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路线分歧(二)


  人民党1912年淮海省整风运动首先遇到了情报泄漏的情况,甚至某种程度上改变了高层的整风路线。由党内整顿直接成了走群众路线。在很大一部分淮海省高层干部心中,至少在陈天华心中,“泄密者”是一大块心病。大家都知道泄密者是4406师师长周镇涛周围的那群人中的一个或者一批,却没能准确找到直接责任人。听到刘勇胜汇报抓到了泄密者,陈天华心中大喜,他连忙压低声音问道:“到底是谁?”
  没等刘勇胜回答,陈克接过了话头,“刘勇胜同志,不要在这里说,你们把情况整理一下,我们回去之后专门开会讨论此事。”
  等刘勇胜离开之后,陈天华兴奋的说道:“这次可以把那批人一网打尽了。”
  见陈天华如此激动,陈克陈克用手捂住嘴,好不容易才把大笑声给憋住,“哈哈,天华同志,你准备把谁一网打尽啊。”
  与陈克讨论过多次,陈天华知道陈克在笑什么,“完全要把这件事当成纪律问题?”
  “这件事本来就是纪律问题。泄密的人几千年前有,几千年后还会有。不可能到了咱们这里就没有泄密的人存在,也绝对不可能一网打尽。既然如此,所有的问题都是一个纪律问题。天华同志你管党政,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根本不是敌我矛盾。”陈克一如既往的坚定。
  陈天华知道说不动陈克,干脆就不耽误这个功夫。两人又听了外面的同志们开会,陈天华里面有事,对同志们谈到了什么几乎是听而不闻。
  好不容易等会议散了,先是连长以发津贴的理由把同志们都给列队带出去。陈克才与陈天华出了会场的大门。陈克主动说道:“这个会开的很好,我对同志们有了绝对的信心。”
  “何以见得?”陈天华从没见过陈克有过如此之高的评价。
  陈克看起来相当兴奋,“具体工作我没参加,我也不知道。可是谈论的核心只有一个,就是必须劳动,就我看到的情况,每个同志现在都认为应该劳动。即便是有争论,也是争论如何能够更有效劳动。我实在是太满意了。”
  “一日不劳,一日不食。劳动本来不就是应该的么?”陈天华对陈克如此之高的评价有些不解。
  陈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时代的缘故,在21世纪的中国,抱持着劳动致富的人不是没有,不过能够不受任何诱惑,单纯的想通过完成本职工作获得报酬的人比例并不太大。由于有太多“一夜暴富”的诱惑存在,静下心做事并非是社会主流思想。陈克自己就曾经满脑子发财的念头,跟丧家之犬般兀突狼奔,除了一次次的失败,他并没有收获任何值得自己自豪的结果。所以听着基层同志的会议,里面有太多“不够科学”的地方,对于社会劳动以及团队合作劳动的认识上也有相当的不足,但是没有人认为可以摆脱社会与团队合作,单凭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奇思妙想”就能实现个人追求的。
  这不能不让陈克有相当的感动。
  两人与刘勇胜约好在省委见面,刚到了省委大门口,就见到周镇涛站在省委大门里头,他一脸严肃的神色,看到陈克与陈天华并肩到了门口,周镇涛挺直了腰板上前说道:“陈主席,我想找你谈点事情。”
  陈天华看见周镇涛就来气,作为泄密的主谋,周镇涛现在出现绝非是偶然遇到。陈天华脸上忍不住浮现出嘲讽的神色。
  周镇涛自然看得出来,他对陈天华说道:“天华主任,要不你也一起来。”
  一进陈克的办公室,周镇涛立刻说道:“陈主席,我知道组织在查泄密的事情,是我向李广善同志询问年后有没有打仗的可能。这个责任在我,请组织不要处罚李广善同志。”
  看到罪魁祸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陈天华长长的舒了口气。既然周镇涛都承认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的多。
  “周镇涛同志,你原本也不知道咱们会往哪里打。李广善同志把这个消息告诉的你,你是问消息的人,你有什么泄密的责任呢?”陈克微笑着答道。
  陈克的话令对面的两人都瞪大了眼睛,听陈克的意思,他并不想把周镇涛定为泄密者。陈天华是摸不着头脑,周镇涛没有这种想法,他脑子里面急速考虑,想弄明白陈克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了片刻,周镇涛答道:“可是我为了营救一些同志,把这些消息传播出去了。如果不是给我提供战略方向,李广善同志也不会把本该机密的情报泄漏给别人。”
  “第一,那不是组织决议,党委会上并没有讨论任何对外战争的问题。第二,到现在为止,李广善并没有泄漏任何世纪情报,他只是告诉你了他的一些推测。周镇涛同志,你作为师长你应该很清楚,靠谱的战略选择从来就没有多大范围可以选。别说咱们自己的同志能够直觉的感受到些问题,就是咱们的敌人,他们如果得到的情报比较多,他们照样能够对咱们的行动有判断。所谓泄密不是咱们最重要和袁世凯彻底翻脸,咱们和袁世凯翻脸这件事有些见识的人都能预测到。如果说泄密,那只是咱们的同志把咱们什么时候与袁世凯打仗提前告诉了不该知道的人。”
  周镇涛知道陈克说的没错,他只是不理解为什么陈克要如此解释,难道是陈克并不想追究周镇涛本人的责任了么?还是陈克说这些的目的是为了表示绝对不会放过李广善?想到这里,周镇涛连忙说道:“陈主席,这件事是我害了李广善同志,如果不是我想知道的话,李广善同志绝对不会这么做。所以我希望让我来承担这个责任。”
  陈克终于沉下了脸色,“周镇涛同志,咱们人民党是一个讲民主讲制度的政党。一人做事一人当,谁的责任谁承担。那我问你,你找李广善同志的时候,你是要李广善同志透露最近的战略方向,还是让李光善同志去给你打听最近的战略方向。我话说头里,你别给我逞英雄,是什么情况你就实话实说。”
  周镇涛脑子里面激烈的思考着,他很想大包大揽的把一切责任都给承担起来,不过他也知道陈克绝不是好哄骗的。而且即便不说实话,周镇涛也不知道陈克准备怎么惩罚自己和李广善。咬咬牙,周镇涛说道:“我问的是有没有什么战略方向,李广善同志当时告诉我,就他所了解的情况部队可能会解放河南。”
  陈克笑道:“那这不就结了。你们只是说起此事,李广善同志也只说了自己的判断。这违反了组织纪律,不过这并不是一个故意探听情报的事情。我且不说你为什么这么做,到底是犯了什么错误。战前打听战斗安排的事情多了去,要这么追究,一半以上的同志都先得关了禁闭再说。为了当主攻部队,我还见过到我这里打听消息的同志呢。”
  周镇涛听了陈克的话,也不知道该是放心,还是不放心。听陈克的意思,他并没有太把泄密这件事当太大的事情,这意味着陈克不会严厉的惩处李广善。不过周镇涛并不认为陈克对整风的事情同样会这般轻轻放下。虽然心里面抱着不能让李广善承担责任的想法,可是周镇涛想到如果遭到陈克严厉的惩处,心里面也是颇为不安。
  果然,陈克收起了笑容,“既然周镇涛同志你来了,也说起这件事了。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反对这次整风呢?”
  周镇涛知道该来的争论还是得来,他像是要鼓起自己的勇气般深深吸了口气,这才答道:“整风撤掉了太多的同志,这些同志都是辛辛苦苦上来的。我觉得陈主席你不仗义。做错了事情是该批评,哪怕是你私下打骂呢,可你不能毁了这些同志的前程。”
  “你觉得丢了官就是没了前程?同志们辛辛苦苦的付出这么多,目的就是为了当个官?”陈克的脸色已经变的严峻起来,“那我问你个问题,咱们也牺牲了不少同志,那这些同志牺牲的时候是为了什么?咱们刚到根据地的时候,你也参加了救灾。那时候咱们一个保险团,连个官位都没有,那些在水灾里面牺牲的同志是为了什么才舍生忘死的?”
  这个问题实在是有够沉重,周镇涛听说李广善被人民内务委员会的同志带走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被发现了,他立刻赶往省委想见陈克。在等待陈克的时候,他也想了很多可能发生的对话。在周镇涛的想象中,陈克最大的可能是用“矫枉过正”之类的话来解释,可周镇涛万万没想到陈克居然会提出这么沉重的话题。
  想起那些和自己一起投身革命,在五年多时间里面牺牲了生命的同志,周镇涛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了。是的,那些同志并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参加革命的,包括周镇涛在内,那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大家当时固然没想到会遇大水灾这样艰险的局面,害怕归害怕,每个同志都是玩命去工作,去劳动的,去战斗的。没有人是为了官位才坚持在第一线。
  想起这些同志的牺牲,又想起自己那句“毁了前程”的话,周镇涛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陈克的声音,“周镇涛同志,我问你,为什么党旗与军旗都是红色的?”
  为什么是红色的?周镇涛记得听过这个问题的解释,只是现在他脑子里面一片混乱,根本记不起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镇涛又听到了陈天华的声音,“周镇涛同志,你记得就是记得,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你这么不说话算什么?”
  “我……,我忘记了。”周镇涛强行打起精神回答道。
  “那我再告诉你一遍,因为党旗和军旗是烈士们的鲜血染红的。”周镇涛听陈克语气严厉的说道,“你说我们撤了一些同志的职务就是毁了这些同志的前程,那我问你,用自己命染红党旗和军旗的那些烈士,他们的前程让谁给断送了?想站在烈士们功劳簿上把当官作为前程的那些人,是不是想用这些烈士的鲜血染红自己的顶子?!”
  没有任何话能够如此有力的剥夺了周镇涛的勇气,周镇涛不仅找不到任何能够与陈克这些话争辩的内容,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连站立的力气也仿佛被剥夺的一干二净。伸手扶住了旁边一张椅子的椅背,周镇涛才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接下来,他不得不坐在椅子上,不这样的话,周镇涛感觉自己的双腿都支撑不下去。
  陈克与陈天华都没有吭声,两人脸色阴沉的仿佛能滴下水来,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不久前还自认为占据着道理的周镇涛。陈克自己也觉得极为诧异,因为他成长的时候,死人已经是很不常见的事情,而且死亡也大部分是年老体衰而去世。即便谈不上多么宁静,也算是寿终正寝。但是在20世纪初的这几年,陈克终于认识到在这个时代,死亡只是极为稀松平常的事情。老年人会死,中年人、青年人、少年、婴幼儿的死亡率并不比老年人更低。人民党的同志们即便是获得了战无不胜的巨大的成就,在军事和建设中牺牲的革命同志也有几千人。人民党在革命中所杀死的敌人则数以十万计。
  死去的同志和敌人,绝大部分都不到50岁,大部分不到40岁,甚至不到30岁。如果这么多同志和敌人的生命,只是换取了一小撮人当官的前程,陈克认为这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荒谬。他不是为了实现一小撮人的荣华富贵才矢志不渝的投身革命的。
  陈天华突然站起身冲着周镇涛恶狠狠的啐了一口,转身出了陈克的办公室。他原本是觉得周镇涛只是想法错误。可听陈克提及了牺牲的烈士,陈天华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在河北搞农会的时候,那位坚持要留下来守护农会饲养场的老人。老人家曾经与满清战斗过,家里人都被满清杀害了。最后的容身之所就是农会的饲养场,在最后的栖身之地也将被满清摧毁的时候,老人家选择了留在农场,而且瞅机会刺杀了当时还是满清走狗的北洋军军官。
  这件事是陈天华的一块心病,他当时甚至给那位农会的老人挖个坟立块墓碑都做不到。到现在也快过去了五年,陈天华不知道如果自己回去的话,还能不能找到老人的埋身之地。
  哪怕不是在党内,在民间也有无数试图革命的人前仆后继飞蛾扑火般反抗着这个时代的暴政。那些人追求的只是能够活下去,能够有尊严的活下去。他们绝不是为了什么当官的前程才豁上了自己的性命。他们中间的很多人甚至只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实现做人的尊严而已。
  如果再和周镇涛在一个房间的话,陈天华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来。即便说了什么,也只会违反纪律吧。陈天华不是不想违反纪律,他只是知道自己不该违反纪律。怀着一股无法平息的怒火,陈天华向着同在省委的政治部办公室大踏步走去。
  周镇涛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陈克办公室的,他大概能记得陈天华与陈克先后离开了办公室。周镇涛自己觉得不该留在陈克办公室,只能选择离开。他素以讲义气为自己的为人之本,所以陈克的话给他的刺激格外强烈。周镇涛知道,如果他一定要强辩的话,也不是没有理由,那些为了革命牺牲的同志们只要能够活下来,肯定能因为功劳而得到更高的地位。不过周镇涛觉得自己但凡有一点人心,就绝对不能说出这样的话。甚至根本就不该去考虑这种借口。
  “可能我真的是错了?”周镇涛想。与那些牺牲同志付出的代价相比,活着时候的被罢免官位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这些被罢免的同志也不是被冤枉的。
  因为深切的感到了自责,周镇涛心中还是忍不住有着自己的疑问,即便如此,还是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么?牺牲同志的功绩不容抹灭,那活着的同志的功劳就可以无视么?无论如何,周镇涛都不能认同这般严厉的处分。
  尽管周镇涛情绪低落,该送来的公文还是按时送到了周镇涛的面前。怀着想转移一下心情的打算,周镇涛打开了公文。最上面的一份是最重要的,周镇涛只看了一遍,眼睛就忍不住瞪大了。这是师里面评功讨论的汇报,周镇涛看到被评为优等的竟然大多数是自己并不熟悉的同志,至少是和周镇涛平素里并不太亲近的同志。而在劳动数据上表现并不出色,至少在师里面排后的同志,居然都是平素试图与周镇涛拉近关系的同志。
  如果是以往,周镇涛可能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是这批表现优秀的同志,大部分都是接了被罢免职务的那批同志的班,这个事实让周镇涛感到了一阵惶恐。


第一九十零章 路线分歧(三)
  周镇涛终于决定到基层部队去旁听会议。在他去旁听会议之前正式接到了军委的通知,所有部队把基层组织会议正式化,规划化。基层会议一周两次,会议内容与生活工作挂钩,坚决反对形式主义作风。
  党中央宣传到底要支持什么,反对什么,周镇涛也不在意了。被陈克狠批一顿之后,周镇涛对自己的“前程”很有些心灰意冷。以后会遇到的问题至多不过是被撤职查办,还能有什么可怕的?周镇涛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念头,组织上怎么安排,他就怎么执行。这次基层旁听,军委要求所有部队指挥员到基层是去“听”,而不是去“说”。紧绷着嘴,周镇涛开始了基层旁听工作。
  “X长,你平常从来不讲怎么工作。”
  “X长,你光说练,怎么练,练到什么程度,你得说的更明白些。”
  “X长,平时有些同志劳动的少,为什么和我们分到的东西一样多?”
  X主要是基层指挥员,班、排、连是战士们的主要质疑对象。当然,也有基层指挥员在民主会议上质疑营、团级别的指挥员。由于指挥员们要听,不能说。一面倒的形势下,基层同志们“气焰嚣张”,前三年后五载的事情纷纷被拿出来说事。周镇涛对此相当不高兴,不高兴归不高兴,他也深刻感受到“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
  部队基本津贴不太高,最近劳动后的奖励很丰厚,由于根据工作成绩评功,自然有些部队多有些部队少。有一部分同志不太在意这部分奖励,更多的同志则对这部分奖励极为在意。搪瓷缸,肥皂,军用胶底鞋,每一样在地方上都可以买到。但是每一样的价格都不低。最新的奖励中颁布的特许令,每次评功后部队同志以用颁发的奖金直接购买这些生活用品,其购买价格比在合作社中购买更加便宜。为了自己的劳动利益,基层战士们对不能带领部队同志们更好工作的指挥员相当不满。
  “咱们也是干一天,他们也是干一天,没理由咱们比他们干的少!”这句话在批评中是最常见的一句。
  旁听了两天之后,周镇涛再也不顾自己这“待罪身份”,忍不住询问政委杨得水,“我觉得同志们现在怎么跟长工一样,光想着评功拿奖励。这还要不要革命了?”
  杨得水知道周镇涛最近遇到了什么,周镇涛插手这个问题,杨得水也觉得有些意外。只是据杨得水所知,陈克主席并没有要发落周镇涛的意思,政治部主任陈天华对周镇涛抱着强烈的不满,却也始终没有要把周镇涛如何的言语。周镇涛现在依旧是师党委常委,杨得水不能拒绝答道周镇涛的问题:“周师长,参与劳动自然要给与劳动报酬。这和长工没什么关系。”
  “但是同志们现在满眼看的都是报酬,会不会对下一步的军事训练有影响?”周镇涛并没有放弃自己身为师长的责任感。
  杨得水耐心的解释道:“培养部队的学习观念,各级指挥员与政治委员除了要干好自己的工作之外,也有责任让同志们学习到更多知识和技术。新一轮的指挥员选拔规定,各级指挥员和政治委员必须教好部队的战士。在这方面没有能够得到同志认同的只怕都会落选。如果在这方面表现不突出,基本上不可能得到继续晋升的机会。”
  周镇涛没有太仔细的研究新规定,听了杨得水的介绍,周镇涛半晌无语。整风已经不再是对某些不合格干部的调整,工农革命军的整个体制也有了深刻的变化。再也不是指挥员决定一切,基层拥有了前所未有的发言权。
  军委在此之前颁布的最新基层选拔流程,基层指挥员采用自荐与推荐的方式,经上级公布评定标准,公示候选人名单与评定标准。最后决定人选的还是基层的公开选举。也就说,上级除非对基层进行强力施压,否则的话上级也不知道最终被选出来的将是谁。
  师长想对部队有效控制,最好的方法莫过拥有对排级以上指挥官的绝对人事权。一个师可以有近两万部队。包括排长在内的指挥员数量只有400多人,如果是连机指挥官的话,只有100多人。管好这100多或者400多人,保证这100多或者400多人都是自己人,就能牢牢控制对整个师两万人的指挥权。
  新的选拔制度将师长在部队中的权威削减到了最低程度。如果师长想在部队中树立起绝对权威,首先就要压倒师党委,还得让连长排们对其绝对服从。周镇涛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工作,各级指挥员的警卫员每一个月就要到政治保卫部“培训一天”。如果周镇涛真的想这么干,只怕警卫员们首先就要“出卖”周镇涛。
  周镇涛不能佩服陈克“御下之严”,这制度从根子上断绝了任何人对部队拥有绝对权威的可能,即便有,那也只可能是陈克一个人。只要指挥员和政治干部有一方还忠于陈克,忠于人民党,个人对部队的强势影响力都将非常有限。
  “难道陈克主席仅仅想让所有指挥员和战士们仅仅是部队中的一员么?这就是陈克主席所憧憬的革命军队么?”想明白了这些之后,周镇涛不能不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想下去。铁打的硬盘流水的兵,流水的是兵而不是指挥员。如果指挥员的价值仅仅体现在工作上,没有了指挥职务,指挥员们自己的价值就等于零么?革命功臣们的价值就仅仅在于为革命服务的时期,一旦不再是现役,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么?周镇涛最终得到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正在激烈的思考,周镇涛听到了杨得水开口问道:“周师长,这次基层指挥员的选拔工作与以往不太一样,部队马上就要恢复军事训练。我认为评价中不仅要考虑到已经结束的劳动表现,还要考虑到马上要进行的军事训练。咱们毕竟是部队,不仅要劳动,更重要的是打仗。我觉得师党委在这方面也得着手进行讨论。”
  周镇涛对杨得水的话并不太在意,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答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几天,淮海军区的部队讨论开始由战士发言转为指挥员向同志们解释工作的阶段。针对前几天同志们提出的问题,部队指挥员与政工干部们进行针对性解释,并且与同志们共同讨论解决方法。
  有顾璐所在团的先例,各部队都制定了贴近基层,又提出了“官教兵兵教官”的思路。
  陈克又不失时机的写了《革命军队中决不允许存在封建权力分封体制》的文章。文章中大量使用了之前那篇《我们是同志,我们必须同步》的发言,陈克指出,封建制度之所以落后于时代,因为封建制度本身拥有强烈的“等级固化”思想。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在人民革命的军队中,绝对不允许存在这种固化等级的思想。衡量革命军队只允许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工作”。所有晋升或者免职,只与工作有关。工农革命军必须不断进步,而不是固步自封,更不允许倒退。因为这种固步自封损害的是工农革命军所有成员的利益,即便有人从中暂时得到了好处,这些好处也是建立在广大同志利益共同遭到损失的基础之上的。
  这篇 文章一出,周镇涛就已经知道陈克下定了整顿的决心。果然,在基层指挥员选拔工作开始的同志,所有不参与选拔工作的中高级干部统统被集中进行了学习。周镇涛毕竟是师长,也是老同志,有些老战友不顾周镇涛“犯了错误”,私下告诉周镇涛。政治部主任陈天华要在这次学习会议上,要把陈克的人民革命思想确立为党的思想。所有党员必须将人民革命思想确立为自己的思想。
  老战友焦虑的劝告周镇涛,“老周,咱们都是跟着陈主席一起闹革命的。大家对陈主席都佩服的很。就算是陈主席纪律要求的严格,可陈主席从来没有对不起大伙。到现在想把你弄下去的人多的很,陈主席替你扛了多少事。你就低头认个错,陈主席让咱们干啥,咱们就干啥。陈主席让咱们怎么考虑问题,咱们就怎么考虑问题。你只要表了态,陈主席绝对不会对你如何。你到现在一声不吭,我们就是想替你说话,我们也没办法说话啊。”
  周镇涛看着老战友,突然大笑起来,“是啊。现在咱们这帮人以陈主席的人民革命思想为咱们的思想。下面的干部选拔,按照陈主席的指示,基层同志们选拔出自己认同的人。然后呢?咱们就高喊陈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那咱们算什么?我当年反清,就是要反对这种事情。我自己不能看着推倒了一个皇帝,再起来一个皇帝。”
  老战友实在没有想到周镇涛居然这么说,他愣了愣,脸上焦虑的神色逐渐变成了恼怒,“你让我喊陈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觉得心安理得。怎么,你还准备让人喊你周师长千岁前岁千千岁?”
  “我也不想听人喊什么千岁,陈主席上次给我说过,那么多牺牲的同志他们的前程让谁给断送了?我现在觉得那么多牺牲的同志们也不会认同现在这种搞法,我们打了天下,我们就得坐这个天下。哪怕是为了那些牺牲的同志,我们也得坐这个天下。因为点小事就撤职,我到现在也不能接受。这对于咱们这些一早就追随革命的同志不公平。”
  老战友听了这话,神色也缓和下来。这次撤职的同志大部分都是老同志。周镇涛的“营救工作”并非没有人在心里面认同。之所以没有人站出来替周镇涛说话,仅仅是因为陈克没有要把周镇涛如何。
  想了一阵,老战友问道:“老周,你准备怎么办?”
  “既然陈主席给了我这个面子,我也不能让这个面子掉地上。这次学习要是不提这个茬,我就什么都不说。如果这次提了这个茬,我就得说话。”
  老战友知道周镇涛的脾气,他想了好一阵才无奈的说道:“你要是能不说话那最好。你要是说话了,我不说帮你,不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欺负你。谁敢搬出陈主席来压你,我绝对不答应。”
  老战友如此说了,周镇涛只是简单的道谢。多年的战友之情让周镇涛很是感动,关键时刻有人如此坚定的支持,周镇涛也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说话。毕竟这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好歹也得替战友们考虑一下。
  与老战友透漏的情况相同,这次部队的学习根本不讲军事,直奔政治而去。陈克做了《革命不分先后》的讲话。报告刚结束,周镇涛挺身而起,“陈主席,按你这么说,是不是革命不分先后,革命也没有功臣?”
  会场里面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镇涛身上,有诧异,有焦急,有赞许,有厌恶,有佩服。每个与会的同志都不说话,同样的沉默下却有着不同的心情。
  陈克知道肯定会有人这么站出来,莫说人民党这样建成时间不过六年的政党,即便是历史上的党,革命胜利后也没能彻底摆脱“功臣”的思想。甚至不用说那个时候,就算是到了21世纪,《亮剑》塑造的李云龙这种角色,不同样被很多人赞赏过么?虽然实际上只是私自任命警卫员这一条,李云龙这种人也早就被党的纪律整肃掉了,更别说为了自家老婆私下组织作战这等事情。
  有周镇涛站出来,陈克既欣慰又遗憾,怀着一种很难形容的感情,陈克答道:“任何事情都有始有终,评功从来不是评未来的功劳,而是评过去的功劳。过去就已经结束了。可是我们每天都不是活在过去当中,我们每天都活在现在,活在眼前,活在当下。那么在这个当下,你说谁是功臣?我们不能总是活在过去吧。”
  “同志们积累了那么多功劳,你总得多给一次机会吧?”周镇涛说道。
  “即便是被免职的同志,只要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当然有机会。任何事情都有始有终,没有人不允许他们继续参与革命工作。”
  “从头开始参与革命工作么?这么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一件事就变成了最基层的士兵?他们不是在军事岗位上出了问题,而是因为别的事情违反了纪律。我觉得不能不看到这些同志在军事岗位上的表现。不能不管什么错误,都一撸到底。这不公平。”
  周镇涛的话说出了不少同志们的心声,已经有同志赞许的微微点头。一撸到底的做法的确是比较过分,加之之后激烈的基层人事调整力度大出同志们的想象之外。相当多的同志对于新的选拔制度感到很不习惯,甚至有相当的抵触感。
  “到现在为止,并没有一撸到底的事情发生。被撤职的同志现在是重新组织起来学习。你的看法未免太片面。”陈克答道。
  听了陈克的话,周镇涛已经确定陈克绝对不支持那些同志官复原职的,到了这个地步,周镇涛也没什么好怕的了,他大声说道:“那等他们学习完毕之后出来呢?现在基层正在进行选拔,中高级干部都来这里学习。等学习完毕,所有的职位都有了人选。就算是想再安排这些同志的工作,往哪里安排。那些同志不从头干起,还让他们吃闲饭么?”
  和陈克一起坐在主席台上陈天华再也忍不住了,他挺身而起,“周镇涛同志,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接受罢免这些犯错误同志的官职。如果犯了错之后就批评几句,那组织纪律何在?我们讲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周镇涛冷笑一声,“这次要整顿的只怕不是这些同志,我觉得这次要整顿的是我们这些老家伙。陈主席,我觉得你的手腕比我想的厉害的多。先是稳住我们,然后把下面的人都换成你看中的人,架空我们。再把我们给聚到一起搞这个学习,学习不通过就该整我们了。我们才这才多少人啊,不用你整,我们自己的警卫员就把我们给收拾了。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他还知道请大家喝顿酒。我们这连酒都不用喝,一个人给倒杯水我们就得乖乖交权。”
  一面猛烈抨击陈克,周镇涛指着面前的茶缸。这次会议每个人干部面前都有茶缸,周镇涛不爱喝茶,茶缸里面只有白水而已。听了这比喻,有同志“噗哧”一声笑出来。在会场里凝重的气氛中平添了一丝滑稽的感觉。
  陈天华被周镇涛的话气坏了,听见这声笑,陈天华手都气得哆嗦起来。陈克按住了陈天华的手说道:“陈天华同志,你给我坐下来。”如果陈天华忍不住气愤说了些什么的话,陈克反倒觉得麻烦。按照普通的政治斗争模式,本该陈克应该让一部分同志出现主持,他在背后操控。这样陈克可以保证自己的超然地位,也不会结怨于人。但是陈克知道,那是真正的人事斗争的法子,他反对这种方法。这种斗争以后一定会有,这根本不以陈克个人的意志为转移。但是陈克不希望自己主持的整风运动也搞出这种下乘的手段。
  更重要的是,周镇涛并没有说胡话,他所说的这些陈克都考虑过了。历史上整风运动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树立“毛泽东思想”,将党的组织纪律以极为明确的方式确立下来。整风的目的不是整人,而是通过确立领袖,确立思想,彻底消除党组织内部的内斗。所以延安党校中没有能够毕业的人可是多得很,很多同志学完了全部课程之后等待分配工作等了很久很久。如果以人事斗争的角度来看,如果以周镇涛所说的“手腕”来看待的话,这种剥夺权力的手腕可以说是极为高明的。凡是不支持毛泽东思想的同志,的确从组织里面被巧妙的剥离出来。延安党校可不是喊几句“毛主席万岁”就能轻松毕业的地方。
  周镇涛准确的把握住了这次整风的核心,基层民主模式建成接触了党政军发生激烈混乱的后顾之忧,陈克终于可以放手整顿中高层。就如同延安整风一样,人民党的中高层再怎么高呼“陈主席万岁”,他们也不是可以轻松毕业的。
  陈克现在所处的局面与当年毛主席所处的局面还有很大的不同,陈克自始至终都是人民党的领袖,是根据地的创建者,也是工农革命军的缔造者。党内根本没有能够与陈克抗衡的人物。不过就如同当年有张国焘这种人一样,周镇涛也站出来表示了坚定的反对。
  等陈天华强按住怒气坐了下来,陈克打起精神认真的问道:“那么周镇涛同志,你是单纯的反对这次对一部分同志的处理方式,还是对整个整风运动提出反对呢?”
  同志们看陈克面对前所未有的质疑并没有生气,反而先控制住局面,再进行一对一的讨论,大家心里面都觉得安心不少,目光随即转到了周镇涛身上。
  周镇涛原本认为自己“揭穿”了陈克的手腕,陈克即便没有勃然大怒,至少也会有些犹豫。没想到陈克面对这种攻击不仅很好的控制了局面,还把皮球踢回到了自己脚下。周镇涛反倒觉得难以应付起来。他的爆发的确有比较长时间的考虑,可是这考虑仅仅是针对陈克的做法,并不是对陈克的思想有一个系统全面的否定。即便有否定,也远没有上升到构架出属于周镇涛自己的思想体系的地步。随着发言权被陈克巧妙的扔给了周镇涛,周镇涛觉得心里面有很多想说的话,可是没有一句话是能够得到与会同志普遍认同的。
  挑起了这么大的话题,然后发现自己远没有驾驭这个话题的能力。周镇涛看着周围同志的眼神先是期待,随着周镇涛的沉默,开始慢慢变成了疑惑。他心里面着急,越急越找不到一句能够完全说出自己真正心声的话。
  周镇涛对面的陈克一言不发,只是沉稳的看着周镇涛慢慢憋的脸红脖子粗,却始终一言不发。会场里面就这么陷入了一种沉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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