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身陷重围
作者:猫跳|发布时间:2024-06-29 00:59:38|字数:41919
“放你走?”秦林稍稍装出沉吟未决的样子加以试探,矮胖子就双手加力,把挡在身前的两个矮子掐得呼吸困难。
算你狠!秦林把中指一竖,然后扭头吩咐左右:“算了,别伤及无辜,让开路,放他走。”
校尉们却没有像以前那么令出法随,陆远志的小圆脸皱成一团,苦巴巴地道:“秦哥,不至于吧?!这是咱们能抓到的最后一个活口了,赶紧抓了他撤退吧,再耽误下去艾苦禅那伙贼寇围上来,咱们就走不脱啦!”
秦林眉头皱起,颇为不满地看着陆远志,似乎对属下违抗命令极为生气。
牛大力也在旁边替陆远志帮腔:“长官,咱们厂卫办事,都是拿人血染红前程,何必为了俩毛孩子扔了到手的功劳?抓住这活口带回去,大功一件哪!”
“放屁!”秦林伸手就把陆远志和牛大力各打了一巴掌,耳光甩得噼啪响,脸红脖子粗的咆哮起来,口水狂喷:“为了功劳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天真可爱的孩子去死,你们还有没有人性?你无情,你残酷,你无理取闹!”
陆远志也毛了,跳起来三尺高,胖脸上肥肉直抖:“秦指挥使,兄弟跟了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才做个百户,就等着功劳好升官,你却为了两个素不相识的毛孩子打我?难道你就不无情?不残酷?不无理取闹?”
“对!”牛大力朝地上啐了一口,捂着挨了耳光的脸,眼睛睁得像铜铃:“陆兄弟说得对,秦指挥使,你还好意思说我们,我看你才是最无情,最残酷,最无理取闹!”
天哪,这三个家伙还有完没完?
此时此刻最郁闷的不是大眼瞪小眼的亲兵校尉,不是劫持了人质、心上心下紧张万分的矮胖子,更不是年纪幼小满脸困惑不懂这些大人在做什么的狗蛋,而是被矮胖子掐住咽喉,挡在身前的阿沙。
“无生老母在上,难道朝廷所用的厂卫鹰犬就是这群白痴、蠢货、疯子?”阿沙看着正脸红脖子粗和两个属下争执的秦林,简直欲哭无泪,实在不明白这个傻蛋是怎么做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就算是勋臣亲贵和太监子弟荫袭的,也实在太不靠谱了吧。
照说,朝廷鹰犬当然越无能越好,伪朝早一日覆亡,圣教就早一天重见天日,可现在被人劫持,又遇到这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锦衣卫指挥使,阿沙很担心自己的小命……
矮胖子和阿沙想的一样,此时锦衣卫多有恩荫出身的纨绔,看秦林被搞得焦头烂额,他心下暗自得意,可后来被秦林和陆远志、牛大力吵得一个头三个大,禁不住心乱如麻,怒道:“吵什么吵,我看你们都无情、都残酷,都无理取闹好狗不挡路,快让开,放爷爷走!”
“哈、哈、哈、哈……”陆远志和牛大力突然停下了争吵,一起扭头瞧着矮胖子,四道目光都在说:老兄,你……死……定……了。
本来矮胖子晓得火枪厉害,始终背靠着墙,把两个被劫持的小孩子挡在前面,可他情急之下插口和秦林说话,就条件反射的将两个孩子各往左右稍微移了移,中间露出了自己的脸。
惊觉大事不妙,矮胖子吓得亡魂大冒,双手使劲儿要赶紧把孩子重新挡在脸前。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矮胖子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了脸上,惊惧、惶恐、不甘心,一切的努力全都无济于事,因为眉心正中间,赫然多了个指头粗细的血洞。
矮胖子前额只有指头大小的血洞,铅质子弹击中人体之后迅速变形、膨大,等到从后脑穿出去就掀飞了一块头盖骨,鲜血混着脑组织喷在后面的墙上,脑中枢早已被高速运动的子弹搅得稀烂,他掐住孩子咽喉的两只手,再也使不上一丝一毫的气力。
“呼……”秦林吹了吹枪口的青烟,潇洒的耍了个枪花,然后把掣电枪重新插回腰带,又瞧了瞧双目迅速失去生命光彩、正在软软瘫倒的矮胖子,他略为遗憾地叹了口气:“枪法稍有退步,弹着点往右偏了半寸。”
“高、实在是高!”陆胖子满脸都是猥琐的笑容,大拇哥往上竖起,秦哥的枪法,真是盖了帽啦!
牛大力和亲兵校尉们则一脸鄙夷的瞅了瞅矮胖子:什么玩意儿,敢在咱们长官面前劫持人质?丫的找死!
枪响,人亡,只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的阿沙颇为吃惊的打量秦林,心说怪不得这人年纪轻轻做到锦衣卫指挥使,果然有几分本领,装傻充愣竟然连我阿沙都骗过了,咦,听手下叫他秦指挥使,莫非他就是……
狗蛋眼看着矮胖子脑袋上多了个血洞,被吓得呆住了,直到他软软瘫倒,又见鲜血咕嘟咕嘟从伤处冒出,当即嘴巴一瘪,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哎呀,小孩子看见这么血腥的场面,很容易留下心理阴影的……”秦林挠了挠头,冲上去将狗蛋和阿沙搂在怀里,拍拍两个孩子的背:“不哭不哭,刚才只是做游戏的,啊,好大一只花喜鹊刚刚飞过去……”
狗蛋很享受秦林哄他,乖乖的伏在秦林怀里,阿沙就郁闷了,一个劲儿的扭来扭去,心说我阿沙还要你来哄?有没有搞错?
却听得秦林也说花喜鹊,惹得他扑哧一笑,忽地想到什么,生动灵活的眼睛咕嘟嘟一转,就揉了揉眼睛,也跟着狗蛋抽噎起来。
秦林哄住狗蛋,又摩挲阿沙的脊背,怀里的小家伙从一开始的不配合到后面的顺从,让他很满意自己紧急心理干预的手法。
看看阿沙身上实在脏得要命,秦林手摸着都觉得发腻,便哄道:“小兄弟,你可脏得很哪,等回家了,哥哥给你洗干净好不好?”
阿沙本来是下定决心继续装的,可听得秦林这句,忽然就生起气来,心说你还嫌我脏?我干净的很,你才脏呢。
他扶着额头,觉得脑袋有些痛了:“大叔,谁要你洗?我自己不会洗呀?”
“小孩子就是调皮……”秦林笑着拍了拍阿沙的脑袋,把他放开。
阿沙似乎很讨厌别人拍他脑袋,像条被激怒的小狗,狠狠瞪了秦林一眼。
秦林也不和这脏兮兮的毛孩子计较,看看院子里还有几十个被掳来的幼童,当务之急是把他们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陆远志急急忙忙走出前门查看风色,他刚踏出去一只脚,就像被火烧到了似的退回来,胖脸笑成了菊花:“好说,各位大爷有话好说……”
门外来的是白莲教应劫右使“铁面杀生佛”艾苦禅,只见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不过都是别人的血,手拿的那支水磨禅杖粘着不知什么人的脑浆和头发,狰狞可怖犹如残杀众生的魔神。
后面跟着白莲教的众多高手,胸口佩戴火焰符号的人则尽数被抓了起来,那少教主则被人用刀指着,和同伴们一块抬着死尸……刚才灵官庙这边响起枪声,艾苦禅就像发疯了似的,丝毫不顾系出同门的香火情,接连下了死手,杖下连毙对方七名高手,强行控制了局势,又率众匆匆赶来这里。
艾苦禅从庙门外的青石板路上一步步走开,狰狞可怕的笑容之下,又隐隐藏着某种焦虑。
“别过来,退后,胖爷开枪啦!”胖子抽出掣电枪,指着艾苦禅。
“你可以试试……”艾苦禅狞笑着,每走一步脚下便是咔嚓响声,定睛细看,路上铺着的厚厚青石板,竟被他一块块踏得四分五裂。
就不信你的邪!陆远志把心一横,扣动了扳机。
艾苦禅早就看清了枪口的指向,枪声响起便将水磨禅杖斜斜一挪,只听得叮的一声脆响,子弹打在禅杖上火花四溅,却没伤到他半根寒毛。
不愧为横行江湖的白莲教应劫右使,艾苦禅功夫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寻常枪械轻易伤不到他。
“胖子快回来!”秦林见状就知道不可力敌,看看左右:“老牛缠住艾苦禅,弟兄们抽空放枪,我和胖子带孩子们走庙后小路!”
“你走不了!”艾苦禅冷笑着将水磨禅杖往地上重重一顿,除了灵官庙左右院墙和后面正殿屋顶各跃起一道人影。
“青阳堂主紫寒烟。”东面院墙上的女子身段妖娆婀娜,头戴青纱斗笠,青纱被风吹起容颜若隐若现,只见她左脸带着的铁面具凶暴可怖,露出的右脸却美艳无比,纤纤素手拿柄圆月弯刀,一滴鲜血从刀锋缓缓滑落。
“白阳堂主萧云天。”西面院墙跃起的书生看面容只有三十来岁,风流儒雅气度不凡,一头长发却是雪白,空着双手负在身后。
“红阳堂主练辟尘。”正殿屋顶上的中年人,腰间挂一只酒葫芦,生得面如重枣,顶着颗发红发亮的酒糟鼻,手握一柄长剑使个丹凤朝阳势,竟是渊渟岳峙的气度。
秦林暗叫一声糟糕,一位魔教右使加上三位堂主,四名绝顶高手,还有五长老和数十位舵主香主,如果能混进京师出其不意突袭的话,恐怕连锦衣卫衙门都能铲平了,自己这儿只有小猫小狗三两只,肯定打不过他们。
“你们这些厂卫鹰犬,跑不了的,束手就擒……呃……”艾苦禅一边说,一边慢慢走来,踏进门槛的刹那间,忽然看见秦林一只手牵着狗蛋,一只手牵着阿沙,顿时说到嘴边的话卡在了喉咙口。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〇章 叛逆期的圣女
与此同时,跃上墙头的三位堂主,神色也立刻改变,即使以他们绝顶高手的风范,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慌乱。
那些刚刚冲进庙门,或者跃上庙门两边墙头的白莲教高手,胸佩银莲花的长老和三位堂主差不多,脸色阴晴不定;胸佩铜莲花的舵主、香主,原本是被蒙在鼓里的,见到阿沙之后立刻恍然大悟。
为什么圣教突然出动大批高手,为什么突然搞起了行侠仗义的勾当,不惜和改称北宗、十余年没有来往的雁北分舵翻脸,一定要救出这群小孩,为什么艾苦禅投鼠忌器不敢直接攻打灵官庙,要先和雁北分舵的人文比武比,至此全都有了答案。
阿沙,真名白灵沙,乃是白莲教本代教主的亲传女弟子,现在的白莲圣女,下一任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
混沌源自污泥启,白莲一现放光明,正因为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所以每代圣女在成年之前,都要封住全身功力,以普通人的身份苦行修炼,或为乞丐、或为饥民、或为残疾、或为病患,感受世间众生之苦难,通过苦修试炼,将来才能继任白莲教主。
白灵沙以小乞丐身份在山东河北之地苦修,突然失去了踪迹,当地白莲教组织赶紧四下打探,打听到的结果却让他们啼笑皆非:由雁北分舵改称的白莲北宗,为了图谋大事,正在各地诱拐小男孩去阉割,他们把白灵沙也当成小男孩捉走了。
闭关修炼白莲朝日神功第九重莲台的白莲教主,得知消息之后立刻命令应劫右使艾苦禅率众高手北上营救。
艾苦禅在京师抓住一名北宗的坐探,逼问出他们准备请小刀周动手阉割被掠的男童,又把小刀周从家里掳走,逼问他孩童关押的地点和相关情况,然后艾苦禅亲手送小刀周上了西天,又匆匆赶到此处,和北宗的少教主石中天发生了冲突,为着圣女在他们手上,投鼠忌器,才答应他三场比武,结果仍免不了大动干戈……
所以,看到一位锦衣卫指挥使牵着功力被封印、等于完全不会武功的圣女,白莲教众高手全都大眼瞪小眼,傻了!
秦林可不知道这些啊,他把两个小孩子护在身后,指着艾苦禅道:“喂,你长这么丑还出来吓人,有没有公德心?长得丑不是你的错,长得丑还出来吓人,吓到小孩子怎么办?本官如果是你,早就买块豆腐一头碰死了……”
知道秦林是在拖延时间,艾苦禅也被他气得嘴角直抽抽,咬牙切齿地恨不得把这朝廷鹰犬一口咬死,却又顾忌着圣女,不敢动手。
白灵沙躲在秦林身后,吐着小舌头偷乐,别看艾右使一脸苦相,他为人向来严肃,白莲教多少长老、舵主都怕他三分,没想到被这姓秦的锦衣卫指挥使一顿狂骂,气得和癞蛤蟆似的,倒也好笑。
看着秦林的背影,她“阴险”的笑笑,趁人不注意冲着艾苦禅悄悄打了几个手势。
胡闹艾苦禅急得跟什么似的,把白灵沙瞪了一眼,不同意她的意思。
白灵沙却冲他做了个鬼脸:一脸苦相的老头子,你不是爱管我吗?现在你可管不着了,嘻嘻!
这时候有人过来,在艾苦禅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这位应劫右使终于咬咬牙,看了看秦林:“哼,朝廷鹰犬,算你运气好。弟兄们,大队鹰爪孙朝这边过来了,咱们先撤!”
青阳、白阳、红阳三堂堂主怔了怔,看看艾苦禅又看看白灵沙。
“艾老头,再见!”白灵沙躲在秦林身后,悄悄朝艾苦禅摇手,气得这位名震江湖的魔教右使哭笑不得,一张脸越发铁青,正应了他铁面杀生佛的名头。
来得快去得也快,白莲教南北两宗将地上死者的尸首抬起来,众位高手如潮水般退去,不一会儿就走得干干净净,除了地上墙上留着的血迹,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靠,真被我一顿骂,把那艾苦禅骂走了?”秦林摸了摸下巴,心说难道白莲教这次真的是来行侠仗义,为了避免北宗铸成大错,专程来救这些孩子?
虽然夸张了点,倒也不是全无道理,白莲教要发动百姓起事,就要与朝廷争取民心,和朝廷作对自然杀的尸山血海,但一般不会平白无故的滥杀无辜。
要是北宗真的劫掠幼童去阉割,一旦事情揭开,白莲教在民间的声誉就会大幅下降,不利于他们争取民心。
无论如何,能顺利救出这些年幼无知的孩子,避免他们成为癞痢头和疤脸那样可悲的丐阉,都算大功一件,对得起天地良心。
秦林打起精神安慰救出来的幼童,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只听得远处蹄声如雷,北镇抚司的大队精锐校尉蜂拥而来,洪扬善洪指挥一马当先,指挥若定如同诸葛之亮,气势十足好似那关云之长。
“这位锦衣指挥看起来倒像是有真本事,不像姓秦的……”白灵沙心头寻思,从后面看了看秦林。
圣教屡屡在姓秦的手上受挫,在总教听得人说他神目如电、洞彻幽冥,还以为是怎么个三头六臂不得了的,没想到见面不如闻名,就这么个贼忒兮兮、笑容特别招打的家伙,怎么看怎么不像啊,即使是他刚刚骗得那矮胖子团团转。
哪知洪扬善远远瞧见秦林就滚鞍落马,连滚带爬地扑上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涕泪交流:“属下救援来迟,要是连累长官伤到一根寒毛,属下就连死的心都有了!长官亲冒矢石,戮力王事,真真是我厂卫之中头号忠臣良将,属下等敢不尽忠效命,以血诚相报对了,不知白莲教妖匪去了哪儿?”
白灵沙以手加额,得,诸葛之亮、关云之长变成了一马屁精……
秦林则很没有形象的哈哈大笑:“哎呀,白莲教那些人被本官一顿发自肺腑的良言劝服,都自惭形秽,现在早四散跑远啦,应该追不上了吧。”
切白灵沙对秦林的厚脸皮气乐了,现在她很怀疑自己留下来是不是明智的选择。
白莲教众人的确骑马跑远了,二十里外的一处林间空地,艾苦禅看了看北宗的“少教主”石中天,忽然戒刀出鞘,斜斜斩落,幻起一溜儿刀光。
石中天心如死灰,北宗的人则张口欲呼,却见那刀光在石中天身上打了个转儿,捆着他的绳索断成了一节一节的,每节只有寸许长短。
“你们走吧,十年前那件事,总教确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艾苦禅先是神色黯然,继而声色俱厉:“不过你们要是不知悔改,继续为了推翻朱明伪朝就和蒙古鞑虏勾结,或者干出抓幼童来阉割这种灭绝人伦的事情,莫怪总教清理门户!”
石中天揉了揉有些发麻的手腕,看了看艾苦禅,一言不发的率麾下众人离开。
等对方走远,青阳堂主紫寒烟皱了皱眉头:“艾右使,刚才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救圣女?鹰爪孙的援兵还远,看来他也不一定知道圣女的身份,咱们一拥而上,未尝不能救出圣女!”
“我也想救圣女啊!”艾苦禅愁眉苦脸的,“可圣女用教中手语悄悄告诉我,这姓秦的锦衣卫指挥使是本教的强仇大敌,屡次破坏圣教的大计,她要趁着身份未曾揭破,潜伏到他身边,摸清他的底细,搞清楚为什么前段时间本教的计划会接连失败。”
紫寒烟、萧云天、练辟尘三位堂主闻言齐齐一震。
蕲州荆王府案、刺杀邓子龙案、雨花台案和漕银劫案,这几起大案都是白莲教精心策划、周密布置的,却接连被姓秦的破获。
谅他乳臭未干、区区小儿,倚仗什么就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和白莲教作对?
白莲教上下人等绝不相信秦林真是包青天转世、宋提刑复生,最大的可能性、最直接的怀疑指向,就是白莲教内部出了叛徒,而且是高层中间出了叛徒,将行动计划泄露出去,这才导致计划屡次失败,损兵折将。
而秦林本人,肯定只是朝廷鹰犬和那个叛徒抛出来吸引注意力的幌子,故作姿态,故意显得高深莫测,叫人摸不透他的底细。
对秦林这个幌子,就杀了他也没用,所以白莲教高手如云,却没有组织针对秦林的刺杀,只想留着他的小命,以便挖出他身后那个真正的叛徒。
现在圣女亲自出马,虽然冒不小的风险,但是只要身份没有揭破,查清秦林底细、揪出大叛徒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圣女果然对本教忠心耿耿,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虎穴,以前只觉得她贪玩、调皮、胡闹,没想到、没想到是咱们看错了……”
紫寒烟看着北面京师的方向,眼中满是敬佩。
幸好她不知道,以身犯险深入虎穴的白灵沙,这会儿正兴致勃勃的逗弄着秦林带来的那条大黄狗,揪它耳朵、扯它尾巴,玩得不亦乐乎……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一章 拖油瓶
“汪汪,汪汪汪!”大黄狗在院子里狂奔,陆远志双手拉着拴狗的绳子,被拖着跑,累得直喘粗气,胖脸上全是汗水。
秦林坐在厅上,悠闲自得地喝着茶水,这条大黄狗就是他办案的战利品。
劫掠幼童阉割的案件告一段落,虽然没能抓住白莲教南北两宗的匪徒,但基本案情已经查清,更重要的是,所有的幼童都成功获救,他们会拥有一个完成的人生,没有谁会变成可怜又可悲的丐阉。
将幼童发还他们亲生父母时,那种骨肉相见的感人场面,看着那些孩子失而复得、父母儿子拥抱着喜极而泣的情形,秦林就由衷的高兴……至少我除了争权夺利、努力向上爬之外,还是实实在在替这些老百姓做了些事情。
秦林这番作为实在功德至大,按照徐文长的说法,因为秦林打击拐骗幼童阉九,连带民间自宫之风也受到遏制,今年九月十九整个京师不知几千上万的幼童逃脱了一刀之劫,老天有眼,积下的阴德将来冥冥之中自有福报。
那小刀周的老婆还算老实,秦林并没有难为她,反将原本充作赃物没收的两锭金子发还,只问她讨这条大黄狗。
这条狗是男主人一年多前开始喂的,又凶又恶得罪街坊,女主人并不喜欢,见秦林讨要正中下怀,没口子的答应送给他。
狗都怕恶人,似乎动物比人更能感应凶煞之气,大黄狗在别人手上又凶又恶,被秦林收养之后倒是格外老实。
秦林弄这条狗,就是看中它聪明、嗅觉也不错,想训练一下充当警犬,这不,在院子里设置了沙坑、木栅栏等障碍物,由陆远志牵着训练呢。
大黄狗没啥,可怜的陆胖子就有事了,跑得气喘吁吁,张着嘴哈呀哈的喘粗气。
“胖子真逊哪,还不如一条狗!”
清朗的童声发自阿沙口中,她已经洗白白了,换了女孩子打扮,穿着杏黄色的衣裙,头上梳着双丫鬓,脸蛋雪玉可爱,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灵动,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虽然年纪稚嫩,竟是少见的绝色,嘴角总是挂着一丝儿坏笑,更显得顽皮慧黠。
哪里是什么十岁左右的肮脏小乞丐?分明就是个十一二岁、身形还未长开的小美人儿。
这就是秦林的第二件战利品,或者按他本人的话来说,是“拖油瓶”了。
从灵官庙回来,别的孩子都干干净净的,就阿沙又脏又臭,秦林不由分说,把臭烘烘的阿沙像抓鸡似的拎起来,直接扔进了洗澡的大木桶,甚至动手搓她背上的泥巴,弄得阿沙几乎哭起来,秦林才没好气的甩下句好心没好报,悻悻走开。
哪晓得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洗出一桶黑水之后,赖皮小乞丐阿沙变成了娇美灵动、冰雪聪明的小姑娘。
府中登时轰传秦林出去一趟就捡回个小仙女,这种奇事青黛、徐辛夷、甲乙丙丁、侍剑等八卦女会不来看吗?一看就不得了,阿沙成了她们的宝贝,只要闲下来就忙着替她梳洗打扮,金珠玛瑙、绫罗绸缎直往身上裹……好嘛,敢情她们把阿沙当成洋娃娃啦!
阿沙也有说辞,可怜巴巴的告诉姐姐们,说她爹妈是逃荒的灾民,从小就被当成男孩子带,后来爹娘都死了,她也和其他小乞丐一样天当被子地当床,成天邋里邋遢的过活,脸上永远糊着泥,要不是洗干净了,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儿。
可怜呐,青黛、徐辛夷越发同情心爆棚。
等秦林通知被拐儿童的家人将他们领回,连狗蛋也有周老憨带回家去了,唯独剩下阿沙没有去处。
秦林从那日灵官庙回来,就觉得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架不住青黛、徐辛夷和一干同情心泛滥的女兵轮番轰炸,什么“咱们家还缺了她一口吃的”,什么“秦长官你不能见死不救”,没办法,只好把阿沙留在府上,可总是叫她拖油瓶。
阿沙呢,也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处处和秦林作对,当然也不会给陆胖子好脸色。
这不,看着陆胖子累得直吐舌头,她拍着巴掌直乐:“胖子,你真丢脸,还不如大黄呢!就是舌头吐出来,也比大黄的舌头短。”
陆远志一脸的悲愤,看了看阿沙,这叫个欲哭无泪啊:自从上次帮着秦林得罪了拖油瓶,不知怎的她就给女兵甲出主意,说陆远志实在太胖了,跟着秦大哥出生入死,将来遇到危险恐怕跑都跑不掉,不如让他牵着大黄一起跑,练练跑路的本事,紧要关头也好保命啊!
女兵甲想想也是,自家丈夫又胖,又不会武功,真要遇到危险岂不倒霉?立刻大发雌威,逼着胖子牵狗跑步。
可怜的陆远志就成为了悲催的牺牲品,每天被大黄拖着在院子里狂奔,正如阿沙说的,累得直吐舌头,真和大黄差不多了,而且、而且是胖版的……
“看什么看哪……”阿沙朝陆远志做了个鬼脸:“胖得跟猪似的,真要被别人捉住了,像杀猪一样把你杀了,到时候阿甲姐姐怎么办?听着,我、是、为、你、好!”
算你狠胖子叹了口气,继续跟着大黄一路狂奔。
“拖油瓶,不要太过分哈……”秦林眯着眼睛,兄弟被欺负,做大哥的不得不出来讲数,他冷笑两声:“老子是锦衣卫,奉旨执掌诏狱,哼哼,你这样的小丫头抓进去喂老虎,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阿沙吐了吐舌头,咬着手指头眼泪汪汪的一副可怜相:“我……好……怕……呀……傻蛋,你说我如果告诉徐姐姐,说你要抓我喂老虎……”
秦林无奈地挠了挠头皮,心说你哪儿有一点害怕的样子?丫演技比我还厉害!
当着青黛、徐辛夷两位姐姐的面,“秦大哥”叫得比谁都甜,装得比谁都可怜,背着人就叫“傻蛋”,秦林很想把这鬼丫头敲得满头包啊满头包。
想到敲她满头包,忽然看到阿沙头上梳着双丫鬓,秦林就邪邪地一笑,虎目精光四射,虎躯一震再震,“嗯,好像我看见福记丝绸庄又进了新货,对了,陈来顺银楼的手艺也不错,龙凤金钗和你的发型很相配,还有和大福金铺的珠冠头面……”
说罢,秦林摸着下巴不怀好意的望着阿沙,一副奸诈阴险的表情。
我的妈呀,救命!阿沙玉雪可爱的小脸儿立刻变成了皱皱巴巴的一团,气哼哼地瞧着秦林:“金钗、珠冠、还全副头面,秦林你干脆杀了我吧,不活了!”
阿沙最怕的就是被青黛、徐辛夷和众多姐姐梳洗打扮,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比三个女人还可怕的是十几个女人,这个说要替她梳双丫髻,那个说试试堕马髻,还有人说前面做刘海,然后再把!各种首饰一样一样的试,可怜的阿沙就接近崩溃了。
要知道,顽皮慧黠的阿沙,平时最讨厌的就是梳洗打扮呀!
“不行不行,阿沙这么可爱,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秦林不怀好意地看着阿沙,活像盯上小红帽的狼外婆。
心头一阵恶寒,阿沙只好装出乖宝宝的样儿:“秦大哥,别这么坏嘛,大不了、大不了咱们和好……”
这时候和好?晚了!
秦林阴险的坏笑着,不顾阿沙的苦苦哀求,起身去外面买那些东西。
“姓秦的我一辈子不会放过你!”阿沙在后面挥动着小拳头,然后很快就情绪低落下来,嘟着小嘴:“怎么办啊,梳这个双丫鬓就够可笑的了,要是被他买回来什么龙凤金钗、什么珍珠头面,我的天哪,我还是找块豆腐撞死吧……”
徐辛夷、青黛和朱尧媖一块回来,青黛又在京师开设了女医馆,因为秦林背后撑腰,做了太医的李建方又在杏林中发挥影响力,这次女医馆的开设非常顺利,开张三天,局面大好,朱尧媖听说之后,就央求表姐带她出宫去玩,这又跟着一块到秦林府上来了。
“秦姐夫没在家里吗?”朱尧媖四处看看,然后很快就发现了愁眉苦脸蹲坐在阶梯上的阿沙,善良的公主立刻善心发作:“呀,这就是姐夫救回来的那个阿沙?真的好可爱呀!”
“救命……”阿沙垂着头,勾着背,就想开溜,可还没有溜走,就被徐辛夷抓住了。
徐大小姐很得意的展示作品:“表妹你看,我替阿沙梳的双丫鬓,好看吧?!”
一点也不好看,丑死了!阿沙心头这么说。
“好看啊!好看!”朱尧媖拍着手直乐。
咦,阿沙注意到她胸口戴着一块五爪团龙玉佩,这是皇家之物啊,难道她就是那位长公主?
哼哼,姓秦的府上果然不简单!
“是啊,徐姐姐替我梳的……”阿沙冲着朱尧媖甜甜的一笑。
漂亮美少女的亲和力果然无敌,很快她们就玩到了一起,当然,是三位姐姐把小妹妹当成模特,不停地摆布,可怜的阿沙强忍不耐,小嘴撅得可以挂油瓶。
秦林提着包东西,施施然从外面走进。
“糟糕,我的死期到了!”阿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想到什么凤钗,什么珠冠,她简直抓狂。
“阿沙,这是给你的哦……”秦林在老婆和小姨妹面前表现得极有爱心。
阿沙扭着头不看那些“刑具”。
秦林坏坏地笑着:“奇怪了,连绿豆糕都不吃吗?”
阿沙转头一看,立马眼睛放光:盒子里并不是什么珠冠首饰,而是整整齐齐、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绿豆糕。
于是这个家伙自动无视了秦林,直接抓起两块塞进嘴里,狠狠嚼着,好像在咬秦林的肉……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二章 身负天命?
秦林安排北镇抚司密探打听消息,终于有了回应,他和师爷徐文长在书房里翻看着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两人都是眉头紧锁。
拐骗幼童阉割案,本身的案情已算告破,查明了幕后黑手是白莲教北宗,救出了全部被拐幼童。
但对方的目标究竟是什么?相信对方绝不会是想把幼童们弄去做丐阉。
很明显,以推翻朝廷为己任的白莲教,这次直接把阴谋指向了紫禁城,因为只有皇宫里面才用得着这么多太监。
那么白莲教的阴谋到底是什么,南北两宗的分歧源自何处,对方在宫中有没有内应,这些都是北镇抚司亟待查清的问题。
厂卫特务机关绝非浪得虚名,秦林这位北镇抚司的大特务头子令出法随,整个北司体系都高速运转起来,从官府、民间、黑白两道等等方向打探消息,很快把详尽的资料汇总到了秦林的案头。
白莲教南北两宗的分野,还得从嘉靖三十三年说起,就在南方五峰船主汪直纵横三十六岛的同时,当时的白莲教长老赵横北化名赵全,因朝廷清剿大军步步紧迫,便率雁北分舵教徒万余人越过长城,投靠了与明朝有世仇的俺答汗。
白莲教从元朝建立之初就与鞑虏势不两立,韩山童、刘福通、铁冠道人张中、彭和尚彭莹玉等人都是反元义军的首领,功在千秋、名垂青史,天下尽人皆知,总教又怎么会容许赵横北投靠蒙古鞑虏?
于是总教从此不再承认赵横北的长老身份,与逃到塞外的雁北分舵也中断了联系。
赵横北一心要借俺答汗的势力推翻夺取圣教江山的朱明“伪朝”,雁北分舵的教徒也因为官军清剿而与朝廷结下了血海深仇,既然总教对他们的行动不予支持,就干脆自立教门,改称白莲北宗。
赵横北也算得上一代枭雄人物,在塞外做下极大的事业,勾结俺答汗,修造板升城,开荒放牧,招引十余万部众,并时时刻刻策动俺答汗铁骑叩关进攻明朝,彻底从魔教头子、起义首领变成了汉奸。
不料十年前张居正主持俺答封贡,种种机缘,一向和明朝敌对的俺答汗竟然与朝廷达成了和解,成为天朝的一方藩属。
时移势易,俺答汗不再需要赵横北这个汉奸,便与明军里应外合,突袭板升城、捉拿赵横北,由朝廷将他押赴京师,凌迟处死。
当时白莲北宗的处境极其艰难,无奈之下向总教求援,但总教方面并没有伸出援手,从此双方的裂痕进一步加深,就算不是势同水火,也是井水不犯河水,几乎没有了系出同门的香火情。
前面这些资料,因为当年朝廷在俺答汗配合下,捉到包括赵横北在内的不少白莲北宗高层,缴获许多秘密文件,所以比较详尽,而从十年前赵横北凌迟处死之后,厂卫的工作重心南移到南方的白莲总教,关于白莲北宗的文档记录就变得模糊了许多。
只知道白莲北宗并没有覆灭,当年赵横北在俺答汗庇护之下势力发展很快,长城沿线的蓟州、大同、宣府这些地方都是他派的传教大师兄,总教反而插不下手,之后赵横北本人虽被凌迟处死,白莲北宗秘密传教的基础还在。
另外,赵横北的徒弟叫做石自然,厂卫方面怀疑目前是他在主持白莲北宗。
“石自然?”秦林看到这里就把卷宗拍了拍,“那天白莲教内讧时,我听艾苦禅提到过这个名字,如果没记错,主持掳掠幼童阉割一案的那个‘少教主’石中天就是这个石自然的儿子,嗯,现在确实是他在主持白莲北宗。”
徐文长皱着眉头,几乎把颔下那几根灰不灰、黄不黄的胡须揪断:“白莲北宗在江湖上声名不显,更因当年遭逢大变,行事比总教更为隐秘,针对朝廷的手段也更为偏激,尽管他们实力不如总教,但以当年投靠宿敌蒙古鞑虏、这次又掳掠幼童阉割的案件来看,简直就是不择手段!”
“而且我怀疑,北宗在宫里有内应!”秦林挠着头皮,可现在面对卷宗,他也一筹莫展。
长城沿线万余里,当年都是赵横北的传教范围,谁知道白莲北宗把总部设在哪里?要找宫中内应,可紫禁城里头宦官千千万万,难道把上到冯保下到张小阳的太监全都抓起来审问?别说秦林没那个权力,还有大汉将军、旗手卫、金吾卫都在宫中当值呢,也脱不了嫌疑啊!
具体个案可以由证据入手,剥茧抽丝查明真相,但这种大海捞针的悬案,即使是后世也得动用大批警力,采取入户调查、大规模摸排、圈定重点嫌疑、二十四小时蹲守等手段才有希望破案。
法医和刑警都不是神,很多时候笨办法虽然笨,却是最有用的办法。
偏偏这些办法,秦林目前一样也不能用,真叫他浑身有劲儿没处使,和徐文长相对苦笑。
一阵咯咯的笑声从窗外传来,阿沙坐在竹编摇椅上晃晃悠悠,没心没肺的把各种零食往嘴里塞。
书房里两个愁眉苦脸的家伙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想:“唉……到底还是她最开心哪,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愁……”
坐在书房外面偷听的阿沙,小脸上挂着坏笑:哼,两个傻蛋想知道北宗那伙叛徒的事情吗?干嘛不来问我?不过,问我也不会告诉他们,嘻嘻!
臭烘烘的小乞丐变成了香喷喷的小仙女,阿沙在秦林府邸的日子别提多惬意了,没有做白莲教主的师傅逼着她练功,没有一脸苦相的艾右使唠唠叨叨的讲圣教屡次起兵反元抗击蒙古鞑虏,被朱元璋篡夺基业之后,历代教众如何前赴后继和伪朝战斗的光辉事迹,也不用看高左使那张阴恻恻的死人脸……
相反,这里有好玩的、好吃的,没事儿就去捉弄陆胖子和大黄狗,在教中虽然前呼后拥,可哪儿有这里自由自在?
想到卧底秦府的主意,白灵沙简直就把自己佩服得要命:本来吧,苦行修炼刚过了五个月,还剩下足足七个月的考验,不是装成瞎子、跛子,就是又脏又臭的小叫花,简直又无聊,又讨厌,像个泥猴似的,身上臭得连自己都嫌。
“呼呼……还是现在这样舒服啊!”阿沙晒着初冬的暖阳,舒舒服服的把四肢伸展开,霸占了原本属于秦林的摇椅,抓起从徐文长手里敲诈来的上虞甜栗子,往空中一抛,那甜栗子就划着弧线落入她张开的嘴里。
摸摸圆滚滚的小肚子,这日子过得,惬意啊!
要是没有徐姐姐、李姐姐她们整天把阿沙当成洋娃娃打扮,那就彻底完美了。
至于为圣教打探消息,从秦林这个幌子身后揪出真正叛徒的使命,阿沙不说全然忘到了脑后,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心不在焉。
忽然西边天空中一只风筝飘飘荡荡,扎成鸳鸯形状,那鸳鸯的口中还衔着一支莲蓬。
看见这只风筝,阿沙立刻像被什么东西咬到一样,立刻从摇椅上跳起来,左右看看,鬼头鬼脑的从后院花圃的小门溜了出去。
她在路上停停走走,一会儿花两个铜钱买了串糖葫芦,一会儿又对吹糖人产生了兴趣,七弯八拐,最后走进了两里外的一间民房。
应劫右使艾苦禅,青阳堂主紫寒烟,白阳堂主萧云天和红阳堂主练辟尘已经等在了这里,见到阿沙,齐齐把腰一弯,双手在胸前做莲花盛开之形:“参见圣女!”
“好了好了,有什么事情找我啊?!”阿沙一脸的不耐,心头则有些忐忑,生怕他们逼自己离开秦府继续苦行。
艾苦禅看看阿沙,穿着湖湘所产极好的丝绒夹衣,头上梳着双丫髻,一条腰带看起来不显眼,佩的却是宝玉,就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
要说钱财,白莲教百年来能和朝廷相抗,也不缺奇珍异宝,但教中认为人身只是皮囊而已,真空家乡才是归宿,所以生活并不奢侈,见了阿沙的打扮,艾苦禅就劝道:“圣女殿下,别怪艾大叔多嘴,您可别上了朝廷鹰犬的当,忘了圣教的根本,须知这世间劫数本是苦难,唯有弥勒下降、明王现世才有今世福报,其他一切口福眼福俱是身外尘土……”
艾苦禅总拿圣女的高标准严要求来教训阿沙,根本不懂她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这番教训适得其反。
阿沙眼珠滴溜溜一转,指着自己鼻子:“啊哈,艾老头以为我过得很开心?告诉你们,我是勉从虎穴暂栖身,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那秦林又凶又狡猾,手下徐文长老谋深算、陆远志扮猪吃虎,他们都是圣教的强仇大敌,我为了圣教去卧底,连晚上睡觉都睡不着,看看看,这里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说着说着,阿沙就把头发揪着给艾苦禅他们看,反正手里抓着一大把,别人也没看出哪根是白的。
她当面撒谎脸不红,倒是说到秦林等人的时候有些儿不好意思,是啊,又凶又狡猾的家伙买绿豆糕给她吃,老谋深算的徐老头被她把托人从绍兴带来的零食全敲走了,扮猪吃虎的陆胖子每天和大黄一起跑得累死累活……
艾苦禅想想也觉得阿沙不容易,总算放过她,点点头道:“圣女殿下的事情,属下已禀报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圣教主,她老人家说,查明朝廷鹰犬秦林和本教高层叛徒的事情,远比苦行修炼更加重要,圣女殿下接下来的苦修,就改作在秦府卧底。”
“啊,师傅真好!”阿沙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可接下来又有点儿惭愧,觉得似乎这段时间在秦林府上没做什么事情,有些对不起师傅,毕竟在白莲教总教,身为圣教主的师傅是真心实意对待自己的呀!
忽然艾苦禅对着三位堂主点点头,“动手吧!”
只见青阳、红阳、白阳三堂主移形换位,成品字形将阿沙围在中间,六掌齐出,齐齐击在她胸腹之间,艾苦禅则凌空跃起,出手如电,一掌拍向她头顶百会穴。
阿沙起初吓了一跳,随后便感觉到三堂主掌心透过来的力道绵绵沛沛,她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顿时暖融融一片,此时艾苦禅一掌击在百会穴处,真气灌顶而入,充盈经络之中,如潮水般冲刷,被师傅封住的任督二脉登时打通。
艾苦禅飘然落地,微微一笑:“事关重大、圣女任务艰巨,您被封住的功力,圣教主命我们出手解开。”
阿沙的功力是她师傅、白莲教主亲自出手封印的,艾苦禅等人可没那么深厚的内功,必须一起出手。
“吓死我了,先说一声好不好?人吓人会死人的!”阿沙没好气的白了艾苦禅一眼,可笑这位江湖上威震四方的铁面杀生佛,此时只会咧着嘴赔笑。
功力被解开,阿沙对准桌子上摆着的铜茶壶弹弹手指,远隔三尺劲风就撞得茶壶咚咚作响,她就嘻嘻直笑,眼睛眉毛都弯到了一处,好像小孩子又重新得到了失去已久的玩具。
“启禀圣女……”艾苦禅又道:“圣教在南方还有布置,既然您功力解开,便有了自保之力,属下等奉圣教主之命,还要往南方一行……”
阿沙巴不得他们快走呢,接连挥手:“快走快走,这里有我一个人就能应付了,对了,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出来太久会被怀疑的。”
说着,阿沙就蹦蹦跳跳地跑远了,留下四位面面相觑的白莲教高手。
“这位圣女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啊……”艾苦禅脸拉得更像苦瓜了。
紫寒烟也有些迷惑不解,想了想,坚定的握紧拳头:“圣教主以本教秘术,观星象、查命理、推术数,算定阿沙将来做教主一定会中兴圣教,大约两三年前圣教主更是说星相发生了难以揣测的极大变化,或许是无生老母降下了法旨,所以天道转移、天命改变,阿沙甚至会成为推翻朱明伪朝的关键……”
这个蹦蹦跳跳、聪明慧黠的阿沙会推翻朱明皇朝?恐怕说她会水淹蚂蚁窝、掏鸟蛋、捉弄大黄狗更令人信服吧。
可在白莲教四位高手心目中,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们信心十足地点点头,以崇敬的心情,目送阿沙的身影消失在小巷深处……
“好像秦大叔上午打赌输了,还欠我一盒点心,究竟是叫他去买盒桂花饼,还是桂花饼,还是桂花饼呢?”阿沙舔了舔嘴唇,最终确定了目标:“看来我是真的想吃桂花饼了。”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三章 蓟镇之行
阿沙溜回府中,满心欢喜的去找秦林敲那盒桂花饼,与此同时秦林的房间里面,青黛和徐辛夷正在替他收拾行装。
青黛安静娴雅的坐在圆凳子上,在小药箱里翻翻找找,收拾出一大盒药丸和散剂,一样一样的放进行囊:“现在已是秋末冬初,边塞上更是寒冷,秦哥哥要注意身体哦,这个六味地黄丸滋阴补肾,只有肾气足就不畏严寒。”
“那么这个呢?”秦林笑眯眯地看着小丫头忙乎,将一包散剂放在掌心颠了颠。
“桂枝散……”青黛轻轻巧巧的坐在秦林身边,给他解释:“辛温解表,专治外感风寒,万一秦哥哥有个头疼脑热的,就可以先对付过去啦。还有还有,旁边这种蜡封着的小丸子是牛黄解毒丸,北边风大,如果遇到风火牙痛、咽干咳嗽、口舌生疮,它疗效很好呢!”
秦林看着一盒子片、散、丹、丸,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好嘛,这是准备开药铺子吗?
娇憨可爱的女医仙,正歪着头满怀关心地看着他呢,小嘴儿紧紧地抿着,清澈透明的眸子写满了不舍。
秦林又怎么舍得拒绝呢?
他捏了捏青黛的小手:“好,秦哥哥都带上,我的小师姐,你可以放心了吧?来,嘴一个!”
“厚脸皮……”青黛咯咯娇笑着躲开。
徐辛夷叉着大长腿、弯着小蛮腰,把大衣箱里面的衣服一件接一件的丢出来:“奇怪,怎么找不到了呢?天这么冷,我以前做的那件花斑豹皮战袄……哈哈,找到了!”
秦林以手加额,心说老天何其不公,我把它藏在箱子最底下,居然还是被你翻出来了。
徐辛夷把那件左边长右边短前襟歪后摆斜的豹皮袍子往秦林身上套,饱满的面庞眉飞色舞:“穿上试试,瞧,这是我亲手缝的唯一一件衣服呢,秦林你很荣幸啊,哇哈哈哈……”
秦林满脸悲愤:“荣幸啊荣幸,穿这身我简直高兴得快疯啦,简直恨不得在上面贴张纸,就写‘魏国公府大小姐亲手所缝’,叫满城都知道我老婆的针线手艺!”
切!徐辛夷白了秦林一眼,并不生气,侧过脸儿,蜜色的脸蛋冲着秦林,闭上了漂亮的杏核眼。
嗯嗯,还有一个呢?秦林冲着青黛坏笑。
“秦哥哥最讨厌了,老是欺负徐姐姐和我,不过现在就要出远门了,就让你亲亲吧……”青黛笑嘻嘻地,也踮起了脚尖,水晶般清澈的眸子轻轻闭上,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两个老婆都乖……”秦林左手抓着徐辛夷的翘臀,右手挽着青黛的纤腰,同时将两位美人儿揽在怀中,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
“呀”的一声清脆低呼从门外传来,阿沙用两只手捂住眼睛,不停地往后退,嘴里还不停地说:“没看到没看到,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秦林怀中两位美人儿吃了惊吓,徐辛夷咚的一下跳开,待看清是阿沙,她蜜色的脸蛋就布满了嫣红,青黛则伏在秦林怀里,藏着脑袋,咯咯直笑。
阿沙假装惶恐,捂着眼睛从指缝里看着秦林,嘴角则微微翘起,一副奸计得逞的小坏样儿。
秦林朝这鬼丫头一竖中指:假装没看到,你转身溜走就是了,偏要大声喊出来,还假模假样的捂着眼睛,算你狠!
嘿嘿嘿嘿,阿沙悄悄朝秦林做了个鬼脸,一边捂着眼睛往后退,一边嘴里继续叫:“哎呀,刚才秦大叔要啃两位姐姐的脸呢,不知道他啃得痛不痛?两位姐姐怎么不啃他呢?”
徐辛夷和青黛情知这丫头弄鬼,心头又好气又好笑,想到和秦林做的那些事情,又忍不住心如鹿撞,脸色越发姹红。
鬼丫头也够坏的,她叫秦林大叔,却叫徐辛夷和青黛是姐姐……
阿沙正在得意忘形,冷不防秦林冲出来,一把就抓住她细嫩的胳膊。
或许是武功被封印太久,阿沙都快忘了自己,慌着叫道:“我是小孩子,秦大叔你可不准欺负小孩子,两位姐姐你们看他……”
“看看看,看个屁啊,非礼勿视懂不懂?”秦林屈着手指,在阿沙脑袋上一顿乱敲:“我看你背后有株仙人掌,还在往后面退,再退一步你就撞到仙人掌啦,扎你一屁股的刺!”
可不是嘛,阿沙身后真有一株茂盛的仙人掌,是佛郎机人运来的,在这时候属于非常珍惜的花卉,所以摆在这里,只见它生满了一丛一丛的锋锐尖刺,要是阿沙撞上去,还不被扎成马蜂窝?
阿沙自己看看也吓了一跳,忍不住把小屁屁捂住,嘴上仍不服气:“切,大叔你有这么好心?你是担心这株名贵的仙人掌吧!”
青黛和徐辛夷互相看了看,齐齐摇了摇头:秦林不是很会逗小孩子吗,怎么和阿沙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好像老鼠遇到猫?
青黛一把将阿沙搂在怀里,摸着她的头顶:“阿沙,秦哥哥要去蓟镇办事,这几天你就不能找他、陆远志哥哥和阿黄玩了哦,不过女医馆那边闲下来,我会来陪你的。”
“本来我也想去蓟镇玩的……”徐辛夷嘟着嘴,挠了挠头:“可是几天之后是定国公府我那嫂子的生日,亲戚里头凡是女眷都要去……好了阿沙,这几天我带你玩吧,一定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小仙女一样!”
打扮、漂漂亮亮、小仙女?这些词儿每从徐辛夷口中吐出一个,阿沙的嘴巴就张大一分,想到接下来被两位姐姐收拾打扮的日子,鬼丫头就很想学会隐身法,叫你们都看不见我啊,看不见我。
可白莲教的武功再神奇也没有隐身法,想到接下来的日子,阿沙预感到自己的“悲惨遭遇”。
“秦大叔要去蓟镇,我就惨了,那些双丫髻、堕马髻、金凤钗、银步摇,会要了我的老命……咦,蓟镇,那不是戚继光练兵的地方吗?”
阿沙忽然间灵机一动,冲着秦林甜甜的笑:“秦……大……叔……”
我的娘哎,这声音甜的发腻简直像喂了半斤白糖,秦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把脸一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拖油瓶,你有什么阴谋?”
阿沙抱着秦林的手臂,身子像绞股糖似的扭来扭去:“蓟镇有长城,阿沙要看长城嘛,秦大叔最好了,一定不会拒绝吧?”
秦林阴险的笑着,根本不为所动。
真是个狠心肠,连我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都不甩,实在太过分了!阿沙这样想着,又转移了火力,把手往脸上一揉,泪水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呜呜,青黛姐姐,徐姐姐,阿沙真的很想看长城啊,而且、而且我这一路也会做事情的,我帮秦大叔牵马、挑东西、赶车……”
徐辛夷横了秦林一眼,摩挲着阿沙的头顶:“阿沙这么可怜,秦林你就带她去嘛!”
青黛也安慰着阿沙,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希冀地看着秦林:“就是嘛,我的秦哥哥要有同情心,要会照顾小孩子!”
服了你们!秦林没好气地答应了,然后一把抓住阿沙的后颈,漂亮的小仙女、白莲教的圣女殿下,像条猫猫狗狗似的被他提在手里,走到门口,照屁股一脚远远踢走。
“哇,秦哥哥你太过分了,阿沙还只是个小孩子!”青黛撅着嘴,柔声埋怨秦林。
秦林撇撇嘴,被踢飞的阿沙已经揉着屁股爬起来了,还冲着他龇牙呢!
“幸好阿沙没受伤……”徐辛夷也白了秦林一眼,拧着他的胳膊:“你呀你,怎么可以对小孩子这么野蛮呢?!”
这两面三刀的鬼丫头,我还算客气呢!秦林坏笑着把房门和窗子通通关上,转身就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其实,还有更野蛮的。”
预感到要发生什么,徐辛夷和青黛登时心如鹿撞……
阿沙满头秀发被秦林抓得像个鸟窝,洁白的衣裙在屁股位置留着只大脚印,别提多可怜了。
女兵们对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惊,纷纷摇头叹息:“唉,真是可怜哪,秦长官什么都好,怎么一点儿也不让着她呢,她还是个小孩子嘛!虽然调皮了点,捉弄得陆长官整整瘦了一圈,又害得大黄见了她就怕得缩墙角,连厨房的老黄和花园的老李都因为怕她干脆辞工不干了……不过,终究只是个小孩子嘛,还这么可爱!”
“可爱”的阿沙带着无辜的弱弱笑脸,博取了空前的同情心,最后牵着大黄夺到了偏僻的后院。
“呀呀呀呀呀,秦林我要杀了你!”
狂化的阿沙咬牙切齿,好看的大眼睛“凶光毕露”冲着一块大太湖石拳打脚踢,不过怎么看都是小孩子发脾气而已,就连她咬牙切齿地样子都是那么天真可爱。
“阿沙还真是可爱呀!”看到这一幕的人们都这么说,或许他们没注意到大黄是怎么瑟缩到一边,像发了疯似的猛摇尾巴。
发泄完毕的阿沙,终于牵着大黄离开,脸蛋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园丁老胡走进花园,他随手撑到那块太湖石上,不知怎的,这块石头就突然四分五裂,碎成了七八十块。
“奇怪,好端端的石头怎么碎了?”老胡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四章 见红了
秦林的蓟镇之行,是受戚继光所邀,九月二十八日蓟镇将举办冬季降雪之前的最后一场大操演,名为魏国公呈献、实则秦林发明的掣电枪和迅雷枪已经装备了不少,所以请他前往观看。
另一方面,锦衣卫北镇抚司负责间谍与反间谍工作,在边境地区布置了情报网,触角甚至伸向朝鲜、安南、暹罗,蓟镇防务为京师北部屏障,是北镇抚司的一个工作重心,秦林此去也有视察当地锦衣卫机构的打算。
蓟辽总督在京师东北面的密云县开府,距离京师约一百多里,蓟镇总兵府则设在京师东面三百里外,遵化城与长城喜峰口之间的三屯营。
蓟镇设置的目的主要是牵制九边其他边镇及京营,起到防备叛乱的作用。同时,考虑到其余边镇一字拉长,戍守防线长达数千公里,兵员分散,因此设置蓟镇以为抵御蒙古入侵的预备防线,与京营起到相互照应的作用。
蓟镇官兵员额,永乐时期初定为八万五千人,万历年间增长至十万人以上,九边中仅宣府、大同可与之相比。
目前统帅这十万貔貅的,正是秦林的老朋友,以抗倭闻名天下的大帅戚继光。
这位大帅做人极其长袖善舞,虽然知道秦林不喜欢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照样派了侄子戚金领着精锐边军充作仪仗,远迎到两百里外……京师距离蓟镇三百里,戚金这远迎,都快摸到京师的城墙根儿啦!
秦林坐着极大极宽敞的黑厢马车,鲜衣怒马的锦衣卫缇骑前呼后拥,旌旗迎着北风烈烈飞扬,黑底金漆官衔牌高书着“锦衣卫指挥使”、“昭勇将军”、“督北镇抚司办事官校”、“奉旨提点诏狱”前面戚金率领一队边军火枪手开道,后面又是一队边军铁甲精骑压阵,当真是威风凛凛。
可不,莫说官道上走的人见了咋舌,连路边的野狗见了这阵势都夹着尾巴嗷呜一声,跑得远远的。
“哇哈哈哈……”秦林端坐车厢之中,掀开车帘看看外面,觉得现在的场面实在很具备厂卫大魔头隆重出场的气派呀!
当然,除了车厢里头这个完全不知所谓的鬼丫头……
大黄乖乖的趴在车厢地板,阿沙也四仰八叉地躺在厚实暖和的绒毯上,把脑袋舒舒服服的枕在大黄的身上,可怜的狗本来又凶又恶,偏偏现在乖得像只哈巴狗,让阿沙枕着自己的身体,丝毫不敢反抗,还讨好的摇着尾巴。
不仅如此,阿沙还找到了马车的暗格,把里面藏着的食物全都翻出来,云片糕、蜜饯、雪枣、绿豆糕……接二连三的往嘴里塞,吃得小肚子圆滚滚的。
秦林看着这家伙就来气,完全不知所谓嘛,莫名其妙的小叫花子,忍不住把一叠文件往矮几上重重一拍:“吃,就知道吃,嚼那么多甜食,将来长一嘴的蛀牙,疼得你哭!”
阿沙懒洋洋地躺着,细嫩的手指头拈着颗雪枣:“哎,这雪枣做得不错,又酥又软,可惜放的白糖,要是用枣花蜜那就更美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那雪枣是临行前去相府拜辞,张紫萱亲手做了送给秦林的呀看看接二连三都被阿沙塞进了嘴里,他一记虎扑:“别吃了,给我留几个!”
居然抢我的雪枣?阿沙手上一轻,才发觉雪枣已经到了秦林手里面,她立马像条被激怒的猫,嗖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张牙舞爪的和秦林打。
“你已经吃了八个,最后一个是我的!”秦林抓着阿沙的头发,把她脑袋往车板上摁。
阿沙竭力反抗,力气大得出奇,反身给秦林一记背摔:“大叔吃那么多糖干什么?我是为了你好才把甜食都消灭掉!”
“我靠!”秦林被摔得七荤八素,实在没想到拖油瓶力气居然有这么大,站起来就冲过去,可还是晚了一步,阿沙已经把雪枣往空中一抛,在秦林绝望的目光中掉进了她嘴里。
气死我了也许是习惯了阿沙的超强抗打击能力,也许是屡次被拖油瓶所欺,盛怒之下的秦林完全没把她当成女孩子,伸手就抓着她下巴扳,手指头伸进她嘴里去挖。
阿沙想也没想,直接一口咬下。
“啊……”秦林惨叫着把手指头缩回来:“你属狗的?”
看看秦林手指上有血,阿沙也吓了一跳,又开始装可爱,大眼睛忽闪忽闪:“啊,大叔你被谁弄伤了?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吧,妈妈说吹吹就不疼了……”
“哼哼,还装,还装,我看你还装!”秦林冷笑着抓住瑟瑟发抖的阿沙,像踢皮球似的一脚踹出去,把拖油瓶踹得像块橡皮膏似的贴到了墙上,然后在地心引力作用下缓缓滑落。
大黄狗趴在地上,用一只前爪遮住眼睛,圆圆的狗眼里写满了惊悸:人类,真是太可怕了……
见血了!秦林看看右手食指上,深深的一道牙印,流了些血出来,便伸头出车厢:“有白纱布吗?出血了!”
陆胖子和牛大力都在后面车上,负责引路的是戚金,他刚才听见马车里有异常的响动,就躲得远远的,马车里的小女孩虽然年纪很小,可谁知道秦长官会不会……
实在没想到,秦林居然会出言要白纱布,戚金怔了怔,神色立刻变得极其古怪,赶紧找了块递进去。
秦林拿到纱布,回头看了看阿沙,也有些后悔刚才太夸张,怕把小女孩打伤,可他看到的一幕是,刚刚还被踢得贴到马车壁板上的阿沙,又懒洋洋的枕着大黄,抓着甜栗子开始奋战了。
“看什么看……”阿沙剥着甜栗子,冲着秦林翻翻白眼。
靠,拖油瓶是不是人哪,这抗打击能力也太强了吧,秦林摸着头不明所以,但想想可能做小叫花的整天被人打、被狗咬,大概身体比寻常人格外皮实吧,说起来和拖油瓶打了不知多少,好像她身上连一点伤痕都没有,反而是自己伤痕累累……
忍着痛把流出来的一点血擦掉,用干净的布包扎起来,秦林把染了鲜血的纱布随手从车窗丢出去。
一团白纱布,中间鲜血殷红,戚金和弟兄们看到这一幕,全都怔怔地瞧了瞧车厢,所有人心头都忍不住骂了句:禽兽!
当然他们不知道秦林根本就是禽兽不如,这个可怜的家伙忍着手指头疼,把文牍资料翻得哗哗直响,瞧着那剥糖炒栗子的阿沙就想把她一脚踹出去。
“喂,大叔还在生人家的气啊?!”阿沙讨好卖乖的笑着,蹭到秦林身边。
秦林白了她一眼,“拖油瓶滚开!”
“大不了请你吃糖炒栗子啰,我刚剥的……”阿沙把一叠剥好的栗子放在秦林手边,半晌看他没反应,忍不住问道:“怎么不吃?切,大叔不可以和小孩子生气的。”
秦林没好气的甩出两个字:“手疼。”
忽然嘴里被塞进了一颗栗子,阿沙的手指触在秦林嘴唇上,冰冰凉凉的。
“好了啦,小气的大叔,我喂你行了吧!”
秦林也不理她,自己翻看文牍。
阿沙咯咯笑着,一边喂秦林吃栗子,一边低着头看他的文牍,原来是篇关于白莲教的文件,立刻就吸引了阿沙的注意力。
又见秦林在文件上批点,阿沙忍不住问道:“秦大叔,你们厂卫对付白莲教,可我听说有些地方,白莲教的名声比你们朝廷鹰犬还要好呢!”
“那有什么,骗骗老百姓罢了……”秦林随口一说,连头都没有抬。
阿沙灵动慧黠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又道:“骗老百姓?我看不是吧,推翻蒙元鞑虏、光复华夏的红巾军,都是当年白莲教发动的,铁冠道人张中、彭莹玉彭和尚,对了,听说连太祖洪武爷都参加过白莲教呢!”
秦林这些日子也在分析白莲教在长达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总和朝廷作对,却总是无法扑灭的原因,要知道在原本的历史上非但明朝没有剿灭他们,甚至到了明朝灭亡百年之后的乾隆年间,白莲教女教主王聪儿还发动了给予清朝沉重打击的大规模起义。
白莲教长盛不衰,永远被打压却无法消灭,白莲圣火永不熄灭,其秘密到底在于何处呢?!
秦林绝不相信这仅仅是宗教的力量,他这些天翻看卷宗,也有了一些自己的心得体会,但还没来得及系统的整理,既然被阿沙问起,反正闲极无聊,便和这小女孩说一说,也算是另类的渔樵问答。
“破坏,永远比建设更容易……”秦林给出了他的答案,“如果不发生某些根本的改变,白莲教在和朝廷争夺民心上,永远占据优势,这是它的长处,但轮到它自己建立朝廷的时候,曾经的优势和劣势便发生了转变。”
阿沙眨巴眨巴眼睛:“我,不太明白大叔的意思。”
秦林哂然一笑,慢慢给阿沙解释。
比如说官府对贫苦百姓来说,就是征丁征粮、管着他们,遇到贪官污吏还要肆意搜刮乃至欺压百姓,而朝廷整军备战抵御外侮、整修水利疏浚黄河以防水灾,设立衙门维持基本治安,等等的事情却离底层百姓比较远,普通人认识不到。
相反,白莲教处心积虑要造反,自然在民间施药画符念经治病……从汉末黄巾张角一直到元末的铁冠道人、彭莹玉,想造反先在民间施药治病以收拢民心,就是百试不爽的老套路了。
对一个穷苦老百姓来说,官府只会征丁征粮,白莲教则画符施药治病,官府的老爷高高在上,白莲教的传教师兄和蔼可亲,他又不懂朝廷还要办练兵、治河这些大事,他也不知道白莲教的笑脸后面,还包藏着要他将来造反流血掉脑袋的祸心……你说在他心目中,白莲教和官府哪个更加可亲可爱?哪个名声更好?
所以,这才是千百年来历朝历代拼命打击白莲教,白莲教却始终无法禁绝的根本原因。
但是这套东西,轮到白莲教自己建立朝廷的时候,就没有用处了,难道真像它宣传的那样永不缴税?那朝廷拿什么练兵,拿什么治河?
秦林通览历史,发现韩山童、刘福通当年反元起义,建立了龙凤朝廷,但并没有弥勒下降、明王现世,更没有做到像教义中说的不收税、不征丁,这样一来它就和普通的割据势力没有本质性区别了,除了反击蒙元鞑虏之外,不会在民心和道义上享有特别的优势。
也就是说,白莲教在作为起义势力的时候,可以提出种种高标准的口号、教义来争取民心,所以历朝历代无法禁绝;可它一旦成功建立属于自己的政权,却不可能真正实行,便沦为了普通的造反者,不具备特别的力量。
秦林说的话,字字句句像钉子一样敲在阿沙的心坎上,她年纪虽小、性子虽然顽皮,却格外聪明慧黠,对教义的理解程度甚至超过教中的长老,所以才深得教主喜爱,传以圣女之位。
可听了秦林的分析,白莲教的口号竟然只能是停留在字面上的东西,用来造反固然可以打击朝廷,但轮到自己建政却根本无法实施,完全就是虚无缥缈的。
“会不会真的有一天,明王降临、弥勒出世……”阿沙心头默默的念叨着,可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或许白莲教中低层对这些是格外相信的,但高层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白莲会之名,系在元世祖至元十八年,由江南都邑县之杜万一结社集会而来。
又有江西庐山东林寺之白莲宗僧优昙普度,撰“庐山莲宗宝鉴”十卷,阐明子元所倡之白莲宗真义,并以之驳斥当时白莲会之邪说邪行。至武宗至大元年,因福建省建宁路后山白莲堂白莲道人之非行,复被禁压。
顺宗时,栾城韩山童父子,声称白莲花开,弥勒降世,正式创设白莲会,依托佛教,造作经卷符箓,传布民间,于至正十一年起义,称为红巾军,对反元起义起到了领导作用。
明太祖时,曾加以禁抑……
这么源远流长的历史,难道本教根本就是虚妄的东西?阿沙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迷惘……
“喂喂,你怎么了?”秦林见阿沙发呆,伸手摸了摸她光洁如玉的额头,“没发烧啊,难道是刚才被打傻啦?”
“你才被打傻了呢!”阿沙抓起一把糖炒栗子,把秦林嘴巴塞得满满当当。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五章 逼死人命?
京师与蓟镇总兵驻地三屯营相距三百多里,如果用兵部的七百里加急飞骑,一天可以走个来回,不过秦林去蓟镇也没有急事,还要检查沿途的北镇抚司各百户所、各总旗小旗的工作,就坐着马车日行六七十里,不紧不慢的行去。
第一天宿在通州,第二天宿三河县,第三天到了蓟州住下,准备明日到遵化城,后日就抵达三屯营了。
沿途地方官员有的执礼甚恭,有的则端着正途文官的架子,对秦林这个厂卫鹰犬不理不睬,秦林也不和他们计较,你不来烦我,我还省事呢!
这蓟州的知州叫做王象乾,是刚从山西闻喜知县任上升迁的,秦林到达时他没来迎接,秦林下榻在百户所准备的一户富家宅院,他也没来拜会。
锦衣卫驻本城百户所的百户官陈宦璋,年纪四十多岁,说话做事显得很精明,他向秦林汇报了本所近年来的各项事情之后,就苦笑着提到:“长官,卑职接到您莅临的驾贴,就去告诉了王知州,可王知州说、说……”
说到这里,陈宦璋小心地查看着秦林的脸色。
秦林眉头稍稍往上一挑,神色颇为不悦:“他还说什么了?难道他竟敢对本官出言不敬?你只管说出来,本官不怪你。”
陈宦璋皱着眉头,极为愤慨地说:“他……他竟然说什么身为正人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不来看厂卫鹰犬的脸色长官,这王某人实在太过分,卑职当时就和他争起来……”
“怪不得你,这些正途文官眼里哪有咱们?”秦林摆摆手,示意属下不必再说,阴沉着脸,从嗓子眼逼出阴恻恻的声音:“再说了,山东新城王氏,名门望族嘛,难怪他架子大点,哼哼!”
说这话的时候,秦林手掌轻轻抚着桌子,脸色阴沉可怕,半眯着的眼睛凶光毕露,颇有厂卫大魔头的气势。
陈宦璋眼睛一亮,又寒暄两句,态度格外恭谨谦卑,最后还奉上纹银三百两的孝敬,这才向秦林磕头告辞,弓着腰倒退着出门。
“王象乾……”秦林念叨着这个名字,从桌子上堆积的密档中抽出一本,封面上正题着王象乾三个大字。
踏、踏,外面套间暖阁子,阿沙慵懒地躺在大床上,踢飞了两只棉绒拖鞋,手臂枕着后脑,伸展着嫩生生的小脚丫子,懒洋洋地道:“唉,有人就是笨得像头猪啊,被人当枪使还傻呵呵的往上冲,我从来就没见过这么笨的家伙!”
秦林闻言微微一笑,并不接口,片刻之后拍了拍里面房间的床沿:“喂,某个拖油瓶,有点自觉性好不好?身为丫鬟,还不快来替主人洗脚?”
“洗你个头”阿沙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正巧打在秦林额头上。
好痛,秦林捡起来一看,原来是颗糖山楂。
陈宦璋出了秦林驻地回到百户所衙门,早就有一位客人等在后院。
此人穿着一身灰棉袄,头戴毡帽,一把山羊胡子,看上去极不起眼,可他不仅出现在锦衣卫百户所衙门的后院,堂堂正六品锦衣百户见面时,他仍然慢悠悠的喝着茶,屁股都没抬一下。
略抬头看看陈宦璋面带喜色,来客拿着盖儿撇着茶碗里的浮沫,悠闲自得地问道:“陈大人,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陈宦璋抓起茶水喝了一口,极为得意:“咱衙门那位秦长官,号称‘以德报怨’,实际上是有名的睚眦必报,我看他今天是动了真怒,哈哈,王象乾就等着倒霉吧!”
山羊胡子抬头看了看陈宦璋,将信将疑:“秦指挥使器量岂能如此浅薄,被你一激就动真怒?”
“少年成名、得居高位,本事固然是有的,脾气当然也比较大嘛……”陈宦璋不以为然地解释着。
“那就好……”山羊胡子轻蔑的笑了笑:“王象乾想和咱们作对,就让姓秦的收拾他!”
秦长官连蓟辽总督都能扳倒,何惧小小一个知州?
陈宦璋突然想到了什么,堆起了满脸笑容:“下官替贵主人尽心办事,不知宫里那边……”
山羊胡子不屑的笑笑,将手中一方小小的闲章拿出来摩挲,那印章乃田黄石所雕刻,质地温润细腻,侧面雕着精致的凤凰盘绕图案,一看就知道出自宫禁之中。
见到这方闲章,陈宦璋脸上的笑容就越发灿烂。
山羊胡子珍而重之的把闲章收回怀中,嘴角冷冷一笑:这次一石三鸟之计,就多亏你老兄啦!
……
第二天秦林醒来,阿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他吩咐陆胖子带两个亲兵出去找找,顺便打听一下知州王象乾的政声。
等秦林吃完早饭,陆远志苦着脸回来,阿沙笑眯眯地跟在后面,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举着棒棒糖,明显又敲诈了可怜的胖子。
陆远志胖乎乎的,很会讨街面上的事儿妈事儿爹喜欢,出去这趟就打听了不少消息,尤其是民间对王知州的看法。
王象乾是今年三月份从山西闻喜调到蓟州任上的,陆远志在茶楼上听人说,这位大老爷断案公道、为官清廉,大刀阔斧的推行新政,就是做事稍显操切,今年为着完成《考成法》规定的秋征冬解数目,手段比较急躁,对往年按惯例可以酌情缓征和免征的,他下手也丝毫不容情。
蓟州等地征集到的钱粮主要是供应边镇,据传新任蓟辽总督耿定力催督军粮很卖力,所以王象乾这边,对下面也逼得比较急。
秦林听了点点头:“那好,收拾行装,咱们走吧,今晚还要赶到遵化城住宿。”
“就这么走了?”阿沙惊讶地张开小嘴,一颗糖葫芦从嘴里滚了出来,“你不是……那陈百户和王知州的事情……”
秦林哈哈大笑,揉了揉她的小脑瓜:“不快点走,难道真留下来被人当枪使?”
陈宦璋想借刀杀人,这事儿的确有点可恶,不过这种事情在官场上实在太多了,何必和那种自作聪明的人计较?将来秦林自会把陈宦璋“另眼相待”就足以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做上司的,神目如电固然是好,但水至清则无鱼,秦林这家伙偶尔也会装装糊涂。
收拾好行装,刚要出门,忽然听得外面街上忙忙乱乱,不知多少人吵成一片。
不一会儿就有校尉打听到了消息,回来禀报,说蕲州城东面的乡下,有姓周的爷孙俩被知州大老爷逼得自尽身亡,所以满城轰传。
姓周的爷孙俩?
秦林脑门突的一涨,立刻想起来:周老憨和狗蛋就是住在蕲州东面乡下的!
千万不要是他们!
秦林和周老憨爷孙并没有多少交情,但他曾经先后两次救过狗蛋,如果狗蛋最终还是死于非命,他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失去了意义?
阿沙小脸也变得皱巴巴的,她和狗蛋在灵官庙结实,那个肉乎乎的小家伙总是跟在她身后,还一起被矮胖子劫持,一起被秦林所救,就算见惯了生死杀戮,她也实在不敢想象……
“走,去案发地看看!”秦林铁青着脸,乘上马车,率众官校赶往事发地点。
“带上我们!”阿沙拎着大黄狗,不请自来的坐上了马车。
秦林的驻地在州衙西面,从州衙门口经过的时候,看见一名三十来岁的文官骑着马急匆匆地冲出来,身后跟着二三十个衙役、捕快。
阿沙撇撇嘴,对这种只会欺压百姓的朝廷走狗没有丝毫好印象:“哼,民怨鼎沸,这王知州还带着人想要镇压乡民吗?”
“那么他为什么不带民壮和土兵?”秦林看了看外面情况,放下了车窗帘:“应该是去查案的吧,他身后跟着的那老头子和几个年轻人,抱着草席、炭炉、水盆,都是验尸用得上的,看样子是仵作。”
就在秦林打量王象乾的同时,他也看见了这群锦衣缇骑,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吩咐手下捕快:“咱们走快点,别让厂卫鹰犬抢在前面,本官看此事怕有蹊跷,防着他们捣鬼”
哪儿来得及?王象乾这边只有他自己和几个马快骑着马,其余捕快、仵作都是步行,秦林这边却全是马队和马车,当然比他们跑得快。
王象乾性子发作,竟扔下步行的衙役,自己打马跑得飞快,抢到秦林前头去,几个马快叫声苦也,没奈何,也只好紧紧跟上。
捕快们面面相觑:大老爷跑这么快,岂不知乡下人已经动了众怒,你带几个人过去,找死么?
秦林见状,差不多也猜到王象乾的心思,干脆让他抢在前面,自己则率领马队紧紧咬住。
没多久看见王象乾等人下马,就知道已经到了目的地。
这是座百来户人家的庄子,秋收已经过了,田地里只剩着烧过的秸秆灰,田间地头堆着稻草垛子,而庄子里拥着不少百姓,群情激昂。
正如秦林所料,王象乾一下马就被百姓围住了,他指手画脚的解释,百姓则七嘴八舌的吵,闹得不可开交,一时半会儿根本去不了现场。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六章 粉红色的死魔
秦林使个眼色,陆远志率大队锦衣官校从四面八方围了过去,咋咋呼呼地道:“让让,都让让,锦衣亲军查案,谁是里长?”
百姓们正和王象乾理论,见大批锦衣官校过来,原本激动的情绪就渐渐平复,吵得最厉害的几个青皮后生也知趣地闭上了嘴巴。
一名中年人本来正和王象乾说着话,陆远志还没开口他就迎上来,点头哈腰地道:“小的就是,小地叫周裕德,就是周家庄一带的里长,咳咳,周老憨家的这起案子,还要劳动你们锦衣亲军的大驾,真是、真是、唉……”
周裕德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件团花缎子棉袄,头戴瓦楞帽,一身富家员外的打扮,极会自来熟的和陆远志寒暄,又瞧了瞧他身后秦林所乘的那部马车。
秦林并没有急着出来,而是从背光的车窗打量着外面,观察着在场各人的言语动作。
“放开我呀,真是的,讨厌!”阿沙想出去看看受害者是不是周老憨和狗蛋,却被秦林揪住脑后的衣领,不管她怎么挣扎,秦林就是不放手。
恨恨地瞪了秦林一眼,阿沙愤愤不平:要不是顾忌这件藕荷色的衣服是青黛姐姐送给人家的,怕被这坏蛋扯破了,他才拉不住我呢!
忽然秦林嘴角往上一翘,露出了讥嘲的冷笑,然后他放开了阿沙,一言不发的钻出马车。
阿沙一边整理着被秦林扯乱的衣服,一边牵着大黄走出去,嘟着小嘴抱怨:“讨厌啦,差点把人家衣服都撕破了……”
陆远志、牛大力和戚金等人全都面红耳赤,一位明眸皓齿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从秦林马车里出来,还说衣服差点被他撕破了,咱们秦长官可真是……禽、兽!
里长周裕德只和锦衣卫这边的人说话,王象乾就被他扔在原处,完全晾了起来,弄得这位知州大老爷好生尴尬。
王象乾看见秦林又是带着狗,又是和年幼的美貌丫鬟同行,不禁在心头狠狠把他鄙视了一番,可看看自己这边势单力孤,乡民们全都对自己怒目而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迎上去拱拱手:“敢问这位长官可是北镇抚司秦将军?本官王象乾,忝为本地的父母官,不能教化安民,以致有命案发生,实在是惭愧无地。”
北镇抚司秦将军?百姓们听得这句,立刻面露喜色,不过也有些疑惑:周老憨口中的秦将军,精明强干、神目如电,似乎不应该是这幅纨绔恶少的样子啊!
秦林冷着脸,眼睛望着天,不阴不阳地道:“王父母做的好官啊,真正是爱民如子,昨天本官到蓟州还想登门拜访的,就听说王父母不在衙门里头,催督钱粮去了,啧啧,了不起,真是国朝的一员能吏!”
这番话夹枪带棒,说的王象乾面皮绯红,陆远志、牛大力几个亲信也摆足了一朝得势的狗腿子嘴脸,冲着王象乾嘿嘿直乐。
的确地方官和锦衣卫不是一个系统,正途文官也瞧不起这些武夫,但秦林这个正三品指挥使因公过境,从五品知州王象乾就算做做面子功夫,好歹也迎来送往一下吧?!偏不!现在风水轮流转,王象乾治下出了人命官司,秦林能给他好脸色看?做梦!
王象乾闹了个大红脸,逼着没办法只好硬顶:“秦将军执掌北司,查访大奸恶逆,本官治下的人命官司,好像还轮不到秦将军来管吧?!”
秦林摸着鼻子尚在沉吟,周裕德使个眼色,百姓们老老少少就跪了一大片,呼天抢地地喊冤:“求将军主持公道,老憨爷孙明明就是被州里逼死的,可怜啊!”
“秦将军明镜高悬!我们百姓是最怕官府的,平时连个衙役都不敢得罪,要不是老憨爷孙两个死得实在太冤枉,怎么敢和本州大老爷吵嘴?”
“老憨从京师找了孙儿回来,常和人说起将军的恩德,还在家里替您立了长生禄位呢。现在他爷孙死得凄惨,也只好求您主持公道啦!”
真是周老憨爷孙俩饶是秦林喜怒不形于色,眼角也剧烈地跳了两下,牵着大黄狗的阿沙更是小嘴一扁,几乎哭了起来,而陆远志、牛大力和一众亲兵校尉,尽皆神色黯然。
秦林深吸一口气,勉力定了定心神,望着王象乾冷笑两声,用力将飞鱼服的袖袍一挥:“王父母请了!周狗蛋曾被白莲邪教拐走,试图强行阉割,此事乃我北镇抚司所办的逆案;如今周家爷孙突然遇害,疑与白莲邪教有关,本官职责所在,不能不管!”
说罢,秦林对王象乾不理不睬,请周裕德带路,大步流星的走向案发地点。
百姓们全都松了口气,跟在后面议论纷纷:“哼,昏官这次一定会被革职查办的!前天还听周老憨说,秦将军连总督、侍郎都能斗垮,咱们这位王父母啊,悬了!”
“唉,咱们小老百姓,只是为了周老憨能得个公道,平时谁不想活了,敢去惹本州的大老爷?照说王父母口碑还过得去,只是忒也不敬鬼神,还捣毁佛像、强征钱粮,这次就是佛爷降罚,叫他开罪秦将军,自己丢官、倒霉!”
一个额角贴着膏药,肩头上有只大松鼠跳来跳去的年轻人,就悲天悯人的摇摇头:“周老憨也是的,前两次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都是佛爷在冥冥之中保佑他,怎么可以不敬神佛呢?!所以这第三次大灾啊,就没有躲过去……”
百姓们闻言,纷纷点头称是。
他们并没有注意到,陆远志落在锦衣官校队列的最后面,看似漫不经心的和戚金交谈,实际上已把他们的对话全都默记下来。
秦林由周裕德领着走向案发现场,一路上他东拉西扯地问着情况,有意无意的把话往知州王象乾身上引。
周裕德当然愿意说这些事情,点头哈腰地道:“本来我们做里长的不该说本州大老爷的不是,但既然将军问起,小的也不敢隐瞒,这王父母啊,其实为官还算清廉,就是架子大些,脾气高傲些,做事稍嫌操切,这不周老憨爷孙就是为了催逼钱粮的事情,活活被他逼死了!”
秦林嗯嗯唔唔不置可否,似乎故作高深,但在对方提到王象乾的时候,就眉头微皱,面露嫌恶之色,对周裕德来这无疑说是种极大的鼓励。
周老憨家到了,这是一处很普通的农家院落,秦林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一眼就看见堂屋火炕上躺着一大一小两具尸身,触目惊心。
周裕德也想进去,秦林眉头微微一皱,牛大力就伸手将他拦住。
或许是觉得刚才秦林很好说话吧,周裕德赔着笑脸:“秦将军,我……”
“滚出去!”秦林忽然一拳头砸在桌子上,轰然作响。
周裕德猛地被吓了一跳,不明白秦将军为什么突然发起了脾气,只好讪笑着退开。
刚从牛大力腋下钻进室内的阿沙也怔住了,她明白秦林为什么会大发雷霆:就在这间房子的北墙正中间挖了个神龛,供奉着一块牌位:“恩公秦讳林长命百岁高侯万代儿孙满堂。”
秦林两次救过周老憨和狗蛋,爷孙俩还高高兴兴的供着他的长生禄位,可爷孙俩竟然就在这间屋子里遇害,秦林的心情也就可想而知,饶是他城府深沉,刚才也难免失态。
看看火炕上的两具尸身和愤怒的秦林,阿沙鼻子一酸,眼泪就滚落下来了。
秦林的手被人从身后抓住,回头一看,阿沙慧黠灵动的大眼睛蓄满了泪水:“秦大叔,人死不能复生,你替周老憨找到真凶,就算、就算告慰他们在天之灵了……”
“呵,轮到拖油瓶来劝我了……”秦林勉强笑了笑,拍了拍阿沙的脑袋,又在心头默祷:周老憨、狗蛋,我秦林对天起誓,一定要找到真凶,替你们报仇雪恨。
是的,不要说秦林,就连阿沙都从一开始都很清楚,周老憨绝对不是自杀,而是被别人谋害的。
仅仅是狗蛋被拐到京师,会被强行阉割,周老憨就急得几乎发狂,那种祖孙之间的真情有目共睹,试问他又怎么会带着孙儿一起自尽?就算他自己想一死了之,也绝对不会带着狗蛋一起死!
这件事骗天骗地骗鬼神,无论如何就是骗不了熟识周家祖孙的秦林和阿沙!
“好吧,让我们来看看尸体,查明他们的死因吧!”秦林穿上了生绢手套,走到摆放尸体的火炕前面。
憨厚老实、带着点倔强的周老憨,他古铜色的脸膛泛着潮红,摸一摸身体还是和软的,带着没有消散的体温,但放大的瞳孔和开始浑浊的眼结膜,都表示生命早已离开了他的身体。
狗蛋小小的身体也失去了生机,那个爱笑的孩子脸蛋上还留着熟睡的安详神情,因为肤色比爷爷浅,额头、面颊等处呈现出妖异的樱桃红色,嘴唇更是红得刺眼。
秦林知道,这不是夫人小姐们用胭脂和唇膏绘出的色泽,而是那无形无影的死神,在带走生命之后留下的印迹!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七章 无形之毒
看看狗蛋的样子,肤色不像死人那么苍白,神态也安详平和,阿沙怎么也不相信这个天真可爱的小伙伴已经死去,伸手碰了碰他的脸也是柔软的,她顿时面露喜色,抓住他后腰大椎穴的位置,一股劲力传了过去。
沮丧的发现,完全是泥牛入海,阿沙这才确信狗蛋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
“是什么让他死得这么奇怪?”阿沙忍住愤怒,把心中所知的都想了一遍:催心掌?玄阴指?含笑半步颠?好像都不是啊!
阿沙常年在南方,不知道并不奇怪,其实这是北方寒冷地区,冬季烧火取暖时极易引发的常见灾难。
“一氧化碳中毒……”秦林摸着下巴,很快意识到拖油瓶的纳闷,便换了个说法:“或者说煤炭毒。”
一氧化碳中毒,在后世也被俗称为煤气中毒。
木柴、煤炭等可燃物燃烧,主要是碳元素与空气中的氧结合,生成无毒的二氧化碳。
但门窗封闭、空气流通差、供氧量不足的情况下,燃烧不充分,就会生成剧毒的一氧化碳。
一氧化碳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气体,不易察觉。血液中血红蛋白与一氧化碳的结合能力比与氧的结合能力要强两百多倍,而且,血红蛋白与氧的分离速度却很慢。所以,人一旦吸入一氧化碳,氧便失去了与血红蛋白结合的机会,使组织细胞无法从血液中获得足够的氧气,从而导致中毒。
中毒的初期,人体血液中与一氧化碳结合的血红蛋白为百分之十到二十,此时头痛眩晕、心悸、恶心、呕吐、四肢无力,甚至出现短暂的昏厥,一般神志还算清醒,吸入新鲜空气,脱离中毒环境后,症状迅速消失,大部分不留后遗症。
可要是没有及时逃离中毒环境,被一氧化碳霸占的血红蛋白达到百分之三四十,就会出现虚脱或昏迷,至此就完全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如果不被及时发现,就难逃无形死神的魔爪。
而像周老憨和狗蛋的情况,就是发现时间过晚,吸入一氧化碳过多,超过一半的血红蛋白失去了供氧能力,病人就会深度昏迷,丧失各种生理反射,血压下降,呼吸急促,在睡梦中不知不觉的走向死亡。
秦林只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确定了爷孙俩的死亡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他们皮肤上呈现出的那种诡异红色。
一氧化碳和血液里的血红蛋白结合以后,生成的羰基血红蛋白是樱桃红色的,而嘴唇的毛细血管相当丰富,加上嘴唇粘膜很薄,死后含羰基血红蛋白的血液凝固,透过嘴唇粘膜看到的就是鲜艳的樱桃红。
而面颊等处皮肤较薄、毛细血管较为丰富,同样会在皮肤上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红色。
这是判断一氧化碳中毒的决定性证据。
秦林把这些话用阿沙能听懂的方式,向她解释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阿沙俯下身,低着头就往炕洞里面看,干脆半个身子都钻进去了,很快就掏出一团沾满煤灰的抹布:“大叔,是不是这个东西堵住了烟囱,狗蛋和他爷爷才被熏死了?”
秦林点点头,递给阿沙一副手套让她戴上,刚才他也准备拿钩子去掏炕洞,没想到阿沙身体纤细,竟能钻进去,倒替他省了事。
拿着布细细观察,秦林有些失望,走到外面让陆远志从法医工具包里面取出指纹刷和金银粉,细心的往抹布上面刷。
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指纹刷,这块布太粗糙,以目前的技术手段根本取不到指纹……后世倒是有用熏蒸法在粗糙质地上取指纹的,可那要专用仪器和化学药物。
王象乾刚才被牛大力拦在门口,他就踮着脚尖朝里面看,虽然对秦林不满,见他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工作,也知道他这么做必定有着深意,就一直待在旁边。
等秦林走出来,失望地放下了抹布,他才拱手问道:“不知秦将军查出问题来了吗?这起案子虽涉及白莲邪教,毕竟在本官辖区发生,死的是本官治下子民,所以您看是不是……”
秦林这次倒没有阻拦,允许他们派两个人进去,但不许碰任何东西。
王象乾想了想,带着一名老仵作走了进去,不一会儿老仵作就低呼道:“咦,这是中了柴炭毒。《洗冤录》上头说过,中煤炭毒,土坑漏火气而臭秽者,人受熏蒸,不觉自毙,其尸软而无伤,与夜卧梦魇不能复觉者相似。”
听到这番话,王象乾脸色有些发白,走出来便朝秦林深深一礼:“敢问这团抹布,可是从火炕烟道里面取出来的?”
秦林头也没抬:“不错,而且是烟道下端,离炕洞不远。”
王象乾的笑容就立马有些发苦了,如果是烟囱上头被堵住,还有可能死于谋杀,这烟囱下端被堵住,当然就是屋子里的人自杀了。
身为一方父母官,治下子民竟然因为催缴捐税而被活活逼死,报到上头去,一句“残虐害民”的考语是跑不掉的,就算王象乾家族是山东士林名门,这次怕也要闹个灰头土脸,至少蓟州知州的位置,多半保不住了。
何况他还得罪了号称“以德报怨”的锦衣卫秦将军?
秦林没有理会王象乾,自己打量着这座院落。
地面脚印,桌子、门和炕上的指纹,他根本没去取,因为这时候根本没有保护现场的概念,来的路上就问了周裕德,早晨很多乡亲进来试图救援,不知多少人踩过摸过,就算找到脚印和指纹也全无意义。
“陆远志!”
秦林喊了一声,陆胖子就抱着生牛皮包屁颠屁颠地上来,晓得自己的生意又到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曾经两次见面的周老憨和狗蛋,心里面的感受自与以前大不相同。
“你进去查验死亡时间,检查有没有被捆绑、被下迷药,如果被点穴,穴位上也会有瘀伤……”与以前任凭陆远志自由发挥,自己后头来补完不同,秦林详尽地吩咐着。
甚至说完之后,陆远志应承着走进去,秦林想起来就又把他叫住:“切开喉管看看,如果确实是生前吸入碳毒而死,气管位置应该有细微的黑色粉尘。”
陆远志点点头,他看得出秦林对这起案件的重视,就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一门心思想着快些替周老憨和狗蛋报仇雪恨呢?!
难道还会有别的问题吗?老仵作也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听到这里觉得格外奇怪,忍不住问秦林原因。
“皮肤玫红色、身体和软神色安然而死,的确是碳毒迹象,但是如果被人杀害之后立刻放在这间充满碳毒的房间里,碳毒仍会透过皮肤、黏膜进入血液,于是尸体皮肤仍会呈现出樱桃红色……”秦林说着就把手往下一切,“所以,本官必须排除一切可能性!”
老仵作听得呆住了,实没想到一个碳毒还有这么多讲究,要不是秦林官拜三品锦衣指挥使,他真想拜师学艺了。
趁陆远志详细检查尸体,秦林开始盘问那些发现尸体和知道周老憨最近情况的乡亲们。
发现尸体的是邻居周旺,他是个面相憨厚老实的农家汉子,看到秦林这位大官就十分害怕,安慰他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
“俺……俺早晨看见周老憨爷孙大门还关着,官爷您晓得,老憨是多早就要起来烧火蒸馍替他孙子做早饭的,看他多晚还没起来,俺心里面就不得劲儿。喊了一声没听见人吭,赶紧就跑到这边来拍门,里头悄没声音的,俺就说不好,戳破窗户纸一看,两爷孙躺在炕上,屋里透出一股子柴炭气。哎呀妈呀,俺赶紧声张起来,叫来人撞开门……一起撞开门的还有好几个乡亲,他们都能证明房门是从里面紧紧关着的。”
秦林点点头,他刚才也检查过门闩,是根比较粗的木头,新鲜的断裂痕迹很自然,撞击时在门框上形成的压痕也完全符合力学特征,没有什么可疑的。
“那么这一大团抹布呢?!”秦林指了指那块抹布,“你们谁认识是不是周家的东西?”
周旺仔细看了看:“没错,我看见周老憨用它擦桌子。”
鸟的,这才是遇到鬼了,难道是密室杀人案件?
秦林虽称不上神目如电,观察也算非常细致入微了,他发现这间房的两扇窗子都是从里面钉上的,根本就打不开。寒冷的蓟州农村,这在冬季很常见。
房门又是从里面拴住,断裂的门闩和门框上的印痕,都很自然、很正常,没有任何疑点,周旺和这么多乡亲也不可能联合起来做假证。
秦林抓着这扇木门摇了摇,发现用力往里面推,底下还是有道缝隙的,最多塞进一个拳头,但是绝对不可能让任何人钻过去。
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秦林又问乡亲们知不知道周老憨的死因,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了。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八章 傀儡帮凶
“还不是州官大老爷派衙役来,把钱粮催得太紧?”一名脸色黑黑的农夫杵着锄头,愤愤不平地道:“老憨儿子媳妇都死了,剩下他和孙子两个人,今年又往京师找孙子花了不少钱,以前这种人户都可以缓交的,偏偏今年官府一再派人来催。”
旁边的大婶看了看王象乾,秦林叫她但说无妨,王父母不会计较,她才鼓足勇气:“我们的田地是献给了闻香门佛菩萨的,王大老爷都还派人来催粮,何况老憨叔的田地在自己手上?前两天就听他唉声叹气,说什么活不下去了,要告到秦将军您这里,没想到他一时想不开……”
“嗨,周老憨从京师回来,就没去拜过佛菩萨了,所以才有今天的大难啊……”周旺说着就唉声叹气,看看秦林神色又赔笑道:“不过他常把秦将军您的名字挂在嘴边,这次您能来替他讨个公道,也不枉他在家里替您立长生禄位。”
王象乾听到这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身为地方官,治下百姓有冤难伸,还得求到锦衣卫去,这脸可丢得大了。
被秦林冷电般的目光一扫,王象乾不由自主地心虚,红着脸拱手道:“下官的确对钱粮征收催得比较紧,可也没有到逼死人命的地步啊,怎么这乡民就一时想不开呢?!”
人群中有人冷笑:“还不紧,佛菩萨面上都要刮金,更不要说寻常百姓了。”
“哦?”秦林微微一笑,敲钉钻脚的追问:“不知王知州怎么佛面刮金?说出来本官听听,也好学几手刮地皮的手段啊!”
王象乾被激得血往上冲,没好气地道:“此地乡愚崇信什么闻香门的外道神佛,田地都投献到那闻香门里头,下官不找他征粮纳税,本州的定额根本无法完成有张相爷的考成法套着,下官能不尽心竭力吗?那些神像也是我砸了……哦,怪不得秦将军要替他们出头,哼哼,原来您结交中贵,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扶摇直上!”
说到这里,王象乾就又惊讶又愤怒地看着秦林,不再往下说了。
“说我结交中贵?”秦林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件事越来越有意思了。
闻香门的态势、王象乾的话、陈宦璋的挑拨、周家庄的案件,隐隐串成了一条线,虽然目前还未明朗,但秦林已有了初步的想法。
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该谋害无辜的周家祖孙既然胆敢在我的长生禄位下动手杀人,我就必须将真凶绳之以法。
“周裕德……”秦林看了看这位里长,摸着自己鼻子,不紧不慢地道:“好像刚才你提到王父母,没有说过他不敬神佛,捣毁神像的恶行啊?!”
“这……”周裕德心头突地一跳,赶紧赔笑道:“毕竟是本州父母官,小人也不好在您面前说他的不是。”
秦林心头冷笑,你刚才说他的不是,还少了吗?
秦林问完案情,陆远志检验尸体有了结果。
胖子回来汇报,说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大约是寅时初刻左右(凌晨),两具尸身并没有捆绑的痕迹,也没有点穴时形成的瘀痕,胃内容物也很正常,是些很普通的稀粥、咸菜和馒头,借了条草狗试吃,并无异常。
而剖开两位死者的喉管,果然在气管内壁发现了细微的黑色粉末。
秦林点点头,要形成一氧化碳,就表明燃烧不充分,这时候空气中会有一些黑色粉尘,如果两位死者是生前中毒,就会吸进气管,如果是死后被人摆在这里,一氧化碳透过皮肤进入体内也会使尸体皮肤黏膜呈现樱桃红色,但气管中不会有这些黑色粉尘。
现在经过检查,就排除了一切其他的可能性,证明两位死者的的确确是在安详的睡梦中,无声无息地死于一氧化碳中毒。
听到这个结论,最郁闷的就是王象乾了,他竭力保持着正途文官的架势不倒,神情却带上了苦楚:“迷药、被捆绑、点穴都不是,而且确实是生前中碳毒,唉……看来真的是自杀了。”
“昏官,狗蛋和他爷爷才不会是自杀呢!”阿沙牵着大黄狗,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着王象乾的鼻子:“周家爷爷那么喜欢他的孙子,绝对不会带着狗蛋一起死的!”
换做平时王象乾被个小女孩这么指着鼻尖骂,他早就抖起官威来了,可这次阿沙所说的,正是他内心深处最希望的,哪里还会出言指斥?只是自己苦笑而已。
乡亲们也议论起来,都觉得周老憨固然是说过去死、活不下去之类的话,但看他平时多着紧狗蛋,就这么带着孙子一起死,的确不太像他能做的。
里长周裕德刚才始终闭着嘴,暗暗观察秦林,见乡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就满脸堆笑的对阿沙道:“小妹妹,不能这么说啊,周老憨当然很喜欢他孙子,但他要是一时想岔了,钻了牛角尖,想着儿子媳妇都不在,这孙子留在世上孤苦伶仃,干脆自己带着他一起去找泉下的父母,不是也很正常吗?”
按大道理上说,周裕德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很多对亲人充满感情的人,一时想歪了,从“带着一起走”的心态出发,对挚爱痛下杀手,这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乡民们就纷纷附和,觉得周裕德说的也很有道理。
可阿沙歪着头想了想,总觉着不对劲儿,只是找不到切实的理由来反驳对方,没有实打实的证据,大家红口白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扯不清楚了。
“不必争了,周家祖孙是被人谋害的!”
谁这么肯定啊?!
说话的是秦林,他神情凛然地指着阿沙,把拖油瓶吓了一跳,然后问道:“诸位看看,她身上有什么?”
有什么啊?!阿沙赶紧低头看看,这才心疼的发现藕荷色袄裙已经擦上了好些黑漆漆的痕迹,仔细一想就回忆起来,是刚才钻进炕洞掏那大团抹布,弄伤的烟灰。
“诸位请看……”秦林拿着抹布,又指着阿沙身上:“早晨是诸位乡亲撞开房门,才透走了碳毒,但抹布仍然塞在炕洞里面烟囱底下,刚才,她为了把抹布从炕洞里掏出来,沾得一身都是煤灰。刚才我看过房间里面,并没有竹杠之类的工具,周老憨和狗蛋身上也没沾上煤灰,那么请问他们是用什么办法,把抹布塞进炕洞的呢?!”
秦林侃侃而谈,字字句句都逻辑清晰,叫人不得不服。
听得他这番话,乡亲们恍然大悟,顿时轰的一下议论起来。
王象乾更是眼中光芒一闪,刹那间喜上心头,看着秦林的目光就变了:实在没想到这位年纪轻轻地厂卫头子,竟然真的秉公断案,并没有借着这次的案子来整自己,真是天幸!
可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抹布到底是怎么塞进炕洞的呢?!
肩膀上架着只大松鼠的年轻人,神色慌张的朝四面看看,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两三名锦衣校尉站在他的身边。
周裕德的神色微带慌乱,他已经有些后悔这次的事情了,仍然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问着秦林:“秦将军,门窗紧闭,人绝对钻不进去,如果是外人谋害他们,又是怎么把抹布塞进炕洞的呢?!”
“这间房子看起来是密室,实际上还有两个空档……”秦林指了指门口那个可以塞下一只拳头的缝隙,又指了指房顶的烟囱。
周裕德嘴角抽搐两下:“怎么、怎么可能呢?!秦将军开玩笑吧,这么狭窄的烟囱,到了炕洞那里还会拐弯,就算是小孩子也钻不过去嘛……”
“看看,看看就知道了!”秦林瞧了瞧烟囱大小,又拍了拍阿沙:“就你身子纤细,能不能从烟囱顶上钻进去看看?”
“没问题!”阿沙很爽快地答应了,正准备一跃而上,想起现在自己的身份是拖油瓶而不是白莲圣女,便还是老老实实等牛大力从隔壁扛了部梯子,从梯子爬上了房顶。
她不仅身材纤细,柔韧性也极好,趴在烟囱那儿一用力,竟真的钻了进去,在里头打燃了火折子。
是的,烟囱拐弯的地方就算阿沙也转不过去,但她也用不着钻到底,很快就听见阿沙在烟囱里面喊叫:“呀,找到了,这里有些兔子,呃不,老鼠爬过的脚印。”
秦林便让阿沙出来,这拖油瓶搞得一身都脏兮兮的,快和初见时的小叫花差不多啦!
牛大力也爬上了屋顶,果然是大力金刚,按照阿沙指点的位置,五指直接扣着砖头,一声大喝就把那块砖头生生拔了出来。
光天化日之下,砖头内侧沾满黑漆漆的煤烟,上面动物爬过的痕迹格外清晰,甚至还沾着几根毛发。
“是啊,狭窄的烟囱还有拐弯,人不可能钻进去,但犯罪的人有一个傀儡帮凶!”
秦林冷笑着,朝那肩头架着松鼠的年轻人遥遥一指,那人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〇九章 案情还原
肩头架着大松鼠的青年叫做周满兴,见他跌坐在地,神情极为仓皇,周家庄的乡亲们轰的一声炸开了锅:“傀儡帮凶?说的是松鼠吗?”
“周满兴养那只松鼠有两年了吧!烟囱砖头上的脚印,看起来有点像松鼠的……”
里长周裕德则心脏猛地一缩,惊疑不定的偷偷打量着秦林,又朝几名青皮后生使了个眼色。
人群中立刻有人叫起来:“松鼠虽然机灵,到底是个畜生,怎么就能帮着他杀人?”
“周老憨明明就是被官府逼得自杀的,现在却想赖在别人头上,真是官官相护!”
百姓们闻言又惶惑起来,他们把田地“投献”给闻香门,连续好几年没有纳粮缴税,虽然闻香门也要收“地租”但省了上交朝廷的税赋,一进一出倒也持平;现在这位新来的王大老爷执行那劳什子的新政,清丈田亩、追缴税赋,分毫也不容情,已经投献给闻香门的土地也得缴税,从心底说,老百姓实在有些不喜欢他。
百姓怕官,原本顾忌王象乾是本州知州,没人敢和他争,但现在既然兴师动众、撕破了脸,百姓们也就什么难听说什么。
王象乾气得面红耳赤,鼓嘟着嘴生闷气,自言自语道:“本官在闻喜县政声斐然,偏偏到了蓟州遇到这伙相信秽神外道的刁民,真是岂有此理!照章征税就获罪于宫禁,给他免征又完不成考核没法向张相爷交代,百姓们面前还不落个好……”
秦林听到这话,深深的把王象乾看了一眼,这位王知州有点意思,他说的话,那就更有意思了。
微微一笑,秦林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等稍微安静点儿才拍了拍阿沙的头,朗声道:“阿沙,你刚才说这块砖头上的足迹是兔子或者老鼠,都没有说准哦!”
明知秦林要自己配合演戏才有这么好的态度,阿沙白了他一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装天真:“咦,不是老鼠,也不是兔子,那到底是什么呢?!”
“马上给你看答案……”秦林笑着对阿沙比了比大拇指,夸她钻烟囱钻得好,又朝亲兵校尉做了个手势,厉声道:“周满兴,交出你的帮凶!”
亲兵校尉立刻抓住周满兴,不由分说就夺了他肩头上那只大松鼠。
秦林吩咐牛大力取了另一块沾满煤烟,但没有动物足迹的砖头,把松鼠摁在这边,又让阿沙把大黄牵到松鼠的身后。
狗一见松鼠,就开始龇牙咧嘴,吓得那只大松鼠吱吱直叫,竭力挣扎着,只可惜秦林摁着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跑不掉。
秦林看看差不多了,就把手松开,大松鼠哧溜一下蹿出去,踩在了沾满煤烟的砖头上面,对面的校尉手疾眼快,又伸手把它给逮住了。
“呀,这两块砖头上的脚印一模一样呢!”阿沙指着两块砖头,一块是原来取下就留着足迹的砖头,一块是刚才松鼠跑过去的砖头,上面像朵朵小花的足迹,完全相同!
演技不错,秦林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惹得阿沙又瞪了他一眼。
百姓们一看,确实两块砖头上的足迹没有任何区别,刚才煽风点火的几个青皮后生,也全都哑口无言。
周满兴方才突然被秦林点破关节,吓得摔倒在地,不过正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最后关头他又打起精神,梗着脖子强辩道:“将军明鉴蓟州靠近关外,小的养松鼠不稀奇,而且是两年前就养了的,并不是最近才养,怎么会用它来杀人?这里松鼠很多,烟囱里的足迹,怕是别的松鼠留下的。”
“大胆!”牛大力晴天霹雳般一声大喝,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戟指骂道:“你当咱们北镇抚司好消遣么?抓你回去,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叫你乖乖开口!”
秦林摆摆手,以理服人嘛,现在以知州王象乾的窘迫处境来看,咱们不仅要查明案情,替周老憨和狗蛋讨回公道,更要和一些别有用心的潜势力争夺民心,不能让乡亲们一直受他们愚弄。
“要证据不是吗?很简单!”秦林看着周满兴的目光,就像猫儿戏耍垂死挣扎的老鼠:“来人,搜他身上,把喂松鼠的东西搜出来!”
“放老实点!”陆远志走上去,在周满兴怀里掏摸,很快就摸出个小纸包,打开一看,里头包着松子。
按照秦林的吩咐,阿沙往松鼠身上系了根细线,然后踩着梯子爬上房顶,将大松鼠从烟囱口放了进去。
此时无论官民,尽皆屏声静气,只听得大松鼠拖着细绳,在烟道里窸窸窣窣的爬,声音极其细微,如不仔细倾听是听不见的,可想而知,睡梦中的周老憨和狗蛋绝对不会注意到。
陆远志从隔壁找了根门杠,走进周家爷孙遇害那间房子,从里头拴住门。
配角纷纷就位,身为主角的秦林才隆重登场,他拿着那袋松子,蹲到门前用力向内推,于是门下就出现了可容一只拳头的缝隙。
这时候秦林将包松子的纸包揭开,放在缝隙处,然后就不慌不忙的等着。
见此情形,周满兴额头、鬓角大颗大颗的汗珠冒出来,从鼻尖和下巴直往下滴。
不一会儿,松鼠在食物气味的引诱之下,就拖着细线从缝隙钻了出来,抱着秦林掌中的松子,津津有味地啃起来。
百姓们一声惊呼,到现在他们已经完全明白了案情真相。
“还要我继续演示你是怎么把那一大团抹布塞进周老憨家炕洞的吗?”秦林笑容可掬地看着周满兴,目光中却充满了寒意。
周满兴脸如死灰,眼神根本不敢和秦林相触,直接瘫软在地上。
“嗯,松鼠作为你的帮凶,它不会说话,不过我还可以问你另外一个帮凶……”秦林冷笑着看了看周裕德:“准确的说应该是本案的主谋,周裕德周里长,你觉得本官所说,究竟对还是不对呀?”
周裕德朝着秦林深深地盯了一眼,他自诩阴险毒辣,原本也认为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并且针对性的安排了好几种计谋变化,足以将涉及各方玩弄于股掌之中;没想到就是因为低估了秦林破案缉凶的本事,竟然在第一个环节就被他识破,以至于后面安排的一环扣一环的计谋,全都变成痴人说梦、白费心机。
终于,他摇头苦笑道:“老实说,今天松鼠比昨晚走得还快,大概是昨晚走了一遍,已经走熟了吧。”
全场大哗,都知道周裕德这么说意味着什么,几个年老的长者跳起来指着他怒斥:“周裕德,你疯了?老憨爷孙和你有什么仇,你要害死他们?”
“亏你还是闻香门在蕲州的大师兄,成日烧香念佛劝人向善,没想到你佛口蛇心,恁地歹毒,经文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秦林双手往下压了压,朗声道:“诸位少安毋躁,待本官将案情陈说一遍,最后再来解开谜底吧!”
堵烟囱,是乡村一些顽童的恶作剧,常常会导致烟雾倒灌,呛得室内的人直骂娘。
这种恶作剧,又是怎么成为杀人手段的呢?!
首先周裕德和周满兴正是利用松鼠作为帮凶,将细线从烟囱牵进去、从门口钻出来,然后用细线在那一大团抹布上打个活扣,抹布从烟囱放入,凶手站在门口拖拽,计算细绳的长度来估计抹布在烟道里面的位置,到了希望它停下的地方,就用力一拽,细线松脱之后被拽出,抹布则留在那里,堵住了空气流通的烟道。
是的,平时门窗开启,堵住烟囱最多只会让浓烟倒灌,把屋里人呛着。
可周老憨家的房子是这一带常见的土墙包砖平顶样式,不像瓦房有那么多缝隙,另外蓟州冬季寒冷,窗户都从里面钉死了,这时候烟道被堵住,只要门口的凶犯再把房门紧紧闭合,那道拳头大小的缝隙消失之后,房间就完全密闭,不与外界有任何空气交换。
偏偏这时候,灶里的柴炭还在燃烧,于是就在缺氧环境下生成了大量碳毒也就是一氧化碳,将睡梦中的祖孙活活毒死。
秦林说完详细的案发过程,全场鸦雀无声,他神色凛然的盯着周裕德:“至于这位周里长为什么要行凶杀人,我想和周老憨吹嘘认识本官、以及王知州开展清查田亩赋税,有着相当关系吧!到底如何,哼哼,我们还是请周里长为乡亲们解答疑惑”
周裕德恶毒的目光打量着秦林,方才听到秦林讲述案发经过,就如同亲眼目睹一般,他实在有些不服气:“秦将军,小的认罪服法,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那就是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小人,你是不是故意装成对王知州不满的?”
“从见面开始……”秦林揶揄的笑笑:“你实在太自作聪明了,我率领手下的大批锦衣校尉赶来,百姓们都很惊讶,唯独你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好像早就料到我要来一样。一位里长,居然扔下知州不理不睬来和锦衣卫答话,这就更加可疑,从那时本官就加倍留意,当然之后你露出的破绽,那就越来越多。”
第三卷 【京华烟云】 第五一〇章 刨根究底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周裕德自以为计谋周密,处心积虑设下一石三鸟的计谋,却在第一个杀人嫁祸的环节便被秦林识破,后面的布置全都成了白费心机。
“我犯下的最大错误,就是低估了你,秦长官……”周裕德摇头叹息,胸口隐隐发痛,“原本以为你少年得志,不过是浪得虚名,没想到盛名之下无虚士,果真神目如电!”
秦林嘴角微微一翘,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承蒙谬赞,愧不敢当。”
说罢秦林就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料想到了如此境地,周裕德也不必隐瞒什么了吧。
周裕德点点头,老老实实地答道:“你说的简直就像亲眼目睹一样,不错,昨晚就是我和周满兴下的手我们先偷了周家的一大团抹布,然后趁着半夜烧炕的火势转弱,烟囱不那么烫了,再把大松鼠从烟囱放进去,让它从另一处掏烟道积灰的洞钻出来,牵线把抹布扯进去,堵住烟道……哈哈哈,就是那点没烧完的余火,断送了这一老一少的性命!”
某些时候生命实在太脆弱了,别说灶头余火产生的一氧化碳可以毒死人,秦林在后世曾经办过一起案子,时值冬季,受害者在密闭的轿车内使用烧炭的暖手宝,就是那么手指头大小的几块炭,居然就让一个花季少女命丧黄泉……
既然周裕德承认伙同周满兴杀人,案情就算水落石出,不过秦林并不肯轻轻放过,而是玩味的盯着他:“周老憨和狗蛋两爷孙与世无争,周裕德你可别说是图谋他们这几亩薄田,才谋财害命的吧?!”
被秦林那仿佛可以穿透灵魂的目光盯住,周裕德只觉得自己简直无处遁形,狠狠地咬了咬牙,把心一横:“秦将军何必明知故问?不错,你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我就是要借你的手,扳倒这王象乾”
说着,他就并起食中二指,恶狠狠地朝王象乾一指。
王象乾被他吓了一跳,心头暗叫侥幸,又暗暗感激秦林,如果不是这位掌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指挥使查明真相,他这个知州大老爷岂不是坐实了残虐害民的罪名?想想也明白了周裕德为什么要害自己。
周裕德供认不讳,他是闻香门派在蓟州的神坛大师兄,不但周家庄,就是附近乡民投献给闻香门的许多田地,都是他负责掌管,从中获取极大的利益。
王象乾出任蓟州知州,雷厉风行的清量田亩、追缴欠税,不再像以前那样对百姓投献到闻香门名下的土地网开一面,这位知州大老爷又是个急性子,和闻香门为征税发生冲突,他就带着衙役砸毁闻香门的神坛,捣毁他们塑立的佛像……
于是王象乾就成为了周裕德的眼中刺肉中钉,可毕竟对方是知州大老爷,背后还有士林中名位极高的山东新城王氏,哪能说扳倒就扳倒?
等到秦林前来此地,周裕德立刻设下计谋。
“我就是要借秦长官你的手,扳倒知州王象乾”周裕德脸上肌肉抽搐着,声色俱厉:“谁让他屡次和我作对,谁让他追缴税赋,谁让他捣毁神坛?既然秦长官你手眼通天,连蓟辽总督都能斗垮,既然周老憨祖孙和你相熟,他们要是死于非命,你必定替他们报仇,弄垮这王象乾,只可惜、只可惜功亏一篑……”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秦林想到老实巴交的周老憨和天真可爱的狗蛋,眼神就变得锋利如刀,紧紧地盯着周裕德:“你要斗王象乾,是你自己的事情,就算牵扯到本官,也尚可网开一面;但你竟然以无辜者的生命作为筹码试图激怒本官,好吧,你成功了,本官决不饶你!”
在场的乡亲们听得秦林一番话正气凛然,全都轰然叫好,更有人指着周裕德叱骂,说他人面兽心、禽兽不如,周裕德只是冷笑不迭,做出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秦林眼睛眯了起来,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最开始见面时周裕德很有点城府深沉的味道,被揭破之后又是眼睛圆睁,又是嘴角抽搐,似乎反应过大了,难道是自知难逃一死,干脆破罐子破摔?
想想原委,秦林以嘲讽的口气问道:“真的只是想利用本官,周老憨爷孙正好凑巧?恐怕不是这样吧!乡亲们,周老憨从京师回来之后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会让周裕德格外生气?还请你们好生想想。”
一位大婶突然叫起来:“对了,老憨叔说他再不信什么闻香门、弥勒佛了,只供秦长官您的长生牌位!”
另一位腰上别着斧子、肩膀挂着麻绳的老樵夫也道:“前天我听他说周裕德佛口蛇心,将来一定请秦长官来处置他,那时候小人还不相信,今天才知道,老憨哥果然没说错!”
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说出内情,周裕德脑门上的汗珠子就大滴大滴的往下掉,脸色越来越难看,忽然他脖子一梗,气急败坏地叫道:“没错,就是周老憨到处胡说八道,害得乡亲人心惶惶,要是大家都不信我闻香门,谁会投献田地,谁会进献香油钱?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须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乡亲们全都怔住,如果说原来他们还只是对周裕德个人感觉愤慨,那么现在连对闻香门的信仰都逐渐动摇,乃至轰然坍塌。
“呸,老娘再不信劳什子的闻香门了!”刚才那大婶朝地上啐了一口:“城西观音庙里供着菩萨,城东三清观里供着老君,哪里没有神佛拜,偏要信你这闻香门!”
乡民们纷纷道:“就是,原来他们为了敛财,连杀人灭口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今后啊,俺再不相信他们了!”
“被骗一次就够啦,傻瓜才会再上当。”
王象乾看得目瞪口呆,曾几何时,他征税吧,这些乡民说是佛面刮金,贪心不足,他捣毁神坛吧,乡民们说他不敬神佛,将来必遭天打五雷轰,饶是他在山西闻喜县任上也算得一员能吏,到了蓟州却束手束脚,怎么也施展不开。
这下好了,秦林寥寥几句话逼出真相,这些乡民从此不再相信闻香门,他这个知州大老爷也省事多啦!
“秦长官,多谢!”王象乾朝着秦林拱手致谢,只是脸上仍有点不好意思。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秦林笑笑,并不和王象乾啰唆,吩咐锦衣校尉把周裕德和周满兴两名凶手五花大绑,自己则带人去捉周裕德的同党。
周裕德竭力申辩:“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并没有什么同党,秦长官不要牵累别人!”
秦林笑嘻嘻地拍了拍周裕德的脸,哂笑道:“你以为能瞒得过本官?本官到蓟州来,事先只把驾贴发给了驻本州的锦衣百户,试问你是从哪儿得到消息知道本官要来,从而设下用周老憨爷孙性命激怒本官、替你们除去知州王象乾的计谋?”
“我……我……”周裕德嗫嚅半晌,最终灰心丧气的低下了头。
本州锦衣百户陈宦璋,绝对和周裕德互通声气!
秦林留下戚金率领边军士兵看押周裕德、周满兴,自己率锦衣校尉回蓟州。
陆远志陪着秦林走向马车,兴高采烈地道:“多亏秦哥神目如电,才轻易破了这起案子照说那周裕德也够狡猾的,杀人嫁祸、挑拨离间的计策很巧妙,到了最后关头更是一个套一个的谎话,若不是秦哥您啊,哪能把他逼得全部吐实?”
全部吐实?秦林皱着眉头,隐隐觉得刚才周裕德的言谈举止似乎还藏着点什么,百姓们说的话,里头好像也还透着点别的东西。
不过,抓内鬼要紧,这里离蓟州城不是很远,要是陈宦璋闻风逃遁,或者节外生枝,那就更麻烦了,所以还是先逮住他再说吧。
秦林急着抓内奸,并没有注意到,自打从百姓口中听到闻香门三个字,阿沙就变得沉默寡言,上车之后也抱着大黄,缩在马车的一角,小脑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蓟州锦衣卫百户所,门口几名校尉、力士挺胸凸肚,站得那叫个威风凛凛。
如果在京师,几个校尉实在算不得什么,或许街上卖包子的小贩都能和哪家公侯伯府的管家仆役扯上关系;可在靠近长城的边陲,锦衣校尉就很了不起了,除了知州大老爷,谁还能比咱们所里的百户老爷大?
陈宦璋也在所里二堂上剔着牙花,惬意的打了两个酒嗝,等着从周家庄传来得好消息,忽然嘴里哧的一声笑:想想那秦林年纪轻轻,凭什么做到锦衣卫指挥使?哈哈,还不是被我们耍得团团转?
第三卷 【京华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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