官发财,或是像海狗子这般公然抗令,那到时就不是死一个海狗子那么简单,要多死多少人。你这次一定要支持我,不要影响我的决心。”
  ……
  七月六日午后,总兵府陈新的公事房中,最后决定阳谷帮结局的时刻到来,此次共抓捕阳谷派系一百一十余人,直接参与卢传宗逃脱的人二十三人。除了徐元华之外,其他阳谷有些职位的人基本都被抓捕,代正刚被暂时解除第三营营官职务,第三营被兵务司接管。
  姜月桂在卢传宗府中被人下毒,当日晚间就死了,王廷试把此案派给了蓬莱知县办理,东厂的人在登州镇将官府上死了,唐知县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一时还拿不出结论,唐知县就是一个拖字,这事得出任何结论都可能出事,唯有拖着最合适,最多也就是落个能力平庸的结论,被免职罢了,总比丢了脑袋强。
  登州镇内部,陈新处理基调已经定下,卢传宗等军职人等以叛逃罪论死,军内传达到百总一级,涉案的民事和商社的人以勾结建奴的名义处死。这次震慑对象不是基层士兵,而是中层和核心机构的人。
  聂洪轻轻道:“大人,明日属下监斩黄元为首的阳谷涉案人等,您还见不见一下他们?”
  陈新想了片刻摆摆手,“不见了,直接斩首。”
  聂洪偷眼看看陈新,结结巴巴问道:“那,那海狗子呢?”
  “海狗子……”陈新喃喃说着,那个傻傻的熟悉笑容出现在眼前,一时说不出话来。
  周世发眼观鼻鼻观心,他与陈新是天津的老街坊,后来又最早跟随陈新,对陈新和海狗子的关系最为清楚,亦兄亦父的感觉,海狗子一直当着陈新的亲卫,两人几乎随时都在一块。
  陈新两手互握,用右手的手掌在左拳上揉着,聂洪、吴坚忠和周世发低头看着地面,既不敢劝也不敢催促,连旁边的刘民有也是如此,刘民有既不愿海狗子死掉,又不愿这次的处理无法服众,他不敢看陈新的模样,眼睛都不知放在何处好。
  “本官不想再见到海狗子,也不想听他。”陈新终于轻轻道。
  刘民有长长叹口气,软在椅子上痛苦的摇摇头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陈新就如同没有看到一样,聂洪几人也没有再劝说,屋中有片刻的寂静,陈新轻轻挥挥手,聂洪等三人一起退了出去。聂洪一出总兵府大门就连忙拉过周世发,拖着他到了军门旁的围墙边,愁眉苦脸的道:“周兄,陈大人真要杀海狗子兄弟!你脑袋灵光,快想想办法。”


第二百零八章 还招
  周世发难得的抓抓头,“聂兄弟,我没有留意听,陈大人当时是怎么说来着?他有说杀掉海狗子兄弟?”
  聂洪微微一愣,回想一下道:“陈大人说的是‘不想再见到海狗子,也不想听他说话’。”
  “那说黄元那伙人的时候,又是怎么说的?”
  “不见了,直接斩首。”
  周世发嘴一张,哦了一声道:“哦,那我就明白了。”
  聂洪急道:“到底是斩不斩?”
  周世发脑袋偏了一下,斜瞟着聂洪道:“你听到陈大人说斩不斩的事情了?我可没有听见。”周世发伸出一根指头,“陈大人说的是‘不想再见到海狗子,也不想听到他’。那意思很清楚,就是永远不要再见他,也不要听他。”
  聂洪呆了一般,瞪着眼睛看着那根眼前的手指,突然笑着一拍手,“谢过周哥……”
  周世发连忙挥手,“你千万别谢我,我只是重新说了一遍陈大人的话。其他任何念头,都只是你自己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等到周世发远去,聂洪的笑容又变成了苦恼,他越想越不对劲,突然给自己一巴掌,“不对啊,陈大人可也没说让俺放了海狗子,他的态度在别人看来,都是要杀死海狗子,要震慑登州镇所有人,那万一这事泄露了,陈大人还是得处罚俺啊。这事怎么弄啊?”
  聂洪转了两圈,急匆匆去了刘破军府上,门子客气的道:“刘大人出门钓鱼了。”
  “钓鱼!”聂洪赶紧掉头又去了王长福的府上,门子客气的道:“他去陈大人府上了。”
  聂洪连走了几家,没有一个人在,聂洪站在长街仰头看天,“你妈的海狗子,你要死自己死了好不好!”
  骂完后还是没有头绪,聂洪板着指头,“要是周世发暗示的是对的,陈大人也不明说,周世发这狗才也不明说,都靠老子一人救海狗子,这你娘的,老子跟海狗子很好么,以后万一出事还得俺承担,都是俺一个人放的,这他妈什么事。”
  终于聂洪在宋闻贤家中找到了正主,他这次不等门子回话,直接冲进去把宋闻贤堵在了书房里。
  宋闻贤在崇祯元年就认识聂洪,当时聂洪就是跟着卢传宗去杀韩斌,后来又长期共事。宋闻贤人生唯一一次出身入死是在江南的画舫,当时聂洪被砍中后,是陈新带着宋闻贤等人一起给聂洪按压伤口,这才救回聂洪一命,后来聂洪回来后,两家也是经常走动,可以说是过命的老交情了。宋闻贤抹不开面子,只得无奈听聂洪说完了。
  宋闻贤反复问了几遍陈新当时是怎么说的,聂洪一一说过之后,宋闻贤含笑看着聂洪却不说话。
  聂洪急道:“宋先生,俺到底怎办才好?”
  宋闻贤摇头笑道:“还好你遇到我在家,你可知为何王长福他们都不在?今日你去找任何人都不会愿意见你,包括陈大人在内。”
  “为何?”聂洪鼓着眼睛。
  宋闻贤招招手,聂洪凑过耳朵去,宋闻贤用蚊子般的声音道:“陈大人让你监斩,就是把这事交给你了,你自己体会的意思就是对的。陈大人把这事交给你,是看重你的意思,也可以说陈大人愿意欠你一个人情,你这个愣的,还敢去到处问人?傻不傻你?”
  聂洪愁眉苦脸的转头看着宋闻贤,“宋先生,可我能把那人送哪里去,俺自己想陈大人的意思,就是再也不要见到此人,也不想听到有人见到他,可……我们军法司只有一个军法监能藏人,总不能放在那里,那里也不妥当啊。”
  宋闻贤哈哈哈的捂着肚子小,聂洪莫名其妙,好一会宋闻贤才忍住笑对聂洪低声道:“今日老夫跟你说的,你可别再入第三人之耳。”
  “保证,保证,宋先生您快说,俺下次请您喝酒。”
  宋闻贤摆摆手,“当时在场的还有周世发?”
  聂洪点点头,“对啊,还有刘大人,不过后来周世发说他啥都不知道,一股脑推给俺了。”
  宋闻贤嘿嘿一笑,“你这就去找他,陈大人为何今日单独召见你们俩,这差事不好办。就是让你们两人办这事,并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周世发滑不留手,他是明知陈大人的意思,但是出来就丢给你一人,就是把你一人顶在了前面,自己躲在后面。陈大人知道此事有多难办,除了情报局还有谁能办?光凭你聂洪能行么?”
  “周世发这狗才!”聂洪一拍腿,随即他又摸摸头,“陈大人为何不对咱两明说?”
  宋闻贤伸手点点聂洪,“陈大人可能明说么?他表面的意思永远是杀掉海狗子,你现在去问,陈大人也是这么一句,即便你放了那人,陈大人也永远不可能问你结果,这只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就算以后这事被人发觉,那也是你和周世发私下干的,跟陈大人没有一文钱关系,所以我说陈大人愿意欠你一个人情,你可明白了?”
  聂洪站起来,“宋先生给俺说明白了,俺这就去找周世发,他要敢推脱,某就让他好看。”
  宋闻贤一把抓住聂洪,“若是你不想哪天老夫来监斩你,你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说梦话都不能说。”
  “哎。”
  ……
  夜幕降临后,陈新府邸大门打开,几个卫兵走出来,分位站好后观察周围,按惯例应该是外面人确认没有威胁后,陈新才能出门,但今日陈新直接便走了出来,对府门前跪着的王带喜视而不见,几个卫兵连忙跟上,散在周围戒备。王带喜在后面带着哭腔叫了几声,陈新没有理会,也没有对几个卫兵说什么,径自去了隔壁刘民有大门。
  刘民有门口跪着建设司司长张二会,张二会看陈新过来,马上连连磕头,陈新还是当没看见,直入刘民有的大门,门口的士兵还刚刚敬礼,陈新人已在府内。
  到了刘民有的书房中,陈新见到了如同一天老了十岁的刘民有,地上扔了一堆的烟头。
  陈新也不说话,自顾自的点起烟,两人就在屋中静静对坐。就这么坐了一刻钟之久,陈新面前也丢了好几个烟头,刘民有才抬头道:“我要去见见海狗子。”
  陈新点点头道:“我只说我不见,你想见就去见,把外面跪那两个也带去吧,给他带些吃的喝的,衣服……选一套好点的。”陈新说完停顿一下又道,“最好是早点去,明天一早就要斩首。”
  “狗子现在关在哪里?”
  “军法监。”
  刘民有淡淡道:“我明天想去送他最后一程。”
  陈新抬头看看刘民有,看他不像有其他想法,摇头道:“黄元等人是斩首,海狗子等五人是枪毙,你不要去看了,没得留些心里阴影,晚上多陪陪他便是。”
  “又不是没看过。”
  “真的别看了。”
  “那……尸首怎么办?”
  陈新看着地上的烟头,“尸首都不会还给家眷,阳谷系的所有家眷一律送到矿山。我已经安排聂洪监斩,尸首也是他掩埋,我会跟他说单独安葬海狗子。”陈新叹一口气,“就这样吧,缘分尽了。”
  刘民有过了片刻平静的道:“你杀狗子我不说什么,我绝不同意这样对他的家眷,狗子家里面,你打算怎么安排?”
  “反正就他媳妇,若是有孩子了,孩子就咱们养着就是,每月给一些银钱。”
  刘民有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回头看看陈新的背影,“你真的不去?”
  陈新没有回头,呆了片刻摇头道:“我说过不见,那就是不见了。”
  “你还是太心狠了。”刘民有在门口轻轻道,然后长长出一口气带上门走了,门叶没有关死,弹在门槛上微微摇动,门轴发出唧嘎唧嘎的声音。
  陈新如同石雕般坐在座位上,看着眼前的地板出神。
  “陈大哥,我绝不会让他们抓到你。”这是在蓟州偷珠子的时候海狗子说的。
  “反正俺跟你一起。”这是在固安陈新安排海狗子准备自杀火药时,海狗子说的。
  那个朝夕相处七年的傻傻笑容一直在陈新面前,两颗泪珠从眼眶中滑出,顺着脸颊滴落到他的一品武官服上。
  “狗子,别怪你陈大哥,大哥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你活与不活,就看那两人懂不懂了,生死有命。”陈新低声自语了一句,把脸上的泪迹擦干,手指摸到武官服上,把那点泪痕揉了一下,让它们不那么显眼。陈新做完这些,缓缓站起来,脸色平静而从容,看不出一丝情绪。
  到了书房门口,副官立即过来待命,陈新对他道:“军令司传令,第一营、第三营包围青州府刘泽清所部,理由是刘泽清勾结东厂番子;耿仲明所部越过济南府边界十里下营,登州近卫营一级战备。让宋闻贤去转告王廷试,就说姜月桂的事情有眉目了,是姜月桂在卢府非礼卢传宗小妾,为卢传宗一怒下所杀,其后卢传宗企图潜逃,本官擒获其人时,卢传宗激愤下自杀身亡。”
  副官记录完,陈新又冷冷道:“东厂档头蔑视登州为国征战之将领,残害其人家致卢传宗自杀,尚有一人潜逃,如今登州右协群情汹涌,兵变一触即发,金州旅顺的登州左协随即响应,辽南动摇,他们要求朝廷和东厂给个说法,否则就要兵谏,本官正集结正兵营,准备应对左右协的突变,然正兵营只三千五百人,恐难钳制乱兵,唯一死以报效皇恩,请济南府、北直隶等地预防乱兵,就这样。”


第二百零九章 新兵
  七月九日,登州镇驻扎在青州和平度的两个营突然包围了安丘县的刘泽清营地,这位原本历史上的江北四镇之一,被吓得躲在营中不敢出门,好在登州镇没有即刻攻营,只是截断了所有攻营,也不准塘马进出。
  耿仲明所部直接越过济南府边界,在尚未修复的新城县治扎营,这里在崇祯四年遭了孔有德和李九成的祸害,辽兵的名声可止小儿夜啼,耿仲明也不是正经的登州镇,他的七百家丁虽然战力还行,但军纪比不得正宗的登州兵。
  加上临时招募的一些辅兵,总数有两千上下。青州府乡邻的高苑边界上有第一营一个千总部支援,背后有登州兵做后盾,耿仲明就更是嚣张。
  新城周围难民如潮涌向济南方向,徐从治这位山东巡抚过了几年舒服日子,终于遇到麻烦了。徐从治无兵可调,流寇现在入了河南,他的标营还在衮州府防备流寇,一时调不过来,漕运兵马更是不能动,他手中可用的唯有武德兵,这支兵马在崇祯四年丢尽了山东兵的脸面,根本不可依靠,所以徐从治只能往朝廷发了急报,请朝廷调集人马支援,另外也给王廷试去了急信,请他约束登莱军队。
  登莱青州各地都有军队调动,青州南部那些登州势力薄弱的地方也有军队出现,直接围困了县治,并不断有哨马进出衮州东边的要道沂州境内,整个山东都动荡起来。
  济南府兵荒马乱,制造动乱的登州府城却依然平静,除了外出的登州兵减少外,几乎看不出任何变化。
  来登莱购买烟草的各类船只依然在水城进出,只是码头上多了一些黑衣人,对要装货的船只一一检查。
  吕直在东南角的监军官署阁楼上看了看码头景象,慢悠悠的走下楼来。下面的张小公公等得着急,对吕直焦虑的道:“大人,陈大人那个手下,叫做个周世发的,非要搜查所有发货的船只。”
  “哦,他们在抓什么人?”
  张小公公低声道:“是姜月桂手下一个探子,这人十分机警,没被登州镇的人抓到。”
  吕直停了片刻道:“就是咱们厢房地窖里面那个?”
  张小公公道:“是,周世发定是得了消息,知道他来了水城,这严查往来船只也是对着咱们来的,就是告诉咱们,他知道这人在水城中。”
  吕直看看张小公公,“那就给他,死的。”
  张小宦官呆呆道:“他可是东厂的人,由咱们动手是不是不太妥当?”
  “陈新不能来我官署抓人,那样就是撕破脸脸,但咱家还得跟他处着,只能给死的给他,他不过是要个脸面回去。”吕直悠闲的叹口气,“咱家就说啊,东厂这帮人来得不是时候。”
  “吕老公,真的由咱们杀那番子?”
  吕直尖着声音笑道:“怕啦?你当是咱们要杀呢,你想过没有,姜月桂跟厂公说了他的行踪,厂公为何就让他来找咱家了。”
  小宦官脸上显出些惊慌,随即镇定下来,依然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吕老公的意思,厂公根本就是要让咱们知道这些人的行踪,由咱们对付那些不懂事的人?”
  吕直背着手走了两步低声道:“也不是刻意对付,但若是有不得已之时,便只有委屈一下他们了。”
  小宦官恍然道:“原来如此,厂公就是厂公,但姜月桂还是惹下大祸,如今登州左右协都在鼓噪……”
  吕直哈哈笑道:“你呀,还是少不更事了些,左右协鼓噪他的,围个刘泽清算个啥事,登州一切如常,左协没有直取运河,那陈新便是给了转圜的余地,等着朝廷还他个面子罢了。东厂杀了登州镇的人,陈新若是无声无息的没动静了,那下面的丘八谁还服他。”
  “那朝廷这次可咋办呢。”
  “有什么怎么办。”吕直笑眯眯的拢着手,“这次陈新对准了东厂和锦衣卫,文官都叫好着呢,没有人会出来说话,姜月桂死都死了,这顶黑锅一定要背着,不过陈新也不会咬着曹老公不放,朝廷一松口,青州的兵也就撤了。要紧的是,如今陈新露了这一手,朝廷心头是忐忑得很,一年半载没有人再来招惹登州镇了,这个才是陈新真正要的。”
  张小公公摇头道:“还得是登州镇兵强啊。”
  吕直点头道:“这倒是句实话,咱家就是纳闷,都是些泥腿子,为啥入登州镇就成了强兵,他刘泽清就给围里面了,咋练的呢。”
  ……
  平度集训基地,唐玮背着背包走在一个三列纵队中,他一路左顾右盼,宽阔的大校场上人声鼎沸,无数人影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校场西侧的球场上欢声阵阵,正在进行一场足球赛。唐玮虽然一直是军籍,但基本很少在营中,后来在河南时候才住在军营,军中的气氛也是很熟悉的,里面经常搞的活动也基本清楚。
  他今日还是进集训基地的第一天,上次借着刘民有的虎皮进了新兵营,在昌邑过了几天好日子,很快他们就分好了新兵编制,练过武的都被挑去了文登基地习练鸳鸯阵冷兵器,普通士兵就留在了平度集训基地,平度这批为十五人一队,每个教官管三队。
  “胖子,好像那边都是些少年兵。”身后的谢飞低声说道,这个戏鞑子也回了登莱,走到昌邑的时候也来报名,同样通过了挑选。
  “老子管他们,老子当老子的战兵。”唐玮略带兴奋的看着校场和操场,他觉得有些喜欢这种氛围了,现在他是战兵,不是可笑的戏鞑子。
  近千名的新兵站在校场中间,周围走过的老兵走过时偶尔看他们一眼,唐玮看着台上,领他们来的动员司军官正在跟集训基地交接兵册,很快就有个高大的军官来点人头,他挥着一支竹枝,从左到右的一个个敲着脑袋点数,如同菜市场买肥猪一般。
  唐玮这几天受了些队列训练,动员司的军官也告诉了他们基本的纪律,所以那竹枝过来的时候,昂首挺胸的站着,那军官从唐玮面前一晃就走过,竹枝在唐玮脑袋一点,唐玮刚松一口气,那军官又退回唐玮面前。
  他上下打量一下唐玮道:“你,胖子,围着校场跑五圈。”他转头对操阅台上吼道,“五圈沙漏,计时开始。”
  唐玮傻傻看着那军官,那军官偏偏脑袋,“胖子,你要是跑不进标准,那就是骗进来的,老子要你好看。”
  谢飞看唐玮还在发傻,连忙推了一下唐玮的手,“快跑了,计时开始了。”
  军官马上把脑袋偏向谢飞,似笑非笑的道:“未经准许说话,你也一块去跑。”
  谢飞目瞪口呆,征兵的军官过来骂道:“还不快去跑。”
  ……
  两个新兵第一天就挨罚,后面一个皮肤黝黑的精悍教官,对着跑在最后的唐玮挥着大指头粗的竹鞭挥打,很多教官和老兵站在旁边悠闲的看热闹。
  “最后一圈!胖子快点!”
  谢飞边喘气边道,唐玮跑得口干舌燥无力回答,微微点点头,后面又一竹鞭子落下来,唐玮被打得呲牙咧嘴,奋起余力跑了几步,速度快了一点又马上变慢了。
  竹枝在唐玮背上打得啪啪直响,谢飞咬咬牙,减缓脚步落在唐玮后面,那教官随即就开始殴打谢飞,谢飞推着唐玮的背骂道:“死胖子,你就不兴争气点,你连五圈大校场就这样了,还得勋章呢,关小妹一准得嫁给徐平杰。”
  “关小妹!”筋疲力尽的唐玮两眼圆睁,突然大吼一声往前面猛冲而去。
  ……
  这些新兵第一天还没有到宿舍,就被动员司教官一通下马威,练了一上午的队列和跑步。又重新编组了小队,队友都成了陌生的新兵,好在谢飞依然和唐玮在一个小队。
  终于撑到了吃饭时间,唐玮已经是饥肠辘辘,两人到集合处集合,听教官讲完上午的总结,接着教官又说了下午的训练计划。下午打扫宿舍和练习三排队列行走。
  唐玮觉得应该比上午轻松,他在宣传队的时候看过分遣队操练,他们有多种展开方式,最多的是从行军队列展开为横队,行军队列有多种队形,应对不同的道路宽度,最主要是三人、五人横排和十五人横排,分别为排纵队、伍宽度纵队和小队宽度纵队。唐玮脑袋比较灵活,他觉得队列对他没有什么问题。
  教官讲完之后,大声命令右转,操场上四处响起从军歌,教官大声道:“新兵十三连,从军歌,预备起……”
  “黄沙莽莽不见人,但闻战斗声”唐玮等人唱得声嘶力竭,队列中完全没有曲调,就是比谁的声音大,很多新兵是征召后才学的,都是跟着乱吼,连歌词都还弄不清楚。一路吼着到了食堂门口,各个新兵连都在门口整队,然后由各排教官带着进了食堂,里面飘出红烧肉的味道,唐玮口中很快就涌出一波波的口水。
  终于轮到他们进场,唐玮把碗捏了几下,跟着一起进了食堂,教官指定他们小队到了一个长条桌坐下。
  集训基地的训导官在上面站着,又组织他们唱了一次《满江红》,食堂里面声音震耳欲聋,新兵们忙着吃饭,越唱越快,把进度几乎拉快了一倍。
  训导官一声“吃饭!”
  食堂中筷子碰碗的声音乱响,唐玮和谢飞平时在宣传队,里面很多女子,就算是男队员也比较斯文,大家都是慢慢吃,所以他们也没去抢。唐玮还在跟旁边的一个腿脚粗壮的战友拉家常,那人根本不与他说话,嘴巴包得满满的,筷子舞得飞快。
  唐玮几句说完才发觉不对,他和旁边谢飞对视一眼,两人赶紧,伸筷子抢肉,红烧肉那里筷子乱窜,唐玮几次伸过去都没夹到肉,他心头焦急又去夹汤里面的肉片,搅了一圈只捞到几块菜叶子,谢飞也同样如此,红烧肉的大碗那里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等到唐玮的筷子终于杀入重围,那大碗转了一圈停下来,里面只剩下一点油汤。
  唐玮呆了一下,正想着怎么捞那点油汤,旁边的粗腿已经一把将空碗抓起,一股脑倒在了自己碗里面,然后和着杂粮饭大嚼。
  唐玮目瞪口呆,赶紧又去抓另外一个碗的最后一个杂粮饼,手没到就被谢飞抢先了,唐玮只得去其他碗夹菜,始终比别人晚了一步。
  等到他想去拿蒸饼的时候,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唐玮呆呆的左右看看,所有人都在闷头大嚼。桌子上只剩下一大盆汤,唐玮怒火中烧,一把端起汤碗,咕嘟嘟的朝着嘴巴灌下去。
  ……
  肚子咕咕叫着走到宿舍,领队的教官带他们走进一间瓦房,有些屯堡来的新兵哇哇的惊叹,又挨了教官几脚。
  教官让他们在中间围圈站好,对这些人道:“老子是你们的教官,名字叫做刘柳,辽东人,打过金州打过复州,还打过旅顺之战,老子是死人堆里面活出来的,你们跟着老子,就不要跟俺说苦,顶不住的就滚蛋。”
  唐玮昂首挺胸,偷偷看看眼前这个瘦猴子教官,皮肤黑得跟煤炭一般,精力倒是很旺盛。
  刘柳扫了一圈后道:“每队要选一个队长,三个伍长,你们自己选,找个会写字的,一刻钟后把名单给老子,到时未选出的,全队连坐,解散。”
  刘柳说完就出去了,唐玮飞快的跑到最角落里面,把被子扔在床上,占了一个不错的位置。谢飞也同样如此,他们都在宣传队呆过,多少有些集体生活经验,靠外边的床最容易被人坐,弄得脏兮兮的,又经常有人在巷道走动,最影响休息,靠角落的就好得多。
  有些纯粹的新兵反应就慢一些,这里选了选那里,等到十多个人都选完了,又坐到了凳子上,他们围了一个圆圈,互相看着不知如何是好。
  唐玮估摸着时间要到了,他不想再去跑五圈,赶紧道:“大伙赶紧的,这是新兵队长,不是战兵队长,谁愿意当谁来当。俺们都先介绍一下,俺叫唐玮,十九岁,鳌山卫的,打过紫金梁。”
  唐玮说完就朝着旁边那抢红烧肉的粗腿道:“这位兄弟该你了。”
  “苏粗腿,二十一,以前才染坊踩石的。”
  “王湛清,河南来的,老子是个生员,但是不爱写字,老子喜欢拿刀子砍人。”
  “江老五,山西来的……流民。”
  “谢飞,黄县人,打过流寇。”
  “黄善,宣府人,参加过旅顺战役。”
  “袁谷子,青州人,一位战斗英雄的养子。”


柯山梦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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