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0章 万里驰援


  李建中组织一切能够利用的人力物力,顽强地抵抗着缅军的攻势,作为一个医生的儿子、举人出身的六品通判,统帅不到两千临时征召起来的军队,即使再加上思忘忧带来的五百孟养兵,要抵抗拥有战象和西班牙火枪手助战的七八万缅军,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或者说,天方夜谭。
  偏偏李建中把仗打得有声有色,竟把兵锋正锐的缅兵牢牢的拖住了。
  明军最有力的盟友,无疑是施甸和永昌府之间那险峻崎岖的地形,西面的潞江(即怒江)和东面的澜沧江都可以顺着河谷走,偏偏这段路位于两江之间,除了山还是山,缅军虽然兵凶势大,却难以展开,地形限制了他们的数量优势。
  另外,李建中并不是什么声名卓著的名帅勇将,他在战场上那几手,离戚继光、俞大猷的差距简直有十万八千里;但他是位优秀的地方官,又是个第一流的名医,前一重身份使地方豪强、士民百姓都愿意为他出力,后一重身份让伤员得到了良好的救治,得以保持长期作战而士气不衰。
  附近不少村寨的头人,自己或者家属曾经在生病时,得到过李建中的悉心诊治,现在轮到他们报恩了,有的派子弟前来协守,有的供应粮草兵器,源源不断地支援这支并不强大的明军。
  永昌府的官员也全力动员起来,知府高明谦本来一直消极避战,但他现在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和李建中绑在了一块,如果李建中挡不住,莽应里兵下保山城,他这个守土有责的知府,也就只能追随施甸知县的脚步,用三尺白绫自我了断。
  种种因素的叠加,使李建中这个初上战场的文官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他在水眼关坚守了三天,直到加尔德诺指挥西班牙火枪手,不顾伤亡地进入密林,付出巨大代价之后逼近关卡,他才率军从容撤走,然后沿着通往保山城的道路,继续节节抵抗。
  但李建中非常清楚,永昌府能够动员的力量已经到了极限,他这个小小的通判再也没法为国家做到更多了,所以他每天都会从前线发出告急文书,向武定参将邓子龙,向大理和腾越的驻军,向昆明的巡抚饶仁侃、巡按苏酂、黔国公沐昌祚火急求援!
  知府高明谦尽管身处相对安全的保山城,却远比李建中更害怕,他不但附署了所有的告急文书,还通过同乡同年同门同榜的关系,向昆明方面泣血哀告,谓:“无兵无粮,内外交困,仆尤与缅贼作决死战,粉身碎骨而不顾,唯保山军民何辜,永昌百姓何辜,缅贼一至,玉石俱焚,宁不扼腕痛惜?乞速发天兵,若援兵不至,则仆与城同殉矣!”
  好一番张巡守睢阳的悲壮义烈,只可惜李建中亲冒矢石在前指挥的时候,高大人还缩在府城里头……
  永昌府经由大理、楚雄通往昆明的官道上,每天都有好几拨六百里加急信使打马狂奔而过。
  凡是去往昆明方向的,每人眼睛都是熬得血红,甩着鞭花儿不要命的鞭打马儿,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飞进昆明城,把前方的告急文书直接塞到诸位封疆大吏的手掌心。
  凡是从昆明回来的,那就大有不同了,人人垂头丧气,或者吁天长叹,或者愤懑难平,骑着马儿磨磨蹭蹭地往回走,眼睛里时不时地闪过迷惘——就这么回去,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前线浴血奋战的同袍。
  作孽呀!再往昆明去的信使,见到前面垂头丧气回来的同袍,登时如六月天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浑身冷得彻骨,甚至有人当即拨转马匹,与其在昆明去受那口腌脏气,不如回永昌前线,还能替弟兄们搭把手。
  这不,大理城外,两名刚从前线下来的信使,和从昆明回来的弟兄说了几句,登时含血喷天,拨转马头就要回永昌,前面那拨信使又劝他们再走一趟昆明,也许饶大老爷和苏巡按这次就回心转意了呢?
  两拨人吵吵嚷嚷犹豫不决,正没道理处,却见听得远处人喊马嘶,不知多少兵马过来。
  朝廷大军来了?信使们惊疑之色,顿时变作了欢欣鼓舞。
  苍山下,洱海边,一支明军正在前进,火红的鸳鸯战袄,高擎的日月战旗,长刀胜雪、长枪如林,又有战马拉着虎蹲炮、将军铳、一窝蜂、百虎齐奔等等各色火器,端的是支久历战阵的精兵。
  当先那员大将跨着黄骠马,鞍袋斜挂一支点钢枪,面如重枣,花白的须发随风飘扬,烂银盔上一团红缨犹如火焰般跃动,身后一面大旗迎风招展,高书一个邓字。
  都指挥佥事、武定参将邓子龙!
  信使们大喜过望,有这位抗倭御寇屡建奇功的老将军率兵出征,前线可保无忧。
  他们一起鞭打马匹迎上去,老远就下了马,持着六百里加急的金字牌直迎到邓子龙马前:“标下参见邓老将军!老将军可是去永昌的?咱们李通判苦战水眼关,老将军来得正是时候!”
  邓子龙白眉一扬,并没有急着答话,而是面露困惑之色,拈着颔下白须久久不言。
  信使们急了,有一个就膝行趋前,扯住邓子龙的马镫苦苦哀求:“小的万死,求老将军速行,保山告急,永昌危矣!”
  邓子龙白眉拧成了疙瘩,尽管很不想让这些忠心耿耿的信使失望,却不得不实话实说:“本将并非去永昌的,黔国公发来的命令,是叫本将去协守顺宁。”
  啊?信使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张口结舌。
  那位扯马镫的信使急得大叫:“错了,错了,缅军打永昌甚急,打顺宁的只有一支偏师,邓老将军应该去咱们永昌!”
  邓子龙尚在犹疑,一员文官拍马而前,指着信使们斥道:“胡说八道,兵事自有黔国公、饶大老爷和苏巡按运筹机宜,你们一介武夫懂得什么?邓将军,黔国公给你的军令是什么,你不会不知道罢?”
  这员文官姓胡,挂着兵备道职衔,正是奉命饶仁侃之命出来监军的,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邓子龙,丝毫不肯通融。
  邓子龙几番欲言又止,做武将的哪里敢和文官相争?更何况黔国公发来的命令,明明白白写着要他去协守顺宁,要是敢抗命,虽胜犹斩!
  “邓将军,你想清楚,违抗军令、率大军擅自行动,是要掉脑袋的!”胡道台又阴阳怪气地加了一句。
  邓子龙仰天长叹:“几位弟兄,本将是奉命去顺宁的,只能爱莫能助了,你们再等等,也许后面……”
  本想说也许后面还有到永昌的援军,可邓子龙看着那几名信使哀求的眼神,实在不忍心再骗他们。
  邓子龙率大军在漾濞驿转道向南,沿着漾濞江直下顺宁,永昌信使眼睁睁地看着大军远去,一个个气得五内俱焚……
  昆明,巡抚府邸,花厅之上只有饶仁侃和苏酂两人。
  饶大老爷的气色不太好,本来胖乎乎的脸有些浮肿,心焦冒火地道:“苏老弟,沐昌祚几次三番来催着发兵,高明谦也有一伙同门同榜每日里轮流来说项,请增兵增饷救援永昌,老哥我这里快顶不住啦!”
  云南比别处有所不同,文官的势力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沐英平定云南的功劳极大,明仁宗曾特铸征南将军印,拜封每一代黔国公为征南将军,总掌云南军政世世代代,永不罔替,再加上云南山高皇帝远,中枢颇有鞭长莫及之感,所以在某种意义上,黔国公对地方的影响力,比别处的公侯伯都大。
  沐昌祚虽然不怎么精明,当年被张居正耍得团团转,但也不至于就是个傻瓜,万一永昌陷落,他这个黔国公还能高兴吗?
  高明谦则从另外一个方面对饶仁侃施加了压力,不同于李建中只是个举人出身,他是正儿八经的两榜进士、天子门生,琼林宴上唱出的,那关系网就深厚得多。
  大明朝做地方官讲守土有责,城池陷落了就只能上吊抹脖子,所以高明谦绝对不能跑,只能待在永昌府保山城里等死,当然,他绝不甘心白白送死,于是发动所能发动的一切力量,来要求饶仁侃速发援兵。
  就算饶仁侃身为云南巡抚、真正的封疆大吏,到此时节也颇觉压力沉重。
  苏酂叹口气,眼睛里光芒闪烁,嘴两边的法令纹越发深刻:“料事有误,那个李建中,他一个举人出身的医生儿子,竟有这般本事,倒是小瞧于他了。咱们先前发的文牍都在永昌,要是永昌不陷,秦林奉诏到此,那就万事皆休。”
  饶仁侃打了个哆嗦,浑身冰凉,丧师辱国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那李建中为什么偏要节节抵抗?如果放弃抵抗,让永昌城落入缅军之手,不是一切证据都湮灭了吗?
  饶仁侃深深地恨上了李建中。
  “不过,咱们还有的是时间。”苏酂顿了顿,又笑着安慰同僚:“饶老哥,完全不必忧心,咱们云南山高路远,和京师之间文牍往来就费了许多日子,秦某人钦差出京,要整治仪仗,沿途要派粮派差,说不得手下人还要借机搜刮一二,等他到云南,永昌府那边,哼哼……”
  饶仁侃听了这话顿时回嗔作喜,漫天的乌云都散开了,大明官场的效率那是尽人皆知,就算秦林自己再怎么勤勉,终究有很多是避免不了的,再加上他是武臣出任督师,沿途地方官府不见得买他的账,支应上稍微敷衍两日,就能把他速度拖慢。
  “领了圣旨,都门权贵安插家人门子随员,各家面上都要照拂一二,然后陛辞出京,走通州过清江浦,无论旱路水路转到南京……满打满算,这时候秦林最多到南京了吧?”饶仁侃以自己的经验盘算了一番,得出的结论是,永昌方面绝对坚持不到秦林抵达。
  苏酂见饶仁侃面露微笑,接着又道:“既然如此,咱们该做的功夫也不能省下,永昌方面求援求粮,咱们也应该支应一二,以塞天下悠悠之口。”
  “苏老弟的意思是?”饶仁侃面露不虞之色,他巴不得永昌快快陷落敌手,哪里肯支援兵粮?
  苏酂满脸阴笑:“比如,发洱海卫的精兵强将和粮草前去助战。”
  饶仁侃的喉咙口嗝的一声,顿时释然——卫所兵早已崩坏,洱海卫能战之兵少得可怜,囤积的粮食也只在纸面上、不在仓库里,要发那些“精兵强将”去助战,李建方只怕死得更快。
  两位相顾而笑,心头同时冒出一个念头:等秦林秦督主驾临云南的时候,他什么东西都抓不到!
  ……
  和饶仁侃、苏酂的判断完全相反,秦林不在清江浦,不在南京,而在四川泸州通往云南曲靖的官道上,距离云南境内不到百里!
  秦林来得之快,出乎任何人的意料。
  当日上午接旨,下午陛辞出京,什么权贵府邸都没有去辞行,直接出了都门,一路赶到北通州。
  大运河上,漕帮已经准备好了快船,从船头到船尾插满漕帮总舵田七爷的令旗,登时把运河里的船老大、水手、纤夫吓翻一片:这旗帜插一面,代表漕帮加意保护,插两面,是格外加急,叫沿途通通行个方面,大可以畅通无阻,插三面,那就是田七爷本人在船上,再没有更多的了。
  这艘船上头,插的令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上头坐的是哪位天王老子?
  总之,运河里头官船商船通通退避三舍,听凭这艘船一路超过,沿途不知多少王孙公子置气要赶上来了,可拉纤的纤夫、把舵的水手全都死样活气不出力,气得他们干瞪眼,只能让秦林的船先过。
  船到清江浦漕运总督驻地,那就越发不得了,李肱得知了消息,直接派漕运总督的亲兵标营替秦林开路,沿途放起连珠号炮,所有官民船只通通避让,本来拥挤堵塞的大运河顿时变成了水上高速公路,要多快有多快。
  船到扬州转入大江,上行百里到南京,轮到秦林的老丈人,嗯,老丈人之一出手了。
  魏国公掌中军都督府南京守备徐邦瑞,直接把守备大印盖在了公函上头,金字号牌发到提督操江府,那提督操江唬得屁滚尿流,火急备了最快的江船送秦林溯江而上,又传檄沿岸各地水军一路防送不得有误。
  假如像以前的大臣那样,坐着大官船慢慢溯江而上,真是猴年马月也到不了云南,秦林乘着快船劈波斩浪,拿着提督操江府的命令,沿途换船换水手接力送行,速度快得惊人,溯江而上过三峡、重庆,直到四川泸州,此时才弃舟登岸,从陆路奔向云南。
  这天秦林过了四川境内的最后一座城市乌撒府,再往前走不远,就是云南曲靖府辖地,到了云南境内了。
  乌撒府到曲靖之间有座乌蒙山,山势曲折回环极为险峻,绵延八百里,幸好去曲靖不必翻阅这座南北走向的山岭,只需要沿着山岭的东麓一直过去。
  饶是如此,沿途山越来越陡,路也越来越难走,亏得秦林骑的是千里名驹,走山路也颇为了得,而陆远志、牛大力等番役则在泸州换了惯能走山路的川马,这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此行万里迢迢,要走得快,什么钦差仪仗,什么大队随行,都只好能省则省,秦林快马加鞭只想早一日抵达永昌府!
  奶奶个熊,欺负秦督主的老丈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林屁股都被马鞍子磨痛了,还有人兴致勃勃地四下看风景:“咦,今日所见,川滇道上之雄奇,犹有甚于塞北处,李太白诗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信哉斯言!”
  “孙秀才,你就别酸啦!”陆胖子撇撇嘴,这个黑脸秀才孙承宗,出京师时就守在十里长亭,来个毛遂自荐,要求做个随员,也不知怎么回事,秦哥就把他带在队伍里。
  一个秀才,不去做文章考举人进士,混在我们这群东厂番役里头,算什么事儿?
  “哎呀!”后面有人惊呼,原来是马蹄子踏在一块石头上,马背晃动,那人吃惊不小。
  亏得牛大力在旁边,伸手替他带住缰绳,川马体型小好控制,很快就恢复平衡了。
  这也是位秀才,徐光启,他的骑术赶孙承宗就差太远了,孙承宗是游历九边勘察形胜回来的,徐光启则更多时候是在做幕宾。
  徐光启先一步就辞别秦林南下,准备回家搬妻儿老小到京师居住,从此跟定秦督主,结果他坐的船慢,秦林的船行的快,刚过清江浦就赶上了,一说奉旨去云南,徐光启就觉得自己责无旁贷,也跟着来了。
  “前面山路崎岖,老牛你多照顾徐先生。”秦林回过头吩咐。
  徐光启脸色微红,颇不好意思。
  “督主说得不错。”孙承宗眉头微皱,“这里山势狞恶,恐怕……”
  密林之间,好几双眼睛盯着秦林一行,凶光闪烁。


第七卷 【东山再起】 第九九〇章 熟悉的味道
  “秦林这厮,倒是不怕死啊,嘿嘿嘿……”高天龙眯缝着的眼睛里凶光尽显,咬紧的腮帮子暴露出内心的仇恨,他可恨死了这个屡次破坏他计谋,致使他未能成为白莲教主,还屈居白灵沙一个小女孩之下,真是深仇大恨!
  白莲教长老血海飞蓬胡云鹏就在他旁边,同样恶狠狠地磨着牙齿,紧紧攥着一柄细长锋利的宝剑:“秦林啊秦林,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段师兄,师弟今天替你报仇雪恨!”
  血海漂萍段海萍是秦林所杀,胡云鹏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
  应劫右使艾苦禅、青阳堂主紫寒烟、白阳堂主萧云天、红阳堂主练辟尘全都埋伏在侧,虽然他们对秦林没有高天龙和胡云鹏那么深的怨念,但也竭尽所能来参与这次伏击,毕竟秦林之前很多次挫败白莲教起事的阴谋。
  而且,前任教主白霜华之所以突然叛教出走,和秦林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这点来说,他更是整个白莲教的强仇大敌。
  得知秦林离京到云南,白莲教上下立即做好准备,要在四川云南之间险峻的山地给他狠狠一击。
  要知道,这样的机会并不多,秦林要么待在有十几万大军驻守的京师,身边还跟着不少亲兵侍从,要么出行吧,也是大队锦衣官校或者东厂番役,霍重楼、刘三刀、曹少钦、雨化田等厂卫高手前呼后拥,即使是白莲教高手如云,也难以施行刺杀,万一被缠住,朝廷大军长枪大戟千军万马的杀来,反而要糟糕。
  这次秦林离京万里驰奔云南,道路远、时间长,还要经过四川云南地形险恶的山区,无疑是非常好的下手机会,所以白莲教上下一心,决定趁此施行刺杀。
  事实上,机会比预计的还要好,秦林轻车简从,所带的官校番役比预想中更少,更不曾有大军随行……
  “此子向来谨慎,又诡计多端,这次居然会这样不小心,正所谓天夺其魄!咱们一定要将他斩于此地,叫朝廷丧胆!”高天龙兴高采烈的说着,鼓舞同伴的士气。
  “喂,喂,咱们这样不太好吧?”新任教主白灵沙嘟着小嘴不太高兴,看着远处走来的秦林一行,往日调皮可爱的大眼睛里存着忧虑,不过当众人扭头看着她的时候,又很快加以掩饰,换成了满不在乎的样子:“秦林这人不算什么,也就一朝廷鹰犬,嗯,死不足惜嘛!不过,他这是要去救援永昌府的,听说那边缅兵打进来,已经闹得很厉害啦!要是秦林这个钦差大臣被刺,永昌那边会不会……”
  尽管接任教主,调皮捣蛋的阿沙变成了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但她并没有师傅白霜华那么厉害的武功,也没有那么高的威望——毕竟她年纪太小。
  另外众人虽然不曾明说,私底下却难免去想,白霜华叛教出走,白灵沙是她的徒弟,又在秦林府上待过很久,只怕……
  所以,阿沙并不能阻止这次刺杀,而且还要表现出满不在乎,尽管此时此刻她的心中已经在大喊:秦大叔,别过来,这边是陷阱!
  秦林哪里能听到?他忧心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直飞昆明,直飞永昌府,策马疾驰而来,离预定的埋伏地点越来越近。
  高天龙的眼神里闪烁着冷酷无情,一边死死地盯住秦林,一边向阿沙也是向艾苦禅等人解释:“永昌府那边的确危急,但有个叫李建方的通判,倒算得上个好官,指挥百姓丁壮悉心防守,以一府之力,居然拖住缅甸大军不能寸进,所以即使我们杀了秦林,永昌府也能守住。圣教主,将来咱们若是起事,像李建方这种官儿,倒是一定要招揽的。”
  其实永昌府那边的形势早已危如累卵,高天龙这么说无非是掩饰罢了,如果秦林不到,永昌府必定陷落,阖城军民百姓都将成为缅军的刀下鬼。
  白灵沙倒是咧着小嘴吃吃笑,又很快收敛起了笑容,假作失惊地道:“咦,是说那位李建方李通判吗,本教主倒是听说过他的名字,让我想想……啊,对了,他就是秦贼的老岳丈,李青黛夫人的爹爹嘛!”
  刚才还说得起劲的高天龙高左使就像被噎住了,喉咙口咯的一声,面色尴尬得很,浑没想到自己称赞的李建方居然是秦林的老泰山,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艾苦禅、紫寒烟等人的脸色都有点不好,毕竟是发动红巾军起义,推翻元朝统治,虽然被朝廷蔑称魔教,他们自己倒是一直自称正统的,说自己是龙凤皇帝嫡传,提到朱明则称为伪朝伪帝。后来到了“我大清”,王聪儿领导白莲教大起义,也同样以驱除胡虏、白莲降世为号召。
  既然如此,就得有个正统的样子,现在人家老岳丈在前线抵抗缅兵,女婿从京师万里驰援,白莲教众高手却要在山间刺杀于他,心头未免有点过意不去。
  “嗨,咱们这么做,可有点对不起永昌府的老百姓啊!”艾苦禅一拳头砸在树上,用力咬了咬嘴唇。
  铁面杀生佛手下诛杀的朝廷官吏、厂卫鹰犬也够多了,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纠结。
  红阳堂主练辟尘揉了揉红彤彤的酒糟鼻子,苦笑道:“要不,咱们暂且收手,等永昌事了,再做打算?”
  对对对,就是如此!阿沙眉花眼笑,很想说干脆大家坐下来喝喝茶吃吃点心,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打打杀杀像个什么样子?
  高天龙眉头大皱,给胡云鹏一个眼神。
  此时秦林越发近了,胡云鹏压低声音:“诸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秦林若在永昌奏捷,回程路上必定大军云集,凯歌而还,哪里还有今天这样的时机?”
  这话说的有理,毕竟秦林身为东厂督主,带少数人马出行的时候并不多。
  艾苦禅拧着眉头歪着脑袋想了一瞬,又一拳砸在自己胸口:“罢了,秦贼与圣教仇深似海,断不能容他!高左使,咱们说好,先诛秦林,然后就去永昌助战,杀退缅甸蛮子!”
  好!高天龙忙不迭地答应下来,背心已是冷汗津津,要是艾苦禅再犹豫一下,秦林就该策马直过了——只要过了这里,不远处就是云南地界,宣威乃至曲靖的官府得知钦差大臣抵达,一定会派出盛大的仪仗,再要下手就千难万难。
  尽管是乌蒙山的东麓,这山路也相当崎岖难行了,秦林只能信马由缰,让踏雪乌骓马自己走路。
  这匹神驹在任何时候都是头马,那些川马滇马都只敢跟在后面,为了赶速度,秦林也顾不得许多,自己骑马走在最前面。
  陆远志、牛大力紧随其后,接着是孙承宗和徐光启两位秀才公,三十名亲兵侍卫改成东厂番役装扮,走在队伍的最后。
  前面有几个樵夫挑着大捆的柴火堵在路上,秦林一行人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让他们把柴挪开。
  天助我也!白莲教众人格外高兴,那几个樵夫的出现,让刺杀变得更加容易。
  秦林一边等樵夫挪到两边,一边四下张望,看看山势狞恶,他扬鞭笑道:“这里若是设下一支伏兵,咱们只怕是插翅难飞……”
  话音未落,半山腰处高天龙站起身来,冷笑道:“秦贼,你倒有自知之明,纳命来!”
  七八道人影飞扑而下,在山间纵跃飞腾,势如苍鹰扑黄羊,凌厉不可挡!
  我草,秦督主乌鸦嘴!众侍卫弟兄全都大惊。
  殊不知秦林也在暗叫,孙承宗这家伙才是个乌鸦嘴——话说回来,老孙乌鸦嘴是有名的,后来他上奏章说大明再不如何如何恐怕有不忍言之事,崇祯没听,还真亡了……
  孙承宗在年轻时候,就显露出了乌鸦嘴的潜质,倒是提前争取到一点预警时间,秦林故意发笑,真把白莲教的埋伏引了出来。
  众侍卫纷纷拔出掣电枪瞄准射击,砰砰砰一阵枪响,一轮弹雨兜头泼过去,只听得一声闷哼,有人中枪。
  白阳堂主萧云天肩膀处多了个血洞,鲜血四溅,白发萧萧颇为可怖,却咬紧牙关不曾后退。
  众高手纵跃腾挪,仗着山形地势躲避子弹,他们左一闪、右一拐,借助石头和树木遮挡身体,如数道鬼影在山间时隐时现!
  每人两支掣电枪,预装的子弹射完,再装填就没时间了,三段轮射更是毫无意义,就这么点人,再分批次的话,弹雨就更稀疏了,只怕打不中谁。
  高天龙冲在最前面,四条指缝里夹着蓝汪汪的蜈蚣钉,飞天蜈王的独门暗器非同小可,见血封喉!
  堪堪离秦林还有十丈,高天龙狞笑着挥动手臂,四根蜈蚣钉无声无息地扎向秦林,分取双眼、咽喉和心口!
  不愧为魔教左使,高天龙认穴之准,力道之强劲,毒药之猛厉,都臻于绝顶。
  哎呀,不好!阿沙就跟在后面一点儿,正想着怎么帮秦林脱困,还没等她想好,高天龙的蜈蚣钉就已出手,顿时急得她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待要上前去挡,却又来不及了。
  “秦哥!”陆远志急得大叫。
  “恩公!”牛大力伸长镔铁蟠龙棍要拦在秦林身前,可看那四根蜈蚣钉的刁钻角度,最多拦得住两根,至少还有两根要扎中秦林!
  高天龙嘴角的狰狞笑容越发浓重,他像猫戏老鼠般看着秦林,准备欣赏这强仇大敌在死亡来临那一刻的表情,想来一定很精彩吧。
  秦林并没有惊慌失措,甚至不准备挡那几根蜈蚣钉,而是怪腔怪调地叫道:“老婆姐姐救命!”
  什么老婆姐姐?莫说白莲教众高手不知道,就连陆远志和牛大力这些亲信都犯迷糊,秦林老婆是有三个,但哪里来的姐姐?
  危急关头,却见那些樵夫之一,突然将满满的一大捆柴抛向空中,好死不死正好堵在秦林和高天龙之间,噗噗噗噗四声急促的闷响,那四根蓝汪汪的喂毒蜈蚣钉全都射入了柴捆里面,钉在了干柴上,没有伤到秦林半根毫毛。
  高天龙大惊失色,这人用柴捆把蜈蚣钉拦下来,固然颇为投机取巧,但蜈蚣钉是细小暗器,发出的速度又快又急,樵夫扔出柴捆还在后头,是后发而先至,旁人看着不明就里,方家眼中却妙到巅毫。
  “何方高人,拦我白莲圣教行事?”高天龙大声喝问,手中又扣了四支蜈蚣钉。
  艾苦禅、紫寒烟等白莲教高手也全都停下了脚步,分三成精力监视东厂番役,倒有七分精神放在那突然出现的樵夫身上。
  “相别经年,都认不得我了吗?”樵夫说话却是个女子声音,她将斗笠掀开,又往脸上一抹。
  众人齐齐惊呼出声,但见此人杏脸桃腮威不露,双眸交织冰与火,正是叛教出走的前任白莲教主白霜华!
  “师傅!”阿沙甜甜的叫着,心中颇为欢喜,身旁的胡云鹏面露不虞之色,阿沙朝他吐了吐舌头:切,现在师傅在这里,你敢说我一句吗?我就是要叫她师傅,啦啦啦……
  白霜华冷冷地扫视着以前的诸位下属,她和阿沙不同,前后做了将近十年教主,又练成白莲朝日神功最高境界,神功大成天下无敌,这积威尤甚,众高手竟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
  “好,好一个白莲圣教,都做起了缅甸蛮子的帮凶!”白霜华冷笑着,慢慢踱着步子:“我圣教几代教主前赴后继,韩教主、刘丞相驱除鞑虏,到如今后人竟为虎作伥,要杀奔赴前线督战的官儿,哼哼,又是何苦来哉?设若龙凤皇帝起于地下,看到你们这个样子,真不知又将作何感想!”
  “我、我们……”艾苦禅张口结舌,待要说杀了秦林就奔赴永昌府助战这种话,却实在出不得口。
  白霜华又回头,看着秦林淡淡地道:“什么老婆姐姐,以后切勿胡说八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花香。”秦林笑着摸了摸鼻子,“一个樵夫身上,居然有淡淡的昙花香味。”
  白霜华俏脸顿时红了半边,自己身上的味道,秦林倒是很熟悉的……


第七卷 【东山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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