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见过两位姐姐


  白莲教主白霜华的来访,只是给女医馆的姑娘们增加了一段谈资,青黛除了羡慕来客超群绝伦的美貌之外,也没特别放在心上。
  这可不是资讯泛滥的后世,在礼教盛行的年月里,闹出点结婚三年还不知道周公之礼的笑话,并不会使人太惊讶。
  结束了一天的问诊,青黛回到草帽胡同的家中。
  女医仙从小跟着爷爷学医,可以彻夜挑灯替《本草纲目》画插图,说起做家务却立马变成了小懒猫,她的闺房也就比别处略显凌乱:
  梳妆台上没有胭脂铅粉,却摆满了装丹丸散剂的瓶瓶罐罐;大大的桌子上好几撂书,不是《西厢记》也不是《全唐诗》,而是《本草纲目》、《黄帝内经》、《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如果某位来访的夫人小姐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更要大吃一惊,因为里头没装珠宝首饰,满满一抽屉都是天竺檀香、婆罗扶苏、冬虫夏草之类古古怪怪的东西,她闲来无事就在家里研究药性配伍。
  咦,花瓶里斜斜插着的黄绫卷轴,那是朝廷颁给正二品诰命夫人的诰命轴子,多少官宦夫人孜孜以求的东西,得到之后都要珍而重之的供起来,却被青黛调皮的插在花瓶里头。
  灿若云霞的金绣云纹霞帔和红艳艳的纻丝大袖衫,也没有别处的优良待遇,被随随便便的搭在床头上,赤金镶珍珠的凤冠呢,则被扣在一只无锡泥人大阿福的头顶,显得格外滑稽可笑。
  青黛平时荆钗布裙,这些东西只有进宫朝贺和会客时用,偏偏最近秦林红得发紫,洪扬善的夫人、马彬的老婆,乃至张公鱼、耿定力的妻子都常常来访,人家盛装而来,青黛也只好赶紧换上礼服出去迎接,所以这些冠服都被她放在随手可拿的地方。
  来来往往的这些诰命夫人,一个个都满脸褶子了,哪像青黛十八岁就封到二品诰命?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听说秦林还没回来,青黛嘟着嘴逗弄那对大阿福当中的男娃娃:“哈,秦哥哥是不是又去骗人啦,是紫萱姐姐还是金姐姐呀?哼,你最不老实,瞧你笑得这个坏样儿,嘴都咧到腮上去啦我告诉你呀,今天医馆来了个白姐姐,她的丈夫可比你老实多了……”
  甲乙丙丁四女相顾而笑,这对大阿福还是秦林送给青黛的,青黛显然把女娃娃当作了自己,男娃娃就是她的秦哥哥啰。
  窗外响起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根本不用问,就知道是徐辛夷来了。
  徐大小姐丰腴的脸蛋儿嘟成了包子,嘴也撅得老高,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位大小姐的心情很不好。
  甲乙丙丁四女找个借口赶紧溜走,大小姐发火,可不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
  “辛夷姐姐,什么事啊?!”青黛挽着徐辛夷的手臂,甜甜地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秦哥哥又惹你生气啦!”
  徐辛夷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姓秦的太可恶了,我听说呀,金小妖那宣慰使就是他出的力!”
  “那又有什么?”青黛茫然不解,宛如两湾清泉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她完全不明白金姐姐做了官,为什么辛夷姐姐会生气。
  徐辛夷一阵气苦,怒道:“金小妖现在是从三品宣慰使,世镇东海、永为屏藩,实际权力比朝廷亲王还大,她、她见了我,还不笑话……”
  说着说着,徐大小姐的嗓门就低了下去。
  青黛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徐辛夷为什么失落了。
  想当初,徐辛夷是国公之女,青黛只是医馆的小家碧玉,金樱姬更是浪迹海上的五峰船主,徐大小姐的身份地位无疑是最高的。
  现在青黛已是朝廷诰封的二品夫人,徐辛夷这个平妻只是家里和民间承认,朝廷是不认账的(律法上视为妾),并没有诰封给她,不过青黛和她姐妹情深,这个也就无所谓了。
  哪晓得连金樱姬都封了宣慰使,名义上从三品,实际则是世袭罔替的独立王国,顿时就叫徐大小姐打翻了醋坛子,心里酸不溜丢的不是个滋味儿。
  徐辛夷性格和男孩子差不多,也是有什么都写在脸上的,青黛略想想就笑起来:“嘻嘻,我的辛夷姐姐是最大方的呀,怎么计较起来啦?金姐姐也才从三品嘛,喏,这个正二品的诰命,就让给你啰!”
  青黛吃吃笑着,将大阿福头顶的宝冠摘下,一把扣在徐辛夷头顶。
  女医仙的心比水晶还清澈,亮晶晶的眸子里一片真诚,什么正妻平妻的名分,什么二品诰命的荣耀,她全不在意,只要和秦哥哥、徐姐姐开开心心,就什么都好。
  徐辛夷倒不好意思起来,现在这样,反而好像是和青黛争什么似的,连忙将宝冠取下,仍旧扣在大阿福头上,圆睁杏核眼:“小傻蛋,姐姐怎么会和你计较?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秦林从外头走进来,老远就伸手在鼻子底下扇:“好酸,好酸,哪里打翻了醋坛子?”
  原来被他听了几句徐辛夷脸蛋有些发烧,也顾不得许多,忽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着小蛮腰:“姓秦的,我也要做宣慰使,做女将军”
  秦林哑然失笑,伸手在徐辛夷圆滑挺翘的臀瓣上拍了一掌,附到耳边低语:“我的大小姐,难道你现在还不是女将军?莫说带着女兵们走马围猎、排兵布阵,就连本官堂堂正二品都指挥使,照样被你骑在身下……”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顿时浮上了红霞,杏核眼也蒙上了湿漉漉的水雾,剜了秦林一眼,已是宜嗔宜喜。
  正没做道理处,外头女兵甲大声禀道:“瀛洲宣慰使金樱姬求见。”
  “哈,都找上门来了!”徐辛夷恨恨地把秦林推开,刚才的旖旎消失不见:“姓秦的,还不快去见金小妖?”
  女兵甲听得清清楚楚,忍住笑:“金将军是求见两位夫人,并没说要见秦长官。”
  说罢递上帖子,却不是套红帖子、没写官衔名号,而是泥金签上写着簪花小字,以姐妹相称。
  见我们?徐辛夷指着鼻子,吃了一惊。
  “好啊,我想听听她讲海上的故事呢!”青黛从床上爬起来。
  “哼,铁定是来笑话我了!”徐辛夷老大不乐意。
  秦林也颇为吃惊,金樱姬行事往往出人意料,这次上京师就给了他一个突然的惊喜,今天又来拜青黛和徐辛夷,不知……
  但人家指明了不是来见他的,咱们秦长官脸皮虽厚,也晓得这时候不宜耍赖,躲到一边静观其变。
  一乘平平无奇的凉轿停在秦林府邸门前,轿中女子已经走了下来,瓜子脸不施脂粉、越发显得妩媚多情,穿着件青布大袖衫,腰束丝绦,身段苗条修长,水蛇腰盈盈一握,朴素中别有风情,瞧着就像江南的小家碧玉。
  可路过秦林门口的显贵官员,以及北镇抚司前来办事的官校,却是暗暗一吐舌头:这位“小家碧玉”可不简单,她是朝廷正式册封的新任瀛洲宣慰使、怀远将军,也是统帅数万海商的五峰船主金樱姬。
  金将军荆钗布裙到秦长官府上,他俩的关系可好得很哪,不过谁也没话说,陛下开金口褒扬秦林善能抚夷,张相爷亲自提请封金樱姬为宣慰使,连左都御史陈炌都赞秦林乃忠良血诚之臣,谁他妈的胆子升毛了唧唧歪歪,非要和自己前程过不去?
  再看看大大方方等在门口的金樱姬,人们不免心底啧啧赞叹:这位金长官模样可漂亮得很哪,也不知咱们秦长官究竟是怎么“抚夷”的?
  想归想,可没人敢乱说话,朝廷正在优抚金樱姬,张居正以招抚北俺答汗、南五峰海商之功,已有大臣上奏请封他为太师,这节骨眼上得罪了金长官,闹出什么事来,破坏了朝觐大典,破坏了相爷登上文臣顶峰的大局,只怕会被江陵党毫不留情的轰杀至渣。
  更何况秦林这北镇抚司掌印官,也是个得罪不起的角色,君不见当年的刑部侍郎刘一儒,蓟辽总督杨兆,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中门开启,侍剑和甲乙丙丁四女迎出来:“两位夫人请金将军入内。”
  谁知金樱姬没走中门,盈盈笑着迈步从侧门走了进去。
  不知内情的人,顿时面面相觑,约略晓得点原委的像陆远志、牛大力等辈,差点没把眼睛摔碎:善了个哉的,金船主这是以妾室自居吗?
  青黛和徐辛夷等在垂花门边,徐辛夷还在一个劲儿的教青黛:“待会儿要把架子端起来,不要被她笑话了,土司的权力虽然很大,她也只是从三品,妹妹你是正二品诰命,比她牛……”
  看到金樱姬没穿盛装,而是荆钗布裙,又是从侧门走了进来,青黛倒也罢了,徐辛夷先吃了一惊:难道,她不是做了宣慰使,特意来笑话我的?
  金樱姬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的走过来,还没等青黛和徐辛夷说话,先盈盈拜倒:“妹妹金氏,见过两位姐姐!”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〇章 你们都错了
  “你……你叫我姐姐?”徐辛夷指着自己鼻尖,杏核眼睁得溜圆,嘴巴张大能吞下整只鸡蛋。
  从秦淮河边天香阁的那一夜开始,徐辛夷就被金樱姬吃得死死的,提到金小妖就牙根子痒痒,却又奈何她不得,在咱们徐大小姐心目中,金小妖简直就是个又风骚又狡猾的狐狸精。
  就说最近吧,五峰海商回归之后声势复振,金樱姬受朝廷册封为瀛洲宣慰使,堪与北方兵强马壮的俺答汗相提并论,她的突然到访,自然被心头一直憋着火的徐辛夷理解成了上门示威。
  哪晓得金樱姬荆钗布裙,从侧门而入,见面就口称拜见两位姐姐,竟把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若不是亲眼目睹,谁敢相信这个盈盈拜倒的清丽女子,就是当年艳名动秦淮的花魁,后来踏波蹈浪、翻江倒海的五峰船主,现在朝廷倚为海东屏藩,受命世镇东海的瀛洲宣慰使、怀远将军?
  本来吧,徐辛夷想了千言万语装在肚子里头,等着和金樱姬唇枪舌剑,没想到这会儿却全给堵在了喉咙口,一时间手足无措。
  青黛怔了怔,双手去扶金樱姬,忽然就咯咯的笑起来:“金姐姐真会说笑,你明明比我大,干嘛叫我姐姐呀,难道是我最近成天忙着替人治病,脸上熬出老相了?”
  本来青黛的笑声比银铃还清脆,说到后头不禁担心起来,双手捧着脸蛋揉了揉,又摸摸额头眼角有没有皱纹,心事重重的小样儿格外讨人喜欢。
  哪有什么皱纹?青黛完全是一派少女的天真烂漫,娇媚的脸蛋儿白里透红,像剥了壳的水煮蛋一样光洁。
  哎呀傻蛋徐辛夷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心说刚才忘了交代,现在才想起来青黛是见了年纪大的都叫姐姐呀,这小笨丫头……忽然她想起一直以来青黛也是叫自己“辛夷姐姐!”的,顿时脸上一红,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金樱姬心机千灵百巧,早已将两女的举止瞧在眼中,换做以前她铁定要笑话徐辛夷,这次却难得的老实,轻轻挽起青黛的手:“妹妹真是个水晶做的人儿,怪不得你秦哥哥这么喜欢你呢,连金姐姐也禁不住要喜欢你呀哪里出什么老相?妹妹这么娇嫩的人儿要是都称个老字,姐姐还不成老太婆了?”
  金樱姬小嘴甜得像抹了蜜,夸得青黛红着脸儿咯咯直笑,对这位金姐姐倒是大生好感:金姐姐又是朝廷封的宣慰使,又是纵横海上的五峰船主,她真有本事,肯定能多多的帮到秦哥哥吧……而且她也很漂亮呀,嘻嘻……
  徐辛夷鼓嘟着嘴杵在旁边,想说些什么吧,金樱姬把身段放得这么低,侧门也走了,姐姐也叫了,还能怎么着?难不成真叫人家瀛洲宣慰使怀远将军,也把走偏门、着粉衣、跨火盆、给大妇奉茶问安这套妾室进门的程序全都来一遍?
  “徐姐姐,小妹这厢有礼了……”金樱姬又盈盈拜下,非常诚恳地道:“当年天香阁之事,是小妹对不住姐姐,小妹只好负荆请罪……”
  国公府的大小姐从来吃软不吃硬,这下徐辛夷反而心肠软了,悻悻地道:“也、也没什么,唉,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
  青黛明净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天香阁?嘻嘻,辛夷姐姐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徐辛夷大窘,蜜色的脸蛋顿时变作绯红,心头就像揣了个兔子似的乱跳,暗暗叫起苦来:这件事要是被揭穿,还不知被小丫头笑成什么样子,秦林那可恶的家伙,一定会把我笑死吧!
  “没、没有的事,瞧金小姐说的什么话呀?本小姐这么大度的人,怎么会记在心上,我……我早忘啦!”徐辛夷干笑着说道,她急于在青黛面前结束话题,亲亲热热的挽起金樱姬手臂,还一个劲儿朝她使眼色。
  金樱姬心底偷笑不迭,脸上却依旧沉痛而真挚:“害徐姐姐委屈这一两年,小妹真是过意不去,这就向秦郎道出真像,要打要罚听凭姐姐处置……”
  不愧为五峰船主,这演技啊,几乎堪与秦林秦长官并驾齐驱!
  听到一两年这句,徐辛夷忽地心头一怔,想想也是啊,其实那次被金樱姬使个李代桃僵之计,对她有什么损失呢?!反正最后还是心甘情愿的嫁给秦林了呀,而且如果那晚留下的是金樱姬,她徐大小姐岂不无形中成了三房?
  一直以来都觉得是金樱姬把自己涮了,可仔细想想,既然最终是高高兴兴嫁给秦林的,归根结底,金樱姬还得算个大媒人呢!
  现在又得到金樱姬亲口道歉,这块心结一去,徐辛夷的醋劲儿顿时大减,再看看金小妖,似乎就没有原来那么讨厌了……
  三位美人儿从敌意重重,到手挽手的走进大厅,形势那叫个急转直下呀!
  侍剑和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全都看得傻了眼。
  女兵甲一脸的崇拜,喃喃地道:“不愧为五峰船主,不愧为瀛洲宣慰使,能文能武、能屈能伸,金长官和秦长官才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
  “应该是天雷勾动地火吧……”小丁给出更准确的答案。
  甲乙丙三位习惯性地想敲爆栗,忽然又觉得这次好像小丁没有说错,不,简直就是一针见血嘛。
  “咦,那是,秦长官?”侍剑惊讶的朝大厅方向指了指。
  咱们的秦林秦长官,朝廷心腹、大明忠臣,圣眷优隆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大人,正蹑手蹑脚的摸到大厅旁边的回廊上,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那副鬼头鬼脑的样子,实在叫人忍不住笑。
  “嘘……”秦林伸指到唇边,朝女兵们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侍剑和甲乙丙丁齐齐背转身,肩膀一抽一抽的,捂着肚子狂笑。
  大厅里面,也不知道金樱姬究竟说了些什么,气氛变得异常的融洽,徐辛夷说说笑笑,时不时还挥一下手,青黛也发出了银铃般的欢笑,唯独她的眼睛仍旧红红的,旁边茶几上还摆着张被泪水沾湿的手绢。
  “哼,小笨丫头……”徐辛夷故意逗着青黛:“你以为金小妖安着好心?她要把你秦哥哥抢走呢,这样你也愿意?”
  金樱姬掩口吃吃直乐,“抢不走的,最多分一点点啰。”
  青黛小脸变得皱巴巴的,小丫头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最后下定决心:“秦哥哥对青黛的情谊呢,当然是很深很重的,如果比作一个大西瓜,要分香瓜那么大一块给金姐姐,有些舍不得哩,要是分颗苹果大小的呢,倒也没什么。”
  “扑哧……”徐辛夷和金樱姬顿时忍俊不禁,这个妹妹呀,实在太可乐啦!
  “咳咳……”秦林干咳着走进来,一脸的坏笑:“合着青黛心目中,秦哥哥就是只笨西瓜?我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再怎么也是草莓啊葡萄之类的吧。”
  “呸呸!”徐辛夷朝地上啐了两口:“你又笨又坏,就是个笨瓜、坏瓜、大烂瓜!”
  青黛看了看金樱姬,又看了看秦林:“秦哥哥,你可不许欺负金姐姐原来她从小那么可怜,身负国仇家恨……”
  原来是眼泪攻势啊!秦林朝金小妖一竖大拇指,金樱姬假作抹眼泪,暗地里撇撇嘴:哼,还不是你这呆子,唉,为了你这小冤家,奴奴不但要自己送上门,还得替你搞定两位夫人,说出去谁信哪?
  徐辛夷也非常大度地道:“金妹妹既然到了京师,秦林你就多抽点空陪陪她嘛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
  我倒秦林差点没摔个倒栽葱,难不成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难道你真以为我是妒妇?徐辛夷白了秦林一眼。
  女人,无论正妻平妻妾室,总算有个名分,这是一辈子至重的,金樱姬却不得不舍弃名分,这就已经叫徐辛夷震惊了,再说到她不久就要出海离开,徐大小姐就越发为之前的妒意感觉负疚。
  人家连妾室的名分都不要,想想自己,觉得做平妻就够舍弃身份地位了,其实青黛什么时候不是拿自个儿当姐姐看待?平时更是和秦林长相厮守,不像金樱姬常常要出海离开,一去就是一年半载……
  徐辛夷襟怀磊落,之前的芥蒂已然解开,将心比心反而对金樱姬生起几分同情。
  秦林笑得比什么时候都贼,“好、好,就算我是笨瓜,切成几块,你们一人咬一口好不好?”
  “谁、谁咬你啦?臭烘烘的!”徐辛夷蜜色的脸蛋刷的一下变作绯红。
  目前暂时只属于秦林和徐辛夷秘密,青黛还不知道,她笑嘻嘻地推着秦林和金樱姬:“好了好了,金姐姐的庆祝大会就要开始啦,秦哥哥快送她回去吧!”
  四人说说笑笑,一起走到大门口。
  本来以为可以看场《金枝欲孽》、《步步惊心》的陆胖子牛大力和女兵们,齐齐大跌眼镜:咋就这么和谐呢?!
  你们都错了!秦林嘿嘿奸笑:其实这是《鹿鼎记》啊,哇咔咔咔……
  青黛挥着手和秦林道别:“秦哥哥,今晚我在医馆研究药物,不会回家哦。”
  “对了,定国公府老嫂子请我走一趟,晚上就在那边睡了……”徐辛夷说完就冲着金樱姬直笑。
  秦林贼笑着朝金樱姬挤挤眼睛,金长官的粉脸顿时红霞漫天飞。
  “靠,谁能给我一下,这是不是做梦啊!”陆远志在不远处瞧得目瞪口呆。
  “咚!”
  牛大力伸出砂钵大的拳头,直接把胖子砸趴下了。
  老牛一脸的悲愤:其实我也羡慕嫉妒恨……咱们长官,还是不是人哪?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一章 冤家路窄
  十刹海岸边五峰海商的驻地,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是喜笑颜开。
  海商之中除了少数朝鲜人、日本人和西洋人,八九成还是浙江福建沿海的赶海汉子,风里来浪离去,毒辣的日头和腥咸的海风让脸庞变得黑里透红,刻上了茫茫大海里讨生活的印记。
  曾几何时,他们被迫背井离乡,在日本平户港寄人篱下,隔海东望故乡的父母坟茔,心头真如刀割;现在受到朝廷招安,堂堂正正的衣锦还乡,依托开放通商的杭州港,整个海商集团蒸蒸日上,受朝廷器重、百姓欢迎,从六品长官司升格为从三品宣慰使司,比起不堪回首的过去,怎不叫人欢欣鼓舞?
  这一张张黑红的面庞,全都浮现出鲜活的笑容,那种从心底透出的喜气极富感染力,让随着金樱姬一块回来的秦林,心情也像海上朝阳一样灿烂。
  可不是吗,秦林和金樱姬在驻地得到了无数张笑脸的欢迎,言辞木讷的海边汉子或许不习惯用语言来表达情感,但那发自心底的笑意,早已胜过了千言万语。
  弃轿步行的金樱姬,低声对身边的情郎笑道:“小冤家,看看奴奴这些个属下,他们可感激你呢!从流落海外的莠民,变作朝廷赤子,招安、开海的功绩实在了不起!”
  昔日毛海峰手下的一位老海商、一位水兵统领带着众人挤上来,权正银、龟板武夫也跟在旁边。
  “谢宣慰使提拔,谢秦长官提拔!”叫做巩阿财的老海商率先拜倒,随后呼啦啦拜倒一片。
  宣慰使司实行土司制度,属官是听凭宣慰使奏请,朝廷无有不从的,金樱姬就封巩阿财做了四品同知,那个叫朱顺水的水兵统领做了从四品副使,权正银是五品佥事,龟板武夫也得了个从七品经历的官职。
  巩阿财、朱顺水原来还以为金樱姬要提拔自己亲信,他俩虽然是已故大头领毛海峰的铁杆老兄弟,一直以来都支持金樱姬,但和权正银、龟板武夫相比,就毕竟隔了一层。
  哪晓得这次金宣慰使报上去的名单,他俩一个同知、一个副使,官位倒排在权正银和龟板武夫的前面,登时心头感激莫名,发誓要像对当年的汪直、后来的毛海峰一样,替金宣慰使效死力。
  “金宣慰使,我……我……您不愧是汪大老爷的嫡传,汪船主和毛老哥在天有灵,保佑我五峰海商!”巩阿财抚今追昔,一时间老泪纵横。
  朱顺水把胸脯一拍:“从今往后啊,咱这条命,是卖给金宣慰使啦!”
  官位还在其次,体现的尊重却叫这两位波峰浪谷出生入死的铁汉子感动莫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更何况他们当年已经把命卖给徽王汪直,现在又接着替他女儿效死力,不是理所当然吗?
  权正银和龟板武夫缩在后头一点儿,众位海商弟兄本来都觉得这两位跟金船主跟得最紧的,一定能加官晋爵,却不想他两个的官职反倒排在了后头,真正叫人费解。
  哼!金樱姬冷笑一声,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蛋,要下药就下药呗,偏偏跑到镇水观音庵来办,老娘没喝到,反叫白莲教主喝了,真是气煞我也!幸好……
  宣慰使大人转过眼神瞅了瞅身旁的秦林,眼波就变得柔媚无比。
  自作聪明的权正银却会错了意,安慰有些闷闷不乐的龟板武夫:“放心,金船主终究是面嫩,拿咱们发作一下遮脸,其实心头是欢喜的;而且现在中原的世道还没变,终究是雌的怕雄的,咱只要叫秦长官高兴,他在金船主跟前替咱把枕头风吹起来,终究有咱们的好处。”
  龟板武夫的斗鸡眼就直愣愣的盯着秦林,对权正银口中的枕头风充满了期待。
  偏偏秦林想到那天的事情,也觉得这两个活宝行事实在好笑,便冲着他笑了笑,顿时叫龟板武夫乐不可支,觉得秦长官的枕头风大有希望。
  “做得不错……”秦林冲着金樱姬微微点点头,“暂时把提拔心腹缓一缓,先结纳人心,这手玩的漂亮。”
  那是当然,要是金樱姬行事单凭一己好恶,她能坐稳五峰船主之位那才是怪事呢。
  朝廷将瀛洲长官司升格成宣慰使司,官职的分配就是个很大的问题,叫心腹手下缓一缓,这就把高姿态摆出来了,方方面面都争不起来。
  “再怎么呀,也没你厉害……”金樱姬嫣然一笑:“看看海商弟兄们,简直把你当作再生父母来感激呢!”
  秦林难得的谦虚一回:“那我可不敢当,以前东南沿海官商勾结走私,朝廷一分税银都收不到,现在每年冬解几十万银子,张相爷转手拨出去,治河、练兵,通通宽裕起来,立下这份功劳,朝廷有什么封赏,也是你们该得的。”
  像琉球、朝鲜这些藩属,虽说年年进贡,其实捞到的回赐更多,哪里像五峰海商这样,几十万实打实的银子交给朝廷?
  单单看在银子的分上,金樱姬这宣慰使就名至实归。
  “那好吧……”金樱姬挺了挺胸,“既然小冤家都这么说了,奴奴就当仁不让,舍我其谁了哟。”
  秦林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贼亮贼亮的眼神儿却往人家胸口溜了一圈:好像是大了一点儿,看来丰乳方子有效嘛。
  讨厌金樱姬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走入了后院。
  除了五峰海商和漕帮的弟兄,受邀前来的宾客也陆续赶来,人数极其众多,以浙江、福建旅京人士为主,还有许多南货店老板、丝绸商人、钱庄掌柜之类生意场上的。
  瀛洲宣慰使司和五峰海商是一套班子两块牌子,对朝廷是个土司衙门,对生意场就是个大外贸集团,所以宾客官、商都有,大家互相拱手行礼,招呼声此起彼伏,场面极其热闹。
  这片地方很大,摆了许多张大圆桌子,宣慰使司有官职在身的头领和漕帮好几个老掌柜忙上忙下招呼客人,倒也有条不紊。
  今天的主角将是金樱姬,秦林就不喧宾夺主了,他没有坐到前排,而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把大大的舞台全都留给金樱姬,自己就等着欣赏她的风采。
  没人来打扰他,锦衣卫都指挥使、北镇抚司掌印官,他坐的桌子谁敢上去凑热闹?有资格和他坐一桌的,却又通通没来。
  定国公徐文璧、成国公朱应桢、兵部尚书曾省吾、佥都御史张公鱼、武清伯李伟这些朋友都派家仆送来了贺礼,言辞还格外的谦虚,说什么区区薄礼不够金将军赏人之类的,不过他们本人是绝对不会出现的。
  倒不是端架子装大,而是朝廷体制所关,秦林是奉旨抚夷的,他老人家爱怎么抚就怎么抚,哪怕在床上慢慢抚呢,谁也管不着;别的达官显贵要是亲自前来,万一被哪个不要命的疯狗御史扣上顶结交外藩的罪名,又是何苦来哉?
  “定国公府送花红表里,贺金将军荣升!”
  “成国公府送金玉冠一顶,祝金宣慰使加官(冠)晋爵!”
  道贺的声音越来越响亮,宾客们也越来越高兴,主人家这面子可是大得很哪!
  就连以清高著称的左都御史陈炌和右都御史吴兑,也送来了礼物,吴府的礼物还是吴兑大儿子亲自送来的,把面子给到了十足十。
  稍微晓得点内情的,都知道是冲着秦林面子,金樱姬权势再大,毕竟限于自己一亩三分地上,京师这些个国公、尚书、都堂大老爷,要不是卖秦林的面子,哪里会这么整齐的来替金樱姬道贺?
  曾省吾是江陵党冲锋陷阵的大将,陈炌在清流中威望有如泰山北斗,成、定二府是与国同休的武功勋贵,武清伯府是当今太后的娘家……
  看看这些道贺的名头,宾客们无不把舌头一吐,叹服秦林交游广阔,不愧为官场及时雨,果真长袖善舞、广通声气。
  唯独秦林本人等得百无聊赖,左等金樱姬没出来,右等还没出来。
  忽然身后有人道:“少爷,这桌还有位置,就一寿头寿脑的土老冒坐着。”
  秦林回头一看,只见一位阔少爷在几名奴仆簇拥下走过来,两人目光相对,同时怔了怔。
  这人不就是调戏郑桢,想抢她家窑坑,却莫名其妙惹到秦林,被胖揍一顿的吴德吴大公子吗?
  “哈哈……”吴德将扇子往掌心重重一拍,居高临下的瞧着秦林直乐:“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这位冒充锦衣官校的老兄,又来这里骗吃骗喝?”
  几个奴仆笑得露出满口大黄牙,那可不是嘛,别的桌子都坐着人,偏偏这家伙单独坐一桌,不是骗吃骗喝才怪呢!
  秦林眉头一挑,淡淡地道:“老兄来这里,又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被请来的……”吴德十分得意的从怀里摸出张请帖,非常嚣张的在秦林脸前晃了晃,“你没有吧?!哈哈,小骗子!”
  秦林哑然失笑,他是和金樱姬一块儿来的,哪里要请帖?
  吴德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冷笑道:“小骗子,爷不会揭穿你,不过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他妈的,敢揍我?”
  几个狗腿子也站上来,隐隐防着秦林逃走,他们不敢在金樱姬的庆祝典礼上大打出手,等庆典结束,就是这年轻人的死期到了……奶奶的,上次居然敢打咱们少东家,还要不要命?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二章 香饽饽变狗屎堆
  五峰海商和漕帮的知客们都不认识吴德,看他这幅做派也只像个市井暴发户,他走向秦林那桌的时候,就有好几位知客迎上去,准备把他引到另外一桌,别打搅了秦长官的雅兴。
  不料吴大公子竟然和秦长官认识,两人还不咸不淡的聊起来,倒叫知客们狠狠吃了一惊,心头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俩是熟人哪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看这位公子打扮做派也不像个皇亲显贵,咋就认得秦长官这样一个大贵人?
  为免结交外藩的嫌疑,部堂大员都没来参加庆典,在座的官员大部分是浙江、福建籍人士,还有些是纳捐得来了盐务、中书官衔的大富商,见吴德去和秦林坐了一桌,顿时交头接耳的议论:
  “啧啧,这是哪家的公子爷?看样子和秦长官很熟啊!”
  “咱们怎么不知道京师还有这号人物?能和秦长官同席,不是皇亲国戚、世家勋贵,至少也富可敌国吧!”
  甚至有人暗中盘算,待会儿找个什么由头去和这位大公子攀攀交情,间接搭上秦长官的线儿,那就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啦。
  最前面一张桌子上,情形和秦林这桌差不多,十个人的大圆桌子只坐着两个人。
  东厂掌刑千户徐爵和理刑百户陈应凤,如果不是秦林也在这里,他们就要算全场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煞星了,他俩大马金刀地往最前面一坐,谁敢硬着头皮去同席?
  其实这两位起初也想去和秦林坐一桌的,但转念想想,主子冯督公去坐的话,当然绰绰有余,换了自己两个,好像还不怎么配,也就顺水推舟被司客引到了前面的坐席上。
  此时见吴德大模大样地坐到秦林旁边,徐爵和陈应凤都诧异起来,意味深长的互相看了看:京师出了这么号厉害人物,咱们俩居然不认识,身为东厂大头目,未免有点失职啊!
  “这……这不是护城河边上,窑场吴家的大儿子吗?”终于,便宜坊的黄掌柜认出了吴德,小声惊呼起来。
  京师商人行会也分九等,像丝绸店、当铺、钱庄、银楼,动辄几万两银子的本钱,就是上三等,生药铺、皮货店等而次之,是中三等,青楼楚馆哪怕本钱再大,毕竟名声不好听,也排在这一等,再往后是酒馆、饭店、客栈……
  而挖煤的煤黑子,烧炭的炭黑子,烧窑的窑黑子,就叫做三黑不入流,和掏粪的粪行一样,纯粹从手下那帮子苦哈哈身上刮油水,所得既微薄、名声又不好,官面上是不愿意与他们交往的,其余行当的商人更是对他们不屑一顾。
  吴德是拐弯抹角卖了老脸,才拿到了一张入场的请帖,进到了会场之中,也难怪大部分人都不认识他……官宦们不消说,就是那些大丝商、银楼老板,谁认识一个挖土烧窑的呀?
  只因为吴德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在便宜坊请过几回客,所以黄掌柜才认识他,一语道破了来历。
  众位官员富商顿时大跌眼镜,心说丫一开黑砖窑的,就算有几个臭钱,凭什么和秦长官同列,两个人还像老熟人似的?嗯,指不定这人和秦长官有什么交情,待会儿套套底,结交结交才好。
  不少人把目光投向了吴德,好几位部堂主事、盐政大员和富商巨贾还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流露出攀交之意。
  吴德顿时受宠若惊,这些往日高不可攀的人物,竟然主动表示出善意,立马让他觉得费尽力气弄到入场的请帖,实在是物有所值。
  秦林皮笑肉不笑的坐在旁边,自顾着低头喝茶,并不出言点破,满肚子坏水儿又开始捣鼓了。
  这两天没去管郑桢的事情,不过吴德还到处蹦跶,就说明未来的郑贵妃还没得势……她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是在宫中得了宠,吴德还能活蹦乱跳的?
  万历呀万历,难道您忘了大明湖畔的容嬷嬷?错了,是郑贵妃……
  秦林没理会吴德,偏偏狐假虎威的吴大公子一点也没有自觉,斜着眼睛瞅了瞅他:“小子,别以为闷头喝茶就躲得过去,你丫做梦呢?!真他妈的冤家路窄,哈哈,爷慢慢和你消遣!”
  “吴大公子啊……”秦林笑嘻嘻地抬起头,故意出言撩拨:“你和小的撒什么气?郑桢已经进了宫,有种你和她说去呀!”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吴德就涨红了脸:“郑家小娘皮进宫又有什么了不起?区区宫女而已不怕你吓得闪了腰,哼哼,大爷我三叔公的儿媳妇的娘家哥哥在内官监做少监,那小破鞋算个鸟?上次隆福寺遇到张公鱼那脑子有毛病的偏帮你,这次有种再找他来?”
  我好怕怕啊!秦林做出副害怕的样子,心头暗笑不迭。
  吴德越发得意洋洋,他设计阻止郑桢进宫,倒不是怕她飞黄腾达,区区一个小宫女算什么?只不过紫禁城的高墙阻隔内外,他是再没希望染指那小美人儿了,想想未免心头窝火。
  旁边的狗腿子也兴高采烈的替主子帮腔:“小子,怕了吧?!别说你这么个玩意儿,郑家女儿进了宫又能咋的?咱们少东家照样打上门去,揍得她那弟弟郑国泰满地找牙!”
  我靠,秦林眼睛睁得老大,嘴巴也张开,像看死人似的瞧着吴德一伙:未来的国舅爷被丫的揍了满脸花,咱们倒可以来赌一把,将来吴大公子您到底会有个什么下场?
  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秦林心头已经给吴德判了死刑。
  得意忘形之下,吴德一伙人说话的声音大了些,就算混杂着庆典现场唢呐鼓号的吹奏,也被旁边几桌客人听在耳中。
  顿时人们表情变得极其古怪,闹半天,原来吴德根本不认识秦林,听口气他们俩还有些嫌隙啊!我草,你一开黑砖窑的,和锦衣卫北镇抚司掌印官作对,岂不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原本存心想要和吴德结交的官员富商,背后立马出了身冷汗,心说不管这厮有什么来头,咱今后都当他是个死人,路上躲着走,否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被秦长官迁怒,那才叫倒霉透顶呢。
  更有两个装成普通商人摸过来偷听的东厂番子,忙不迭地把听到的内容向两位大头目报告,徐爵和陈应凤两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家伙,闻言先是一怔,接着不约而同背转身,狂笑。
  唯独吴德一个人蒙在鼓里,刚才见好些平时只能仰望的大人物释放善意,顿时两腋风生、飘飘欲仙,使个眼色叫狗腿子盯住秦林,别让这家伙跑了,自己则站起来,去向认识的几位商人问好。
  这里的大人物,吴德几乎全都认识,可惜别人不认识他,要是借机把关系拉起来,岂不是好?
  刚才便宜坊的黄掌柜冲着他的笑容最灿烂,吴德就先去打个问讯。
  “黄掌柜,您老安好?”吴大公子很有礼貌的抱拳行礼。
  哪晓得黄掌柜的脸,刷的一下白得像张纸,从靠背椅子上站起来,连酒杯都打翻了,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我……老朽……公子……你谁啊,老朽不认识,不认识,快走!”
  一边说话,黄掌柜就把衣袖举起来遮住脸,另一只手像赶苍蝇似的连连挥动,那副惶急的样子真是难描难画。
  吴德僵立当场,完全不明白黄掌柜发什么疯,别说刚才还笑容灿烂了,就是平时去便宜坊吃饭遇到了,也没这么不客气呀。
  非常勉强的干笑两声,吴德满头雾水的丢开黄掌柜,又朝旁边一桌,一位以前有过点头之交的富商走去。
  那富商比黄掌柜还要着急,手里捏起两根筷子冲着天,低着头嘀嘀咕咕,别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只有坐在旁边的听清楚了:“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快显灵,叫吴德这遭瘟地看不见小人,三牲福礼上供!”
  太上老君没显灵,吴德还是走过来了,满脸堆笑,神态比前番更加谦恭:“赵员外,您老安泰?小人上次随家父到尊宅拜见……”
  赵员外不住的偷眼看秦林,那副窘态简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秦林被几个狗腿子从身后围着,也不以为意,随手把玩一只酒杯,皮笑肉不笑的瞅着这边,目光和赵员外相触,还朝着他笑了笑。
  我的娘啊!赵员外只觉一股凉飕飕的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梁直冲顶门心,后背冷汗刷的一下浸了出来,额头上汗水足有黄豆大,一颗一颗的往下掉。
  “哎呀妈呀,肚子好疼,敢是昨天吃了什么脏东西!”赵员外情急智生,双手捂住小腹,一溜烟地跑了出去,把吴德丢在当场。
  靠,连屎遁都用出来了!
  同桌的人顿时对赵员外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看,看看人家随机应变的本事,怪不得能攒下偌大的家业呢!
  吴德完全懵了,他发现转眼间自己从众位官员富商眼中的香饽饽,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狗屎堆。
  他妈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吴大公子简直欲哭无泪。
  秦林摸了摸下巴,颇为同情的叹口气:唉……吴大公子既然这么凄惶,我以德报怨秦长官就成人之美,这就让你解脱了吧!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三章 坦然受巾帼
  “徐爵,陈应凤,你们俩看热闹看够没有啊?!”
  秦林手里把玩着酒杯,头也不抬的来了这么一句,平平淡淡的语声带着某种无形的威压,刹那间庆典会场鸦雀无声。
  吴德先是怔了怔,看看徐掌刑和陈理刑两位大人面色变了变,顿时心中大喜过望。
  东厂掌刑千户和理刑百户,那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人物啊,东辑事厂里头仅次于冯督公一人而已。
  起初吴德也发现两位大人朝自己这边看了几次,他心中就有了点儿攀附的念想,只碍着对方凶名在外,借他个胆子也不敢贸然上前搭话。
  不料小骗子竟然直呼其名,对两位大人一点也不客气,哈哈,这不是想瞌睡送上了枕头?
  吴德那叫个兴高采烈呀,跳着指斥秦林:“大胆徐掌刑和陈理刑的官讳名号,也是你叫得的?发财、旺福,替两位大人扇他耳刮子,教教他怎么说话!”
  天哪所有在座的客人都把嘴张得能塞进整只拳头,目光呆滞的盯着吴德: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或者,干脆就是个失心疯吧。
  吴德手下两名挨着秦林的狗腿子,已经把手扬了起来,几个漕帮的知客待要出言阻止,似乎已来不及,唯独秦林仍不紧不慢的啜饮着茶水,神情云淡风轻……
  “啪!”
  巴掌扇在脸上的声音又干脆又利落,比过年放鞭炮还好听。
  挨打的不是秦林,反倒是吴德。
  刚才他刚把教训秦林的话说出口,徐爵差点没气死,立马离席而起,脚下施展八步赶蝉的高明轻功,一晃影子就到了吴德身边,抡起大巴掌就朝他脸上揍;与此同时,陈应凤也合身猛扑,半空中来了记鹞子翻身,人还没落地,一招分筋错骨手就把吴德的下巴给卸了。
  吴大公子一口血喷出来,还混着两三颗门牙,捂着腮帮子惊惶万状的瞧着徐、陈两位,惶惶然、凄凄然,那叫个欲哭无泪呀: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位大人……
  徐爵和陈应凤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一刀把吴德活劈了,就算咱们冯督公和秦将军都是客客气气的,你算哪根葱,敢“替两位大人扇他耳刮子”?要真让你碰掉秦长官半根寒毛,我俩还不得被他玩死?
  “多嘴多舌!”徐爵森冷可怖的目光朝吴德扫过,顿时叫他激灵灵打了个寒战,等冲着秦林,徐掌刑就立马换了笑脸:“秦将军,这厮实在大胆,敢打断您老话头,下官替您教训教训了他。”
  陈应凤跟着一口浓痰吐到吴德脸上:“呸,什么玩意儿?秦长官吩咐徐爷和我,也有你插口的份儿?”
  吴德完全懵了头,茫然无措地看看那个脸上挂着贼笑、一直以来都冒充锦衣卫的“小骗子”,稍微回过点儿神,听到徐、陈两个口称秦长官,顿时想到了那个可怕的名字,吓得他全身都哆嗦起来,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非常致命的错误。
  刚才还朝秦林举起巴掌的狗腿子,全都夹着尾巴缩到旁边去了,一个个好似丧家之犬。同样是走狗,徐爵、陈应凤的主子是冯保,他们的主子是吴德,如果说徐陈两位是藏獒,他们最多只能算吉娃娃。
  秦林微微一笑,未来的郑贵妃,未来的国舅爷,我这就替你们把吴德打发了吧,反正等到你们发迹,丫的结局只会更惨。
  “咳咳……”秦林装模作样的干咳两声:“老徐,老陈,本官这里有一件功劳想送给你们,不知你们吃不吃得下?”
  徐爵、陈应凤大喜,把头点得像小鸡啄米……虽然冯保派系和秦林派系介于敌友之间,远远称不上同盟,但双方联手办案还是有好几次了,办白莲教、办真假孙怀仁案,他两个靠秦林提携,也立了不少功劳。
  秦林嘿嘿奸笑,将手朝吴德一指:“我问你话,只管点头摇头回答就是了,还有你好几个党羽在这里,只要你敢撒谎……哼哼!”
  陈应凤马蜂眼一睁,把吴德揪着头发提起来,豺狼嗓门炸响:“只要有不实,老子这就捏死你!”
  “我问你,是不是去宫女郑桢家里面,殴打她兄弟郑国泰,逼她替你做什么事情?”秦林说罢,直直地盯着吴德。
  吴德怔住了,他的确是去打过郑国泰,但主要就是泄愤,并没有逼他或者他妹妹做什么事情啊,秦林前半句是实,后半句是虚,到底该点头还是摇头?
  偏偏下巴被陈应凤卸了,想解释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不说?”陈应凤狠狠捏着吴德的喉咙,厉声问那几个狗腿子:“你们是不是去过郑桢家里,打了她兄弟?”
  狗腿子们连忙跪在地上答应有这事。
  陈应凤冷笑一声,手上加把力,只听得咔嚓一声叫人牙酸的闷响,吴德下颌骨竟被他捏碎了半边。
  发出像鸭子被人掐住喉咙那样的惨叫,吴德痛不欲生,全身大汗淋漓。
  秦林又不紧不慢地道:“吴德,刚才你还和我说,你三叔公的儿媳妇的娘家哥哥在内官监做少监,宫里头要做点什么不叫人知道的事情,其实很方便?”
  又是前半句真实无比,后半句就不对味儿,吴德熬着还不肯就范,那几个狗腿子已忙不迭地磕头告饶:“少东家确实说过,他和内官监崔公公认识……”
  勾结宫闱中人,图谋不轨之事徐爵和陈应凤互相看看,眼中都闪动着喜色,自打真假孙怀仁案之后,宫里对这些事情就查得很紧,姓吴的正好撞到枪口上,却不是天上掉一份功劳给咱们俩?
  徐爵一声令下:“来人哪,将这伙悖逆反贼通通押回东厂!”
  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子拥上来,三下五除二就如鹰拿燕雀似的,把吴德和几个狗腿子通通押走,人人上了牛筋索子,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麻桃,竟是当作大奸恶逆对待。
  “谢秦长官送功劳给咱俩!”徐爵、陈应凤都很客气的朝秦林作揖。
  他俩向五峰海商的知客告了罪,酒席也不吃了,急吼吼的回去审问。
  毫无疑问,吴德这一去是永远出不来了,东厂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本事,天底下独一份,何况他的狗腿子们还亲口承认有胁迫宫女家属、勾结宫中太监的情节?
  妥妥的铁案!
  秦林依旧坐下喝茶,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可参会的官员富商全都心中了然。
  以前吧,也知道北镇抚司秦长官的赫赫威名,不过这些盐务、中书的富商捐官和普通四五品官员,毕竟没有直接接触。
  今天这出戏唱完,才晓得秦长官绝非浪得虚名,看看东厂两位凶如豺狼虎豹的大头目,在他面前是什么态度?
  那些五峰海商的生意伙伴自然欢欣鼓舞,就是原本泛泛之交的,也决定回去就立刻加强合作力度。
  秦林将这些人的神色瞧在眼中,自然乐观其成,本来五峰海商的生意就有他两成股份,不过现在似乎股不股份的,也无所谓了,哼哼哈嘿……
  一名侍女脚步匆匆地走到秦林身边,福了一福:“我家小姐请长官入后堂相见。”
  哦?这么明目张胆?秦林嘿嘿奸笑,跟着侍女离开。
  大堂中的宾客们纷纷传递着眼色,大伙儿心照不宣,此时无声胜有声。
  后堂闺房,金樱姬端坐在梳妆台前,已经打扮停当。
  只见她穿一领红艳艳的绛纱袍,头戴着镶嵌明珠美玉的凤翅冲天冠,腰系一条丹凤朝阳带,秀气的脚儿踏着朱履,浑身光华灿然。
  对镜自顾,美人儿挺直了修长的脖子,脑袋高高的扬起,精致的脸蛋上没有了常见的妖媚,傲然之色尽显五峰船主的风范。
  好一位瀛洲宣慰使,海上女将军秦林心头暗暗喝一声彩。
  见秦林进来,两名服侍小姐穿衣打扮的丫鬟冲着他微微一笑,轻移莲步退了出去。
  “秦将军,听说你在本官的庆典会场胡闹?”金樱姬神色凛然,打着官腔道:“如今本官乃是朝廷册封的宣慰使、怀远将军,秦将军要是欺人太甚,本官少不得上奏朝廷,请圣上明断!”
  “呃?”秦林何尝听过金樱姬这么说话,不禁伸手挠了挠头皮。
  “扑哧……”金樱姬伏在梳妆台上笑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好哇,敢戏弄我秦林走过去,从后面上下其手,直到金樱姬喘气吁吁的告饶,才放过这小妖精。
  “哼,居然有人不认识咱们秦长官,是可忍孰不可忍哪!”金樱姬故作气愤的朝梳妆台拍了一掌,忽然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秦林,一只手抚在他胸口:“待会儿啊,小冤家也穿了吉服出去,替奴奴颁印,叫人都知道……”
  知道什么?咱们的宣慰使大人瓜子脸微红,不肯往下说了,只见她柔柔媚媚的眼波撩人心魄,声音更是甜如蜜,便是百炼钢也得化作绕指柔。
  秦林哪有不答应的?他是奉旨抚夷,颁印本在情理之中,只是为难没穿官服过来,总不能穿布衣来颁从三品宣慰使的二寸七分大印吧!
  “刚才奴家就替你想到啦……”金樱姬偷笑着指了指床上:“虽然没有二品武官的官服,不过绛纱袍不分男女,这里还有展脚幞头、官靴、玉带,你就穿奴家的衣服……嘻嘻……”
  秦林本能地想摇头,可瞧着金樱姬柔情似水的眸子里隐隐含着求肯之意,顿时猜到了原委,伸指在金樱姬鼻梁上轻轻一刮:“好个不怕羞的小妖精,行,照你说的办。”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四章 非礼本官
  秦林换衣,金樱姬并不回避,亲手服侍他穿好衣服,动作轻柔、瓜子脸含着三分喜悦,哪里是捧印拜将的宣慰使?分明是新婚燕尔的新嫁娘。
  两人从后堂联袂而出,满堂宾客先是一怔,接着就在心头齐齐道声好。
  只见金樱姬戴一顶光华灿烂的凤翅冲天冠,越发衬得粉面微红、青丝如云,穿着红艳艳的绛纱袍,水蛇腰上束着丹凤朝阳带,更显腰身盈盈一握。
  秦林头戴乌纱展脚幞头,同样穿绛纱袍,腰系犀角带,足蹬皂靴。
  女土司官服与男性官员有别,那特赐的绛纱袍却不分男女,式样也很宽松,所以秦林把金樱姬的绛纱袍穿在身上,也并无什么不妥,只是他身胚骨架要粗些,原本宽大的袍服就有点儿贴身,少了三分宽袍大袖的潇洒,却多了七分英气勃勃、卓尔不群。
  宾客们嘴角都含着笑,这一男一女都穿大红衣服,晓得的说是颁印,不晓得的还以为是拜堂成亲呢!
  可不是要拜堂成亲吗?权正银和龟板武夫挤眉弄眼的直乐,虽说从一品到四品官员都可以穿绯红色袍,但大伙儿瞅瞅秦长官身上那件的款式质地,不就是咱们金宣慰使蒙恩特赐的绛纱袍?
  满座宾客里面聪明人不少,瞧出门道的也不止一个两个,但没有人会蠢得道破此事。
  别开玩笑啦,每年几十万税银入内外库,贪财的李太后和万历母子俩乐得合不拢嘴,江陵党要以招抚南北两大敌、令金瓯永固之功替张居正请封太师,从而登上文臣巅峰,甚至连陈炌和吴兑都保着秦林,这时候招抚五峰海商就是比铁还硬的政治正确,谁敢唧唧歪歪?
  秦林咧着嘴傻乐,一个劲儿的瞧金樱姬,直到新鲜出炉的宣慰使红着脸儿、轻轻垂下头,悄悄从身后打了他一下。
  秦长官和金长官纯粹有恃无恐,奉旨抚夷、按制颁印,真真叫别人抓不到一点儿把柄,偏偏两人同穿红衣,大堂之中张灯结彩,两旁几十只粗如儿臂的大红烛,光影摇曳……
  就连请来的赞礼生都有些茫然,这究竟是秦将军向宣慰使大人颁印,还是小两口拜堂成亲?
  等秦林捧了印盒在手中,以目示意典礼开始,那赞礼生兀自懵懵懂懂,拖着长声道:“一拜……”
  满场寂静,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清,颁印接印应该是叩谢皇恩浩荡啊,怎么一拜天地都冒出来了?接下来该是二拜父母,然后夫妻对拜?
  人人脸上都透着古怪,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
  秦林也忍俊不禁,赶紧把眼一瞪。
  赞礼生恍然大悟,忙不迭地改口:“一拜皇恩浩荡!”
  金樱姬一直瞧着秦林,妩媚的眼波浓稠得化不开,听到赞礼,瓜子脸微红,朝捧印的秦林拜了一拜。
  秦林右手捧印,左手垂下,食中二指屈起来点了点,算是与她同拜。
  金樱姬喜出望外,哪个女子不希望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嫁出门?情非得已,不能享有女子毕生里最期待的那一天,所以用心安排了今天的典礼,也算给自己一个交代吧!而秦林的配合,则让她心中比喝了蜜还要甜。
  二拜社稷黎民,三拜祖宗庇佑,程序几乎是拜堂成亲的翻版,三拜之后秦林将印盒交到金樱姬手中,重复圣旨的原话:“金宣慰使世为海东屏藩,布我天朝王化于千岛万国,尔其勉哉!”
  “臣今生今世,永铭于心!”金樱姬冲着秦林嫣然一笑,哪里是在向朝廷表忠心?分明是在说:小冤家,奴奴这颗心就交给你啦。
  接过印盒,金樱姬将铜印取出,双手高举向宾客和属下展示:只见这颗大印二寸六分见方,厚六分,上带直柄,重三斤有余,凭此印土司辖地内独掌威权,职位世袭罔替!
  全场宾客尽皆起立,五峰海商属下则呼啦啦跪了一地,大声欢呼:“恭喜金将军、贺喜金将军!”
  “瀛洲宣慰使世镇东海,永为屏藩!”
  “谢秦长官提携,我等铭感五内!”
  “秦长官与金长官永结同心……”
  我靠,最后这是谁说溜嘴了?权正银出手如电,赶紧把那乱喊的家伙嘴巴牢牢捂住。
  金樱姬朝着秦林盈盈而笑,也许相比前面几句,倒是最后一句格外称心如意吧。
  秦林朝她嘉许地点点头。
  金长官立刻一振袍袖,抖出瀛洲宣慰使的威风,朗声道:“诸位属官上前听封巩阿财,同知宣慰使司,朱顺水,宣慰副使,权正银,宣慰使司佥事,龟板武夫,宣慰使司经历……”
  一个个属下纷纷上前跪倒,口中高呼谢宣慰使大人提携。
  金樱姬将官职封完,粉脸肃然,沉声道:“本官既蒙朝廷信重,倚为海东长城,御下便不能不务求公正,治军便不能不严明法纪,今后还望诸位守我法令,否则军法从事,绝不宽贷!”
  巩阿财、朱顺水等人心中一紧,赶紧磕头称是,五峰船主的规矩本来就大,冒犯了她,不是三刀六洞、点天灯就是喂鲨鱼,现在又多了朝廷王法,越发不敢触犯。
  好一位瀛洲宣慰使,怪不得能统御舰队横行海上呢!
  不少京师的闽浙同乡和官员富商,以前只是听说五峰船主多么厉害,见金樱姬娇滴滴的一个年轻女子,未免心中纳罕,此时见她军令如山,才晓得盛名之下无虚士。
  虽然金樱姬做五峰船主是靠着父亲余威和老弟兄扶持,自己也得有本事才行啊,如果她真是扶不起的阿斗,毛海峰、巩阿财、权正银、龟板武夫这伙人会费心费力的追随她?
  金樱姬将大印重新装回印盒,又将盛满美酒的金杯高高举起:“各位宾客、诸位弟兄,请满饮此杯,祝我天朝万里海疆波平浪静,东西两洋万国来朝”
  呵,这志向可不小秦林也端起酒杯,瞧着雄心勃勃的金樱姬点点头,对嘛,这才是纵横两洋的五峰船主,威震东海的瀛洲宣慰使。
  满堂宾客轰然应诺,齐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庆典进行得非常圆满,先后有高丽、琉球、日本、安南等国女子献舞,席上珍馐则来自海上各国,高丽的人参炖鸡、日本的刺身、南洋的菠萝饭,都是京师官民没怎么见过的,叫人大开眼界。
  宾主尽欢,曲终人散。
  当着众人的面,秦林也和宾客们一起告辞离开。
  “多谢宣慰使盛情款待,改日家中设宴回请,请贵使一定赏光!”秦林笑嘻嘻地冲着金樱姬拱手。
  五峰船主妩媚的瓜子脸显出点儿犹疑,顿了顿,也拱拱手:“秦长官见招,下官一定要来的。”
  别人倒也罢了,有些茫然不解的,还笑嘻嘻地把刚才金樱姬和秦林同穿吉服,好像拜堂成亲的事情当作笑话呢!
  权正银和龟板武夫则同时感觉牙酸:两位长官,你们装得简直和真的一样,嘿嘿嘿……
  开玩笑,秦长官和金长官是什么人?影帝影后!
  回到闺房,两名侍女脚步轻盈的走进来,本想替自家小姐宽衣卸妆,却见她倚在床头发愣,互相看了看,没敢上前打扰。
  “秦林那个傻蛋,不会真回去了吧?!”金樱姬芳心可可,将小冤家念了无数遍,忽然叫声不好:“糟糕,那小冤家说什么设宴回请,想是要等到那时……哼,害奴家心上心下的,真讨厌!”
  说着她就生起气来,也不脱外衣,也不卸冠带,将锦被往头上一蒙,就待躲被窝里生闷气。
  两位侍女相视而笑,小姐不管在外面多么长袖善舞、杀伐果决,只有回到闺房,才会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生生气、撒撒娇呢。
  她俩这就轻手轻脚地往后退。
  “咳咳,宣慰使大人在生谁的气呀?那个小冤家可不会傻到真的走了哦!”
  熟悉的声音,让金樱姬立刻掀开了锦被,顿时羞得无以复加……窗前笑眯眯的家伙,不是秦林还是哪个?
  原来这家伙当着众人装君子,等出了门,他又溜了个弯儿,贼头贼脑的摸到后门,那照看后门的人心知肚明,自然不会拦他,这就一路摸到了美人儿窗前,将她那几句抱怨听了个完完整整。
  秦林施施然走进房中,两名侍女福了一福,哧哧笑着退了出去。
  “讨、讨厌啦!”咱们的宣慰使大人瓜子脸遍布红晕,刚才说那话,倒好像抱怨秦林不来一样……
  不管金樱姬在秦林面前装得多么烟视媚行,其实这位五峰船主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被心上人查知心中所思,怎么不害羞?
  将被子往头顶一蒙,金樱姬又缩进了被窝里,芳心像鼓点似的跳跃起来。
  这应该算是明确地邀请了吧?秦林嘿嘿直乐,手从被窝底下伸进去,毫不客气的抚上了柔软的水蛇腰,挠她痒痒。
  “好哇,你敢……你敢非礼本官!”金樱姬咯咯笑着钻了出来,面飞红霞,眼波轻柔,嘴唇像殷红的樱桃,微醺的媚态格外撩人。
  秦林坏笑着环住了小妖精那盈盈一握的腰儿,在她臀瓣上用力一拍:“仅仅是非礼吗?”
  凤翅冲天冠、绛纱袍、丹凤朝阳带,一件一件地离开了金樱姬的娇躯……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五章 蚕缠绵
  清风明月常相伴,才子佳人信有之,一轮圆月将清辉遍洒世界,夜风吹得十刹海波光粼粼。
  岸边五峰海商驻地,新任瀛洲宣慰使所居的小院里,海棠花开暗香袭来,庭院中不见侍女窈窕的身影,唯闻闺房中呢喃低语。
  阴影掠过海棠花树,是半空中的云翳吗?
  一道白色的身影宛如天外飞仙御风而行,衣袂凌空飘飞之声细微不可闻,洁白的纱罗裙与明月清辉融为一体,唯独银色面具上反射的月光,显得格外森冷,那面具背后的双眸,更隐藏着雷霆闪电。
  踏月而来的,正是白莲教主。
  从槿黛女医馆回来,得到青黛赠送的足本《素女经》和《洞玄子三十式》,从小不懂男女之情的圣教主大人终于明白自己并没有失身于秦林,很快就重新奋发振作起来。
  在教主亲自指挥下,白莲教为夺回混沌之球展开了一系列的行动,通过种种手段查明,这件圣物已被黄台吉献给了措嘉达瓦尔品第威灵法王,法王欣然收下。
  威灵法王是密宗高僧,见闻广博,他会不会知道这件圣物的来历?白莲教在中土秘密传教,扎论金顶寺威震雪域高原,两边泾渭分明,威灵法王留下本教圣物,意欲何为?
  想要硬夺,投鼠忌器,待要谈判,又担心威灵法王本不知道混沌之球的来历,一谈起来反而引起他重视,暗中查探吧,那一十八位护法罗汉不是易与之辈,威灵法王本人更是绝顶高手,即便以白莲教主的深厚功力,也不能完全不被对方察觉……
  另一方面,对白莲教不利的消息却很快传来,原本在对抗明王朝上属于同盟、后来反目的五峰船主金樱姬,已被朝廷封为瀛洲宣慰使,势必更加倒向朝廷。
  单单是杭州开海,五峰海商就每年上交三十多万税银,无异于壮大朝廷的实力;打垮官商走私集团、实行公平交易,又安抚了闽浙沿海涉及海贸的数十万百姓,无形中替朝廷邀买民心,白莲教要在这些地区发动农民起义就更难了。
  无论如何,不能让这种趋势继续下去。
  所以白莲教主在金樱姬接印的当夜前来,要劫持这位新鲜出炉的宣慰使,或诱之以利,或胁之以威,就算她抵死不从,还可以借她来威胁宿敌秦林。
  “哼哼,这对痴男怨女!”白莲教主不屑地冷笑着,轻飘飘的飞落房顶,轻缓得像秋天的一片落叶。
  揭开瓦片窥探室内,白莲教主的身躯忽地一僵。
  雕花床金樱姬玉体横陈,青丝散乱的披在鸳鸯枕上,柔媚的眼波撩人心魄,瓜子脸上桃花盛开,翘翘的小嘴儿像离了水的鱼儿一样微微张开,柔嫩的双峰顶端两颗嫣红的蓓蕾,随着急促的呼吸巍巍颤颤……哪有一点儿瀛洲宣慰使的威风煞气?完全是任君采颉的羔羊嘛。
  这且罢了,为什么雕花床上还多了个男人?
  秦林同样精赤着身子,锦被只盖到腰际,一只手托着金樱姬光洁细腻的玉背,一只手在她双峰、翘臀和水蛇腰上来回游弋,时不时的轻轻挠挠,惹得美人儿娇躯颤抖,肌肤浮现出迷人的桃红。
  怎么……怎么会这样?伏在屋顶的白莲教主顿时傻了眼,打小儿跟着上代教主修炼神功、学习御下之术,从来不晓得男女之情,平生第一次瞧见这活春宫,饶是她平素杀伐果决,也当即呆住,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如何是好。
  白莲教主轻功造诣极高,室内的秦林和金樱姬哪里晓得屋顶上多了个偷窥者?他俩新婚燕尔、郎情妾意,这时候正是情到浓时呢!
  秦林轻轻舔舐着金樱姬细嫩的肌肤,仿佛带着清新的大海气息,扭来扭去的水蛇腰也格外撩人,修长的双腿把他的腰紧紧夹住,大腿内侧的肌肤分外细嫩。
  坏笑着一低头,轻轻含住了玉峰顶端的蓓蕾,怀中的人儿剧烈地颤抖着,口中发出了柔媚迷人的呻吟,与秦林厮磨的双腿根儿,顿时一片滑腻……
  四旷无人,金樱姬的呻吟声未免大了点儿,于秦林听来自是格外满足男性的征服欲,可屋顶的白莲教主就不那么好受了。
  蕴含着高深内功的身体,忽然变得燥热不安,修习白莲朝日神功可以随心所欲控制快慢的心跳,也逐渐信马由缰不受控制,口鼻中呼出的气息比平时热了许多,就连冰凉的银面具也变得燥热。
  “不……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白莲教主当机立断,决心强行忍住害羞,冲进去把这对“奸夫淫妇”抓走。
  正待飞身扑下,遥遥传来粗声粗气的对话,白莲教主何等功力,立刻听得清清楚楚。
  权正银指手画脚地道:“你们这几个丫鬟啊,好不容易留下秦长官,怎不先通知我?要保证安全,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闯进来,否则咱们的罪过就大了,武夫君,你带人远远的把院子围起来,注意不准靠太近,哈哈……”
  龟板武夫将脑袋用力一点:“哈依!”
  登时四面八方都是铿锵铿锵的兵器碰撞声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瀛洲宣慰使司的上百名精锐水兵尽皆全副武装,散布在十余丈外,从远处将这座小院团团围住。
  白莲教主一下子怔住了,以她武功自然不惧这些水兵,可也不可能一下子把这么多人通通杀光啊!
  这儿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公然冲出去,只怕明天江湖上就传言堂堂白莲教主,跑到金樱姬和秦林的婚房外听墙根,好意思吗?
  冲进屋里捉住秦林和金樱姬,那就更离谱了,白莲教主提溜着一光屁股大男人加上个光身子大姑娘,与深夜在京师施展轻功踏云追月……我的天哪,这不是白莲教主,这是活脱脱的采花淫贼还是男女通吃呢……
  头疼,白莲教主以手加额,从来没有这么头疼,只好尽量伏低了身子,紧紧贴着屋顶,躲在飞檐的阴影之下。
  偏偏室内的秦林毫无自觉,一边伸出舌头,不紧不慢的从雪峰顶端往下游移,舔到了柔软纤细的水蛇腰,惹得金樱姬咯咯娇笑,一边坏坏的打趣:“我的宣慰使大人,本官服侍得可算周到?”
  金小妖也豁出去了,双手抱住他的头,娇声道:“小冤家,朝廷叫你抚夷,怎么舔起奴奴啦?坏蛋,奴奴要告你……”
  抚夷?秦林嘿嘿坏笑,一双魔手在她身上的敏感部位抚来抚去:“是这么抚的,还是这么抚的?”
  秦林越抚,金樱姬的娇躯越是扭来扭去,双腿紧紧的交缠,终于发出一声压抑地低呼,掺杂着无尽的喜悦。
  远处守卫的水兵自然不知道花园小屋中的旖旎,屋顶的白莲教主却是听得真真切切,只觉得耳根子都发起烧来,暗自抱怨:这金樱姬真是条美女蛇,干嘛叫这么大声?
  可近在咫尺,又不是蒙住耳朵就听不见的,白莲教主只好强运内功,内息运转大小周天,清凉之气从丹田升起,勉强纾解了浑身上下的燥热难安。
  室内的金樱姬已经从快乐的巅峰平静下来,亮晶晶的眸子瞧着秦林。
  “小妖精,本官已经抚夷,现在该轮到你来宣慰了哦!”秦林在她耳边低语。
  金樱姬瓜子脸越发红了,恨恨地咬了咬嘴唇,最终水蛇腰款款一摆,细嫩的双腿轻轻分开,脸儿侧着不敢看秦林。
  美人儿早已情动,秦林更不迟疑,双手按住她柔滑的小腰儿,毫不客气的接受宣慰……
  “啊……”可怜的金宣慰使贝齿紧紧咬住枕巾,秀眉紧蹙,大滴泪水从瓜子脸滑过。
  秦林纳罕,心说难道是和上次隔太久了?本想轻柔一点,无奈身下的美人儿实在妖媚诱人,不知不觉地就是阵狂风暴雨,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了若干痕迹。
  可怜五峰船主烟视媚行,平生第一遭却如此不堪,她竭力咬牙承受,暗自抱怨:小冤家,干嘛这么用力,把人家腰都快颠散啦!
  不过很快,痛楚消散之后,尝到禁果的金樱姬就发出了热情的回应,修长的双臂抱着秦林的脖子,交叠的双腿环住了他的腰,紧紧交缠……
  卫兵站得远,完全不知道屋中情形,唯独苦了白莲教主一个,她白莲朝日神功还没练到第九层莲台,不能封闭六识,好不容易运转内息驱散体内的燥热,耳朵里听到的呻吟却越发清晰,一字一句地在脑中激荡。
  “真是不知羞耻!”白莲教主恨恨的抱怨着,忍不住好奇心,从揭开的瓦片处往下看了看。
  “这……这是素女经的龙翻,啊,又改成蚕缠绵了……”白莲教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青黛送给她那两本书的内容,看了半天忽然惊醒:呀,我怎么想这些东西?
  直到第二天清晨日出,瀛洲宣慰使司兵丁撤走,白莲教主才找到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走。
  “天哪!”回到住处的白莲教主对镜自顾,冰山美人儿却顶着两个黑眼圈,就算是绝顶高手,彻夜不眠听了大半夜的墙根,也熬不住啊!
  幸好,幸好咱们这位教主大人是戴银面具的,她忙不迭地把银面具扣在脸上,声音重新变得沉稳有力,走出门外道:“艾右使,本教主昨夜观天象,耗尽心力,又领悟了几分天机,今天的计划就先取消,等我打坐恢复。”
  “教主又领悟了天机?”艾苦禅等人尽皆惊喜不已,纷纷遵令退下。
  白莲教主哪儿打什么坐呀,她把门一关,嗖的一下钻进了被窝,蒙头大睡。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六章 碰瓷还是欺实马?
  清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了闺房,雕花龙凤床上美人春睡,金樱姬舒舒服服的伏在秦林臂弯里,一抹儿没有锦被遮掩的香肩布满了羞人答答的淤痕,定然是昨夜狂风暴雨留下的印迹。
  被明媚的阳光驱走了甜梦,美人儿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慵懒的打了个呵欠,终于睁开眼睛。
  轻轻掀开锦被,无意中看到自己手臂和胸口,光洁如玉的肌肤遍布着甜蜜的印痕,瀛洲宣慰使就瘪了瘪小嘴:“小冤家,让你抚夷,可没让你乱啃乱掐呀,好狠心的家伙!”
  秦林睡得正好,胸口微微起伏,睡梦中吧嗒吧嗒嘴巴,脸上兀自挂着坏笑,不知是否想起了昨夜的风风雨雨。
  “还敢笑?让你坏笑、让你坏笑!”金长官眼睛滴溜溜一转,掩口吃吃的偷笑着,纤纤玉手伸到锦被底下,抓住昨夜那个捣乱的坏东西,轻轻揉搓起来。
  秦林身体一下子绷紧,眉头也紧紧皱起。
  金樱姬加快了动作,瓜子脸上挂着得意的奸笑,活像只刚刚偷了鸡蛋的小狐狸。
  忽然间金长官的动作停下了,翘翘的小嘴张开成了圆形……秦林已经睁开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呢!
  秦林喉咙里发出沉闷的低吼,一把搂住水蛇腰,将捣乱的美人儿揽入怀中。
  这才是引火烧身呀,金樱姬蛇一般柔媚的身躯颤抖起来,愁眉苦脸的求饶:“小冤家,昨夜使那么大劲儿,奴奴、奴奴实在不堪承受。”
  可不是嘛,堂堂瀛洲宣慰使大人,不仅玉体遍布吻痕和指印,双股之间更是肿胀难忍,再经不起索求啦。
  美人儿秀眉紧蹙,瓜子脸满是哀求,楚楚可怜中又带着别样的风情,秦林心头的火苗反而烧得更旺。
  瞧着金樱姬宛如蜜樱桃的小嘴儿,秦林嘴角带上了邪恶的笑容,在她耳边低低地道:“我的宣慰使,你自己做的好事,自己要负责哦,为夫还等着你来宣慰呢……”
  “哼,便宜你了!”金樱姬鼻子皱了皱,妖娆的眼波叫秦林心头一荡。
  美人钻进了锦被,用她的樱桃小嘴安慰着情郎,天生媚骨的金船主学得很快,没多久就让秦林的呼吸越来越浊重……
  云收雨住,金樱姬依偎在秦林肩头,一个是北镇抚司掌印官,一个是瀛洲宣慰使,情话说着说着就变了方向。
  朝觐之后,金樱姬就将升帆南归,那时候是两人的离别之期,所谓有得必有失,两人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这个话题。
  “奴家总觉得大朝觐不会这么顺利呢……”金樱姬扳正了秦林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白莲教主自高自大,素称天下无敌,咱们误打误撞叫她吃了个亏,她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罢休的;还有那骄横跋扈的黄台吉,故弄玄虚的威灵法王,我猜他们绝不会老老实实地等到大朝觐那天。”
  岂止叫白莲教主吃了个亏?昨晚还让人家听了整夜的墙根儿。
  秦林也觉得奇怪,这几天京师里头除了金樱姬受封宣慰使,其余各方都沉寂下来,白莲教没有兴风作浪,就连黄台吉也格外老实,带着一大帮子蒙古贵族觐见万历帝,甚至随行的蒙古女人还去觐见了王皇后呢,其中好几个一二品的诰命夫人。
  当年俺答封贡的规格非常高,俺答汗封顺义王,麾下五十六人封都督同知等官衔,都督同知就是从一品的高官了,比秦林这正二品都指挥使还大……当然,好比天庭封孙猴子做齐天大圣,有名无实罢了。
  说起这些,金樱姬就酸酸的把秦林瞥了眼,叹口气:“唉,妻以夫贵,连草原上的蒙古妇人都封了一二品诰命,奴奴才是个从三品宣慰使,什么时候能封王啊?!”
  “贪心的小妖精,还想封王啊?!”秦林笑着把她鼻子刮了一下,晓得她是开玩笑,蒙古贵族的老婆不分妻妾,除了极其个别的人以外大多数没什么地位,朝廷就封她一品诰命,丈夫仍旧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和金樱姬这手握兵权、世袭罔替的宣慰使完全没法比。
  金樱姬却来了兴趣,双手托着脸蛋,娇笑道:“我若封王,便纳你这小冤家做王妃,嘻嘻!”
  “切……”秦林朝她翘臀上拍了一巴掌。
  “哎哟!”金樱姬秀眉紧蹙,被秦林这掌震动了兀自酸胀难受的羞处。
  “活该,谁叫你瞒了我两年?”秦林恨恨地道。
  直到昨夜失身之后,见到床单上盛开的点点红梅,秦林才惊讶莫名,连声追问,终于解开了让他哭笑不得的谜底。
  金樱姬含羞忍疼,强辩道:“哈,好偏心的小冤家,只怨奴奴一个吗?徐大小姐不也把你瞒着呢!”
  “两个都要受罚!”秦林面色狰狞,徐辛夷,为夫要狠狠惩罚你,桀桀桀桀……
  就在秦林动歪脑筋、想坏主意的时候,徐大小姐遇到了麻烦。
  京师宣武门大街上,一队英姿飒爽的娘子军正在策马奔驰,为首的女将红装素裹,正是徐辛夷。
  昨天她到定国公府找老嫂子和侄媳妇玩了半天,就在府里睡了,清晨又策马到西教场跑了一圈,晨风吹拂,心情格外舒畅。
  很多时候就是个念头通达的问题,除了陈炌这几个正直过头的正人君子,满朝文武,张居正、刘守有、徐文璧、戚继光,谁没有好几个侍妾?就连大清官海瑞海笔架,也娶了妾又娶妾呢!
  相比之下,姓秦的虽然处处留情,倒也处处有情,总不算负心薄幸之人,再想想金樱姬朝觐之后就要远行海上,徐大小姐就连最后一点儿醋劲儿都没有了。
  她甚至快马加鞭,准备跑到什刹海边的五峰海商驻地,最好把晨起的秦林和金樱姬堵在被窝里,好好的和他们开开玩笑。
  侍剑率领的女兵们呼哨连连,马脖子底下挂的铃铛响成一片,蹄声轰鸣,追风掣电。
  清晨时分行人稀少,京师的街道又宽阔笔直,老远就听到蹄声如雷、看见策马奔驰,行人就只在街道两边走,留出中间让马队通行。
  “驾、驾!”徐辛夷甩着鞭花儿,照夜玉狮子四蹄翻飞,宛如踏云而行,她只听得耳边呼呼风响,越发得意的抿了抿嘴。
  呵呵,待会儿把他们堵在被窝里,看看金小妖是个什么样子?
  前面又是一个胡同口,朝阳斜射,阴影里隐隐约约似乎有道人影儿。
  这样的胡同在京师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想是胆小的人听得马队疾驰,从街面躲进了胡同口。
  徐辛夷哈哈大笑:“哪位街坊,不必害怕,本小姐的骑术很好的,不会碰着你!”
  开玩笑,徐大小姐从小骑马,胯下的照夜玉狮子又是极有灵性的千金名驹,就算她闭着眼睛让马自己跑,也不会出什么事儿。
  哪晓得话音未落,胡同口的人影儿竟猛地蹿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徐辛夷赶紧拧腰沉胯,把手中缰绳往旁边一带,那照夜玉狮子西律律一声嘶鸣,就要改变方向。
  来不及了!
  胡同口那人蹿出极为突然,照夜玉狮子又跑得特别快,饶是徐辛夷骑术上佳,照夜玉狮子名驹通灵,也实在没法躲过去。
  嘭闷响叫人牙酸,甚至能听到骨骼和内脏破碎的声音。
  徐辛夷在高速奔行中“急刹车”,身子狠狠地往后仰去,双手紧紧抓住马鞍才没落马;而那个突然冲出的不幸者,则像破布娃娃一样被疾驰的奔马撞得飞了起来,又是嘭的闷响,狠狠地撞在街边民房的墙上。
  徐辛夷蜜色的脸蛋吓得煞白,亏得她是将门虎女,在马背上深呼吸几次,终于定下神来。
  此时落后的侍剑等女兵才策马跑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小姐怎么样?小姐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徐辛夷摆了摆手,跳下马去看那被撞飞的人,刚走了两步,眉头就皱了起来,暗道一声不好。
  这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脑袋耷拉到一边,后脑鲜血淋漓,四肢也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胸口软塌塌的,想必全身骨骼被撞碎了不止一处,面容灰拜,明显已经失去了生命。
  人和疾驰的奔马相撞,马最多受点轻伤,人可就没命了。
  死者皮肤微黑,五官倒也周正,生得极为富态,叫徐辛夷心头暗惊的是,她头顶插着不少金饰,身穿绣着暗花的蒙古袍,竟是个蒙古贵妇。
  本来这人突然冲出来,几乎和自杀无异,出了事也怪不到徐辛夷头上;可偏偏撞死个蒙古贵妇,莫非……
  黄台吉和几位蒙古贵族说说笑笑从街边的店铺里走出,忽然他手里拿的扇子落到了地上,一脸惶急的冲过来,杀猪般嚎叫:“德玛,德玛你怎么啦?天哪,我带你到中原花花世界,觐见大皇帝,也见见世面,指望你过几天快活日子,怎么就离我而去?佛爷在上,保佑德玛活转来啊……”
  “什么?!”徐辛夷和女兵们面面相觑,难道被撞死的贵妇,就是黄台吉的妻子?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七章 演技派和实力派
  徐辛夷一语成谶,被照夜玉狮子撞死的蒙古贵妇,恰恰是黄台吉的原配妻子,娘家土尔扈特部的德玛夫人。
  黄台吉以头抢地,直往德玛的尸身扑过去,那副样子简直就是如丧考妣。
  拔合赤赶紧抱住他,连声劝解:“台吉、台吉,人死不能复生,德玛夫人已经上了西天,佛爷会赐她平安喜乐的……”
  囊哈代部的古尔革台吉则把大腿一拍,冲着徐辛夷和女兵们气急败坏地骂道:“好无礼的南蛮子婆娘德玛夫人是我家黄台吉的原配,还是三娘子钟金哈屯(王妃)的好姐妹,你们竟敢当街把她撞死,我家汗王和哈屯一定会点起大兵,踏平长城、报仇雪恨,叫你们全都替她抵命!”
  蒙古贵族们操着听不懂的话乱骂,好几位那颜武士还把大汗弯刀拔了出来,叫嚷着要替德玛夫人报仇。
  侍剑为首的众女兵纷纷长剑出鞘,与那颜武士们对峙,不过毕竟是自家小姐撞死了人,这气势上就弱了几分,也没开口喝骂,一个个眼神都投向徐辛夷。
  徐大小姐小事马虎,大事却不糊涂,低声吩咐侍剑赶紧派人去找秦林,同时去定国公府求援,然后挺胸抬头,大声道:“本小姐好好的骑马,这么宽的路,本来安全得很。全怪你家什么德玛夫人突然从胡同里跑出来,不偏不倚冲着我的马,分明就是她自己寻死!”
  对,就是这样的!女兵们齐齐点头,骑马落在后面的或许没看清楚,最前面的侍剑和另外几位女兵,可是把整个经过瞧得明明白白。
  古尔革台吉冷笑一声:“南蛮婆子胡说八道,我家夫人是三娘子的好姐妹,又是土尔扈特部族长之女,尊贵无比,怎么会自寻死路?”
  拔合赤也怒目圆睁:“你们有证据吗?害死我家夫人,还敢胡说八道!”
  侍剑脸儿一仰:“我、画弓和刀奴三个,我们都看见是德玛夫人从胡同口冲出来,撞上了我家大小姐的马。”
  拔合赤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冷笑,以古尔革台吉为首,别的蒙古贵族和那颜武士更是脸红脖子粗,吼声震天响。
  侍剑吐了吐舌头,不自信的低声问道:“大小姐,难道我说错话了?”
  徐辛夷郁闷的摇摇头,“傻蛋,你们是我的丫鬟,怎么好替我作证?别说这些蒙古人了,就是朝廷官府也不会承认的。”
  说完之后,她英挺的眉毛就纠结起来,清晨这段路上行人比较少,刚才附近一个人也没有,这会儿才有些闲汉聚拢来看热闹,哪里去找目击证人?
  还是侍剑暗地里扯了扯自家大小姐的衣角,指着人堆里的一名黄瘦闲汉:“小姐,只有这人刚才是蹲在街对面墙角的,指不定他看见什么了。”
  刚才徐辛夷只顾着避让德玛,猛然撞死人心情也格外激荡,落后点儿的侍剑把当时的情形瞧得全面一些。
  好啊!徐辛夷大喜,分开围观人群,走到那黄瘦汉子身前,坦然道:“这位大哥,刚才我的马撞死人,你在街对面可看清楚了?是那蒙古贵妇突然蹿出来,撞到我骑的马儿身上,对吧?!”
  黄瘦汉子似乎很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目光躲躲闪闪。
  徐辛夷不乐意的撇撇嘴:“我说大哥,把你看到的说出来就行了呗,又没叫你帮着我撒谎,男子汉大丈夫,有点担当好不好?”
  周围的百姓看看黄瘦汉子,又看看徐辛夷,有人就替他打劲儿,叫他说出真相:“黄三蛋,有什么你就说嘛,这么多人盯着,还怕别人吃了你?”
  “说,你只管大胆的说出来……”拔合赤将黄台吉交给同伴搀扶,走过来冲着黄三蛋嚷嚷。
  黄三蛋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畏畏缩缩的把手朝着徐辛夷一指:“刚……刚才这位大小姐骑着马跑得飞快,那蒙古夫人正在慢慢过街,不知怎的,这位小姐不闪不避,骑着马就对直冲过去,然后就……”
  啊,怎么会这样?徐辛夷的杏核眼瞪得溜圆,刹那间张口结舌,做梦也没想到黄三蛋的证词,会与事实截然相反啊!
  正假装伤心的黄台吉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和拔合赤、古尔革台吉交换着眼神,三人眼底都有掩饰不住的奸笑。
  “好哇,这南蛮子婆娘胆大包天,撞死我家德玛夫人,叫她替夫人抵命!”拔合赤叫嚣起来。
  古尔革台吉也愤然作色:“咱们回去就点兵打进中原,为夫人报仇!”
  黄台吉哭天抹泪,一个劲儿挣扎着要去抱德玛的尸身:“呜呜呜,杀了她抵命有什么用,打进中原又有什么用?我的德玛都活不转来啦,苍天啊……”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连连点头,觉得这个蒙古王子对自己老婆还算不错,挺有人味儿的。
  也有几个约略晓得塞外风俗的百姓,心中暗自纳罕:人生三大乐,升官发财死老婆。瞧这黄台吉四十岁年纪春秋鼎盛,不晓得帐下娶了好多女人,年龄相仿的德玛饱经漠北的风霜,早已年老色衰了,难为他哭得这般伤心,竟是位极其罕见的塞外多情种,漠北痴心汉?
  拔合赤听得主子的话,倒是心领神会,立马叫道:“德玛夫人救不活了,就拿这蛮子婆娘赔偿,抓她回去服侍我家大人!”
  徐辛夷气得杏眼圆睁、柳眉倒竖,女兵们挺着明晃晃的宝剑,更有几个拔出了腰间的掣电枪,和气势汹汹的蒙古武士们剑拔弩张。
  “好臭,好臭!”
  徐辛夷听到这声音,顿时有了主心骨,无形中大大地松了口气。
  秦林骗腿从踏雪乌骓背上跳下来,一边走,一边还拿手在鼻子底下扇。
  拔合赤怒道:“你说什么好臭?”
  “我说那叫拔合赤的龟儿子放的屁比狗屎还臭!”秦林说话像打机关枪一样快。
  拔合赤说汉话本来就不流利,这会儿圆睁了双眼,气急败坏地道:“我不是……龟儿子……没放屁!”
  “龟儿子没放屁,难道是龟爹放的?”秦林斜着眼睛直瞅黄台吉。
  拔合赤把大汗弯刀一扬:“敢骂我家王子?你才是龟爹!你全家都龟爹!”
  “老子骂你们又咋的?”秦林语速极快,一连串地骂道:“龟儿子龟儿子龟儿子……儿子儿子儿子……”
  拔合赤脑筋没秦林转得快,不甘示弱,也跟着骂道:“龟爹龟爹龟爹……爹爹爹爹爹爹……”
  “哎,乖儿子啊,咋一个劲儿叫你爹呢?!”秦林非常慈爱的微笑起来。
  “噗……”围着看的老百姓全都笑喷了。
  饶是徐辛夷包了一肚子的气,见状也禁不住莞尔一笑,侍剑为首的女兵们更是捂着肚子偷乐。
  拔合赤气得脸红脖子粗,无奈口舌不如秦林便利,三下五除二就败下阵来,还要白愣着眼睛再骂,被黄台吉使个眼色止住了。
  和秦林这家伙对骂,不是自讨没趣吗?
  “哎呀我的德玛啊,你是多么贤惠!春天出征替我缝补马鞍,夏天采集百花蜂蜜,秋天辛勤捶打糌粑,冬天宿营替我整理棉衣,怎么就先我一步升了天?”黄台吉眼泪像开了闸一样,哗啦啦直淌,忽然挣脱了武士的扶持,冲到尸身旁边以头抢地,实在痛不欲生。
  我靠!秦林见状跳着往后退了一步,左手揽雀尾,右手野马分鬃,两脚不丁不八,神色如临大敌。
  刚才黄台吉的桥段,充分表现出一个丈夫失去妻子之后的那份唏嘘和坎坷,不论在眼神、动作、表情以至于行为方面,他都演得丝丝入扣、入木三分,尤其是他最后拿头撞地的动作,更加能够表现出后现代主义和对这个社会的强烈控诉!
  身为影帝的秦林顿时感觉压力山大,不管资质和天分,此时此刻的黄台吉绝对有问鼎小金人的实力,对咱们秦长官的影帝宝座构成了强有力的挑战。
  哼哼,幸好咱是实力派的,很多事情不能光靠演技啊……
  秦林嘴角一撇,不远处陆胖子骑着匹浑身出汗的马,抱着装法医工具的生牛皮包赶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宛平县令黄嘉善、顺天府尹张国彦、佥都御史张公鱼、锦衣都督刘守有、东厂掌刑千户徐爵理刑百户陈应凤等官员也陆续抵达了现场。
  眼看大朝觐在即,俺答封贡与五峰海商受招安,南北两大强敌同来朝觐的盛举便要为万历中兴镀上一层华丽的金边,这时候却出了事,撞死了黄台吉的夫人,相关的官员们能不闻风而动吗?
  黄嘉善、张公鱼是帮着秦林的,张国彦没什么立场,徐爵和陈应凤也基本中立,唯独刘守有心花怒放。
  “唉,秦将军实在太不小心啦,这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秦将军少年得志,治家还有欠老道啊!”刘守有装着大尾巴狼,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徐辛夷却听得十分惭愧,情知自己闯了祸,低着头,心事重重。
  “事情还没查清,刘都督您着急什么呢?我家的家风如何,还轮不到您来管吧?!”秦林不阴不阳的瞥了刘守有一眼。
  刘守有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得徐廷辅爽朗的笑声:“哈哈,小姑爷说得好!咱徐家嫁出门的姑娘,都是中山王一脉传下来的家风,连仁孝文皇后亦是如此,刘都督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八章 好姐妹
  仁孝文皇后是徐达的女儿,嫁给燕王朱棣也即是后来的明成祖为妻。
  靖难之役,朱棣和建文帝叔侄俩争天下,一度形势不利,被建文帝派大将李景隆统帅五十万大军直逼老巢北平。危难之际颇有乃父遗风的徐皇后带着儿子亲自登城督战,死死守住北平城,为朱棣的最终胜利奠定了根基,甚至直接影响了大明朝的数百年气运走向。
  说徐辛夷跑马围猎就是家风不正,那徐皇后亲自登城督战,又算什么?
  徐廷辅一边把马鞭交给亲兵,一边朝北面拱拱手,把这位老祖宗名号抬了出来,斜着眼睛直瞅刘守有。
  “好哇大侄子,问得好!”徐辛夷骄傲地挺了挺胸脯,咱徐家出将门虎女,老姑奶奶仁孝文皇后一派传下来的!刘都督你有种敢说我家老姑奶奶的不是?
  刘守有脸上红了红,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心头直叫晦气,怎么偏偏把这茬给忘了?
  自打明成祖朱棣开始,历代皇统都得从靖难算起……因为朱元璋本来是把皇位传给建文帝的,要是否定了徐皇后守城督战,就是否定靖难,那好啊,从朱棣开始一直到万历,全成了乱臣贼子,谁他妈的胆子生了绿毛,敢说这话?
  刘守有一时失言,立马被堵得干瞪眼。
  瞧着他那衰样儿,张公鱼、黄嘉善这些文官背地里偷乐,你刘都督仗着锦衣卫的权势骄横跋扈,嘿嘿,这下可吃瘪了吧。
  徐辛夷乐了,朝徐廷辅捣了一拳:“大侄子,算你有良心,姑姑跟老嫂子没白疼你!”
  这位定国公府的小公爷都三十多岁了,做到一品都督,被徐大小姐当街来这么一下,顿时脑门上冒汗,脸直抽抽:哎哟妈呀,怪不得老爹缩了头派我来顶缸呢,当着这么多文武官员,叫我脸往哪儿搁?
  那可不嘛,徐爵、陈应凤这些人想笑又不好笑,都快憋坏了。
  幸亏秦林把徐辛夷瞪了一眼,又冲着徐廷辅笑道:“多谢小公爷仗义执言,替我夫妇多多拜上令尊定国公。”
  天不怕地不怕的徐大小姐,被秦林使个眼色,居然就老老实实闭上嘴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上去简直就是个乖乖女,哪儿像南京城里头一号的女魔头?
  怪了个哉的,诸位官员都瞅瞅秦林,心说他也没长三个脑袋、六条胳膊,为啥徐大小姐就这么听他的话?
  更有徐爵、陈应凤把刘守有狠狠鄙视一番:他祖母的,刘都督还说秦长官不会齐家,真他妈的胡扯淡咱要有秦长官这本事,早把家里大小老婆三姨太四姨太收拾得服服帖帖,哼,说起来你刘都督前些天还不是家里闹妻妾争宠,把你挠了满脸花。
  瞧着两位东厂同行投来戏谑的目光,刘守有就是老脸一红,摸摸自己下巴那道被得宠小妾用指甲划出来的伤痕,再看看秦林和徐辛夷,实在是欲哭无泪。
  徐廷辅则松了口气,小姑姑再胡说八道他就真的要哭了,口称姑爷朝着秦林连连拱手施礼,心中早已内牛满面:秦姑爷,你娶了我家这位惹不得的姑奶奶,实在是我魏、定两府的天字第一号大恩人哪……
  棋盘街的方向,一乘绿呢!大轿朝这边抬了过来,两旁兵丁簇拥。
  刘守有看到这乘轿子,登时脸色又活泛起来,因为轿子里坐的刑部尚书严清是秦林的对头,并且是他这位锦衣都督派人去通知的。
  从轿中走下,严清板着张死人脸,目光和刘守有碰了一下,立刻大袖子一甩:“京师当街跑马,公然撞死路人,湛湛青天、朗朗乾坤,岂容权贵横行霸道黄县令、张府尹,两位忝为父母官,为何不把犯妇拿下?”
  好哇,严老尚书这番义正词严,简直就是包龙图再世、狄仁杰复生,立刻就博得了许多路人的好感,竟有不少闲人替他叫好,于是严清那张死人脸也微露得意之色。
  黄嘉善、张国彦面面相觑,徐廷辅黑着张脸,被一顿抢白吧,又想不出什么话儿反驳。
  蒙古贵族们闻言越发大声叫嚷,说要严惩凶手,黄台吉的表演则更上一层楼,哭得呼天抢地,拔合赤则舞着大汗弯刀咋咋呼呼:“不给个交代,咱就回草原点起兵马,战场上见输赢!”
  严清外表清廉正直,其实内心阴险毒辣,见状越发添油加醋,故作悲天悯人:“唉……如果为了包庇区区一女子,闹到封贡断绝、兵连祸结的地步,真不知边疆多少生灵涂炭,‘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诚哉斯言!”
  官员们低头议论起来,百姓听说要打仗,也变了脸色。
  秦林怒火中烧,严清这手实在太卑劣,一起案情未明的交通事故,生生被他贴上权贵撞死路人的标签,好像不严惩徐辛夷就一定是官官相护似的,又顺水推舟,帮着黄台吉拿战争来威吓,岂不是叫亲者痛仇者快?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冷笑着朝张公鱼使了个眼色,指指黄台吉这伙蒙古贵族,又干咳着抖了抖自己官服。
  “呃,这个嘛、好像……”张公鱼吭吭哧哧几声,最后终于会意,立马踏前一步,左手握拳横在腰肋,右手一抖袍袖,食中二指并起,神情那叫个威严肃穆:“先圣讲夷夏之防、华夷之辨,所以我大明驱逐蒙元、一统江山。如今案情未明,严老尚书不急着查清案情,反而姑息绥靖,竟为了这蒙古贵妇之死,不管事实真相就要先加罪我大明子民,居心何在?”
  好啊!张公鱼这番话真真掷地有声,表情动作更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好比那直谏唐王的魏征,刚正不阿的寇准。
  百姓们轰的一声叫起好来,更有个不怕事的书生叫道:“张都堂说得好案子没查清,为着讨好鞑虏,平白无故先拿咱汉家姐妹治罪,还以为是胡元当道,蒙古是第一等主子,我汉人是第四等奴才吗?”
  “刁民,刁民!”严清气得脸色铁青,他这种人根本没真把百姓当回事,顺着他说就乐呵呵,不遂他意就成了刁民,真正官字两张口咋说咋都有。
  顿时嘘声四起,莫说老百姓渐渐认清严清的真面目,就连同为文官的张国彦、黄嘉善,也眉头大皱,觉得严清太那啥了……
  严清也晓得众怒难犯,只好紧紧闭上嘴巴,神情颇为尴尬。
  秦林嘿嘿奸笑,小样儿,和我玩这手?你既然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你敢给我老婆扣权贵欺负路人的帽子,老子就给你来个华夷之辨,谁怕谁?
  黄台吉一伙人也不是吃干饭的,看看形势往有利于秦林的方向转,顿时鼓噪起来:“不给个交代,咱们就去午门叩见皇帝老倌,叫他评评理要打仗,咱们回去就点兵!”
  得,会叫的孩子有奶吃,刘守有立马配合,作好作歹的劝秦林:“秦老弟,尊夫人终究撞死个一品诰命,案情虽未查清,也得先有个交代,否则开了边患,朝廷必定怪罪呀老哥哥也是为了你好,不如先把尊夫人押起来,好歹做个姿态给蒙古人看……”
  屁!秦林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摔到刘守有脸上,丫这张脸咋就这么大?害得老子手痒痒。
  “谁要捉我姐妹?哼哼,敢情蒙古人会打仗,就咱瀛洲宣慰使司好欺负!”金樱姬乘着朝廷特赐的镏金顶海浪底步辇,娉娉婷婷的走下来,掩口娇笑道:“刘都督,如果本官也想你做个姿态来看看,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嘉靖年间两大边患,一是北边的俺答汗,二是东南沿海的汪直,论起来势力影响到江南财赋重地的汪直,比被长城堵在塞外的俺答汗,更加称得上心腹之患呢。
  金樱姬这话里的威胁之意,是人都听得出来,刘守有立马傻了眼,暗暗叫苦:这才是摁下葫芦又起了瓢,想借蒙古人的手抽秦林,五峰海商又不答应。
  他这个锦衣都督再牛,手也伸不到海上去,再者招抚金樱姬、实行开海政策,是张居正一手操办的,每年增加许多税银,李太后和万历也很欢喜……
  被顶得难受,刘守有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金长官,你不要强出头,徐氏撞死德玛夫人,和你有什么关系?”
  金樱姬眨眨眼睛,当面撒谎脸不红:“徐夫人是我闺阁姐妹呀,今天她就是到本官驻地开手帕会的,路上出了事,我当然要管。”
  说罢,金樱姬就一摇三摆的走到徐辛夷身边,还朝她挤了挤眼睛,又冲秦林皱了皱鼻子,哼,坏蛋,昨夜那么用力,害奴奴乘不了马,来迟这么久!
  秦林当然知道金樱姬为什么非得坐步辇,这厮一脸的坏笑。
  徐辛夷感动不已,把金樱姬手挽着,两人还真像闺中密友,嗯,好像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刘守有悔得肠子都青了,早晓得会这样,当初我干嘛派秦林去查漕银案啊?!
  不过他很快就燃起了新的希望,诸位官员迟迟没有最后表态,期待着紫禁城的指令,终于来到了。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〇九章 青石作证
  来得这么快?
  看见文渊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申时行在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张鲸居后,率领随从护卫从紫禁城方向拍马而来,在场的众位官员齐齐吃了一惊。
  明朝的皇权受到不少限制,皇帝直接发出圣旨被称为中旨,理论上是不合法的,官员可以原样驳回,不予遵行……当然大部分时候,百官都会给皇帝一个面子,遵旨办理了。
  凡经内阁票拟、皇帝本人或者皇帝授权司礼监批红,然后转回内阁发往六科、最后交中书誊抄出来,才是合法的正式圣旨。
  中旨只能由太监颁传,只有符合法定程序的正式圣旨才有文官颁旨,事务级别较低的就只派行人司官员和部堂司员,较为高级的会派遣六部侍郎、尚书级别的官员,派阁臣颁旨,那就是涉及军国重事的圣旨了。
  现在来的除了张鲸,还有内阁三辅申时行,也就说明这道圣旨是完全合乎法定程序的,并且内容极为重要。
  关键是,案发到现在也就半个时辰左右,这道圣旨竟已走过了票拟、批红、内阁发六科抄写等程序,其速度之快,越发说明朝廷是如何重视。
  想到这里,众位官员的心情都变得沉甸甸的,即便是刘守有、严清都顾不上幸灾乐祸了,真要闹出什么乱子,难道锦衣卫、刑部就一点儿责任都没有吗?万一案情出现什么反复,大伙儿不跟着吃挂落?
  唯独身为当事人的秦林不慌不忙,低着头只管看地下,好像地上有朵花似的。
  反而是严清、刘守有小心翼翼地迎上去,施礼问道:“申阁老……”
  “站住!”秦林一声断喝,震得严清、刘守有耳朵里嗡嗡作响。
  申时行正由从人扶着下马,闻声一个趔趄,要不是随从眼明手快,只怕当场就得摔个大马趴。
  “你……你……”严清指着秦林,气得手直抖。
  刘守有也吹胡子瞪眼睛,眼珠一转,抢上去扶着申时行:“申阁老,您慢点……秦林,你搞什么鬼!”
  秦林冷笑一声,指着地面的几处马蹄印迹:“刘都督,我可是为你好。你差点踩到现场证据啦,哼哼,要是影响案情判断,朝廷怪罪下来,只怕你我承担不起!”
  凡是供人驭使的马匹,四蹄都得钉上蹄铁,否则马蹄子会被硬地磨破,徐辛夷骑的照夜玉狮子当然不例外,撞人现场的青石板路面就被蹄铁摩擦,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白色印痕。
  刘守有看看脚下,将袖袍一甩:“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惊了申老先生,若是方才跌下马来,你也吃罪不起!”
  申时行不愧为好好先生,连连摇手道:“老夫没什么,没什么的。”
  内阁三位辅臣,张居正雄才大略,张四维口蜜腹剑,只有申时行是个老好人,据说他在张居正面前从来没有自己的意见,只会亦步亦趋、萧规曹随。
  从前秦林和他没打什么交道,此时看起来传闻的确不假,申时行摆手的时候,脸上甚至些微带着点儿窘迫之意,唯恐别人替他担心似的。
  “咳咳……”张鲸也不大看得起申时行这做派,提醒他该传旨了。
  “还是张公公来吧……”申时行温和的笑着。
  朝中大僚其实都不怎么把申时行当回事儿,因为这位老先生几乎没有自己的意志,做人像个任凭揉搓的软面团一样。
  张鲸也就不推辞,接过圣旨展开,先不急着读,而是冷笑着瞅了瞅秦林。
  难道是对秦林不利的?刘守有和严清的心跳比平时快了不少。
  张鲸这才慢条斯理地念道:“诏曰,黄台吉妻、一品夫人德玛亡故一案,着锦衣卫都指挥使秦林详查,务必秉公直断、以服远人之心,切切!”
  什么?!叫秦林这当事人的丈夫来查案,有没有搞错?!
  官员们齐齐把嘴一张,正眯着眼睛直乐的严清更是下巴颏差点儿脱臼,刘守有也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瞧着张鲸:张公公啊,既然是这么道旨意,您刚才干嘛冷笑成那个样子?害得我还以为姓秦的倒霉了呢!
  张鲸也回报一个幽怨的眼神,心说难道我不愿意叫姓秦的摔个大跟头?可圣眷优隆四个字真不是盖的,连李太后都替他说话,所以也就只能这样了……不过姓秦的想逃过这一劫也不容易,圣旨最后两句的意思,揣摩起来可有点好玩哩。
  张公鱼糊里糊涂的就算了,黄嘉善精明强干,听到圣旨前面半截,本来松了口气,等到念完,又暗暗替秦林捏了把汗。
  圣旨是够意思了,叫秦林这当事人的丈夫不必回避,亲自查办案件,这不能不说是相当程度的信任;但“务必秉公直断、以服远人之心”也就是叫他看着办,至少要让蒙古人心服口服,如果连这一点都无法办到……真当朝廷是你家开的?谁也保不住他!
  感觉到黄嘉善的善意,秦林一边领旨谢恩,一边自信满满的朝他微微点了点头:既然朝廷给了我破案的权力,这事还怕个屁呀李太后和万历的圣眷,张居正的青睐,朝中同党的声援,老子一样都用不着,老子单凭这双眼睛这两只手,就能叫黄台吉去吃屎!
  “咳咳,本官奉旨办案,各色人等一一听审……”秦林抖起官威,冲着徐辛夷喝道:“徐氏,你是如何骑马撞死了德玛夫人,为本官尽数道来,不得隐瞒!”
  干嘛那么凶啊?!金樱姬朝秦林撇撇嘴。
  张鲸、刘守有则暗道不好:莫非秦某人要丢卒保车,在圣旨压力下真的处置徐辛夷?那这家伙也够心狠手辣啊!
  徐爵、陈应凤点了点头,觉得秦林的选择理所当然,换了他俩也这么干,壮士断腕、大义灭亲嘛。
  唯独徐辛夷看得清清楚楚,秦林分明朝她挤了挤眼睛,本来嘟着嘴巴的大小姐顿时眉花眼笑,大声将经过说了一遍。
  “放屁,胡说八道!”黄台吉一方立刻叫嚷起来,事情在他们口中完全变了个样。
  不过唯一的目击证人黄三蛋,站在蒙古人这边,在秦林逼问下仍然坚持了“徐辛夷没有勒马或者避让,直接撞死德玛夫人!”的证词。
  在黄三蛋口中,徐辛夷完全就是不把人命放在心上,在京师肆无忌惮跑马,所以才出了人命。
  徐辛夷的嘴都可以挂油瓶了,几次三番想骂黄三蛋,都被金樱姬劝住。
  “姐姐放心,夫君会有办法的……”金樱姬柔声安慰着。
  那当然,徐辛夷挺起胸膛,她对秦林有着绝对的信心。
  不过案发时除了当事双方,只有黄三蛋一个目击证人,就算明知他公然撒谎,又有什么办法能戳穿他呢?!
  秦林锋利如刀的目光,狠狠地盯在黄三蛋脸上:“黄三蛋,本官再问最后一次,你确定没有记错?”
  被秦林逼视,黄三蛋只觉对方的目光好像钢钉一样,狠狠钉在自己心脏上,他怯怯地看了看黄台吉和拔合赤,终于把牙关一咬,硬着头皮道:“回长官的话,草民真真看见的,一分不差,如果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好、好!”秦林突然哈哈大笑,接着抡起大巴掌,啪的一下扇在黄三蛋脸上,抽得他晕头转向。
  “秦将军,你?”申时行惊得目瞪口呆。
  拔合赤、古尔革台吉更是立刻鼓噪起来,说秦林徇私枉法,公然殴打证人。
  徇私枉法?秦林一声冷笑:“好,本官这就让你们看看证据,妈的,当着本官说谎,黄三蛋你不想活了?”
  秦林心头火起,揪住黄三蛋脖领子就往地上摁:“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地上这一道道白印子是什么?勒马时踩出来的,猪!”
  众人定睛细看,确实有四道深浅不一的白色印痕,不过马蹄在地面上摩擦,弄出这个来也没什么稀奇呀。
  别人不晓得,秦林却是了如指掌,就像急刹车会让轮胎与地面摩擦留下刹车印,高速奔跑的马儿突然被勒住、转向,蹄铁同样会在地面留下特殊的印痕。
  秦林一把将黄三蛋摔在地上,指着印痕解释:“诸位文武同僚请看,的确青石板路上有不少马蹄敲出来的印子,有新有旧、有深有浅,但这四道则是新印子,并且可以肯定就是徐氏所骑马匹留下来的……胖子、大力,你们俩把照夜玉狮子的蹄铁卸一只下来,对比一下。”
  两人在府上也照料过马儿,三下五除二卸了块左前腿的蹄铁,按照秦林的指示,牛大力拿着蹄铁用劲儿往地上擦划,叮的一声,就是尺多长的白印。
  明明白白真真切切,这白印与原本留在地面的四道印痕之一,是完全相同的。
  看着众位官员齐齐点头,秦林笑了:“咱们再来看看,本来这串蹄印是正常的、较浅的,一个个不连续,从南往北一路过来,是正常的奔跑;但到了这胡同口前面,突然变深变长并且在地面上拖划,这就是勒马急停造成的。”
  官员们纷纷点头称是,经过秦林一解释,分明就是很浅显的道理嘛,怎么刚才没想到呢?!
  黄三蛋的脸色就难看得很了。
  秦林笑眯眯地问道:“黄三蛋啊,你说徐氏嚣张跋扈不把人命当回事,并没有勒马就直接撞死了德玛夫人,那么本官就得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地面留下了勒马时蹄铁刨出来的印痕?”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六一〇章 步步深入
  黄三蛋惊慌失措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光游移不定,根本不敢与秦林的眼神接触,分明心中有鬼。
  秦林步步紧逼,犀利的目光像钢刀刮在黄三蛋身上:“说,是不是你受人买嘱,故意做了伪证?”
  黄三蛋额头、鬓角汗水直淌,慌忙将两只手乱摇:“不不不,长官明鉴,小的……小的其实有点眼花,刚才没看清楚,是……是被他们逼问急了,随口胡说的。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说着他赶紧跪在地上,脑袋磕得乒乓作响,脑门都磕破了也顾不得。
  好嘛,严清和刘守有互相看看,一脸的苦笑,黄三蛋这么说,反倒成咱们逼问他了,这盆屎可扣得真痛快。
  黄三蛋借口眼花不过是避重就轻,秦林使个眼色,牛大力、陆远志立刻一边卷袖子,一边冷笑着逼上前去:“眼花,我看你是心花趁早吐实,要不就尝尝咱锦衣卫衙门的十八套花活儿,包你称心如意!”
  锦衣卫诏狱天底下有谁不怕?黄三蛋这种京师地面上的滚刀肉也吃不起,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黄台吉一伙。
  拔合赤立刻哇哇大叫:“重刑拷打,什么口供拿不到?拿这个来糊弄咱们,绝对不服!”
  古尔革台吉也白愣着眼睛,咋咋呼呼的煽动蒙古贵族们:“姓秦的袒护他婆娘,想要屈打成招,咱们绝不能上了他的当!”
  蒙古贵族和那颜武士们非常配合,七嘴八舌的吵成一片。
  严清立刻说:“对,严刑逼供搞出来的错案实在太多,来俊臣、周兴这些酷吏,罗织罪名陷害忠良,足以为后人之戒!”
  “严老尚书说的是……”刘守有也跟着道:“为官一任,须得清正廉明,用刑应当慎之又慎,仅仅因为证人眼花看错就要大刑侍候,恐违了我皇明历代先帝的宽仁爱民之道。”
  这话别人说没什么,从刘守有嘴里说出来就像放屁了,在场的官员都颇为诧异地看看他,徐爵、陈应凤更是嘴巴一咧……刘都督执掌锦衣卫,严刑拷打的事情还干少了?他老人家的名声也只比徐、陈两个东厂鹰犬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并且不是仗着名臣世家子出身的话,也许还会更臭呢。
  刘守有被人瞧得脸上热辣辣的,好在他老人家也算得上脸皮极厚,全然不以为意,只是和严清一块儿,鼓着眼睛瞧秦林,等着和他辩驳争执。
  秦林不屑一顾,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不打就不打,难道缺了黄三蛋的口供,本官就破不了案?严老尚书、刘都督,您二位大可放心。”
  怎么会这样?装了一肚子话,准备和秦林极力争执的严、刘两位,顿时有种费尽力气击出一拳,却打在棉花堆的感觉,胸口直发闷。
  “唉……秦老弟真是太实诚了!”张公鱼在旁边瞧着,心中大为惋惜,就算他平时糊里糊涂的,也晓得平常遇到这种明显的伪证,拷打黄三蛋逼问是受谁买嘱,顺藤摸瓜查下去,办案就相对容易,现在秦林自己放弃了,未免有些可惜。
  黄嘉善打量着秦林自信满满的神情,低下头若有所思,然后就扯了扯张公鱼,低声道:“张都堂,以下官愚见,秦长官定然另有妙法,说不定他是以退为进呢。”
  张公鱼一怔,仔细打量秦林,觉得黄嘉善说的有道理。
  没错,秦林轻轻放过了黄三蛋,心中连一丁点惋惜都没有。
  申时行却很有点儿失望,作为内阁三辅,他巴不得快快办结此案,好给朝廷,给蒙古使臣,给各藩属贡使一个交代。
  徐辛夷骑马撞死朝觐使者之妻,这件事影响实在太大,很快就会传遍京师,前来朝觐的各国各土司得知,如果处理不好,不仅影响到涉及到朝廷的信誉、甚至关系到整个朝贡体系的稳固呢!
  要是黄台吉一伙四处传扬,说贡使之妻被当街撞死,朝廷却包庇凶手不给个交代,这件事必定成为朝廷和各藩属之间的心结,影响到朝廷的宗主国形象,直接当事的蒙古各部,从此必与朝廷离心离德。
  就连一直与朝廷保持友好的三娘子,听说堂姐在京师被撞死,也不会就此忍气吞声,要是她改变态度,从此九边沿线只怕又将永无宁日……
  “秦将军,其实以老夫的愚见,这个、这个嘛,现在朝廷既有圣旨叫你办案,就是许你便宜行事,有时候事急从权,大丈夫当断则断嘛……”申时行吞吞吐吐地说着,意思是叫秦林放手逼供,偏偏他拐弯抹角半天,就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秦林拱拱手,朝申时行笑笑:“申阁老说的有理,逼问取得供词是破案的捷径,但免不了落下屈打成招的口实,给了黄台吉煽风点火的借口;要是让下官取得了实打实的证据,那就更有说服力,更能叫蒙古人心服口服、无话可说,也让诸藩属看看我天朝言而有信,不是好得多吗?”
  那敢情好啊!申时行立马眉花眼笑,只要秦林办得干净利落,他申阁老也就卸下了这趟让人头疼的差使。
  不过,这种当街撞死人,相当简单明确的案情,秦林又能发现什么确凿的证据呢?!
  秦林先让陆远志和牛大力退后,然后示意黄三蛋站起来,不咸不淡地问道:“现在请你把口供再说一遍,然后签字画押,本官最后提醒你一次,要是这道口供有什么差错,哼哼!”
  “不敢、草民不敢,草民刚才就说了,只是眼花没瞧清楚……”黄三蛋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又重新把案情说了一遍,并且签字画押,从此敲钉转脚再也不能更改。
  既然黄三蛋找了眼花当借口,他之前做出的陷害徐辛夷的证词就全部失效,最终结果是既没说徐辛夷肆无忌惮纵马杀人,也没说德玛夫人自己冲出来寻死,而是把整个经过模糊过去了,没有实质性的内容。
  表面上看起来,秦林并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但实际上,他已经利用勒马形成的地面刮削印痕,把对徐辛夷极为不利的证词、也是现场唯一目击证人的口供,彻底推翻。
  古尔革台吉是个粗人,没什么城府,见己方最有力的暗手被秦林化解,此时未免有些沮丧。
  黄台吉则假惺惺地哭着,暗中朝他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怕什么?姓秦的又没有三头六臂!
  仿佛是为前一阶段的盘查做出总结,秦林正色道:“现在,既然黄三蛋承认眼花、收回了之前的证词,再加上地面留下的蹄铁刮削痕迹,那么就可以认定徐氏发现德玛夫人之后,采取了避让措施,从而排除徐氏纵马飞奔、放任甚至故意撞死人的嫌疑了。”
  “就算无意撞死的,也要她抵命,要不就把这婆娘赔给我家台吉!”拔合赤瞪着眼睛直嚷嚷。
  “非也非也……”刑部尚书严清连连摇头,正当别人奇怪他怎么转了性帮秦林说话,却听他话锋一转:“我大明刑律规定,凡无故于街市镇店驰骤车马,因而致死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是够不上抵命的。”
  “噗……”张公鱼直接喷了,严清够毒的啊,徐辛夷这么个大姑娘要打一百大板、流放三千里,秦林的面子往哪儿搁?严清这老东西,也是个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的角色啊!
  拔合赤愣了愣,干笑起来:“好,流放三千里也成,就流放到咱们草原上来,否则绝不善罢甘休!”
  徐辛夷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就待和拔合赤争吵,还是金樱姬拉了拉她,又指了指秦林,意思是叫她少安毋躁,一切由秦林做主。
  处罚这么重?秦林听了严清的话就有些吃惊,后世普通的交通事故,如果没有酒后驾车或者肇事逃逸之类的恶劣情节,造成一人死亡的,并且肇事者违章,负事故的全部或者主要责任,将会判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然而明朝的法律相对严厉得多,不分是否违章驾驶,也不管主要责任次要责任,只要撞死人,一律一百大板加流放三千里。
  秦林破案的办法一套一套的,但大明律没花心思去记,身边有徐文长还用费那劲儿?
  本来准备用马蹄印迹来证明徐辛夷并没有违章,不负事故责任,从而替徐辛夷辩护的,现在看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得另辟蹊径。
  秦林沉思默想,张鲸、严清、刘守有这几个就会错了意,一个个幸灾乐祸。
  你不是能破案吗?现在这起案子,就算开脱了徐辛夷故意撞死人的罪名,误杀总跑不了,莫说流放三千里,打一百板子就够丢脸,看你姓秦的还有脸待在京师?
  他们根本没想到秦林已经隐隐约约抓到点什么,拿着供词翻看,眉头皱了起来。
  照说,黄台吉用自己老婆一条命来陷害徐辛夷,这么做实在太匪夷所思,不过,正好是德玛夫人被撞死,真的没有猫腻吗?
  偏偏张鲸、刘守有几个自以为得计,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聒噪,惹得秦林心烦:妈的,几张鸟嘴,真想拿粪给他堵上……对了,原来这里有鬼!
  秦林脑中灵光一闪,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已是精光湛然。


第三卷 【京华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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