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划地和份额(十四)
作者:绯红之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55:27|字数:6424
“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我们人民党不愿意插手江苏的税收。”秦武安对江苏秘密代表李瑶光说道。陈克把谈判全权交给秦武安负责,谈判底线有两条,人民党绝不直接参与江苏的政治的斗争,人民党绝对不干赔本买卖。
听了秦武安的话,江苏代表李瑶光有些意外。何遂认为人民党肯定会趁此机会介入江苏事物,既然求到人民党门上,这种觉悟总是得有的。秦武安含义明确的表态令李瑶光感到很不解。他试探着说道:“如果想达成税收上的优惠,贵方肯定要与张都督谈判的。这不是插手江苏的税收,而是丝绸公司必然要面对的税收问题。”
“我们对贵方的支持,是因为有钱赚。如果我们插手过多,让王都督认为我们不是来合作赚钱,而是要动摇王都督的地位。这不是我们本意,我们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李瑶光看着秦武安神态自若的阐述着观点,心里面已经在骂娘了。如果按部就班老老实实的就能赚钱,江苏方面来找人民党做什么?江苏方面就是想借用人民党来压迫王有宏。既然秦武安不肯上圈套,李瑶光干脆把话挑明,“如果贵方秉持这样的态度,即便是组建了联合公司,税收的优惠也只是针对贵方的优惠,我现在很想知道,贵方是想与王都督合作,还是想与我们公民党合作?”
秦武安很喜欢这种立场鲜明的态度,当前的关键就是人民党到底要与谁合作。更直白点说,就是人民党是支持王有宏现有的规矩,还是支持公民党试图建立的新规据。秦武安笑道:“即便是我们愿意和公民党在丝绸行业上合作,这也不能是咱们两边那里,要求王都督接受咱们的条件。我认为以王都督的个性,他是坚决不会同意的。”
李瑶光跟着嘿嘿干笑几声。如果人民党与公民党真的“手拉着手到王有宏都督那里直接提出要求”,莫说王有宏不会同意,如果是公民党当权,公民党也不会同意。这并不单单是个面子问题,这是在江苏到底谁说了算的根本性问题。掌握江苏枪杆子的还是王有宏,如果王有宏为了自己的权力采取军事手段,同样有枪杆子的人民党自然不怕,可是没有枪杆子支持的公民党可就遭殃了。
没有枪杆子的悲哀就在这里,道理人人都能说,只是没有枪杆子,很多时候说了也是白说。秦武安态度如此,李瑶光就只能直说了,“我们希望得到贵方的支持,并不是军事上的支持,也不要贵方表示与我们公开的合作。我们希望能够在江苏恢复布政使的官位。而这个布政使的官位,要由议会选出来。布政使的权限,也要由议会来确定。只要贵方能够在这方面尽力推动,我们就感激不尽。”
人民党就俘虏过好几位布政使,例如现在正在领着“文史办公室”修改陈克《中国文 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套书的冯煦,就曾经是安徽布政使。秦武安对布政使的职权相当了解。听李瑶光这么一说,他倒是对江苏公民党的策划真心有了些兴趣。“你们是想恢复一个叫布政使的官名,还是想恢复布政使这个官职呢?这两者之间可是区别很大的。”
满清的布政使权力相当大,这个官职的权限有三个:
承宣政令:布政使承接上级指派的政务、法令宣达到各府、厅、州、县。督促其贯彻实施。
管理属官:布政使管理府、州等各级官员,按期发放俸禄,考核政绩,接得上报督抚。
掌控财赋:布政使负责征收全省各地赋税,负责财政收支。统计全省各府户籍、税役、民数、田数等民事内容。
如果江苏公民党是要把这三项职权掌握在议会手中的话,整个江苏的政治格局就会有极大的变动。秦武安知道,王有宏好不容易才把江苏的大权掌握在手中,他是不会轻易将这部分权力转交给议会。其实莫说王有宏,人民党也不会这么做。人民党自身通过完善组织,已经逐步建立起一套能够运行的体制,这套体制的核心之一,就是权力直接归人民党所有。这些权力甚至不归人民党制下的官僚体系所有。如果一定要说有谁能够获得这些权力的话,那也只有广大劳动人民。而不是其他政治势力。
既然秦武安对布政使的作用很清楚,李瑶光也觉得好沟通的许多,他认真的说道:“我们当然是要恢复这个官职,而不是顶着个布政使的虚名。”
“我们不可能直接要求王都督这么做的,这等于是干涉江苏内政。”秦武安连连摇头。
“但是贵方如果一定要求这么做,王都督会同意的。”李瑶光说的很是干脆,“江苏赋税极重,若是能通过这次税收变动把税收降下来,江苏百姓生计定然能有所改善。这是造福一方的好事。还望贵方能够援手。若是此事能办成,新的丝绸公司里头贵方只需出一成五的股金,就可得到两成的股份,我们绝不食言。”
办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只落到5%的股份。秦武安不得不承认江苏这帮奸商挺有意思。而且这5%也不是白落的,人民党居然还得出15%的资金。这简直就是如意算盘。
“我们绝对不可能让王都督心甘情愿的把这么大的权力交给议会的。”秦武安认为这档子合作不能进行。
“王都督肯定不会心甘情愿,我们也不指望贵方能够逼得王都督心甘情愿。我们只是请贵方能够让王都督表面上做出这个决定,剩下的事情我们公民党自己来做。能不能办成此事,都是我们的事情。”李瑶光也抛出了最后的底牌。
秦武安觉得这个建议挺有趣,王有宏现在最不肯的就是被人民党公开削了面子,如果是私下协议,不用弄的众人皆知,这倒是可以试试看。
两人经过商议,最后达成了原则性的共识。李瑶光随即拎过了一个小包裹,“这是三百两黄金,这是给贵党的办事费用。在此事办成之日,定当再送上九百两。”
这么赤裸裸的行贿实在是有失体面,但是江苏与人民党根据地离得这么近,人民党几乎每个月都要杀贪官的消息江苏也是知道的。李瑶光干脆就直接了当的送钱。至于秦武安是自己私自扣留,还是怎么办,那是秦武安的事情了。
果然,秦武安没有推辞,他叫进了会计验了黄金的成色与重量,临了还问李瑶光要不要一张收据。李瑶光觉得这么做实在是够滑稽,可是仔细一想,若是手里有了这收据,李瑶光自己回江苏的时候也好交代。便让秦武安给他张收据。
收据是一张印刷好的标准收据单,“今收到李瑶光黄金三百两四钱二分。收款人孔钧。西历1912年2月1日。”上面除了孔钧的签字,印章,还有人民党财政部的收讫章。单据一式四份,李瑶光分别在上面签字盖章。交割手续才算完成。李瑶光拿到了发票联,其他三张责备人民党会计收走了。
“贵方真的是制度严明。”李瑶光自己也经商,他忍不住赞道。
秦武安笑道:“三百两黄金啊,这若是没有一套制度,被追究起来,可是要掉好几个脑袋的。”
李瑶光觉得秦武安像是在夸耀,也像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动什么歪脑筋。其实三百两黄金在清末官场上也真的不是什么特别的大数目。秦武安在人民党里面官职显赫,对他这样地位的人来说,这就更不算什么了。可秦武安明显不是在开玩笑。李瑶光也不能等闲视之,他干脆继续问道:“秦部长,这笔钱最后会送到哪里?”
这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对于钱财的流动,在中国的官场上是不明说的。没想到秦武安还真的回答了,“这笔钱经过验收之后就会上缴国库。财政部自己是不留钱给自己的。”
“既然财政部是管财政的,自己难道就不留钱?”李瑶光真的有了兴趣。
“我们根据地不设议会,但是有人民代表大会,财政部的预算也是要经人大审批,这才能够支取。不是因为我们管钱,我们想干嘛这就能干嘛的。”秦武安给了答复。
“我们江苏议会是随时开会,为何没听说过贵方人大经常开会的?”李瑶光很是好奇。
这个问题到真的让秦武安有些难以回答。人民党根据地到现在,各级人大基本处于一个形式主义的存在。人民党本身就兼有了根据地里面的全部权力。虽然理论上人民党的权力是来自人民代表大会,不过实际上也没谁真心把人大当回事。
见秦武安脸色不怎么好看,李瑶光也立刻转换了话题,“剩下的九百两,等事成之后,我们会派专人来送上。到时候让他拿一张收据回来即可。”
既然李瑶光如此机灵,秦武安也换了话题,“拎着黄金来回跑,实在是麻烦。我倒是建议你们把钱放到我们人民党在江苏的分部。那可是极为方便的。”
第一六十零章 划地和份额(十五)
从淮海省根据地回南京路途很顺,人民党已经重新疏通京杭大运河,李瑶光从徐州坐船赶回南京的路上相当的快捷,终于在2月5日立春那天赶回了南京。
公民党的六名主要干部得到李瑶光回来的消息,立刻在公民党临时党首谢思季家召开会议。先介绍了此行的经历,李瑶光又把收据拿了出来。何遂、谢思季等人传阅了一遍,又读了人民党写的证明信。何遂与谢思季交流了一下眼神,谢思季拿起收据和信,在蜡烛上点燃。其他四名干部中有两人神色显出了意外,但是也仅仅是意外而已,没有人出声,更没人阻止。
李瑶光对此相当感动,这并不是因为钱。即便用极度含蓄的话来形容,公民党的这六位主要干部也能称为并不是穷人。张玉通已经是江苏公民党里面比较富裕的一个,不过与这六人相比,张玉通不过是个土财主。谢思季、何遂这六人每家开办的都有缫丝厂,就连李瑶光也在缫丝厂里面有股份。
现在三百两黄金大概值三千两银子。如果事情能够办成,还要再给人民党九千两银子。这笔钱是这六名干部平均分摊的。但是包括李瑶光在内的这些青年对花这笔钱都不在意。想办事就得花钱,想办多大事就得花多少钱。而且很多时候,甚至可以说大部分时候,真正有能力办事的人反倒不是真心要贪图那笔钱。交钱和收钱是一个态度问题,是个规矩问题。统治阶级内部的规矩是不能坏了的。
同样,经手人也得讲规矩,就如同秦武安提出给收据,给证明信。这就是人民党制度森严的表现。公民党都听说人民党内部决不允许贪污,大家固然觉得将信将疑。可是人民党的作派一看就是统治阶级出身,收钱是要办事的。明明白白的说我办不了,或者干脆说我不想给你办,对于真正的统治阶级来说,这会引发不快,却不会结下结怨。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话说前面不丑。但是个人办事是否光明磊落,就看你能不能言必行,行必果。
而且真正的统治者们都有一种素质,大家都懂“有始有终”,办事极讲阶段性。收了钱,就给收据,这就证明收钱这件事情立刻阶段性的结束。如果是穷鬼,至少是心里头穷,见不得钱的家伙,或者是那些没担当的家伙,李瑶光拿回来收据,这类人肯定要仔细收起来。其实也不是他们已经策划好如何使用这份收据,而是那种人总是试图掌握一些别人的把柄,如果不这么做他们就会感觉缺失了些什么一样。
谢思季直接把收据和证明信给烧了,表明的态度很简单。这件事到此为止,他既不想掌握李瑶光或者人民党的什么把柄,也不想不慎被别人掌握住自己的什么把柄。与会的几个人都不吭声,这几个人同样都心照不宣。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们也不认为解释会有什么用。能懂的人,他就是懂。不懂的人,解释了也没用,反倒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人民党那边有没有说此事何时会有一个结果?”谢思季问道。
“没有。”李瑶光答道。
“那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开始办?”
“春节之后。”李瑶光继续简明扼要的答道。
谢思季稍稍侧过头思忖着。何遂说道:“还有十三天。”
谢思季停了片刻才点头答道:“就是十三天。咱们也不用完全等他们,这几天要给王都督还有他的手下拜年送礼,正好探探口风。何议员,要么你去找余晨?”
“可以。”何遂答道,“余晨现在是警察厅厅长,我不知他有没有意思兼了税警的差事。”
谢思季微微摇摇头,“我觉得这事咱们就不要打草惊蛇了。余晨那个人以清廉,不贪恋权位自居。王有宏对他又是连番破格提拔,很是器重。咱们若是说了这意思,我怕他反而看出些什么来。他若是向王有宏告密,咱们就前功尽弃了。”
几个干部听了这话微微点头,何遂说道:“那我就直接说我们想在丝绸公司这件事上统一赋税,看看余晨是否支持,如果他认同我们的想法,就问问他是否能推荐什么人帮忙。”
“我觉得这么说就行了。”李瑶光答道。
“其他人咱们也这么讲。对现在税警负责人咱们就别说这自讨没趣的话。”谢思季说道。
第二天,余晨得知何遂前来拜访的时候,对于是否接见犯了难。何遂是江苏省省议员,按理说没有拒不接见的理由。只是何遂亲自拜访,绝非是过年送礼这么简单。想了片刻,余晨派人请何遂进来。如果何遂真的要说什么,反倒是当面拒绝比较轻松。
两位年轻人坐下,勤务兵送上茶后就退了出去。这两人都是留学生,或者说江苏现在新崛起的这些年轻人,都有留学生的经历。何遂家极为有钱,所以他去的是英国。余晨和谢思季,李瑶光则是去日本读的书。当年满清灭亡前做事极没有章法,说搞新政,就傻了吧唧的一刀切。废除科举固然堵塞了读书人晋身的道路,还偏偏同时要求新招纳的政府人员一定要接受过西式教育。国内当时根本没有这么多西式学校,即便是新式学校同样没有纳入到国家选拔人才的体制中来。于是有钱的去欧美,大多数有点钱,但是钱不多的,只好跑去日本读书。余晨是如此,现在江苏公民党的那些年轻的核心干部,也都是留学生出身。他们之间反倒真心算是有些关系。
几句拜年的话说完,何遂就直奔主题,“余厅长,不知你听说没有,这次去安徽考察的代表想建立起一个囊括江苏桑蚕的丝绸公司?”
余晨当然听说过,他不仅听说过,对此还非常重视。如果这个公司能够建成,就等于是一个税收的大利源,警察局也想在其中分杯羹。“我倒是听说过此事。”
“那余厅长定然知道我们想把这个税给固定的消息了?”何遂问。
“收税的事情不归我们管,我也只是有所耳闻。”余晨不肯表态。
余晨不表态,何遂却得表态,“余厅长,如果组建了这么一个公司,种桑养蚕的百姓肯定越来越多。田地里面既然种了桑,那就自然不可能再种田。可是以现在的各种税收与捐税,税警可不管我们种什么,一亩地里面桑税得交,粮税也得交。百姓们实在是不堪困扰。我们的意思是,干脆就把这个税收给定下。总得让百姓们喘口气啊。”
这话倒不是何遂生编硬造出来的,现在江苏税收完全继承了前清的模式,税收看似不重,但是税收名目极多。联省自治之后,江苏已经暂时不用向中央交钱。可各种前清就存在的税收却一项都没有减少。例如庚子赔款分摊给各省的税,在各省已经完全不用赔款的局面下照收不误。
余晨不认同这种做法,他认为“好钢用在刀刃上”,既然税收如此重要,就该更加有效的实施管理,却不是能收就收。另外,余晨也很清楚,税警收上来的税金相当一部分并没有进入江苏省国库,只是被各层玩命盘剥,甚至是接近一半的税收都落入了下面人的腰包。
只是此事牵扯甚大,余晨可不想把自己置于这风口浪尖之上。他推脱道:“何议员,此事我也做不了主。若是想把事情办好,非得王都督下决定才行。”
“王都督现在只怕税收不够,若没有人肯斡旋此事,只怕王都督还是不肯调整。余厅长,现在江苏全靠生丝出口赚钱,若是不能在此上有所突破,若是江苏桑蚕业垮了,王都督损失的可就更多。我知道余厅长极受王都督器重,我们想请余厅长能向王都督把这事说明白。”
“这只怕不行。王都督是个极讲规矩的。他经常向我们这些人讲起他给慈禧太后当侍卫时候的事情。太后喜欢京城一个名角,有次太后等着看戏,那人却没有来。直到开唱前,他才匆匆赶到。太后等这名角唱完,才问他为何来的这么晚。那名角答道,自己睡过头了。太后又问,难道家人没有叫他起来。名角答道,他家人知道他睡觉时候有点小脾气。”
尽管是留学生,何遂却没有机会接触慈禧太后这等级别的存在。听余晨转述故事,何遂竟然有些入迷,他忍不住问道:“那太后说什么?”
“何兄你猜。”余晨笑道。
何遂想了一阵,“既然那人承认自己睡过了头,想来太后是责备他了?”
余晨微微摇头,微笑着说道:“我原本也这么想,可王都督说道,太后不仅没有责备这个名角,反倒赏了他些东西。太后说道,小门小户的都知道守规矩,难得难得。”
听话听音,等余晨说完这故事,何遂的脸色不由自主的变得相当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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