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暴风雨即将来临
作者:吴老狼|发布时间:2024-06-29 00:57:08|字数:45785
一场震动京畿一带的钟三郎香会邪教事件以轰轰烈烈开始,却以悄无声息的方式宣告结束,邪教教主杨起隆被官府定性为犯下了造反谋大逆的不赦大罪,顺带着还有绑架官员子女和擅闯平西王世子府两项小罪,被平西王世子府卫兵杀死在门房中也成了理所当然,为此,康熙还下旨嘉奖了平西王世子府的众卫士——主要是因为吴远明这次拉上了耿星河和尚之礼助拳,面对三个质子的联手,康熙如果再咬定吴应熊窝藏邪教贼首的话就未免太不明智了。而杨起隆的党羽们则大都逃脱乘乱了法网,被抓到的仅有朱尚贤、周全斌、周公直等几个头目和二、三十名无关轻重的小卒。
忙活了大半天,新的奇怪事情发生了,事件结束的当天下午,几个普通百姓在一条街道旁的阴沟里拣到了一个装有一份玉堞和一面金牌的木匣,因为木匣是用明黄锦缎包裹着的,这几个百姓没有胆子隐瞒藏匿,将东西上交给了官府——而这条街道不偏不倚,恰好是杨起隆逃向吴应熊家经过的一条街道。虽然事后的反复检验发现木匣里的玉堞和金牌都是伪造品,但那几个上交木匣的百姓还是被恐慌无比的满清朝廷让他们永远消失,当夜,被抓到的朱尚贤、周全斌、周公直和其他杨起隆党羽也全部在刑部大牢中‘被自杀’身亡。同时清廷明显加大了对钟三郎香会余孽的打击力度,过后的不到一个月时间里,京畿、山东、河南和河北的钟三郎香会分堂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各分堂和总堂的首领除了少数逃出生天的幸运者外,其余的尽遭诛灭。而有关杨起隆的所有资料记载也完全被清廷销毁,从此再不见于文字。
倒霉的人不只杨起隆和他的钟三郎香会,朝廷方面的情报主管孔四贞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被姚启圣玩的假投诚迷昏了头,孔四贞便傻乎乎同时动用朝廷和鳌拜的力量打击钟三郎香会,梦想着一箭三雕给朝廷制造圈禁吴应熊的借口、笼络姚启圣和逮捕朱三太子,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把失踪多日的惠儿小丫头拱手送回吴应熊身边。面对这样的结果,孔四贞是绝对无法向朝廷交代的,如果不是孔四贞又用身体向康熙做出赔偿加之她还有很多利用价值的份上,还在对惠儿小丫头念念不忘的康熙早让她‘被自杀’了。但是出乎吴远明预料的是,孔四贞并没有向姚启圣做出任何报复行动,相反还派人把贵比黄金的江南闺贞茶给嗜茶如命姚启圣送了一斤来,早看透孔四贞为人和用意的姚启圣也却之不恭,并在私底下告诉吴远明说,“不用担心孔四贞报复,这个女人奸毒着呢,只要康熙没命令她杀我,她是不会为了自己挨几句骂就来寻我晦气的。因为她也看出你父王迟早要造反,现在和你彻底撕破脸皮,将来万一你父王造反成功,她还想不想活了?加上现在鳌拜和康熙还没有决出胜负,将来的变数更大,只有现在留一手,以后她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日出日落,花开花谢,光阴一去不回头,转眼又是两个多月过去,历史的齿轮逐渐转到康熙八年五月——鳌拜倒台的月份……
在这段时间里,吴远明和姚启圣这对狼狈为奸兼臭味相投的父子,为了避风头又老老实实的缩回石虎胡同的老窝里闭门读书,让怀疑吴远明准备逃回云南的清廷松了口气,加之鳌拜一党在这段时间里活动猖獗,只要吴远明没有特别举动,朝廷也不想节外生枝,所以吴远明这段时间也还算过得平静——唯一让吴远明烦恼的是,一向不注重礼节的姚启圣突然心血来潮,硬逼着吴远明学习一套繁杂无比的宫廷礼仪,不学还要挨骂,着实让举手投足间尽是流氓地痞无赖气质的吴远明吃了一番苦头。
这一天,可怜的吴远明又被姚启圣提溜到后花园学习走四方步,而姚启圣一边在凉亭里给学生施世纶讲书,一边抽空对吴远明喝骂指点,“左脚迈大些,人的惯用支撑脚是左脚,右脚的支撑力量没有左脚大,所以迈左脚时要多用些力。头不能低,眼珠要看斜上,腰不能扭——看你那模样,学青楼里的女子扭屁股吗?”吴远明苦着脸迈步的滑稽模样和姚启圣刻薄的话语惹得施世纶一阵偷笑,但也换来姚启圣的当头一戒尺,“念书!”
“吴大哥,我又来看你了。”正当吴远明快被繁琐拘谨的宫廷礼仪折磨疯时,惠儿小丫头天使般清脆甜美的声音忽然在吴远明响起,吴远明如释重负,赶紧擦把冷汗张开双臂抱住飞扑进怀里的小丫头,捏着她嫩滑的小脸笑道:“小丫头,天天往大哥家里跑,是不是想来把你大哥吃穷啊?”
“哼,吃穷你又怎么样?再说你家的军饷已经全部足额支付了,我还吃得穷你吗?”小丫头挣脱出吴远明的怀抱,叉着腰向吴远明不满的哼哼起来。原来在姚启圣设计让杨起隆主动把小丫头送回吴远明手中后,小丫头很快被索额图的妻子接回了家,虽说厚脸皮的小丫头想要就此住吴远明家里,但架不住额娘的眼泪攻势,还是乖乖的暂时回家居住,不过天天往吴远明家跑倒是真的,还天天敲诈吴远明买零食美食物填她的谗嘴。不过让已经升任上书房大臣的索额图和小丫头自己都奇怪的是,尽管吴远明毫不介意与小丫头搂搂抱抱,却从不碰小丫头的一根手指头,更别说和小丫头有更亲热的举动了,只是小丫头在这方面的脸皮也薄,不好意思向吴远明提出来而已。
“昭惠小姐,不要防碍你吴大哥练习礼仪,你也过来念些书,想玩等你吴大哥把四方步练好再说。”姚启圣看出吴远明想要借小丫头脱身的企图,便赶在吴远明带小丫头去吃零食前阻拦。小丫头并没有听姚启圣的指挥,而是看看侍侯在左右的吴府丫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吴远明是小丫头的知己,忙向众丫鬟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吩咐厨房准备些过桥米线送到东厢房,再来请昭惠小姐和施公子过去用。”
“是。”众丫鬟答应一声先后下去,待她们都走完后,惠儿小丫头才从怀里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书信,低声道:“我阿玛给你们的,让你看完就烧掉。”吴远明接过带小丫头体温的密信,摸摸小丫头的头发笑道:“干得不错,凉亭里有八珍糕,去监督你的十不全弟弟读书吧。”贪吃的小丫头欢呼一声钻进凉亭,一边大嚼着八珍糕一边对施世纶呼喝教训,很有些女教师的威风。姚启圣则走出凉亭,与吴远明一起在树阴下看那封信。
信不长,只有几句话——丰台统领鄂莫克图被彻底架空,丰台驻军已不再听鳌拜调遣,宫中禁军也有一半以上的带刀侍卫宣誓效忠皇帝,主上已然决计对鳌拜下手,时间就在月内。鳌拜一倒,你在劫难逃,望早定对策。另及:带走我女儿。
看完信后,脸色严峻的吴远明摸出火石火刀引火,将那封信烧得干干净净,整个过程只有火石和火刀碰撞的声音,吴远明和姚启圣都没有说一句话。直到信的灰烬完全被风吹散,姚启圣才叹息道:“鳌拜的丰台驻军果然完了,京城的力量平衡已经被打破,暴风雨,就要来了。”
“鳌拜从张家口调来那支绿营兵,赶走太皇太后埋伏在八达岭以北的八旗兵后,不是还赖在那里没有走吗?”吴远明提出疑问道。姚启圣摇摇头,叹气道:“时间上来不及啊,那支绿营兵大部分是步兵,从八达岭到京城,起码要三个多时辰的时间,三个多时辰,已经足够决定一切。如果是在京城里动手的话,康熙可以说是赢定了。”
“义父,既然如此,那孩儿是应该逃呢?还是继续暗中支持鳌拜?”吴远明皱着眉头问道。本来以吴远明的盘算,康鳌之争如果是鳌拜取胜的对自己一家最有利,因为鳌拜的军事能力虽高,却不擅长团结满清八旗和汉人地主,光是内耗就足以让鳌拜焦头烂额。可惜吴远明却没有能力左右胜局,帮助鳌拜获胜,唯一能做的,只能是让鳌拜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了。
“鳌拜败象已露,再和他牵缠的话,如果逃跑计划稍不顺利,你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康熙那小子毒着呢。”姚启圣看事比吴远明长远得多,沉吟道:“何况,就算鳌拜胜了,他也不会蠢到就放过你们吴家的地步,你仍然是一个死。不要指望鳌拜扳倒了康熙满清内部就会分裂,那老头子没那么傻,杀掉康熙自己继位、远不及废掉康熙另立幼帝有利。”
“义父神机妙算,算无遗策,孩儿发自内心的佩服。”吴远明拍马屁的话说过不少,但很少有这么发自内心的。因为吴远明清楚的记得,历史上鳌拜准备发动政变时,就力排众议决定对康熙只废不杀,对此很多人都说鳌拜是念旧情或者妇人之仁,但只有干爹姚启圣这样的大老奸才能一眼看出鳌拜将要采取的手段和真正用意。吴远明想想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孩儿是不是今天开始就装病?”
“如果你无缘无故的患上黄疸病或者伤寒,不管康熙还是鳌拜都会怀疑,要想生病,就得合情合理……”姚启圣细小的三角眼闪过一丝寒光,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条断子绝孙的毒计……
当夜初更,在吴远明家里填满了一肚子的过桥米线和汽锅鸡的小丫头乘轿回到家中,本想直接回闺房休息,却被丫鬟传话叫进了索额图的书房,原来索额图吩咐,不管小丫头多晚回到家中,都必须去书房见他一面。小丫头也没多想,直接就去了索额图的书房,而索额图刚一见女儿的面就把仆人丫鬟赶出书房,紧张的向女儿问道:“惠儿,今天你把东西送去给你吴大哥,你吴大哥对你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啊。”小丫头也很奇怪吴远明怎么不让她给索额图回信或者带话,又很兴奋的向父亲说道:“不过后天五月十一,是城隍庙庙会的日子(注1),吴大哥说要带我去逛庙会。”说到这,小丫头扑到父亲身上,抱住索额图的手臂摇晃道:“阿玛,往年的城隍庙庙会都是额娘带着我和一帮丫鬟仆人去逛庙会,但今年我想和吴大哥一起去逛,又怕额娘不同意,阿玛你对额娘说说,就让我去吧。”
“难得你喜欢,那你就去吧。”索额图慈爱的摸摸女儿乌黑的长发,微笑道:“你额娘那里,有阿玛去帮你说,包管让你这小丫头遂愿。好了,你回去休息吧。”
“谢谢阿玛,阿玛最好了。”小丫头没想到父亲这么好说话,大喜之下向索额图深深一福,这才跑出书房回去睡觉。索额图则看着女儿的背影心中喃喃自语,“看来吴应熊准备在那一天逃出北京了,只是他用什么办法逃跑呢?公开逃跑的话,他父亲没办法向朝廷交代啊?这家伙嘴也真严,那怕透一个风,我也可以帮些忙啊。”
思来想去,索额图还是决定不再插手吴应熊逃亡的计划,一是容易惹火上身,二是吴应熊素来狡诈多端,他那个干爹姚启圣更是条身上抹了油的老泥鳅,他们既然如此自信能逃出北京,想必是有了万全之策,自己贸然插手,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想到这里,心疼女儿的索额图一阵轻松,正准备就寝时,仆人却又突然来报,“主子,以前在我们家后花园住过一段时间那位伍先生,还有小姐房里原来那名丫鬟云娘一起来了,说是要和主子道别,不知主子可要接见?”
“伍次友?李雨良?”索额图先是一楞,接着想起伍次友伤势已经痊愈的事情,便点头道:“让他们进来吧。”原来伍次友的舌筋被姚启圣挑断后,已经不可能在朝中为官,只是孝庄看出伍次友有识人之明,便放他到民间去为康熙选拔人材,而苦恋伍次友的李雨良自愿作陪,已经定于明天动身离开北京,所以来向旧交索额图告别了。
不一刻,身着长杉的伍次友和腰悬宝剑、穿着汉女装的李雨良被仆人领进书房,一起行礼后,李雨良开口道:“索大人,我和伍先生准备在明天离开北京了,今天来是向你辞行的,云娘当初在大人府中为仆,多蒙大人照顾,云娘在此刻谢过了。”
说罢,李雨良向索额图又是深深一福,再直起身来时,李雨良眼中已有泪光闪动,哽咽道:“伍先生口舌不便,他让我代他向大人亲口道谢,多谢大人往日对伍先生的收容之恩,不到之处,还望大人海涵。”说着,李雨良向索额图行下见面后的第三个礼,伍次友也向索额图深深一鞠。
“伍先生,云娘,你们太客气了,快请起,快请起。”索额图暗叹着世事无常,亲手扶起伍次友和李雨良。伍次友又指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比手划脚打些手势,李雨良忙说道:“索大人,伍先生想用笔墨与你交谈,他的嘴现在不能说话了,但可以书写。”
“好吧,伍先生请。”索额图点头道。李雨良忙去摊开纸张,又磨好墨侍侯伍次友写字,但伍次友提起笔来时,却又看了李雨良一眼,李雨良知道伍次友是想让她暂避,便向索额图恳求道:“大人,不知昭惠小姐是否就寝?云娘想去给小姐请一个安,也向她告别一声。”
“你去吧,惠儿刚回房,应该还没睡。”索额图也没多想,顺口答应道。李雨良忙告辞出房,而伍次友二话不说,提笔就在纸上写下一行清秀小楷——大人,你切不可将女儿嫁给吴应熊,否则只会自取其祸。
“唉,这家伙还真是恨透了吴应熊。”刚看伍次友写完第一句,索额图就猜到伍次友和自己密谈的内容——这个心胸狭窄的小人为了让吴应熊不舒服,又来煽动自己拆散吴应熊和女儿的恋情了……
先不说伍次友在书房里鼓动如簧之舌——不,应该是鼓动如簧之笔了,单说李雨良去寻惠儿小丫头告别,因为在索额图家里当过一段时间的丫鬟,李雨良对索额图家的环境十分熟悉,很轻松就摸到惠儿小丫头的房门前,刚想抬手敲门时,突然听到惠儿小丫头在房中得意洋洋的声音,“海菊,海梅,明天你们多准备些花露和水仙花汁,后天我要和吴大哥去逛城隍庙庙会,我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身上还要香喷喷的。”
“吴应熊后天要去城隍庙逛庙会?!”听到惠儿的无心之语,对吴应熊恨之入骨的李雨良脑海中顿时掠过伍次友那张苍白病态的俊脸,还有吴应熊那张狰狞可怖的‘丑’脸,白皙修长的手指不知不觉摸到了腰间的宝剑,用力握紧……
注1:清代除了每月三天的庙会外,每年农历五月十一日,还由太常寺官员在西城区成方街的都城隍庙举行祭祀城隍的盛大活动。届时,香客游人络绎不绝,小商小贩云集此地,高声叫卖,热闹非凡。
第一百零一章 微风袭来
回到清朝的时间也算不久了,但吴远明还是第一次逛传说中的庙会——场面之热闹和壮观着实让吴远明开了眼界,放眼看去,街面上尽是络绎不绝的游人,人声鼎沸,密集拥挤得插针都难,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衣着光鲜,似乎都把家里最好的衣服穿了出来;而在街道的两旁,小商小贩的摊位一个连着一个,卖山货的,卖百货的,卖玩具和农副产品的,卖蛐蛐罐、蝈蝈葫芦、鸟笼子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当然了,其中最多的还是小丫头最喜欢的卖小吃的摊位,还没完一条街,小丫头就一口气买了糖葫芦、豌豆黄、八珍糕、玫瑰绿豆糕、糖火烧、梅子蜜饯等十几种小吃,不过这么多东西小丫头的两只小手拿不下也是当然——也就成了吴远明和吴寿、吴喜几人的负赘。
街面上热闹非凡,但是和城隍庙门前的热闹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足足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庙前沙场也不知道塞进去了多少人,总之那么一句话吧,走在这人群中,你就是想转过身都得和五、六个旁人发生身体接触,稍不留心就得踩着别人的脚或者被别人踩住。可就是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还有无数的杂耍马戏摊子在卖艺,诸般百艺具全,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其中有不少杂技戏法即便是有着双重记忆的吴远明也是初次得见,忍不住凑过去多看了几眼。
“咦,种瓜?这不是在二十世纪就失传的民间戏法吗?”猛然间,吴远明忽然看到场子旁边有人在表演民间戏法《种瓜》,好奇之下赶紧凑过去看,只见那穿着长袍马褂的艺人将一枚西瓜籽放在地上,口中着些江湖术语用一个大砂罐盖在上面,再掀开时,西瓜籽已在沙地上生根发芽,当真是神乎奇神,顿时搏得满场喝彩;再盖上片刻掀开,西瓜苗已长出蒲扇大的翠绿叶片,还开出了淡黄色的花朵;第三次打开时,花朵已谢,生出一个巴掌大、绿黑相间的小西瓜。场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和掌声,小丫头更是把两只小手拍得通红,铜钱接二连三的洒进艺人接钱的铜锣,只可惜都是些康熙制钱,铺满铜锣也没多少。待讨到小丫头面前时,小丫头小嘴一嘟,翻手探进吴远明包里掏出一锭银子,顺手扔进铜锣里,那锭银子少说也有十来两重,旁观众人瞠目结舌不说,那艺人更是激动的连声道谢,“谢谢老爷,谢谢太太,城隍爷一定会保佑老爷升官发财,保佑太太早生贵子。”
虽说吴远明现在用着的吴应熊身体已经接近三十岁,但吴应熊的容颜生得甚嫩,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三、四岁的模样,而小丫头因为营养充足发育得极好,身材看上去已有十六、七岁的模样,走在一起确实有些小夫妻的模样。所以给那艺人造成了误会,随口拍拍小丫头的马屁。不想他的无心之语却说中了小丫头的心事,又羞又喜的小丫头偷偷看一眼吴远明,红着脸说道:“不要胡说,我们还没成亲呢。”
“那预祝老爷和太太婚后幸福美满,白头偕老了。”那艺人很能随机应变,说得小丫头脸上更红,心中更喜,恨不得再抓一锭银子赏他。这时候,人群中忽然探出一只手伸进那艺人的铜锣,径直抓走小丫头扔进铜锣里的银子,那艺人忙叫道:“这位爷,你怎么光天化日下抢我的银子?还有王法吗?”小丫头和吴远明也是大怒,同时扭过头去那抢银子的人,却见那人身着一身淡蓝色军衣,满脸流氓无赖神情,竟是一名穆里玛手下的城管。
“王法?”那城管抛着银子,呲着黄板牙怪笑道:“爷们镇城神管就是王法,你在这里占道经营,看在今天是城隍爷庙会的份上,爷没砸你的摊子已经是够给你面子了,可你怎么着也得交些管理费吧?”
“镇城神管?那是什么?”那杂耍艺人是从天津来的,并不知道城管的厉害,旁边几个好心的北京百姓忙拉住他,低声在他耳边解释城管的厉害,“别惹这帮疯狗,这些天北京已经有上百个摆小摊的人被他们打死了,告到顺天府也没人敢管,别为银子丢了命。”
“这么厉害?”那杂耍艺人胆怯的看看那城管腰间挎着的钢刀,含泪闭上嘴。那城管张狂一笑,转身就要离去,但普通百姓怕他,同时有平西王世子和上书房大臣撑腰的小丫头却不怕他,小丫头双手叉腰喝道:“站住,银子是我给他的,把银子还来。”
“哟嗬,小丫头胆子不小啊,竟然敢干扰执法,”那城管色咪咪的打量一下娇俏动人的小丫头,淫笑道:“小姑娘,是不是想到我们城管营配合审问?”说着,那城管竟然直接来抓小丫头细嫩的手臂,似乎想在小丫头身上揩一些油。而旁边的吴远明再也忍耐不住了,怒喝道:“住手!把你们城管营统领穆里玛叫来!”
“穆里玛?原来你认识穆里玛?怪不得这么冲。”那城管暴笑起来,“哈哈哈哈……可惜穆里玛已经是过时的甩货了,现在我们城管营的统领。”说到这里,那城管恭敬的一拱手,得意洋洋的说道:“是当今万岁康熙爷的亲叔叔辅国公韬塞公爷,你同时那个穆里玛,前几天从马上摔下来跌断了腿,还在家里养伤呢。”
“穆里玛也被暗算了,城管营也完了。”吴远明心中一紧,心说没想到康熙的手段凌厉到这地步,为了预防万一,把鳌拜安插在京城里的最后一支军队也收归到了麾下,京城的情势之危急,真是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那城管见吴远明神色凝重,还以为吴远明怕了他,又见小丫头明眸皓齿,动人非凡,色迷心窍之下竟然又动手去拉小丫头,恐吓道:“小丫头,你竟敢干扰爷们镇城神管执行公务,随爷到城管营走一趟。”
“唰!”那城管的手还没碰到小丫头的衣服,吴远明、吴寿和吴喜三把短铳就指到他脸上,将他吓得当场尿了裤裆,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吴远明恶狠狠道:“小子,你要是敢碰老子的妹妹一根毫毛,老子佩服你!”
“杀人了!”见吴远明等人动了火器,围观的百姓一阵大乱,霎时间挤出一块场地,同时远处的百姓争先恐后的挤来看热闹,瞬时便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吴远明等人包围其中,同时穿着便衣暗中保护吴远明的八名吴三桂卫兵也冲进圈中,将那城管按倒在地上饱以老拳,事情到了这步,那城管那还能不知道碰上了硬点子,赶紧哭着喊着求饶道:“大爷,饶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是受……瞎了狗眼,再也不敢了,大爷,你就小的是一条狗,饶了小人吧。”
“算了,别扫了咱们的兴致,让他滚蛋!”眼下京城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吴远明也不想节外生枝,挥手让众卫兵放了那城管,那城管也乖觉,把银子还给那杂耍艺人,又给吴远明磕一个头就钻进人群,很快消失在人群深处,留下一片嘲笑声和对吴远明的夸奖声。而小丫头还在愤愤不平,哼哼道:“城管营,横行霸道到这地步,我记住了,我回去找阿玛给我报仇。”
吴远明摸摸小丫头的秀发,叹息道:“唉,城管就是这么横行霸道的,除非把他们赶尽杀绝,否则管不过来的。”小丫头哼哼唧唧半天,忽然又红着脸拉起吴远明的手说道:“吴大哥,我们到城隍庙里抽一支签好吗?”吴远明没做多想,随口答道:“好啊。”小丫头大喜过望,忙拉起吴远明跑向城隍庙,表情十分的紧张和激动,准备去求什么签便可想而知了。但吴远明和小丫头都没有留心到的是,人群中,一双充满阴狠的目光和一双充满仇恨的目光正在注视着他们……
开始和吴远明等人起冲突那城管擦着汗水,艰难的挤到一名儒衫长须的书生面前,满脸卑微的说道:“爷,按你的吩咐,暗中保护那小子的人,小的都替你引出来了。”那书生慢慢抬起头来,赫然竟是与吴远明有着深仇大恨的伍次友。
“辛苦你了,拿去吧。”旁边化装成一名青衫道士的李雨良顺手把二两重的金瓜子塞进那城管手里,待那城管千恩万谢的离去后,李雨良又低声说道:“伍先生妙计,那狗贼身边的暗哨我都看清了,我先送先生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就动手宰了他。”
已经无法说话的伍次友摇摇头,抓过李雨良的手掌,用食指慢慢在李雨良掌心写下一句话,李雨良有些为难,声音也大了些,“先生,我知道你想看到那狗贼死在你面前,可是这个地方人太多,呆会吴应熊一死肯定会大乱,云娘就没办法保护你……”说到这里,李雨良猛然回头,因为她似乎听到有人低声惊呼了一句“吴应熊”,但背后来来往往尽是逛庙的百姓,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怎么了?”伍次友在李雨良手心写道。李雨良也以为自己听差了,摇头微笑道:“没什么,刚才似乎有人撞了我脊背一下。”
“云娘,不管有多危险,我都要亲眼看到吴应熊那狗贼死在我面前。如果不是他,婉娘也不会离开我!”伍次友又在李雨良掌心写下一段话,神色异常的坚决。而李雨良心中一阵失落,心说伍先生虽然被苏麻喇姑抛弃了,但他对苏麻喇姑还是念念不忘。但李雨良又安慰自己道:“伍先生对苏麻姐姐如此痴情,不也是一件好事吗?左右苏麻姐姐已经离开了伍先生,我还有机会。”
想到这里,李雨良点头道:“那好,伍先生就请自己保重,一会云娘得手后,请先生立即离开这里,我们在成方街茶馆会合。”
……
艰难穿过密稠如粥的人流,小心翼翼的躲开化装保护吴远明的吴三桂卫兵,李雨良悄悄尾随吴远明等人来到都城隍庙庙门前,城隍庙庙会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游人要摸庙前两个大石狮子嘴里含的石珠,传说有多子多福的功效,所以每当庙会时,两座石狮子前总是排满了摸石珠的队伍。吴远明对这些本不相信,无奈有心事的小丫头红着脸非要拉吴远明去摸,吴远明无奈,只得随着小丫头去排在队伍之后,等待那多子多福的良好祝愿。
“好机会!”李雨良见吴远明和惠儿排在队伍中缓慢移动,而贴身保护的吴寿和吴喜又站到旁边看热闹,还有那些暗哨也被汹涌的人流冲得七零八落,心中不由大喜。暗赞一声侧着身体慢慢靠过去,一步步看似被人流挤得东倒西歪,实则在慢慢的靠近吴远明,同时手里暗暗握紧藏在腰间的短剑,斜瞪着吴远明的细长美目里已经快要喷出火来……
李雨良与吴远明的距离,但是吴远明对危险的降临却毫无所知,只是不停的与惠儿小丫头打趣,“我说惠儿妹妹,你这么想摸可以多生儿子的石珠子,是不是急着想嫁人了?想嫁谁啊,要不要大哥给你做媒?”而惠儿小丫头满脸通红的只是狠掐吴远明的胳膊,小嘴高高的嘟着却一言不发,最后的被吴远明羞得紧了,忍不住在吴远明脚上狠狠了一脚,嘀咕道:“笨大哥,还不明白惠儿的心。”
“哎哟!”吴远明的左脚脚指头被小丫头狠狠踩中,半是疼痛半是夸张的抱腿大叫起来。吴远明的用意本是想逗小丫头一笑,不料却把心脏要害卖给了李雨良,李雨良再不迟疑,猛然抽出短剑,大喝道:“吴应熊,纳命来!”话音未了,雪亮的短剑已经向吴远明罪恶的心脏狠狠刺下……
“当——!”眼看短剑就要洞穿吴远明心脏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旁边突然又劈来一柄短剑,正好劈在李雨良的短剑上,只是后来这柄短剑主人的力量明显不如李雨良,没能将李雨良的短剑劈飞,仅是将剑锋砸歪,锋利的剑尖顺势而下,竟然刺进到了吴远明旁边的惠儿肩上,鲜血飞溅,顿时染红了惠儿小丫头的半个身子……
“是你!”李雨良大惊下回头去看救下吴远明那人,只见那人虽然身着男装,眉目间却十分清秀动人,面白如玉,再细看时,李雨良顿时认出来人身份——赫然是数月前不辞而别离开吴远明的沐萌!
第一百零二章 乌云满天
“惠儿——!”当惠儿小丫头肩上鲜血迸溅的时候,吴远明的眼仁颜色也变成了鲜血一般的殷红色,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吴远明一把抽出藏在腰间的火枪,向与沐萌僵持的李雨良扣动扳机——这可不是吴远明以前用的火绳枪,而是前些年才在法国发明的世界上第一支板机式燧发火枪——吴三桂离开北京的时候,吴远明曾经秘密要求吴三桂向法国进口一些燧发火枪,以便在云南仿制,因为云南没有出海口,而吴应熊的姐姐吴梅和姐夫王永元住在通着外海、商贸发达的杭州,吴三桂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女儿和女婿,让他们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样品。不想吴三桂的运气极好,他传话去的时候,恰好有一艘法国商船在杭州码头靠岸,船上也正好有一些燧发火枪,吴梅便用比火枪重三倍的黄金为代价购得十七支,自己留下两支防身,送十支到云南,另外五支则送到吴远明这个好兄弟这里。
“砰!”雷鸣一般的巨响回荡,硝烟过后,李雨良半个身体也被鲜血染透——李雨良虽然没看清吴远明是否点燃了引线,但曾经吃过吴远明火枪的大亏她见到吴远明掏出火枪时,便不假思索下意识的闪躲——所以燧发火枪中射出铅丸仅打中了她的右肋,虽然将她的肋骨打断两根,却没致她于死命。而通红着双眼的吴远明并没有罢休,又转身去抢吴寿和吴喜身上的火枪,李雨良见势不妙,赶紧捂着伤口连滚带爬的钻进人群,借着人群的掩护往外逃跑。
“闪开!闪开!不闪开我打死你们!”吴远明铁青着脸怒吼着,双手各举一支燧发火枪疯狂挥舞,死死盯着在人群中左钻右窜的李雨良,只可惜李雨良这些日子一直和伍次友在一起,多少学了些机心,每每藏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用普通百姓身体做为掩护,吴远明追出许远,却怎么也找不到再次开枪的机会。而庙会上的百姓早被燧发火枪发出的巨响吓破了胆,哭着喊着到处乱跑,无意中替李雨良挡了枪子,这更增加了吴远明追杀的难度,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雨良越逃越远,逐渐消失在人群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这时候,吴远明身后又传来沐萌焦急的叫喊声,“吴大哥,快回来,剑上有毒!你的妹妹得马上送去找郎中!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啊!”吴远明被沐萌的话吓得魂飞魄散,只得放弃追杀李雨良,跌跌撞撞跑回小丫头身边双膝跪下查看。正如沐萌所说,小丫头伤口中流出已经是黑色的血液,一张比鲜花更加娇嫩的小脸蒙上了一层青灰,呼吸又快又弱,已是命在旦夕,沐萌则一边给小丫头挤着伤口黑血,一边紧张的说道:“吴大哥,你妹妹伤口的毒得先挤出一些,否则恐怕撑不到见郎中。”
“还挤什么?我来吸!”吴远明大吼着一把推开沐萌,附身凑到小丫头伤口大口大口的吮吸毒血,沐萌赶紧叫道:“不行,不能用嘴吸,只能用浓茶水洗伤口,这是剪刀树的毒!见血封喉!如果你嘴里有溃疡或者细小伤口,你自己也会中毒。”可是吴远明此刻已经听不到沐萌的好心提醒,只是不断的、大口大口的吮吸毒血,那怕不小心吞下腹中也在所不惜……
吴远明的努力没有白费,随着吴远明由开始感到头晕到双眼雾茫茫、摇摇欲坠的时候,小丫头脸上的青灰散去许多,呼吸也粗壮了不少,甚至还能睁开眼喃喃低语,“吴大哥,我是帮你生……”可惜小丫头的真情告白都成了对牛弹琴或者对狗吹笛,脸上也是蒙上了一层青灰的吴远明头一歪,也是摔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晕去……
“孩子,孩子。”“我苦命的女儿啊。”“世子,老爷。”“吴大哥,你千万要挺住。”“恩公,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能救你的命。”各种各样的声音隐隐约约的在吴远明耳边回响,但是吴远明的眼皮却比泰山还重,说什么都睁不开,只能在漆黑中昏昏沉沉,或睡或醒。又不知过了多久,吴远明终于能勉强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竟是姚启圣那张枯瘦猥琐的老脸。
“义父。”吴远明动动嘴唇,可惜干裂的嘴唇里发出的都是些无意识的单音节,只觉得喉咙里火烧火燎一样干沙疼痛。姚启圣忙端起一碗稀薄的米汤,亲自用调羹舀了喂到吴远明嘴边,一口口喂到吴远明服下,慢慢喝下小半碗米汤后,吴远明恢复了些精神,低低的呻吟道:“义父,惠儿怎么样了?我昏了多久?”
“你快昏迷两天两夜了。”姚启圣坐到吴远明的床边,微笑道:“至于那个小丫头,虽然还在昏迷中,不过性命倒是保住了。”
“那就好。”闻得小丫头没事,吴远明终于松了口气,脑袋无力的歪向一边,却突然看到房间里面还有一人,模模糊糊的竟然似乎是那回春堂的郎中周回春。吴远明含糊道:“周郎中,是你救了我吗?”
“恩公,救你的人是那位来自云南的小姐,小人只是打打下手而已。”周回春走到吴远明病床边,拱手道:“恩公,你那仇家下手极狠,竟然在凶器上抹了只有云南、海南和广西等地才出产的剪刀树树汁(注1),那种毒见血封喉,歹毒无比!如果不是那位云南的小姐恰好认识这种毒,及时用浓茶水替你们洗了伤口,又给你们敷上一些解毒的特效药,否则你和索大人的小姐都撑不到小人赶到给你们治疗——也是正好找到了小人,否则不是周回春夸口,天下没有第二个人能解剪刀树的毒。”
不知为了什么,周回春对吴远明说话时态度异常恭敬,恭敬中竟还有一些激动,吴远明半昏半醒中也没有注意,只是感激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呻吟着,吴远明又转向姚启圣问道:“义父,沐萌呢?她在那里?我想当面谢谢她。”
姚启圣知道干儿子很喜欢沐萌,笑笑答道:“她现在就住在咱们家里,不过你现在还不能见她。至于原因,义父一会再告诉你。”说到这,姚启圣转向周回春说道:“周郎中,这两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家去打声招呼,然后再过来侍侯。中间可能会有人向你打听我们世子的病情,记得住我刚才对你说的话,咱们汉人的命运,已经在你一念之间了。”
周回春毕恭毕敬的一拱手,正色答道:“姚先生放心,先不说世子是小人犬子的救命恩公,为了咱们汉人的江山,鞑子就是把我凌迟活剐,我周回春也绝不出卖世子!”说罢,周回春又激动的向吴远明一拱手,背对着门慢慢退出吴远明的书房,书房中便只剩下姚启圣和吴远明父子两人。
“儿子,你说话不方便,就不要开口,只听义父说吧。”姚启圣表情非常的得意,敲起二郎腿慢悠悠的说道:“本来呢,义父是让你和昭惠到庙会上逛一圈,在街面上胡乱吃些小吃,然后回来后就用周回春送你的药装病,装成饮食不洁患上伤寒,然后病情加重双双不治,假死逃脱北京。这计划虽然可行,但是太过巧合,难免会招人怀疑,并不是天衣无缝——但现在不同了。”
“李雨良在众目睽睽下刺杀你,误伤了和你在一起的昭惠,用的还是涂有剧毒的兵器,看似可恶,其实是帮了你大忙啊。”姚启圣笑得益发得意,仿佛中毒的不是他干儿子和未来儿媳妇一样,摇头晃脑的说道:“这么一来,康熙和鳌拜都不会再怀疑你在装病了,将来即便你和昭惠小丫头毒发身亡,也是合情合理了。”
面对干爹这些不知是诅咒还是咒骂的言语,吴远明哭笑不得,心说我怎么认了这么一个‘好’干爹?而姚启圣只是大模大样的说道:“所以呢,我决定把你逃出北京的计划修改一下,我已经嘱咐周回春了,让他对外宣布说你中的毒极深,仍然处于在昏迷不醒中,指不定那天就会两腿一蹬去见阎王。同时我也和索额图打了招呼,说是为了便于治疗抢救,把昭惠小姐也接到咱们家治疗——就住在咱们家东厢房里,又让周回春在昭惠用的药里加上几味,让她继续昏迷下去,以免露出破绽。而你呢,就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一边养伤,一边继续装昏迷,蒙骗康熙和鳌拜派来‘关心’你的探子和太医,随时准备装死离开北京。”
“那……那我们什么时候装死离开北京呢?”吴远明挣扎着问道。姚启圣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微笑道:“用不了多久了,等康熙即将向鳌拜下手的时候,就是你离开北京的最好时机。还有,我已经派你父亲的卫兵去圈地难民中,秘密搜寻和你相貌身材差不多的难民——装死也得有尸体啊,还有昭惠的替身,我也已经找好了,到时候,咱们把你和昭惠替身的尸体往左家庄化人场一送,一把火锻成骨灰,然后再把骨灰运回云南安葬,计划就天衣无缝了。”
吴远明略一盘算,觉得姚启圣这招确实不错,便艰难点头道:“孩儿行动不便,这事情就全部劳烦义父了,待孩儿平安逃出北京后,孩儿再给义父磕头谢恩。”
“咱们父子之间,何必那么客气?”姚启圣抚摸着吴远明的额头,难得温柔的说道:“老叫花子没儿没女的,本以为这辈子就是孤苦老死的命,将来连一个养老送终的没有。没想到遇上了你这孩子,竟然不嫌老叫花子身份低微,在老叫花子最落魄的时候,死皮赖脸的认老叫花子做父亲,而且待老叫花子也象待亲生父亲一样的推心置腹,孝顺体贴。老叫花子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把你当亲生儿子对待啊。”说到这里,姚启圣浑浊的老眼中已有泪光闪动。
“义父……”听到姚启圣这些发自肺腑的真情流露,吴远明眼中也有了泪光,只叫了一声就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泪水早顺着脸颊滚滚而落。姚启圣噙着泪花替吴远明擦去眼泪,微笑着叮嘱道:“记住,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义父让周回春下药让小丫头继续昏迷不醒,还有那个沐王府的沐萌,我也没有告诉她你的伤势已经没问题的消息,怕就是她们年轻沉不住气,走漏了风声。所以在沐萌进来探病的时候,你千万不能不能她的眼泪打动,无意中走漏了风声。”
“孩儿明白。”吴远明用力点头答应道。同时吴远明心中升起一个坏坏的念头——借这个机会,看看沐萌对自己真正的感情也不错……
……
正如姚启圣所预料的那样,给吴远明治伤疗毒的周回春离开吴应熊府所在的石虎胡同后,刚走上大街就被两个陌生人生拉硬拽的拖上一家酒楼,拉进酒楼里的一间雅间,雅间中,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孔四贞早已等候多时,而在雅间的桌子上,还放着满满一盘亮晃晃的白银。见周回春进来,孔四贞立即媚笑道:“周郎中好,奴家给周郎中请安了。”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拖到这里?”周回春为人正直古板,极是厌恶孔四贞这样喜欢卖弄风骚的女人,很不客气的说道:“有什么话就快说,我还有事情急着回家。”
“也没什么大事,奴家与吴应熊乃是世交,听说吴世兄遇刺中了毒,请的是周郎中诊治。”孔四贞将银子往周回春面前一推,妩媚的问道:“所以奴家想向周郎中打听一下,吴世兄的伤究竟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一点小意思,不呈敬意。”
周回春本想拒绝,但想到姚启圣对他说的不拿白不拿的话,便故作贪婪抓起两个银元宝,连声道:“这么多银子,真的全给我吗?”得到孔四贞肯定的答复后,周回春便答道:“世子中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别说小人了,就是华佗再世、扁鹊复生也治不好,小人所能做的,仅是让他多拖延些日子,但估计也拖不了几天。”
孔四贞闭上丹凤眼沉默片刻,复又睁开眼睛盯着周回春双目问道:“周郎中,我听说吴应熊曾经救过你独生子的命,你该不会感吴应熊的情,故意帮他说谎吧?”
“这位小姐,世子是救给我儿子的命不假,但他中毒不治也是事实。”周回春沉声道:“如果小姐不相信周回春的话,对周回春的医术不放心,尽可以另请名医替世子诊治。但世子身上中的剧毒,世子确实没有这个办法医治。”
“周郎中,奴家不是不相信你的医术。”孔四贞将她丰满的胸脯贴到周回春胳膊上,摩擦着媚声道:“奴家只是不相信那个姚启圣,那个老叫花子比鬼还精,说不定给了周郎中什么好处,让周郎中帮着吴应熊骗人。”说到这,孔四贞将丰满的嘴唇凑到周回春耳边说道:“周郎中,奴家美不美啊?如果奴家侍侯你共赴巫山云雨一夜,再给你五百两银子,不知可否比得过姚启圣给你的好处?如果不够的话,周郎中尽管开口,不用客气。”
“这位小姐,请你放庄重些,周回春立身持正,不是你想那种人。”周回春推开已经全贴在身上的孔四贞,愤怒的说道:“小姐就是给周回春一座金山,但吴应熊身上中的毒周回春也解不了!如果小姐没有其他事,那周回春就此告辞了。”说罢,周回春大步冲出雅间,匆匆下楼离去,开始绑架他那两人本想阻拦却被孔四贞叫住,孔四贞面无表情的说道:“鳌拜肯定会找他去问话,如果还没问出结果,咱们再想办法不迟。”
说到这里,孔四贞将那两个男人中的一个叫到面前,附到他耳边低声吩咐道:“你去通知善扑营的犟驴子,让他带上些人……”待那个男人离去后,孔四贞顺手将另一个男人的手拉起,吃吃笑道:“昨天调查鳌拜给吴六一送十万两银子那件事,你做得非常不错,乘本格格现在有点空闲,就把该给你的奖励给了吧。”那男子早被孔四贞的妖媚迷得七荤八素,闻言自是大喜过望,也不管这是在酒楼,关上雅间门便迫不及待的将孔四贞搂到怀里……
……
和姚启圣还有孔四贞预料的一模一样,周回春回家的路程并不轻松,他在快回到家里的时候,忽然又被几个人拖上一辆马车,一路疾弛拉到鳌拜家里。也和孔四贞一样,鳌拜和他的智囊班布尔善同样对周回春是一通金钱美女的利诱,周回春再一口咬定吴应熊中的毒无法化解时,鳌拜和班布尔善甚至对他用了酷刑拷问的手段,但是被姚启圣下足了烂药、又对鞑子恨之入骨的周回春却咬紧牙关绝不改口,最终熬过了这场大劫,使鳌拜和班布尔善都相信了吴应熊中毒将死的消息,而周回春也被威胁不准乱说后赶出了鳌拜府。
事情并没有完,傍晚时,遍体鳞伤的周回春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家,刚进到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满药堂的善扑营武士,周回春的妻子则被捆在房柱上,还有周回春那个断了一条腿的独生子也被按在一张桌子上,没断那条腿还被塞进了一把雪亮的铡刀刀刃下。而白天与周回春见过面的孔四贞,却与一个只有一条胳膊的丑陋男子在一旁打情骂俏。
“周郎中回来了,辛苦了,鳌中堂家的家刑一定不好受吧。”孔四贞那亲热的模样,仿佛她才是回春堂的主人一般,又指着那只有一条胳膊的丑陋男子娇声说道:“给周郎中介绍一下,这位爷是善扑营副统领,人家都叫他犟驴子,以前当过关东马匪,最是心狠手辣不过。”犟驴子也向周回春一笑,露出满口的焦黄大板牙。
“你……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周回春愤怒的叫道:“我已经说了,吴应熊身上中的毒是见血封喉的剪刀树毒,我解不了!既然你们不信,你们这些官爷可以找太医去给吴应熊诊治,为什么抓我的儿子和妻子?”
“太医的医术那比得上周郎中啊?”孔四贞拿开犟驴子放在自己腰间的大手,吃吃笑道:“当年太皇太后老祖宗召周郎中进宫侍侯,周郎中就是用装病的手段骗过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和周郎中比起来,太医院的太医纯粹就是一群酒囊饭袋。”
周回春大怒,跺脚吼道:“剪刀树的树汁剧毒无比,见血封喉,天下无药可解!你们不信可以问任何一个郎中,他们如果有一个人能治,我周回春甘愿献上人头!”
“不劳周郎中操心,其他郎中我们已经问了,他们的答复也是这样,剪刀树的毒无药可解。”犟驴子阴着一张丑脸,狞笑道:“不过你周郎中不同,你可是公认的京城第一神医,别人解不了的毒,也许你就能解开。”
“过奖了,周回春没那个本事。”周回春愤怒的答道。孔四贞妩媚一笑,娇声道:“周郎中别急,你能不能解剪刀树的毒,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说着,孔四贞从药堂柜台上拿起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些在盘子里——却是一些乳白色的汁液。
“剪刀树树汁!”周回春颤声道:“你们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验证周郎中究竟能不能解这种毒。”犟驴子抽出腰间钢刀,用刀尖轻轻蘸着剪刀树的树汁,指着一条腿被按在桌子上的周回春儿子狞笑道:“听说周郎中几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儿子,一条腿还被人给打断了,所以犟驴子想用周郎中儿子的另一条好腿做个小试验。”
“畜生!你们这些畜生!”周回春大吼着扑上去要救儿子,但是立即被犟驴子带来的善扑营武士按住,只能眼睁睁看到犟驴子将沾过毒液的钢刀指到自己独生子唯一那条好腿上。犟驴子狞笑道:“周郎中,一会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给你儿子解毒——反正就在你家药堂了,要配什么药都方便;这二嘛,就是你自己铡断你独生儿子的这条好腿,保住你儿子的小命——我已经很仁慈了,你不管怎么选择,你儿子的命都能保住。”
“畜生——!!!”
“噗”一声轻响,沾过剪刀树树汁的钢刀深深扎进周回春独生子的腿里……
……
注1:剪刀树,又名毒箭木、箭毒木、加独,学名见血封喉(antiaris toxicaria lesch),是世界上最毒的植物种。树干中含有剧毒的白色乳汁,乳汁中含有弩箭子甙、见血封喉甙、铃兰毒甙、铃兰毒醇甙、伊夫草甙、马来欧甙等多种有毒物质,如进入人体,可引起肌肉松弛、血液凝固、心脏跳动减缓,最后导致心跳停止而死亡,故称“见血封喉”。
我国见于云南的西双版纳、广西南部、广东西部和海南省等地,为国家二级保护稀有物种。
第一百零三章 电闪雷鸣
曾经有这么一个皇帝,他十六岁登基,继承了他哥哥留下的皇位,做了十七年的帝位,平心而论,他是一个很兢兢业业的皇帝,勤俭勤勉,也很有雄心壮志,还诛除了权倾朝野的阉宦魏忠贤一党,算是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但很不幸,交到他手里的已经是一座风雨飘摇的江山,内乱、外患、地方势力割据、庞大的文官集团把持朝政和千年难遇的小冰河时期频发的自然灾害,种种件件都在威胁和动摇着他的江山,终于,他失败了。
他本不应该失败的,他被后世的史学家认为是最勤政的皇帝,平均每天睡眠时间不到两小时,他二十多岁头发已白,眼长鱼尾纹,可以说是宵衣旰食,朝乾夕惕,但他当亡国之运,又乏救亡之术,徒见其焦劳瞀乱,徒以身殉。在他三十三岁那年,李自成率领的农民起义军攻破了北京城,他本可以逃出北京到南方重整旗鼓,可他却选择了以身殉国,吊死在煤山之上,陪他一起死的,仅有一个叫王承恩的太监。一棵歪脖树,一道白绫,结束了他三十三岁生命,也宣告了一个历时数百年的王朝覆灭。
但,故事没有完,因为,他还有儿子……
有这么一个传说,在北京城被李自成攻破的前夕,他把三个儿子托付给了三位大臣,让他们保护着他的儿子逃出北京,长子朱慈烺交给了他的岳父嘉定伯周奎,可惜他岳父实在不是什么东西,不仅没有把他的大儿子送出北京,还把他的大儿子作为礼物送给了李自成;他的第四个儿子朱慈照命好一些,被托孤大臣锦衣卫指挥使李化龙保护着逃出北京,一路南逃到贵州的遵义府隐居,但最终还是不知所踪。而他的第三个儿子朱慈炯,则被他交给了京营吴襄——当然,这只是传说,你如果觉得我是胡说八道,那请先拿出他没有把儿子交给吴襄的证据来……
传说里说,因为北京城危在旦夕,吴襄自付没有能力保护好皇帝托付给自己的朱三太子,便将自己唯一的孙子和朱三太子互换了身份,好在吴襄的孙子和朱三太子当时都是三岁,相貌没有长成,除了他们的父母亲人外,没有谁能辨别他们的身份真假。到了北京城破那天,吴襄便把朱三太子当成他的孙子连同证明朱三太子身份的玉堞、金牌送到了山海关,交给了他的儿子抚养——他的儿子就是吴三桂。而吴襄自己,则和他的孙子一起被李自成军杀害——还是那句话,觉得我胡说八道就先拿出证据来。
朱三太子被当成吴襄的孙子送到山海关后,一切真相大白,国恨家仇和丧父失子之痛一起降临到头上,吴三桂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起兵找李自成报仇,但苦于腹背受敌,加之李自成军势强大,吴三桂手里那点兵力不要说是报仇了,就是自保也嫌困难。于是乎,吴三桂就想到了向满清借兵报仇。
借兵报仇并且复国的事历史上不是没有,齐桓公干过,孙策干过,唐肃宗也曾经向回纥借兵平定安史之乱,可惜吴三桂却没有他们的运气,虽然联合满清在一片石战役中成功打败李自成大军,吴三桂自己的军力却蒙受了重大损失,再有没有力量制衡野心勃勃的满清鞑子。同时奸诈的鞑子放出谣言,说是吴三桂做了汉奸,引清军入关除了自己贪生怕死外,更主要是因为李自成抢了吴三桂的小老婆陈圆圆,把吴三桂推到天下汉人的对立面。
一边是鞑子杀气腾腾的大军,一边是天下汉人的唾骂,吴三桂陷入了两难境界,但吴三桂身负先皇的托孤之重,并没有贸然与满清鱼死网破,而是选择了忍辱负重,为了保护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丝血脉,吴三桂默默的背负着汉奸的骂名为满清鞑子攻城掠地,获得了满清鞑子的信任,也为大明王朝在暗中保留下了云贵两省,含辛茹苦将朱三太子抚养长大成人,并在暗中招兵买马,积蓄力量,等待着重举大明龙旗、光复汉家江山的那一天……
现在的朱三太子,名叫吴应熊。
“周郎中,平西王为了大明王朝的最后一丝血脉,为了我们汉家江山的最后一线希望,不仅忍辱负重背负了二十多年的骂名,还把他亲生儿子的性命也献了出来。周郎中,平西王的牺牲是否值得,汉人江山能否光复,先皇的血脉能否延续,已经在你一念之间了。”朱三太子的玉堞和金牌在眼前回放,姚启圣的话在周回春的耳边回响,同时回响的,还有独生子绝望的惨叫、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犟驴子和孔四贞等人得意的狂笑……
“周郎中,请吧。”犟驴子狂笑着抽出钢刀——刀锋上流下的鲜血,已呈恐怖的漆黑色,犟驴子晃悠着钢刀大笑道:“周郎中,你是想亲自铡断你儿子唯一的腿呢?还是想给他解毒?你自己选择吧。”
“父亲!父亲!救我!”“相公!我们的儿子!”周回春的儿子和妻子同时挣扎着疯狂哭喊起来,那凄厉的声音象重锤一样,声声打在周回春心上,把这个垂暮老人的心一点点打成粉碎,刚遭受过酷刑折磨的老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力的低下了白发苍苍的头颅……
“周郎中,快啊。”孔四贞依在犟驴子肩头,吃吃娇笑道:“剪刀树的毒见血封喉,你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就来不及了,如果你有解毒需要助手的话,尽管开口,奴家也多少懂些医道。”
“父亲,救我,救我!”周回春的独生子哭喊声越来越凄厉,周回春妻子的哭喊声已经嘶哑了,她和周回春老年得子,对这唯一儿子珍若掌上明珠,她们老俩口将来唯一的指望,也全系在她们儿子身上……
见周回春哆嗦着嘴唇原地不动,犟驴子忍不住破口骂道:“你他妈的还楞着干什么?傻了还是呆了?老子们还等着向主子复命,快动手啊,究竟是给你的儿子解毒?还是自己铡断他的腿?”而孔四贞笑声更娇,仿佛觉得这一切很有趣似的——毕竟她的父亲是孔有德,和登州大屠杀、嘉定大屠杀和扬州大屠杀比起来,眼前的鲜血实在是少得太多了,少到了微不可计的地步……
“吴三桂为了汉人的江山,为了驱除鞑子,可以让满天下的汉人唾骂他二十六年!可以牺牲他的亲生儿子!和他比起来,我……”想到这里,周回春猛然睁眼,噙满泪花的老眼中闪过一丝严肃,一丝令人敬佩的严肃。周回春昂起头来,大声说道:“我再说一遍,吴应熊身上的毒我解不了,我儿子身上的毒,我也解不了!你们不是要我铡断我儿子的腿吗?好我砸!”
“父亲,不——!”“相公,那是我们的儿子!”在独生子和妻子撕裂肺腑的哭喊声中,在孔四贞、犟驴子和满堂善扑营武士的惊讶的目光中,周回春大步走到桌子旁边,一把抓住架在独生子唯一一条好腿的铡刀刀柄上,哆嗦着嘴唇向哭喊不休的独生子说道:“儿啊,父亲无能,解不了你身上的毒,为了救你的命,只……只能铡断你的腿了,你……你忍忍……”
“父亲,我不——!”在独生子已经沙哑的哭喊声中,周回春紧握铡刀刀柄,咬牙全力铡下,刹那间,鲜血如箭般飞溅出来,溅在周回春苍老的容颜上……
“啊——!”周回春的独生子声嘶力竭的惨叫一声,歪头晕倒在桌子上。而周回春的妻子则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张口一道鲜血吐出,花白的头颅无力的垂下,已是出气多进气少。而犟驴子和孔四贞等人得意的狞笑,却完全凝固在脸上……
“现在你们相信了吧?我解不了这种毒。”周回春歪着沾满独生子鲜血的花白头颅,微笑着向孔四贞、犟驴子和善扑营众武士问道:“现在你们可以去向你们的主子复命了吧?”说到这里,周回春忽然疯狂的大吼一声,“滚!我还要给儿子治伤!”
满堂寂静,只剩下周回春粗重的呼吸声和鲜血从断腿中喷出的声音,又过了片刻,回春药堂后堂中忽然传出几记清脆的拍掌声,紧接着,身着便装的康熙携着苏麻喇姑和魏东亭,满面微笑的从回春堂后堂中走出来。康熙鼓掌微笑道:“精彩,不愧是连老祖宗懿旨都敢顶抗的倔老头,竟然把朕的虎将和智将都震得哑口无声。也亏得朕心血来潮来看看热闹,否则就错过这出父亲亲手铡断儿子大腿的好戏了。”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满堂的人都跪了下来,惟有周回春直立不跪,仅是斜着眼瞪着眼前的鞑子麻皇帝。康熙也不生气,还很和蔼的微笑道:“听说吴应熊曾经救过你儿子的命,朕开始还担心你会为了报恩,故意向朕的人谎报军情,帮那吴应熊韬光养晦。现在看来,你还算老实,吴应熊身上的毒你确实不会解——起码你不会为了报恩,亲手铡断你儿子的腿,朕终于可以放心了。”
“吴三桂出卖了我们天下的汉人,我恨吴三桂入骨!我为什么要为了他的儿子牺牲我的儿子?!”周回春沙哑着嗓子问道:“你不是皇帝吗?为什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狗汉蛮子,你竟敢教训当今万岁?”魏东亭和犟驴子同时怒喝起来。康熙摆摆手制止住他的两个奴才,微笑着向周回春说道:“你们汉人很奇怪,有一些全身上下就没一根骨头,一捏就软;有一些却全身上下都是硬骨头,你就是把他打成粉碎,他也是咯你牙齿的硬骨渣子!你有顶撞老祖宗的前科,朕担心你是后者,所以让人试了一下你。”
说到这,康熙丑陋的麻脸上现出一丝狰狞,狞笑道:“如果你要怪,就去怪那个敢和朕抢女人、赶向朕敲诈军饷、敢当众殴打朕的吴应熊吧,如果不是他救了你的儿子,朕也不会怀疑你,你也不会家破人亡。”
“当众打鞑子皇帝?不愧是我们汉人的三太子。”周回春沾满鲜血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大是宽慰,虽然独生儿子的断腿还在突突的冒着鲜血,但周回春却觉得值得了。康熙则厌恶抽抽鼻子,捂鼻皱眉道:“满屋子血腥味,真难闻。算了,热闹朕也看够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吧,朕还要回宫去给老祖宗请安,把吴应熊中毒不治的喜讯告诉她。呵呵,这回朕终于可以放心专心对付鳌拜了。”
“恭送万岁。”满屋的人除了周回春外,又是全部跪下,直到康熙带着苏麻喇姑和魏东亭离去后方才起身。孔四贞则又倚到犟驴子的肩上,向犟驴子媚笑道:“犟驴子,皇上常叫你傻驴子,你想不想变聪明啊?我听人家说,如果活吃聪明人脑子的话,可以让人变聪明些,这个周回春是京城第一神医,他的脑子应该是很聪明的,你想不想试试?”
犟驴子咧嘴一笑,“哈哈,我当然想试试。”
……
“咚!——咚!咚!”三更的梆子声在石虎胡同中回荡的时候,吴远明又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次,因为房中没看到周回春的影子,吴远明忍不住担心的向一直守护在病床旁的姚启圣问道:“义父,周回春有回来过吗?既然他是孩儿治伤疗毒的人,康熙和鳌拜他们肯定会找他问我的情况,那些人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他该不会遇到什么意外吧?”
“他没回来,不过他在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把需要用的药方都留下了。”姚启圣替吴远明擦着流出嘴角的米汤,柔声说道:“为了我们汉人江山光复的希望,从他离开我们家大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永远回不来了。”
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也。
第一百零四章 风带雨星
京城第一大药堂回春堂失火和店住周回春全家被大火烧死的消息,在北京城民间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对汉人百姓来说,最多就是惋惜失去了一名心地善良的好郎中,也有受过恩的病人,自发的组织去给他全家收尸送葬;对趾高气昂的旗人老爷来说,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消息,因为从此再没有一家药堂把汉人和旗人同等对待了——那多扫旗人老爷的面子啊!
同样的消息,对剑拔弩张的北京政局来说,却是一个让敌对双方都松了一口气的消息,因为这标志着能够左右胜负的第三股势力正式退出了政治舞台,从此再没有人在中间搅风搅雨、坐收渔翁之利了。对康熙来说如此,对鳌拜来说也是如此——因为吴应熊毕竟有向康熙出卖鳌拜的前科,谁敢保证吴应熊这只喂不饱的狼崽子不会在关键时刻再咬鳌拜一口?所以,吴应熊中毒即将身亡对康熙和鳌拜来说,无疑都是一件好事情,两家从此可以放心大胆的把枪口瞄准对方,再不用担心背后再冒出一支枪口来对着自己了。
废话说了许多,言归正传,自从周回春一去不回后,吴远明的伤势痊愈得十分迅速,加上他仅是因为口腔中的小伤口沾上毒血,中毒相对比较轻微,才又过了两天时间,吴远明就能下床行走了,可惜只能局限在书房中,连自家庭院都不能去散步。而知道吴远明已经痊愈的人,也只局限姚启圣、索额图、吴家三兄弟和一些心腹卫兵等少数几人中,成功的骗过了康熙和鳌拜的眼线,为吴远明的逃跑计划铺平了道路,唯一所欠缺的,已经只剩下了逃跑的时机……
这天正午,辛苦了几天的姚启圣去了午休,用过午饭的吴远明正在半开着窗户的书房中做俯卧撑解闷时,守在门口的吴寿忽然钻进书房里来说道:“世子,沐王府那个沐萌姑娘又来看你了,我们让不让她进来?”
“咦,现在就来了?往天不是早上和晚上吗?”吴远明奇道。这几天来,除去康熙和鳌拜络绎不绝的派来太医和郎中给吴远明‘医治’外,沐萌每天早晚两次都要来探视吴远明的病情,但都是只在吴远明病床边默默的注视一通,向守护在旁边的姚启圣等人问一下吴远明的病情便悄悄的离开,从没说过一句多余话,让吴远明着实纳闷了一番。略一盘算后,吴远明吩咐道:“让她进来吧,一会你们别留在房里,让她和我单独呆一会。”
“是。”深知吴远明喜欢沐萌的吴寿含笑退出书房,吴远明则先到镜子面前看看自己脸上涂的青灰颜料是否需要补妆,然后才坏笑着躺回病床,闭目装死。不一刻,吴寿领着沐萌进到书房,故意在书房门口大声说道:“沐姑娘,你请进去吧,姚老爷去午休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们世子说,就抓紧这个机会吧。”
“谢谢。”沐萌脸皮极薄,听出吴寿的言外之意后立即羞得俏面通红,低语一声几乎是逃进了吴远明的书房,吴寿则偷笑着在后面将书房门关上。而吴远明一阵激动,心知明白沐萌对自己感情的时机终于到了,赶紧放缓了呼吸,生怕被沐萌看出自己装病的破绽。但出乎吴远明预料后,沐萌的脚步声停止在病床边过了许久后,房间中还是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沐萌细微的呼吸声音。
“这丫头在干什么?”等得不耐烦的吴远明悄悄将眼皮睁开一条细缝偷看,却看到凝视着自己的沐萌在床前已是泪流满面,一颗颗晶莹泪珠顺着她光洁粉嫩的脸颊滚滚而落,已在她腻如玉脂的尖下巴处汇成小溪,点点打到床单上,将床单浸湿了好大一片,伤心欲绝的内心,已是暴露无遗。看到这里,黑心烂肝的吴远明不仅没有伤心愧疚,反而是心花怒放,在心底大叫道:“她为我哭了,她对我不是没感情!”
“吴大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又过了许久,沐萌突然开口,哽咽着低低的说道:“我要走了,哥哥要带我去江南找陈近南,申时就要动身。我这一走,我们就真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江南?没关系,我离开北京后,要去的地方也正好是江南。”吴远明在肚子里偷笑,对沐萌的离去并感到太失落。沐萌则继续低低的哽咽道:“吴大哥,都怪我武艺不好,明明知道李雨良要刺杀你,其没能阻止他,让他伤了你的心上人,连累得你也中了毒,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现在我甚至不能送你最后一程……我对不起你。”说到这时,沐萌已是抽抽噎噎,哭得更是厉害。
“我没怪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早被李雨良那个臭婊子杀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吴远明在心里低低答道:“不过我的心上人是你,并不是那个小丫头,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
“吴大哥,我走了,以后我会常想起你的,每年的清明,我也会背着哥哥给你上柱香。”沐萌低低的说完,便转头慢慢的往外走去。吴远明松了口气,心说你只要常想起我就好,反正我前面准备得有伏笔,等我回到云南举兵造反的时候,你就会乖乖的投入我怀抱了。但沐萌的脚步声没走到门前就或然停住,复又向后走来,吴远明不由又是一阵大喜,心说这丫头该不会偷吻我吧?
吴远明的白日梦做得太早了,沐萌并没有象他想象那样做出偷吻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而是哀伤的凝视着吴远明低声说道:“吴大哥,我好羡慕昭惠小姐,她为了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可以舍弃皇后之尊,最终与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你们生虽不能同房,死却可以同穴,你们在下一世,一定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的。”
“傻丫头,我要说多少次,我喜欢的人是你,惠儿只是我的妹妹。”吴远明在心底讥笑道。但沐萌接下来却让吴远明彻底楞住……
“吴大哥,我真是个没用的女孩,没勇气和你在一起就算了,还自作多情……”沐萌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不是书房里寂静无声,吴远明几乎听不到她的话语。沐萌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因为你的公主妻子比我丑太多,鉴梅姐和红芍妹妹是无奈才嫁给你的,你应该只喜欢我。可是那天在庙会上,我才知道,我在你的心里的地位远不如昭惠妹妹。”
“还记得那天在迎春阁吗?我替你挡了胡宫山一掌。”沐萌惨然说道:“那时候你很生气,冒着和朝廷翻脸的危险命令你的卫兵杀胡宫山,当时我虽然没当面感谢你,但我心里已经知道你喜欢我,加上后来杀胡宫山那次,你为了救我不惜承诺放走胡宫山,那时候我就以为我是你心里的第一……但我完全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因为我看到了你对昭惠小姐受伤的反应,那时候,你是彻底的疯狂了,忘记了自己一点武艺不会,忘记了你身边还有卫兵可以指挥,竟然硬冲向武艺高强的李雨良,为的就是给昭惠小姐报仇。再到后来,我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吸毒血会有生命危险,可你还是不顾一切的替昭惠小姐吸毒血……你对我,几曾有这么好?”
吴远明在心底傻了眼,这些平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被沐萌说出来,吴远明才发现自己对惠儿和沐萌确实是两个态度,还有惠儿失踪的时候,自己是真正的牵肠挂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现在沐萌就要离开自己远走江南,自己却满不在乎的期待将来见面,全然忘记了沐萌在江湖上可能遭遇的危险,要是换了让惠儿远走天涯海角,自己还能这么轻松吗?想到这里,吴远明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道:“难道我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沐萌,而是惠儿小丫头?或者说,我是天生的冷血,只喜欢权力金钱,不会真正爱上那一个女人?”
吴远明仔细回忆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女人,建宁公主就别说了,又凶又丑就算脱光了衣服站在吴远明面前,吴远明也不会用正眼看她一下;至于俏丫鬟红芍,吴远明只是把她当成暖被窝的工具,偶尔可以利用的反间,谈不上任何感情;史鉴梅,和吴远明在一起不过是失身后的无奈和魏东亭的绝情无耻所逼,感情就算有也没多少;李雨良,虽说她无意中帮过吴远明几次忙,但现在吴远明正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再要吴远明爱上她,简直比要吴远明和建宁公主做恩爱夫妻还难。数是来数去,吴远明比较有好感的也就是眼前的沐萌和昏迷不醒的惠儿小丫头了,但沐萌已经明白的告诉吴远明,吴远明喜欢沐萌也不过自己欺骗自己——或者吴远明的内心深处只是想缓和吴三桂一家与反清势力的关系,利用沐萌来告诉天下的反清势力,自己与老爸吴三桂截然不同,只要是和满清鞑子做对的,都是吴远明团结的对象。而沐萌认为吴远明最喜欢的惠儿小丫头,吴远明却多次拒绝小丫头的羞涩暗示,确实只把她当成了妹妹对待,将来就算娶了她,也不过是回报小丫头对自己的深情厚意,完成照顾小丫头一生一世的承诺而已……
吴远明闭着眼睛在病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沐萌已经静静的离开了书房,洒下一路晶莹的泪珠。又过了许久,书房门推开,午休后的姚启圣打着呵欠进来,懒洋洋的问道:“儿子,你的那个沐萌走了?你在她面前没露馅吧?”
“走了,没事,我没乱动。”吴远明坐直身体,长叹一声答道。姚启圣看出吴远明情绪低落,奇道:“怎么了?沐萌走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吗?心情这么差?”
“她说了很多,说得我心乱如麻。”吴远明确实把姚启圣当成了父亲看待,将沐萌的话和自己的心事完完全全向姚启圣说了一遍,末了叹气道:“义父,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天生冷血?这么多好女孩,我竟然没有一个真心喜欢的,难道说,只有权力斗争和反清复明才是我的最爱吗?”
“喜欢权力斗争,是你的天性;一心想着反清复明,是你的义务;夺取天下,是你的勃勃野心。”姚启圣很平静的告诉吴远明道:“你义父以前也曾经风流不羁过,也曾有过你这样的烦恼,但是在遇到你已经过世的义母后,你义父就把这些烦恼全丢在了一边。你是还没有遇到你的真命天女,所以你才这么苦恼。”说到这里,姚启圣也是一声长叹,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又拍拍吴远明的肩头说道:“等吧,北京城虽然大,但是和华夏江山比起来,又小得可怜。也许到了江湖上,你很快就能遇到命中注定你的另一半。”
“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呢?”吴远明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既有些象沐萌,又很象惠儿小丫头,还有些象史鉴梅和李雨良,虽然有没有这样的人不知道,但是在吴远明心里却一个模糊的印象……
……
“阿嚏——!”在一艘扬帆飞驶的海船甲板上,一名少女很没有淑女气质的重重打了个喷嚏,旁边的丫鬟忙将手帕递到她面前,劝道:“小姐,海上风大,你还是进船舱里吧,小心别着了凉。”
“没事,我没着凉,肯定是有人背后骂我或者咒我,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哼哼!”那少女哼哼几声,忽然快步跑到船首,装开双臂迎着海风,向着茫茫大海高声喊道:“大陆,我来了!这次的杀龟大会,我一定要拨得头筹,亲手杀死大汉奸吴三桂!让天下人看看,国姓爷郑成功的女儿、陈近南的徒弟究竟有多厉害!”
……
先不说大海上那个张臂高呼的疯丫头,单说咱们的平西王世子吴远明,就在那个疯丫头大喊过后没多久的时候,吴远明又被迫躺回了病床上装着昏迷不醒——因为他的正牌子老婆建宁公主来了。吴远明这个老婆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所以吴远明不光要闭目装死,吴远明的干爹姚启圣也得在旁边陪着,免得这只又丑又凶母老虎看出什么破绽,那可就大事去矣。
建宁公主是带着几名比她更丑的丫鬟进来的,进门后就大模大样的坐到了吴远明病床旁的椅子上——当然事先有丫鬟为她在椅子上铺上水貂皮坐垫,做为她的长辈,姚启圣还得向她磕头请安,“草民姚启圣,见过公主娘娘。”建宁公主也不让姚启圣起身,敲起二郎腿大模大样的问道:“你干儿子中的毒怎么样了?还能活多少天啊?”
“世上有妻子这么问丈夫病情的吗?而且还是向她的公公问话?”姚启圣心里有气但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低头答道:“回禀公主,草民义子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京城名医全都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已经只是尽量拖延时间而已。公主放心,草民已经派吴禄他们去准备后事了,届时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情况。”
“听说赫舍里家那个小蹄子留下遗嘱,想要和你的干儿子一起合葬?”建宁公主冷冷的问道。姚启圣不卑不亢的答道:“不错,昭惠小姐在中毒昏迷前曾经说过,如果她和草民的义子伤重不治的话,希望能和草民的义子合葬在一起,赫舍里家族的人也坚决反对让昭惠小姐入祖坟安葬,索额图大人就答应了这个请求。草民准备把他们的尸身锻成骨灰,亲自护送回云南交给王爷合葬。”
“哼,他索额图总算做了件聪明事,他们赫舍里家的脸都快被那个小贱人把脸丢光了,他要是敢让他家的小贱人葬进祖坟,他的上书房大臣也别想当了。”建宁公主脸上露出得意,很开心的说道。但建宁公主并不知道的是,赫舍里家族反对小丫头安葬在祖坟的主意,其实是姚启圣想出的帮惠儿脱身的馊点子,索额图授意家族成员提出反对的。
建宁公主的话越来越过分,姚启圣心中也是越来越理解干儿子为什么对这个干儿媳恨之入骨的原因,但建宁公主并不肯罢休,又问道:“姚启圣,本宫问你,你的干儿子死以后,这座宅子和他留下的家产怎么办?你是不是想和本宫平分?还有你干儿子留下花旗银号,又要归到谁的名号下?”
老公还躺在病床上没死,老婆就来找公公分家产,姚启圣活了这么大,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姚启圣强忍怒火答道:“公主放心,宅子和应熊留下家产,老叫花子没儿没女的,也不贪图这些了,而且老叫花子要送骨灰到云南,到了那里,自有平西王爷会赏给老叫花子一口饭吃。至于花旗银号,公主明鉴,那是吴禄产业,而且应熊早就出了吴禄的奴籍,已经不算是应熊的财产了。”
“少来这套,你当本宫是笨蛋吗?那个吴禄手里的银子,其实全是你干儿子拿给他保管的。”建宁公主很愤怒的嚷嚷道:“你们别想私吞!去把吴禄叫来,让他把银号还给本宫!”
建宁公主这点小脑筋那玩得过老奸巨滑的姚启圣,在此之前,因为吴远明遇刺将死的消息传开,花旗银号的存银早被挤兑提现出去,虽说还有不少存余,但姚启圣早就密令吴禄将那些银子转存到其他银号,还有一部分交给了吴三桂在京城真正的盟友遏必隆,花旗银号除了维持运转的少量现银和一大笔烂帐外,已是一个空架子。所以姚启圣毫不畏惧的答道:“公主明鉴,吴禄早就搬出了我们家自己买房居住,姚启圣也没有权利约束于他,公主如果想要向他索要银号的话,尽可以自己去找他,老叫花子只求温饱,绝不会拿银号中的任何一两银子。而且老叫花子要随时守侯在义子身边,实在脱不开身。”
“哼,老叫花子,算你聪明。”建宁公主也知道从大清律上来说,姚启圣已经没有权利管束成为自由人的吴禄,只得恨恨的站起身来,气冲冲扔下一句话大步出门,“宫里刚才来传旨,明天皇上要亲自来这里探病,好生准备迎接,要是有半点怠慢,小心你的狗头!”至于躺在病床上的吴远明,建宁公主则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成功了,康熙终于相信我这干儿子快要死了。”听到建宁公主的话,姚启圣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满清的所谓祖宗家法里写得明明白白,臣子病重,皇帝御驾探病那是殊荣——大臣不死也得死!轻松之下,姚启圣又磕头道:“恭送公主娘娘。”
建宁公主并没有直接走,走到书房门口时,建宁公主又扭转头来看一眼病床上‘人事不知’的吴远明,烂杏眼里顿时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黄黑的脸上狞笑道:“汉蛮子,你也有今天!”
第一百零五章 大雨倾盆
皇上亲自驾临大臣府邸,这对臣子来说无疑是一种无上的荣耀——虽然吴远明和姚启圣都不愿领情——因为花钱和花的精力实在太多了。康熙的鸾驾还没进石虎胡同之前,石虎胡同里的道路得全用炒熟的黄土和筛过的细砂垫道,上面再铺上石榴红的驼毛地毯。等康熙的鸾驾到了石虎胡同胡同口的时候,吴远明家里还得放三声礼炮,同时奏响鼓乐钟罄。吴远明和姚启圣初步估计了一下,光是迎接康熙到自己家一次就得花去两千多两银子——心疼得吴远明是直掉眼泪啊。
再怎么心疼掉眼泪,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去做的,申时刚到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建宁公主便领着吴应熊府的所有丫鬟、仆人和卫士,到大门外依次站好,就连正在照顾吴远明的姚启圣也被建宁公主派人从病房里提溜出来,站到了建宁公主之后等待迎接康熙。申时二刻,总管太监张万强快步跑进胡同,大声传旨道:“圣驾将到,诸人侯着了。”说罢,张万强潇洒的一摆拂尘,快步退了回去。建宁公主忙领着姚启圣和吴应熊府所有人一起跪下,磕头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紧接着,吴应熊家里响起三声闷雷似的炮响,丝竹琴瑟一起奏将起来,康熙人还没到呢,这石虎胡同里倒热闹成了一片。
就象是姚启圣给吴远明分析的那样,康熙为了向天下臣工百姓表明自己对吴三桂的一家的‘关心’和‘爱护’,同时也为了安抚即将痛失爱子的吴三桂,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知道他‘含泪’来见心腹大臣兼小姑父吴应熊的最后一面,所以康熙将探病的排场搞得极大。首先进胡同的,是四架九龙明黄曲柄盖,接着是翠华紫芝两盖、二十柄直柄九龙五色盖、八色纯紫、八色纯赤的方盖、然后是七十二面宫扇、十六面大幡、四金节、四仪八旗、一百二十面门旗……幸亏石虎胡同够宽够长,否则光这些仪仗队就能把石虎胡同塞得水泄不通。饶是如此,当魏东亭率领着数十名少年侍卫骑着清一色镶金鞍的黄马进到胡同时,大半个前仪队还是被迫走出石虎胡同的另一侧胡同口,以便给后面腾出地方。
姚启圣侧着脸偷眼去看魏东亭等人表情,见这帮少年得志的侍卫脸上无不是喜气洋洋,意气风发,仿佛这不是随着皇帝来探视患病大臣,而是出来狩猎春游一般,那个被吴远明捏破了睾丸的狼覃更是满面笑意,看着吴应熊府的大门不时的咬牙切齿,姚启圣心中一笑,暗道:“小人得志。”
几十个少年侍卫滚鞍下马后,康熙乘座的龙辇进了石虎胡同,建宁公主带头行礼,胡同中顿时又是一阵山呼万岁的声音。康熙的龙辇一直驶到吴应熊府大门前方才停下,张万强和苏麻喇姑一左一右将他搀下马车,康熙才又摆摆手,微笑着说道:“平身吧。”
“谢万岁!”建宁公主带头高呼一声,随即与众人站起身来,建宁公主满面喜气的迎到康熙面前,笑道:“皇上亲临臣妾陋宅探病,真是和硕额附的福气,臣妾代额附一家大老小叩谢圣上天恩了,也代额附叩谢天恩……皇上如此隆恩,他就是到了十八地狱,也得感恩啊。”
“唉,我这小姑姑也真是傻得可以,你再恨吴应熊也不该表露出来啊,丈夫快死了还笑得这么开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吴应熊是你毒死的。”康熙在心里暗叹一声,故作面色凝重的问道:“姑姑,吴应熊的伤怎么样了?朕今儿个带来了四名精通医道的太医,如果还有一分希望,可叫他们都再努力努力。”
“多谢皇上天恩,但应该没用了。”建宁公主笑着答应道:“听说他中的是什么刀树的毒,天下无药可解,这些天先后来了几十名太医,全都是束手无策。半个多时辰前,昭惠那个小蹄子身上的毒发作就没挺过去,现在已经断气了。呵呵,听说赫舍里氏全族都不许她进祖坟安葬,真是大快人心啊。”
让小丫头提前‘断气’也是姚启圣想出来馊主意,这个老叫花子确实是一条看透了世间人情百态的老泥鳅,他担心康熙与惠儿见最后一面时情绪激动又节外生枝,便提前让小丫头服下龟息丹消除了这个隐患——但也康熙好生失落了一阵。康熙在心底长叹,“惠儿,你还是不愿与朕见最后一面啊。”想到这里,康熙意兴阑珊,摆手道:“姑姑,你引朕去见吴应熊吧,别再误了朕见他最后一面。”
进到吴府宅院,吴府各处房屋庭院都已经挂满了白色孝布,正厅更是放上了两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还有索府的几个丫鬟扶在棺木旁嚎啕大哭,悲戚气氛扑面而来。在这样的气氛下,康熙很快把不能与惠儿见最后一面的不快抛在脑后,回忆起与吴应熊这些天发生的件件桩桩事情,心中那份痛快解恨就别提了。如果不是还要扮演仁君圣主的虚伪形象,康熙还真想仰天长笑一场,以庆祝情敌兼政敌的惨状。
“皇上,请这边来。”建宁公主微笑着将康熙领到吴应熊的书房前,解释道:“皇上,额附自从中毒昏迷以后就一直住在这个书房里,再没有离开过书房一步。”康熙点点头,后面早有魏东亭、曹寅、狼覃和穆子煦等心腹侍卫涌进书房,仔细检查书房中有没有危险,在那一刻,跟在后面的姚启圣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吴应熊书房里已经没有任何卫兵保护,如果这些与吴应熊有着深仇大恨的侍卫忽然给吴应熊一拳或者一刀,那装成昏迷的吴应熊非露馅不可!
魏东亭等人进书房检查不过半盏茶时间,但是对姚启圣来说,这段时间却比顺治把他发配到冰天雪地的漠河充军十年的时间还要长,好在魏东亭等人事前得到过康熙嘱咐,并没有乘机向躺在病床上的吴远明,仅是往吴远明病床旁吐了一口唾沫,便出门向康熙禀报房中一切正常。康熙这才在苏麻喇姑和张万强的搀扶下进到书房,与姑父吴应熊见最后一面。姚启圣本想跟着一起进去,却被建宁公主拦住,让老叫花子的心又再度悬了起来。
书房中充满药味,脸上仔细涂着青灰颜料的吴远明静静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断气一般,见到这样的状况,康熙心中就象吃了蜂蜜一样的甜,盯着吴远明半天不肯言语一声。倒是建宁公主满不在乎的说道:“皇上,你不是带有几个太医吗?让他们想想办法弄醒额附,看能不能让他再和你说几句话。”
“算了,这样的狗贼,让他醒来只会让朕更恶心。”书房中除了建宁公主外全是康熙的亲信,康熙说话也没了顾忌,冷哼道:“朕担心逼反了吴三桂一直没有杀他,事事处处让着他,让他在京城猖獗一时,本想解决了鳌拜再收拾这个跳粱小丑,没想到李雨良先动了手,真是便宜他了。不过也好,以后不用看这小子的丑恶脸嘴,吴三桂那个老小子也无话可说了。”
“皇上,这个吴应熊既然死了,吴三桂那老贼也没了顾忌,他会不会起兵造我们爱新觉罗家的反?”建宁公主说话更是没有半点顾忌,恶狠狠的说道:“要不再把吴三桂那老贼的二儿子吴应麒弄来,让他代替吴应熊做人质。”
“看吴三桂的种种举动,他造反是迟早的事。”康熙冷笑道:“不过也不怕他,只要朕剪除了鳌拜那个狗贼,稳定了北方,朕就可以腾出手来收拾他们吴家了。朕就不信,朕以全国之力,就打不过他吴三桂那两个缺粮少丁的云南和贵州?!朕的二十万八旗铁骑、九十余万绿营,就不能把他吴三桂的三万人马赶尽杀绝?!”
书房中没有人再说话了,建宁公主和苏麻喇姑、魏东亭等人全都是热血澎湃,幻想起清廷的百万大军将吴三桂军碾成粉末的景象——那是多么大快人心的事啊?而康熙走到吴远明床边,忽然一拳狠狠揍在吴远明小腹上,正在装昏的吴远明受此一惊险些叫出来——如果不是吴远明及时紧紧咬住自己的舌头,只怕已经叫出声并且坐直身体。
“狗贼,奸贼!”康熙冲着‘昏迷不醒’的吴远明破口大骂,恶狠狠的骂道:“说什么要一个宁远府是为了治理水患,今天早上朕才知道,原来吴三桂在宁远府发现了一处超大型铁矿!估计每年产的铁竟比整个江南还多!吴应熊,狗贼!朕又上了你一个大当!”
“奸贼!”魏东亭和苏麻喇姑等人争先恐后的大骂起来,魏东亭更是呛啷一声拔出腰刀,郎声道:“皇上,左右这狗贼就要去见阎王了,让奴才送他最后一程,给主子出这口恶气!”
“算了,让这狗贼自生自灭吧。”康熙无奈的摇摇头,叹气道:“朕与鳌拜决出胜负,也就在这几天,不要节外生枝了。一会其他人进来看到他尸身上有伤口,传出去就会惹起口诽,将来吴三桂问起来,又是一桩大麻烦。”
“皇上,臣妾想向皇上讨一个恩典。”建宁公主怯生生的插话道,得到康熙允许后,建宁公主恭敬的说道:“皇上,臣妾与这吴应熊虽然挂名夫妻,却从无夫妻之实。这个吴应熊死了以后,臣妾想请皇上再给臣妾指一门婚,这次请皇上一定要把臣妾指到旗人或者蒙古人家里,臣妾实在不愿再嫁到低贱的汉人家里了。”
“妈的,就你那副丑八怪模样,汉人还不愿意娶你!”吴远明在心底破口大骂道。康熙则稍再盘算后答道:“姑姑,不是朕不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吴应熊身份特殊,他刚死你就改嫁的话,朕向天下人也无法交代。你多等几年吧,最好等到朕剿灭了三藩,朕一定给你寻一个好人家。”建宁公主一阵失望,也不管旁边有许多人看着,竟对着吴远明劈劈啪啪的一阵拳打脚踢,发泄心中的怒气。打得吴远明又在心中破口大骂,“娘的,臭婊子,老金还真没把你写错!”
“好了,朕也该走了,一会朕让内务府送些人参和鹿茸过来,算是赏给这狗贼的!”康熙又往吴远明小腹上狠狠一拳,扭头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道:“朕没时间在这跳粱小丑这里浪费,等朕平了鳌拜和吴三桂,再把他挖出来挫骨扬灰!”魏东亭等人各自恨恨瞪一眼吴远明,紧紧的跟着康熙出门,打累了的建宁公主也跟着出去,留下病床上的吴远明在心底暗暗呻吟,“妈的,老子难道是缺德事做得太多了,装个死还有人来揍我?”
先不说恶贯满盈的吴远明在书房里自怨自艾,单说康熙带着一帮太监、宫女和侍卫出门后,在经过跪在路边的姚启圣时,康熙停住脚步冷冷的问道:“姚启圣,你的义子就快不行了,你打算怎么办?是回云南,还是留在北京?想不想再度入朝为官?”
姚启圣知道康熙在最后一次向自己示好,如果自己做错过这次机会,那就永远是康熙的敌人了。但姚启圣还是昂起头朗声答道:“多谢皇上厚爱,但草民已是老朽昏庸,不堪大用,待草民义子过世之后,草民想将义子的骨灰亲自送回云南,然后就告老隐居,从此不问世事。”
“希望如此。”康熙阴阴的答道,言下之意自然是——你姚启圣如果跟着吴三桂胡闹,就别怪朕不客气了。说罢,康熙大步从姚启圣面前走开,但是在康熙快走出吴远明书房所在的东跨院时,书房那边忽然传来姚启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怎么就抛下我这孤老头子这么去了,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吴应熊死了?”康熙一楞,情不自禁的收住脚步,快步跑回吴应熊所在的书房,刚进门就看到姚启圣扑在吴应熊身上嚎啕大哭。而吴远明脸上的青灰色中又带上了死人独有的惨白色,康熙下意识的亲自将手放到吴应熊鼻下,发现吴应熊鼻息全无,再摸吴应熊的心脏时,发现吴应熊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皇上,平西王世子的脉象、呼吸和心跳都停了,他已经过世了。”康熙带来的四个太医先后向康熙禀报道。几个月来如跗骨之蛆一样纠缠着康熙的吴应熊死在面前,康熙心中突然没有了半点喜悦,反而生起一种失落无奈的感觉,更多的,则是如释重负的轻松……
过了许久后,康熙才惨然道:“拨三千两银子,着礼部派员协助举行祭奠,我们走吧。”
清史载,康熙八年五月十七酉时正,平西王世子吴应熊因遇刺中毒,毒发不治,卒于祖宅。
第一百零六章 狂风骤雨(上)
平西王世子吴应熊与被废储后赫舍里·昭惠的葬礼举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北京城暗底下的交锋也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短短三天之内,孔四贞的床上是连珠价的更换男人,还有康熙的各级心腹亲信也是四处出击,掌管九门防务的九门提督吴六一手下的九名副将就先后撤换了五人次——鳌拜也打起了架空吴六一的主意,几番明争暗斗下来,鳌拜的亲信吴格塞和阿思哈两人被安插进了步君统领衙门,控制了距离紫禁城最近的宣武门和德胜门,加上鳌拜掌管的镶黄旗驻扎的安定门,鳌拜实际上已经掌了九门的三分之一,使鳌拜信心大增,决定在康熙八年五月二十四这天发动政变废掉康熙,立顺治最小的儿子爱新觉罗·隆禧做傀儡皇帝!而这一天,恰好是吴应熊与昭惠出殡的日子……
咱们的鳌相爷是个说干就干的人,计划刚一决定,鳌相爷手下那帮党羽就悄悄的活动起来,鳌拜的侄子兵部侍郎塞本得连下数道命令,先是密令驻扎在八达岭以北、鳌拜从张家口调来那一万五千绿营兵在五月二十三日择机拔营,务必在五月二十四日清晨辰时前抵达北京城下,随时听候鳌拜命令;同时命令丰台驻军统领鄂莫克图借口军队演练,在五月二十三日傍晚开始将丰台驻军戒严,随时侯命。此外还有天津驻军总兵关保也是鳌拜用出来的旧将,也收到命令在二十三日当夜提军开拔,二十四日清晨驰援北京,与八达岭驻军和丰台驻军联手三面合围北京城。
北京城外面的军队布置好了,但更关键的却是紫禁城的控制,如果鳌拜不能控制这个朝廷权力机枢,那康熙凭借城防和吴六一的大军完全能守住北京城,坚持到外地援军赶至,所以鳌拜仅是把外面的三支军队当成策应和牵制,真正的重点却放在城内。而鳌拜城内的布置是这样的,城管营就不说了,韬塞虽然接管城管营,几个副统领却都还是穆里玛留下的,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把韬塞囚禁,照样是一支可以信赖的军队;牵制吴六一的任务则交给了吴格塞和阿思哈,至于最最关键的紫禁城里,则是由鳌拜的义子禁军统领讷莫布置,鳌拜亲自指挥,此外班布尔善和济世等人手中也有四千绿营兵,完全可以承担起封锁紫禁城各个门户的任务。待诸事顺利布置完毕后,鳌拜已经对自己将要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时间已是康熙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的凌晨丑时……
时间虽然已是深夜,但丰台驻军大营中仍然是灯火通明,各个岗哨寨楼都加了双重岗哨,全军上下甲不离身、持戈而立,在大营的校场中黑压压的站了一大片,任谁见了,都知道这座拱卫京畿安全的大营即将有大的动作,但军士们谁也不知道即将有什么动作,只是等着中军主营中传出命令。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那掌管着丰台驻军动向的主营中,一场腥风血雨正在上演……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年已六旬的丰台驻军统领鄂莫克图手捧一道明黄圣旨,向着跪满大厅的副将、游击和千总等将领高声宣读道:“着鄂莫克图率丰台驻军即刻开拔,进驻北京外九城,接管城防。钦此。”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待众将都磕头谢恩后,鄂莫克图放才放下圣旨微笑道:“大家都听清楚了,赶快去点起自己的兵马准备开拔吧。王九潜,你率本部人马接管崇文门,阿思齐,你率本部人马掌管哈德门……”
“慢!圣旨不对!”鄂莫克图正调兵遣将时,丰台驻军副将白鲁泰忽然站出来大声叫道:“圣旨有假!大家切不可上当!”
“圣旨有假?”白鲁泰此言一出,在场的军队将领除了少数人,大都是脸上骇然变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鄂莫克图更是又惊又怒,喝道:“白鲁泰,你患失心疯了么?这份圣旨乃是上书房草拟,翰林院掌院书写,皇上亲自用印,岂能有假?你凭什么说这圣旨是假的?”
“凭什么?”白鲁泰冷笑道:“就凭我怀里这份皇上亲笔手谕的圣旨!”说着,白鲁泰从怀中掏出一份明黄卷轴,展开念道:“皇上手渝,丰台驻军鄂莫克图党附鳌拜,居心叵测,着即革职拿问,丰台驻军统领一职,由副将白鲁泰署理。钦此!”
“各位将军请看,此乃皇上亲笔手书,上用养心殿大印。”白鲁泰展开康熙亲笔书写那份圣旨向众将一一展示,又冷笑着鄂莫克图问道:“统领大人,这事情就怪了,我手里有一份皇上特旨,你手里也有上书房草拟的圣旨,内容截然不同,这该如何解释?白某手里这份圣旨已经由诸位同僚检验无误,统领大人手那份圣旨,是不是也拿出来请各位同僚验看验看?”
“这就奇了,原来白副将手里也有一份圣旨。”鄂莫克图强作镇静,满脸堆笑道:“本统领并不知皇上有此密诏,想必是上书房弄错了,本统领这就派人进城去查问缘由,总会查清楚的。”口中解释着,鄂莫克图眼角却在向自己从西安带到京畿的几个参佐将领连使眼色,示意他们出来解围,不想那些人全都将目光移开,装着没看到他的眼色一样。
“统领大人,查问缘由的事就不用劳烦你了。”白鲁泰杀气腾腾的说道:“从现在开始,小人将接替你的位置,若有不奉昭者,杀无赦!”说到这里,白鲁泰大步走到大厅正位,一把推开鄂莫克图,顺手抓起供在正厅中的将令,高举圣旨怒喝道:“皇上亲笔特旨在此,尔等奉不奉昭?”
“臣等奉昭!”至少一半的丰台驻军中下级军官刷刷刷的整齐跪下,异口同声的大喊起来,其他军官见是大势所趋,也都跪下接旨。仅有鄂莫克图和少数几个他的亲信将领直立不跪,但都已是面如土色,刚接管丰台大营的鄂莫克图更是满头大汗,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白鲁泰忽然翻脸向鄂莫克图吼道:“鄂莫克图,难道你想抗旨不成?”
“鄂莫克图那敢抗旨?”鄂莫克图迟疑着答道:“只是皇上这份特旨绕过兵部直接颁发,实在有些古怪,鄂莫克图还想再确认一下。”
“不用确认了。”白鲁泰冷冷的说道:“违旨者,杀无赦!”
“你敢……”鄂莫克图的话只叫到半截,跪满大厅的参佐、千总和游击中就跳起二十余人,纷纷抽出宝剑腰刀向鄂莫克图一通乱刺乱斩,可怜鄂莫克图戎马半生,竟当场惨死在乱刀乱剑之下。其他的鄂莫克图亲信将领见了,那还敢有半点反抗,无不是跪下磕头,连声求饶,但他们几个都是鄂莫克图从西安带来北京抢饭碗的新将领,仗着鄂莫克图的提拔升得飞快,丰台驻军诸将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之至,在得到白鲁泰示意后,众将一起涌上,顿时将这些人乱刀分尸。霎时间,大厅中一片腥风血雨……
“众将听令,即刻移防北京城下侯命。”白鲁泰咬着牙喝道:“没有本将的命令,擅进北京城一步者,立即处斩!”
……
与此同时,天津驻军前队五千余骑已在总兵关保的率领下,披星戴月的赶赴北京城下侯命,行至廊坊时,前军队伍中忽然奔来一骑,一直奔到关保所在中军队伍前方才下马,禀报道:“禀将军,通外北京城的官道上来了十名大内侍卫,带队的自称是六宫总管太监张万强,说是有圣旨要宣读。前军的沙副将不敢做主,请你定夺。”
“张万强,他不是康熙的心腹吗?”关保眼角一挑,心中升起一钟不祥的预感,随即喝道:“本将奉兵部调令移防北京,让他们到了北京城下再宣读圣旨。”
“大人,这样做不妥吧?”关保身边的赵良栋插话道。因为剿灭钟三郎香会有功,赵良栋已经官复天津副将之职,赵良栋大声说道:“皇上派人连夜传旨,想必是军情有变,我们身为朝廷命官,拿着朝廷的俸禄,皇上派人来传旨,岂有不即刻接旨之理?”
“你是总兵还是我是总兵?你做主还是我做主?”关保恶狠狠瞪一眼赵良栋,可是看到其他副将脸上都流露出怀疑的神色,关保还是勉强道:“好吧,让他们过来传旨。”
传令兵领命而去,不一刻,张万强和十名太内侍卫策马过来,行至军前,张万强二话不说便展开一份圣旨喝道:“圣旨到,天津驻军众将接旨!”赵良栋率先滚鞍下马跪倒,其他副将参将也是如此,关保虽然是他们的总兵却也是满清的子民,无奈下很勉强的下马跪倒,磕头道:“天津总兵关保率属下众将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张万强在马上大声念道:“着天津总兵关保率部就地驻扎侯命,非朕亲笔手渝,不得擅动一兵一卒!钦此!”念完,张万强将圣旨一拢,尖声尖气的说道:“关大人,请接旨吧。”
事情到了这步,关保那还不明白鳌拜调他进京协助政变的用意已经被康熙看穿,但关保还是十分之犹豫,有心接旨吧,北京城里鳌拜如果得手,事后鳌拜不剥了他这老部下的皮才怪;但不接旨就等同于谋反篡逆,鳌拜那边失手的话,自己的满门九族就算交代了。所以犹豫再三,关保还是无法定夺,心中七上八下。而张万强这边因为关保还领着五千大军,随便一句话就能把他们砍成狗肉之酱,也不敢出言催促,局面顿时陷入僵持。
“关总兵,关总兵。”关保正迟疑间,跪在他旁边的赵良栋忽然低声提醒道:“关将军,不要再犹豫了,接旨吧。”关保斜过头瞟一眼赵良栋,想训斥这个桀骜不驯的部下却没有勇气,倒是脸上汗水因为头颈稍动洒了满地。
“关将军,不要再犹豫了,接旨吧。”赵良栋低低的声音里充满严肃和诚恳,“实不相瞒,良栋怀里也揣有一份密旨,如果将军不接圣旨的话,良栋就要向将军下手了。而且在前面十五里处,还埋伏有一支八旗铁骑,随时准备协助良栋的一切行动。关将军,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什么?”关保瞪大了眼睛,险些失声叫出来。赵良栋又低声严肃的说道:“将军,只要你现在接旨,赵良栋用身家性命担保你安然无恙,最多就是官降三级,但性命决计无碍。关将军,请相信良栋!”
虽说关保非常讨厌赵良栋这个持才傲物的部下,却非常清楚这个讨厌的部下是个言出如山的人,犹豫再三后,关保低声答道:“赵将军,关保的满门老小,可就全交在你的手里了。”说罢,关保抬头大声答道:“臣领旨谢恩!”
……
“快,加快脚步。”张家口总兵堪斡尔大声催促道:“让中军和后军加快脚步,辰时以前一定要赶到北京!”
与鄂莫克图、关保等人不同,堪斡尔不仅和鳌拜同是镶黄旗人,而且同样的姓瓜尔佳氏——论起辈分,算是鳌拜未出五服的侄子,只是他比较年轻加之战功不显——确实战功也还算不错,只是鳌拜手下其他的将领比起来就差远了,所以鳌拜才一直把堪斡尔放在张家口喝风吃沙,不肯委与重任。也正因为如此,堪斡尔便把这次入京协助政变视为了晋身捷图,甚至放着中军不座,亲自冲到了最前线,率领前军往北京城疾弛。
“北京城,老子来了。”想到鳌拜政变成功后给自己的封赏,堪斡尔就乐不可支,又一次催促中军后军加快速度后,堪斡尔拍马冲到了最前方,大吼道:“传令下去,只要提前半个时辰抵达北京城下,每人赏银五两!”
绿营兵的待遇比八旗兵差多了,一个月苦死苦活也就一两银子的军饷,听说只要提前半个时辰到北京就有五两银子赏赐,全军上下顿时士气大振,脚步陡然加快了许多。一路疾弛之下,凌晨寅时还没到的时候,堪斡尔率领的大军已经过了昌平府,寅时快过的时候,堪斡尔亲自统领的前军便抵达了北京北方的沙河。
时值盛夏,雨水充沛,沙河水量暴涨,徒步已经难以渡河,好在沙河上还有两座石桥,堪斡尔亲自率领的前军八个营的兵力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通过石桥抵达南岸,但中军和后军还有万余人没有过桥,两座石桥已成了大军急行的瓶颈,心中焦躁的堪斡尔便传令自己的副将组织人手抢架浮桥,为急行军争取宝贵的时间。同时堪斡尔自己则率领前军八个营先行赶往北京,让副将率领中军和后军全数过河后再随后赶到——这一决定也就要了堪斡尔自己的命。
先不说堪斡尔的中后军缓慢渡河,单说堪斡尔率领的前军过河后又行了六、七里路,前方忽然出现一小队骑兵,打着火把奔向这边,同时前方哨探飞骑传信,“禀将军,前面来了十名御前侍卫和一个太监,那个太监自称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李引证,前来传达太皇太后老的懿旨。”
“太皇太后那个臭老太婆的懿旨?”堪斡尔暗叫不妙,心知自己们这支奇兵的动向已经被朝廷知晓。堪斡尔忙问道:“我军左右两侧和前方可曾发现军队?你们哨探了多少距离?”
“回将军,因为是急行军,我等仅哨探了前方和左右两侧各十里,没有发现军队的踪迹。”那哨探答道。堪斡尔松了口气,心说十里的距离足够了,除非太皇太后在十里之外埋伏有大批骑兵,否则休想一口吞掉自己前军这八个营——北京城附近大都是步兵,八旗铁骑可都在热河驻扎。想到这里,堪斡尔命令道:“让他们过来。”
“是。”那哨探飞马回去传令,半柱香时间后,十名御前侍卫簇拥着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老太监过来,那老太监一直策马到堪斡尔前方十余步方才下马,捧出一道平黄卷轴,扯着公鸭嗓子尖声尖气的叫道:“前面可是张家口总兵堪斡尔?咱家是慈宁宫总管李引证,奉太皇太后老祖宗懿旨前来传旨,堪大人,请下马接旨吧。”
“又不是圣旨,堪斡尔甲胄在身,就在马上接旨吧。”堪斡尔双手抱胸,大模大样的说道,同时堪斡尔发出暗号,让后面弓箭兵做好准备,随时准备射死这个老太监和那十名御前侍卫。
“堪大人随便,咱家传完懿旨就走。”李引证也不和堪斡尔计较,只是展开那平黄卷轴尖声尖气的念道:“太皇太后懿旨:张家口总兵堪斡尔党附鳌拜,擅调外军入京,图谋大逆,十恶不赦,着即处死!”
“什么?”堪斡尔没想到孝庄竟然直接命令处死他,一时间倒大吃一惊,但是让堪斡尔更加大吃一惊的还在后面——不等他发出放箭的暗号,看上去全身上下没有十斤肉的老太监李引证手臂一挥,身后十名御前侍卫同时从腰间拔出一支火枪瞄准堪斡尔,堪斡尔此前见过的火枪都是通过手工点火方能发射,对此倒也不甚惧怕,当即喝道:“放箭!”但堪斡尔并不知道的是,这些御前侍卫手中所拿的火枪已然不是以前的火绳枪——而是南怀仁给康熙弄到的、刚问世不久的燧发火枪!
“砰砰砰”一连串炸雷般的声音过后,十颗铅丸全都准确无误的钻进堪斡尔体内,将堪斡尔轰得遍体开花,翻身摔落下马,当场毙命。
“杀!”几乎是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堪斡尔军左右两侧同时传来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和闷雷般的马蹄声,而堪斡尔率领的绿营军因为主将身死,又迫于新式火枪之威,一时间群龙无首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组织军队抵抗。再过片刻,一眼看不到头的骑兵便将这八个营完全包围,为首一员大将喝道:“热河将军富兰察奉懿旨入京勤王,擒杀贼首瓜尔佳·堪斡尔,投降者生,顽抗者死!”
群龙无首的堪斡尔前军的将领和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谁带头抛下兵器跪倒,顿时象瘟疫一般传染了周围的同伴,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兵器落地声,没过多少时候,原地便跪到了黑压压的绿营兵,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而在沙河渡口旁,更多的八旗铁骑将被河流切为两截的堪斡尔中军和后军团团包围——这些隶属热河驻军的八旗铁骑,都是孝庄早就埋伏在牛栏山堡的奇兵,原来那支埋伏在八达岭以北的骑兵,不过是孝庄转移鳌拜视线的弃子……
康熙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的清晨,朝阳乍现,但新来的一团泼墨般的乌云,很快便遮掩了阳光,笼罩到这千年古都头上……
第一百零七章 狂风骤雨(下)
“轰隆!”一声沉闷的雷声在天际炸开,几滴铜钱大的雨点溅落下来,砸起地面许多尘土;雨点猛然收住,乌蒙蒙黑云的均匀铺了满天,风更大了,大雨哗啦啦的随着狂风落了下来,风卷着雨点横着、竖着、斜着狂乱落下,灰茫茫的将万物裹卷其中,街道水流成河,浑浊的水挟着树叶杂物满地打旋,炸雷一个接着一个,震耳欲聋,放眼看去,天与地已经分不开,尽是一片灰暗昏黄的世界。
鳌拜无力的摔倒在太师椅上,而书房中的每一个鳌拜党羽都是面如死灰,象刚死了亲娘老子一般,就连平日里自诩足智多谋、机灵百变的班布尔善也哑口无言了,仅是紧紧的抓住座椅扶手就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见内心极不平静。坐满各级官员的诺大书房中,仅剩下窗外的风雨声和兵部侍郎塞本得结结巴巴的报告声,“丰、丰台驻军除了没有按相爷的吩咐进城接管城防外,鄂莫克图也没有露面,可能已经遭了毒手。天津那一路人马也没有出现在城外,根据我们最后收到消息,他们应该在廊坊就地驻扎了……”
“堪斡尔那一万五千绿营兵呢?有没有动静?”鳌拜沙哑着嗓子问道,声音中充满紧张,也带着一丝无奈的绝望。塞本得低下头,喃喃道:“没他们的消息,现在北京的内外九城都已经关闭和戒严,我们的探马被拦在城外进不来。”
“堪斡尔性格莽撞而且冲动,估计也凶多吉少了。”鳌拜痛苦的闭上眼睛,三路援军都被康熙和孝庄化为无形,可见康熙和孝庄已经准备得无比充分,现在北京城里康熙的兵力已经占了彻底的上风,这场政变才刚刚开始,自己就注定是失败的局面。见鳌拜沮丧如此,班布尔善忙说道:“相爷,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下面该怎么做,你老要拿一个主意啊。”
“是啊,是啊,相爷,你拿主意吧,我们是该怎么做?”鳌拜的其他党羽也是眼巴巴的盯着了鳌拜,指望他拿出决断。而鳌拜握紧了双拳,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却不知所措,倒是班布尔善又说道:“相爷,班某不才,为相爷寻思上、中、下三策,供相爷裁断。”
“快快说来,时间不多了。”鳌拜焦急的问道,而此刻屋角的镏金座钟指针已经指到辰时三刻,距离鳌拜一党约定动手的巳时二刻已经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班布尔善飞快说道:“班某的下策,是相爷立即放弃擒拿废除康熙的计划,到紫禁城负荆请罪,相爷为我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也许康熙会看在这情分上饶相爷不死。”
“此策不妥,说另外两策。”鳌拜坚决摇头,先不说向康熙投降能不能获得原谅,就是让鳌拜向毛头小子康熙低头一条,鳌拜就无法接受。班布尔善也知道鳌拜这狗熊脾气,便又说道:“中策,相爷的大事按原计划进行,讷莫控制着大半个紫禁城,吴格赛他们控制着九门的三分之一,相爷在城里也还有五千城管营,只要动作够快,赶在城外的康熙军队做出反应之前决出胜负,鱼死网破还未可知。”
鳌拜稍一盘算,发现班布尔善这手虽然有理,但太过冒险,毕竟北京城里康熙的军队还占优势,硬拼鳌拜这边落了绝对下风,所以鳌拜还是迟疑着问道:“班先生,那你的上策又是如何?”
“相爷立即带着我们撤出北京,到南方重整旗鼓!”班布尔善咬着牙飞快说道:“兵部尚书王宏祚不过是傀儡,调动天下绿营兵的大印一直掌握在相爷手里,相爷只要带着这颗大印和上书房大印逃出北京,便可调动全国的绿营兵卷土重来,全国各地的领兵将领大都是相爷用出来的旧人,相爷的命令,他们不敢不听!而且相爷还有三藩可做策应,只要许以厚利封土,不难笼络他们,这样一来,相爷至少有八成的胜算!”
“班布先生妙计,相爷,带我们出京吧。”在场的鳌拜党羽纷纷鼓噪起来,这些人都已经被康熙和孝庄的雷霆手段吓破了胆,对在北京城里动手成功与否则持悲观态度,自然盼望鳌拜带他们逃出北京。但鳌拜却考虑得比他们长远,沉吟道:“此策虽妙,只是这样一来,势必又将是烽火齐天,生灵涂炭。”
“相爷,无毒不丈夫!一将功成万骨枯,妇人之仁,只会自取其祸!”同样上了康熙必杀黑名单的班布尔善赶紧劝道:“相爷,不能再犹豫了,我们做出反应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鳌拜的一干党羽群起附和,七嘴八舌的要求鳌拜接受班布尔善的上策,可惜鳌拜的弟弟穆里玛因为摔断了腿还在家里养伤,否则他的武艺虽然不高,嗓门却可以和窗外的雷声相媲美,那可就更热闹了。
“你们不要吵了,听老夫说几句。”鳌拜摆手让众人安静下去,鳌拜沉声说道:“不错,班布先生的上策很神妙,京畿外省有的是我鳌拜的旧部,老夫拿着兵部大印出去,随便打一个清君侧的旗号,他们也不敢不听我的命令——但,你们不要忘了,老夫是满人,你们也全是满人!”
“轰隆——!”又是一个惊雷在距离鳌拜书房很近的地方炸响,雷声过后,书房中已经没有了其他的声音,只剩下鳌拜发自肺腑的悲秋话语,“我们满人有多少?满打满算不过一百多万,汉人又有多少?我们满人处在汉人中间,就象是一把胡椒面洒进大海里,能够坐稳江山,除了汉人的自相残杀和大量的汉奸支持外,更多的只能说是邀天之幸。如果我们满人再闹内讧,那不要说坐稳江山了,能不能退回关外自保还是一个问题!老夫到外地去组织军队攻打北京不难,但那就是率先挑起满人内斗,挑起满人自相残杀,上不容于天地,下对不起满人的列祖列宗,鳌拜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他们?”
“你们也一样,你们挑起了满人自相残杀,将来有何颜面去见你们的先祖?”鳌拜指着满屋的党羽问道,而被他指到的人全都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面对鳌拜的指责,仅有班布尔善在心中嘀咕,“妇人之仁。”
“老夫不出北京,但不代表老夫束手就擒,眼下的局势已是箭在弦上,老夫不得不发。”鳌拜咬牙道:“老夫决定了,采用班布先生的中策,照原计划行事!但擒拿康熙一事,由老夫亲自执行,老夫就不相信,凭老夫这一身功夫,会收拾不了康熙身边的几个小侍卫!”
“相爷,大事不好了!”鳌拜话音刚落,书房门外就传来鳌拜亲兵队长歪虎张皇的叫喊声,紧接着,鳌拜的书房门被用力撞开,歪虎带着满身的雨水直冲进来,跪在鳌拜面前带着哭音禀报道:“相爷,我们家外面忽然来了大批的军队,将我们家前后左右重重包围,还押着穆里玛大人、吴格塞大人和阿思哈大人,说是奉旨来拿你下狱!”
“什么?”歪虎话还没有说完,满屋的鳌拜党羽都已经跳了起来,一个个脸上早没了半点血色。而鳌拜满脸的横肉早已立了起来,冷笑道:“好啊,竟然比老夫动手还快!都来那些军队?康熙来了没有?”
“善扑营、前锋营、步军统领衙门和御前侍卫都来了,康熙亲自带队。”歪虎擦着雨水和汗水答道。鳌拜冷冷一笑,“康小麻子亲自带队,果然够胆子!也好,让这小麻子见识一下老夫的武艺!去把老夫的双刀和金丝甲拿来,老夫亲自去会会那小麻子!”
……
天上的炸雷一个接着一个,大雨瓢泼,狂风卷着蚕豆大的雨点倾泄,打在身上砸得人隐隐生疼,地面上来不及流走的积水已经漫过了脚背,全副武装的鳌拜带着四百同样身着甲胄的亲兵,顶着暴雨踏着积水大步走向自家大门,虽说康熙的突然发难打乱了鳌拜的布置,将鳌拜与军队隔离开来,但久经战场的鳌拜仍然毫无惧色,一双铜铃眼瞪得浑圆,死死的盯住前方。而班布尔善和泰必图等人早吓得连脚步都难以迈动,跟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倘着,不时还有人摔倒在雨水中。
鳌拜到得自家大门前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雨幕中那一片明黄色——明黄色的皇帝鸾驾,身着九爪金龙袍的康熙则站在龙辇上,麻脸上一双金鱼眼目光灼灼,也在死死盯着鳌拜。在康熙的左右各有两骑,是前锋营统领佟国维、善扑营统领魏东亭、九门提督吴六一和御前侍卫副总管孙殿臣,还有无边无岸的旗兵绿营,一个个手执刀枪,面色刚毅,铁铸一般立于狂风暴雨中。按跪在最前面的,则是鳌拜的亲弟弟穆里玛和鳌拜安插进步军统领衙门的吴格塞和阿思哈。
君臣俩眼瞪眼的对视了许久,康熙忽然稍一偏头,旁边魏东亭立即将一个物件抛到鳌拜面前,那物件在浑浊的雨水里滚了几滚,立即染出一片血红,待落定时,鳌拜顿时认出,原来那物件竟是他的干儿子、御前侍卫总管讷莫的人头!恰在此时,一个炸雷又在天空划过,沉重的击在乌黑的云层上,也击在鳌拜滴血的心上——鳌拜姓瓜尔佳,不姓爱新觉罗,他念旧。
“鳌拜,你可知罪!”康熙的声音穿过雨幕,混合着雨声和雷声传到鳌拜耳中。
鳌拜昂起头,双手紧握各重六十三斤的钢刀,洪亮的声音盖过了风雨,“老夫自幼从军,身经七十余战,进燕京、略山东、击叛镇襄、征湖广、至安陆、攻灭李自成!进征四川,斩张献忠于阵、下遵义、夔州、茂州诸郡县!战功显赫,当世无双!何罪之有?”说到这,鳌拜稍一停顿,用更大的声音问道:“倒是皇上你,继先帝坐领天下,受老夫辅政之恩,为何无故领兵围攻大臣府邸,你是想鸟尽弓藏吗?”
鳌拜的累累战功放在那里,说的话也掷地有声,说得康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几乎无言可对。不过康熙很快调整好心态,又叫道:“非朕鸟尽弓藏,而是你有欺君之罪!你结党营私,妒功害能,擅杀辅政大臣苏克萨哈,乱施政令,圈地乱民,竟还圈皇庄之地!调兵进京,图谋不轨,十恶不赦!”
“得了吧,我的皇上!”鳌拜哈哈大笑起来,咆哮道:“老夫圈地,全为八旗子弟营生着想,老夫若是为了自身,那老夫统领的镶黄旗,所圈之地为何没有上三旗任何一旗的一半之多?倒是皇上你,你的皇庄就有一千零七十八处、占良田三万五千七百七十二顷之多!老夫几次请旨发皇庄于旗人子弟营生都被驳回,这才有强圈皇庄土地分于八旗之事,这皇上又如何解释?”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康熙脸上又是一红,恼怒的一挥手喝道:“将此獠拿下!”
“杀!”康熙的左右两翼各有一支百人队杀出,嘶吼着扑向鳌拜。而鳌拜自知死到临头却不肯束手就擒,反而扬头高呼道:“先皇在上,瓜尔佳氏的列祖列宗英灵做证,我鳌拜今天受情势所迫,只能向我满人大开杀戒了!”
鳌拜虎吼中,两侧清军已经杀到,鳌拜也不躲闪,双手举刀原地旋转一圈,冲到两侧的清军士兵立即倒下五六人,全都是拦腰被鳌拜斩断,突突冒出的鲜血,瞬时染红了鳌拜脚下的大片雨水。鳌拜略一侧身再一声虎吼,双刀齐下右面斩下,右面的十余名清军士兵立即刀断枪折远远抛出,不是当场毙命就是筋骨断者,鳌拜就势转身跃起,双刀齐向劈下,恰有当其刀锋者,竟被从头至胯齐齐劈作两半,余者或是被刀锋带到肚破肠流,或是被卸肩去膀,死得凄惨无比。
“皇上,鳌拜这老贼武艺精湛无比,单打独斗无一人是他对手。”魏东亭向康熙进言道:“要想擒杀此贼,需要更多的军队围攻耗其气力,再用点伍先生临走时教给奴才的小手段方可奏效。”
“这里有的是军队。”康熙瞟一眼魏东亭,淡淡的说道:“事情就交给你了,随你支使和安排。干漂亮些,朕升迁你也有底气。”
“奴才遵旨。”魏东亭欢天喜地的答应一声,将犟驴子和穆子煦死党叫到面前,低声嘀咕了几句,待他们领命离去后。魏东亭才向九门提督吴六一说道:“吴大人,请你立即加派两个营上去,别指望那两百人能拿下鳌拜。”吴六一点点头,向下嘱咐一声,队伍中立即奔出两个营,加入了擒拿鳌拜的战场。同时魏东亭指挥军队簇拥着康熙向后撤退,给军队腾出战斗的场地,好在鳌拜家大门口有很大一块空旷场地——原是给来访的宾客和下属停马车或者轿子所用的,倒也够军队集体作战施展手脚。
“兄弟们,保护相爷。”见敌人增兵,鳌拜的亲兵队长歪虎大手一挥,鳌拜的四百亲兵立即杀了上去,和吴六一增派的两个营杀在一起,和吴远明手下那帮亲兵一样,鳌拜手下这些亲兵同样是鳌拜亲自从军队中挑选出来的忠心耿耿的死士,早把全部身家性命系在了鳌拜身上,眼下虽局面不利却没有谁逃跑或者投降,全都是义无反顾的和清军杀在一起,替鳌拜分担了许多压力。而鳌拜更是神勇,两把六十三斤重的厚背钢刀劈砍斩砸,舞得一团风似的,清军不要说能伤到他了,就连靠近他身体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一时间,鳌拜府门前杀声震天,将天上的雷声都掩盖了下去,地面上的积水早化作了浓稠的血水,就连暴风雨都冲不散的血水,夹裹着被砍断的头颅和残肢肉块在河流一般的街道上翻滚。
“不愧是我大清第一巴图鲁,鳌拜这厮果然悍勇,只可以天上雨水实在太大,火枪起不了作用。”魏东亭细看战场,见鳌拜在片刻之间已经连伤数十人,而他全身还是毫发无伤,就连动作都没见半点缓慢,让魏东亭暗暗咋舌不已。但对魏东亭来说,鳌拜就是他这康熙奶哥哥的晋身阶梯,所以魏东亭毫不迟疑的向佟国维说道:“佟大人,请把你前锋营的近战好手派一些上去,专门围攻鳌拜。”
“让我的人先上,你的善扑营等着捡便宜?”佟国维也是瞟一洋魏东亭,心中颇有些岔怒。不过魏东亭是得了康熙命令指挥擒拿鳌拜之战的,佟国维也只好调出一百五十名近战好手,加入那本已密集无比的战场。而九门提督吴六一心中暗暗嘲笑魏东亭这个康熙的第一亲信,心说黄口小儿果然缺乏经验,敌寡我众不用弓箭克敌,反而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用人数硬堆,还真是蠢到了家——但战后肯定要计算功劳以便升迁各大功臣,所以吴六一也‘懒得’开口提醒魏东亭了。
就象吴六一判断的那样,新的人手派上去后,那片平日里显得很大的旷地立即变得拥挤无比,一千多人踏着河流一般翻腾的雨水摸滚跌爬,一身水一身泥,跌倒的,被敌人踩伤,被自己人踩死;砍伤了敌人的,旋即被背后的敌人砍倒,喊杀声惨叫声混成一片,场面乱得就象一锅煮开的米粥,只在片刻之间,积水又被染红了几分。
鳌拜的亲兵虽然悍勇,无奈人数上占了绝对劣势,随着同伴一个个倒下,鳌拜亲兵队伍也在逐渐减小,渐渐的由僵持变成被包围——但清军为此也付出数倍的代价,逼得吴六一又加派一个营上去,这才巩固住包围圈。但正主儿鳌拜仍然强横无比,两柄钢刀劈落之处,清军无不身首异处,仍然没有一个人能够攻进他两丈之内,着实让康熙、佟国维和吴六一等人佩服了一番。魏东亭则对眼前的掺重伤亡和腥风血雨视而不见,只是催促道:“再派一个营上去,换下前面两个营。先解决鳌拜的亲兵队。”
“杀!”五百名清军抛去近战不利的长枪,抽出腰间雪亮钢刀举向天空,暴雨虽然猛烈,却也掩不住钢刀森林散发的光辉。为首的千总大喝一声“上!”率先冲上去,身后五百人立即飞步上前,随着他冲向鳌拜的亲兵队伍,象浪头拍向堤岸一般冲进鳌拜亲兵队伍中——而原来包围鳌拜亲兵的两个伤亡惨重的清军营已经退开,两军碰撞的刹那间,不知多少人中刀倒下,但此前鳌拜亲兵队伍几乎每一个人都已经带上了伤,被这支生力军一冲立即溃散,随即被数倍于他们的清军包围,一通乱刀过后全身染血倒下,又战了片刻,鳌拜的四百亲兵能够站立的已经不到二十人,亲兵队长歪虎更是被十几名清军包围,情势岌岌可危。再交手片刻,刚砍翻一人的歪虎被背后的敌人偷袭砍中小腹,肠子都流了出来,歪虎怒吼道:“相爷,奴才先走了!”怒吼声中,歪虎奋力回身一刀,将偷袭那清军脖子砍断,但歪虎自己也立即被其他清军砍倒,乱刀分尸。
“歪虎——!”见十三岁就跟着自己南征北战的歪虎惨死,极是念旧的鳌拜怒气勃发,虎吼着跨上一步,右手钢刀刀光一闪,面前三名清军人头立即飞上半空,威势无双,吓得他周围的清军呆若木鸡,无不悄然后退。但魏东亭却看出捡便宜的时候到了,也不顾吴六一和佟国维愤怒的目光,拔刀喊道:“绿营前锋营退下,善扑营,随我上!”
“杀!”魏东亭统属的善扑营三百余人各举钢刀齐声高呼起来,随着魏东亭向前杀去,更有四十人每四人拉一张铜丝、人发和芋麻编成的大网冲了上去——自然是想立下生擒满清第一巴图鲁的功劳。而鳌拜毫无惧色,又怒吼道:“想拣便宜?没那么容易!”怒吼声中,鳌拜抛去双刀,蒲扇般的双手张开,抓住两名清军胳膊迎向魏东亭等人,双手车轮挥出,两个清军的身体立即砸翻冲到最前面的七、八名善扑营武士,就连魏东亭也被一个清军的脚砸中脸皮,原地转了一圈,并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老夫要你们的命!”已经杀红眼的鳌拜声若受伤野兽,将那两个早已经断气的清军士兵先后砸了出去,砸翻冲到身边的魏东亭、狼覃和郝老四等人,复又抓起两名魂飞胆战的善扑营武士的脖子和胳膊,如法炮制又是一阵乱砸乱打,兼做盾牌格挡敌人的武器,只要手中当作兵器的武士惨叫声一断,鳌拜立即将他们抛掷出去砸翻敌人,重新又去抓新当作武器的倒霉蛋,善扑营这些武士那曾见过如此凶横的打法,几百人围攻鳌拜一人不但没有占据优势,反倒被鳌拜冲得七零八落,不成队形。
“厉害!”见鳌拜勇猛至此,龙辇上的康熙忍不住赞叹一句。旁边和鳌拜曾经一起上过战场的吴六一恭声道:“皇上,以前鳌拜在战场上时,也是这么喜欢抓敌人当做武器或者盾牌,确实十分之难应付。”
“他再难对付,朕带来的一万二千人,他能杀光杀绝么?”康熙冷哼一声,对自己的最终胜利充满了信心。这时,杀得性起的鳌拜已经无意识的冲到距离康熙百余步的地方,杀红了眼的鳌拜突然瞟见康熙龙辇上的明黄色,不免恶向胆边生,怒吼道:“康麻子!老子要你的命!”咆哮声中,鳌拜将手中的一名善扑营武士全力掷出,砸向龙辇上的康熙,虽然投掷这个距离所需的力量已经超过了人类力量的极限,却也吓得康熙大叫一声“啊也”,翻身滚落龙辇,顿时摔了满身泥水,那被鳌拜当作武器的善扑营武士则仅飞出四十余步便摔落在地。
“老子要你的命!”鳌拜怒吼着,挥舞着手上仅剩的一个‘武器’,象一辆重型坦克一般冲向康熙,所到之处,不管是绿营兵、前锋营士兵、还是善朴营武士都飞跌摔开,无一人能挡其一合。吓得康熙躺在泥水里是颤抖不已,旁边的人连搀都搀他不起。急得吴六一和佟国维等人忙舍身上前,拦在鳌拜与康熙之间……
已经遍体鳞伤的鳌拜一口气冲出五、六十步,眼看只要再一鼓气就可以冲到康熙面前时,鳌拜的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女子和一个孩子的哭喊声,“相公!”“父亲!”
听到这声音,鳌拜如遭雷击,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只见雨幕中,鳌拜的正妻荣氏和幼子纳穆福已经被押出府门,按跪在雨幕中,在她们的脖颈上,还有犟驴子和穆子煦雪亮的钢刀。鳌拜的双目顿时流出泪来,颤抖着喊道:“夫人!福儿——!”原来,刚才魏东亭命令犟驴子和穆子煦率军队攻破了鳌拜的后门,抓住那群洋进魂飞胆战的鳌拜党羽,也抓住了鳌拜的妻子和儿子做人质——期间,自知在劫难逃的班布尔善曾想拔剑自刎,可他的宝剑却被他身边的济世狞笑着打落,直至那时,班布尔善才知道,原来济世也是孝庄安插在他身边的卧底……
……
就象伍次友用笔告诉魏东亭的一样,有过无数女人的鳌拜一直以畏妻如虎闻名京华,并不是鳌拜的原配妻子有多美丽或者有多可怕——而是鳌拜实在太爱他的妻子——否则以鳌拜的武艺,随便一个巴掌就能把家里的河东狮拍成肉酱。所以伍次友给魏东亭出了一个主意,到了动手的时候,如果鳌拜无法钳制的话,可以抓鳌拜的妻子和儿子要挟鳌拜……
……
“鳌拜,你老婆和儿子在我们手里,想要她们的命,就不许抵抗。”乘鳌拜迟疑的时候,魏东亭追到鳌拜身边低声阴笑道:“否则的话,我那两个好兄弟可要动手了。”
“无耻小儿!”鳌拜怒吼着将手中那充作武器的善扑营武士脖子颈椎骨捏得粉碎,但爱妻和幼子的性命悬于敌手,鳌拜纵然把眼眶睁破,却没有勇气把武器砸到魏东亭头上……
“呼,呼,呼……”鳌拜稍一迟疑间,五六张铜丝、人发和芋麻编成的渔网已经落到他的头上,鳌拜空有纵横天下的武勇,在渔网的牵扯挂裹中也无法施展,左挣右扯,却落得越收越禁。魏东亭乘机率领十几名善扑营武士一涌而上,对着他高大魁梧的身体拳打脚踢。而在远处的雨幕中,鳌拜的妻子荣氏早已哭得几乎昏倒,“相公,我们拖累你啊。”
“砰砰砰砰……”拳脚雨点般落到鳌拜身上,数百次重击下来,鳌拜再也支撑不住,终于生生被打晕过去。但魏东亭等人的拳脚仍然毫不停息,仿佛要把这为满清立下汗马功劳的老臣活生生打死一般……
康熙拍拍身上的泥水,重新登上龙辇,盯着被魏东亭等人不停痛打的鳌拜,康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得意,喃喃道:“你不是要证据吗?朕会派人给你找出证据的。”
……
北京城上空的暴雨下了三个多时辰,终于在未时快到渐渐小去,但仍然刷刷拉拉的下个不停,直至将近傍晚时方才停住,天上的黑云逐渐的消散,一缕金黄色的阳光撕破西边的云层,落到京城郊区良乡境内的一座普通的民居旁,将带着雨水的树叶草原照得格外青翠,格外清绿。
“大哥哥,雨停了,我们可以走了。”一名容貌娇俏的稚年龄少女欢呼着跑出民居的小院,在她的身后,是一名二十多岁的英俊青年,还有十二名牵着马匹的英武男子。那英俊青年怜爱的拉起那少女的小手,先替她戴上一层面纱,方才柔声问道:“我们这一走就要过很久才能回北京,你不后悔吗?”
“只要能和大哥哥在一起,我不后悔。”那少女羞涩的笑着,握紧了那青年温暖的大手。那青年一笑,拉着那少女骑上了一匹高头大马,并让那少女坐到了自己的怀里,二人共骑策马缓行。那少女又问道:“大哥哥,既然你不想立即回云南,那你准备去那里呢?”
“先到正定府等义父他们。”那青年男子笑道:“然后我们一起到江南去。”
“江南?好啊,江南小吃又多又有名,我正好去大吃几顿。”那少女欢笑起来,不过那少女还有一个疑问,“大哥哥,书本上说江南很大哎,我们究竟去江南的那里?又先去那里呢?”
“唉,我要是记得他住在那里就方便了。”那青年男子在心底暗叹一声,略一盘算又坏笑道:“先去扬州吧,听说那里有一座丽春院不错,我一直想亲自去参观参观。”
“丽春院?你敢!你当我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听这名字就不是好地方,我不许你去!不许不许……不许!”
第二卷 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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