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极不情愿的妥协(二)
作者:绯红之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55:27|字数:10783
虽然身为共和国的总统,但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刻,袁世凯发现自己不得不亲自接见各国公使,这实在是挺无奈的事情。在这方面,他稍微有点羡慕陈克。以袁世凯的阅历,除了沆瀣一气的洋鬼子之外,至少在中国,他从没见过人民党这样上下一致的政治组织。人民党的每个代表好歹都是在办同一件事,把这件事办成的大目标是没有丝毫区别。陈克亲自出面,很大原因在于和他在一起的年轻革命党们能力相对有限。不过在任何时候,袁世凯从人民党这里听到的内容阐述都是一致的。
与之相比,无论是前清还是北洋,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例如面对洋鬼子的时候,外交部的唐绍仪其实并不可靠。如果把眼前的事情交给唐绍仪来办,唐绍仪首先要维护的并非北洋政府的利益,而是唐绍仪自己的名声。所以袁世凯不得不自己亲自上阵。
英国公使对袁世凯重开定额贸易协议这件事,表现的稍微有些惊讶。这毕竟是陈克与袁世凯之间的事情,事情果然如同陈克所料,英国人一点都没有拒绝的意思。不仅没有拒绝,英国佬反倒是一副觉得理所当然的表情。
直到袁世凯与英国佬大概谈完了整个事情,准备送客前,英国公使才提问了青岛问题。
“如果军事冲突就这么持续不断的进行下去,对于各方的利益都是重大的损失。”袁世凯答道。
能够以军事胜利为后盾来对外国人谈判的,整个清末时代,可以说几十年来只有一个半人做到了。第一就是袁世凯。在朝鲜的时候,面对日本人的步步紧逼,袁世凯三下五除二解决了朝鲜的内部叛乱,稳定了朝鲜局面,让日本人试图染指朝鲜的图谋破灭。另外半个则是领导镇南关大捷的冯子材。由于谈判根本不是冯子材负责的,广西保住了,安南却失去了。
1910年,日本利用朝鲜内部的内奸签署了《日韩合并条约》,袁世凯当年的功业彻底化为流水。不过现在人民党又把一次利用战争胜利的机会交给了袁世凯,袁世凯知道,慈禧可以肆意浪费这种机会,因为袁世凯与冯子材都不可能反抗慈禧与清廷。可是陈克以及人民党是绝对不会让袁世凯如此浪费的。
“青岛事关《胶澳租借条约》,我认为大家不可马虎对待。”英国公使的回答非常明确。
袁世凯看英国公使这么讲,他也表现出能拖则拖的样子,“如果公使觉得此事不可马虎的话,我们不妨先静观其变。战争毕竟只是在连云港与青岛发生的。并不影响整个中国的局面。”
英国公使听完之后皱了皱眉,眼前的局面的确比较棘手。如果人民党打了败仗,那么什么都好说。列强们或者趁火打劫,或者以“主持公道”为理由介入中国事务。例如甲午战争之后,日本霸占着东北不走,最后列强“主持公道”,让日本赚到了“赎辽费”,而列强还维持了中国现状的势力平衡。
可是眼前局面是人民党夺取了青岛,又在连云港海滩上让德国的海军陆战队伤亡惨重。德国皇帝威廉二世是个典型的不靠谱,喜怒无常,各种“奇思妙想”让比较理性的欧洲外交家们认为这家伙不应该住皇宫,而是该去住精神病院。但是威廉二世的一群表哥里头,俄国沙皇尼古拉二世却又是个格外听从表弟威廉二世话的一位。如果袁世凯不肯有丝毫的妥协,战争扩大话并不是一个笑话。
公使团里面英法走的最近,两国公使精神状态也都比较正常。他们都看到了一个问题,如果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无外乎胜负的问题。人民党面对德国的胜利还不算很特别的事情,但是战争扩大后,如果中国胜利了,那么就意味着中国将摆脱当前受外国控制的局面。
英国花了半个多世纪,发动了好几场战争,费了好大的劲,目的就是为了打开中国市场。现在他们眼瞅着就要接近目标,袁世凯北洋政府已经是比较开通的政府,而叛党人民党简直是以欢迎国际贸易为自己的基本政策。构筑稳固的贸易体系,进一步扩大在中国的贸易,已经是近期英国的远东政策核心。
如果一场不可控制的战争进行,即便是胜利,也会让英国眼前的利益受到极大的损害。如果失败了,那么伤害就会更大。
偏偏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德国又是由那位不靠谱的威廉二世统制的,如果不能在眼前迅速平息局面,任由此事扩大下去,远东现在好不容易构筑成的稳定就会被打破。
“除了定额贸易协议之外,总统先生就没有对于青岛的计划么?”英国公使问道。
“如果我出兵夺取青岛,再把青岛双手奉献给德国。德国人既不会领情,而我自己在现在的中国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评价?”袁世凯反问道。
虽然英国公使见多识广,不过听到袁世凯对德国人的准确评价,他也差点笑出声来。的确,就算是袁世凯这么做,德国人也绝对不会领情,相反,还会向袁世凯多索取好多东西。这本来就是在中国习以为常的局面。
“里外不是人的事情,我是不会干的。如果公使先生说,我要拿出什么解决方案。我倒有一个,青岛和连云港都参与了战斗,那么我们不妨把这两个港口城市辟为经济开发区。外国的商业企业可以自由在这里投资,开厂,经商。可以充分利用这两座城市背后覆盖的广大的贸易地区。这么做的话,我也好向国内交代。而德国的脸面也能够被顾及。”袁世凯答道。
“在这两个城市开设租界么?”英国代表对这个建议很有些意外。
“不是租界,而是经济开发区。这两座城市的主权和司法完全由我们来管理,大家可以在这两个城市里面安全与不受限制的进行贸易与投资活动。”
“不限定谁可以在这里进行投资与贸易么?”英国公使对这个很有些怀疑。
“是的。任何国家都不会受到限制。经济开发区比较类似自由贸易城市,这两个城市的地方法律完全由这两座城市里面的人来负责制定。”袁世凯的解答挺有法律意识。
“这个条件并不能平息德国人的愤怒。”英国公使认为袁世凯拿出的东西看着不错,但是远远不够。
“交战存在敌产与民间资产两方面。现在如果能够恢复平静,德国殖民部和海军的资产,我没有办法向人民党索要。不过德国民间投资的工厂企业,我可以考虑从人民党那里要回来。毕竟民间人士并没有参与这次冲突。如果冲突到此为止,他们的正当利益应该受到保护。”袁世凯交出了陈克许诺的最后底牌,停顿了一下,袁世凯补充道:“当然,如果这场冲突就这么扩大的话,德国民间财产也就会人民党被视为敌产,那时候我说什么都没用了。”
说完了这些之后,袁世凯看似行若无事,但是心里面却有些不安。他与陈克两人商量这次冲突如何收场的时候,两人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件事怕是没用的,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坚持到底。德国毕竟是劳师远征,而且连云港是人民党的地盘,德国进攻人民党的根据地,人民党自然会自己承担防御责任。
青岛在中国人的手里面,德国人不付出巨大的代价是不可能夺走。陈克信誓旦旦的保证,德国人不付出二十几万人的生命绝对不可能夺走青岛。如果德国人真的出兵,人民党会负责防御青岛,不需袁世凯北洋政府出手相助。
北洋政府要做的,就是能够坚持立场不动摇。陈克的态度非常明确,如果人民党面对内外交困的局面,那么北洋政府就是人民党首选打击对象。
袁世凯这次是把身家性命都给压上了,若是他没有丝毫不安也是不可能的。
英国公使并只是提出了几个与之相关的小问题,接着就告辞了。袁世凯心里面一阵轻松,事情的发展的确如陈克所预料的那样,一提到暂时不没收德国民间的资产,英国代表就暂时不会咄咄逼人。不过如果陈克所预料的没错,现在只是暴风雨的前奏而已,英国佬绝不肯轻易这么出力,德国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不打到双方觉得再打下去毫无意义的话,这场冲突就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袁世凯能否在这次冲突中站稳立场不动摇,能不能面对各种威胁毫不妥协。袁世凯看得出陈克对自己没什么信心。其实如果不是逼到了这个份上,袁世凯自己对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信心。
在镇南关大捷之后,在袁世凯镇压了朝鲜内乱的时候,袁世凯曾经对慈禧领导的朝廷极为失望。因为朝廷对在外为国奋战的这些人的胜利成果毫不在意,甚至有种弃若敝履的样子。现在人民党的这场胜利果实暂时交到了袁世凯手上,袁世凯发现自己其实也觉得这是烫手的山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
因为这并非最终胜利,而是简单的阶段性胜利。北洋中央如果想把这场胜利继续利用下去,就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且随之而来的危险,甚至比以前更大。
最关键的是,即便是获得了最终胜利,那又能如何?不过是让袁世凯与冯子材成为了“功高震主”的存在。就如同这次一样,如果在之后的斗争中真的胜利了,人民党作为最初的出手者,却也得到了凌驾北洋中央的影响力。
想到这里,袁世凯忍不住苦笑了。怪不得陈克见到自己的时候,开门见山的说起,“至于当前的利益,我还是比较相信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还有“不过只要大总统不称帝,我绝对只支持袁公做这个大总统。”
陈克的确是不怕吃亏啊,只要这件事能够办成,眼前陈克看似因为吃亏而没有得到的一切,地位也好,利益也好,等袁世凯一死,陈克就能全部将其纳入囊中。果然是“吃亏就是占便宜。”
陈克并不在乎袁世凯的想法,党的历史证明了一件事,在以人民战争面前,任何试图灭亡中国的欧美列强入侵都是不可能成功的。历史上的根据地越战越强,人民党没有理由做不到这些。如果洋鬼子们真的如同日军一样入侵中国,虽然面临着可怕的局面,但是人民党一定能够获得最后的胜利。而且这场胜利必然是彻底解放中国的伟大胜利。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毛爷爷对于历史的认知就是如此深刻。所以陈克虽然与袁世凯达成了某种协议,不过陈克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天知道是不是靠谱的协议真的当成自己的底线。
五六十年代的黑白老电影中,鬼子下乡一说就是二十鬼子,上百伪军。这个就是一本明确的教材。陈克不怕把事情弄大,甚至不怕改变历史。譬如,原本在欧洲互相厮杀的军队联合起来进攻中国。毕竟在日本入侵中国的时候,日本鬼子在中国还能拉起像样的伪军。现在的阶段,是不可能有这么规模与素质的伪军作为敌人的仆从军。
就算是一千万洋鬼子进入中国,如果他们聚集在大城市,就会自己被自己吃垮。如果这些洋鬼子下到了农村,也垒起炮楼,建起据点的话,基本上可以认为这些渣渣们纯盘是送肉上门而已。欧洲现在总共不过三亿人口,青壮年男子往多了说,有九千万。损失了一千万青壮年,意味着每九个人青壮年里面就得死一个。欧洲那就不用再混了。他们自己就会崩溃掉。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场战争的话,最终得到的解放的绝对不是欧洲佬。决定这场战争的要素,仅仅是看人民党能够多大程度上与人民结合在一起。
视察完了青岛,陈克就回到了徐州。等待他的除了人民党的同志,居然还有陶成章的身影。见到陈克之后,陶成章上前说道:“文青,我此次前来是受光复会同志们的委托。如果洋鬼子打中国,我们光复会全体同志愿意在文青旗下为中华而战。”
陈克突然挺感动的,到了现在,整个中国肯真正旗帜鲜明的站在人民党这边的,只有光复会一家而已。其他各个势力么,前来打探消息的探子倒是被抓了不少。剩下的一概都保持了沉默。不过这也没办法,大家都不是傻瓜,人民党并没有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其他各省若是表示了支持,被德国人当做报复目标怎么办?而且列强的态度现在如此不明朗,各势力明哲保身也是正确的选择。德国人在远东远没有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
陈克笑道:“多谢陶先生与光复会同志的支持。现在战争暂时告一段落,短期内是不会动手了。德国据中国万里迢迢,真的再开仗怎么也得几个月之后。”
陶成章本以为陈克经历如此大胜,会极为兴奋,却见陈克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这倒是大为赞叹。满清倒台之后,中国的局面已经初步稳定下来,联省自治的结果是各省都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省内,暂时没人愿意有什么动荡。光复会占据着浙南,基本处于地方自治的情形。在蔡元培的领导下,浙南地方上的官员,都是光复会自己安排的。蔡元培领导的光复会这部分人致力于争夺浙江议会的席位与影响力。所谓的“光复会全体同志”,仅仅是陶成章手下的一部分人,浙西的徐锡麟,以及秋瑾而已。
在各省都追求安静的时候,人民党却始终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这种做法到底是“有气魄”还是“冒傻气”,各方评价大不相同。而且陶成章这次来,也不单纯是为了支持人民党。他希望能够夺取整个浙江,想达成这样的结果,最轻松的办法无外乎请求人民党的支持。唯一问题就在于,在什么情况下对陈克提出这个要求。至少陈克刚从青岛回来的时候,明显是不合适的。
党中央立刻召开会议,陈克通报了与袁世凯之间的临时协议。又把这个协议的脆弱性与不靠谱解释清楚。同志们早就习惯了陈克这种“阴险”,人民党从来不相信靠别人有太大用处。陈克最喜欢用的几句话之一就是“靠山山倒,靠河河干。”“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并不是没有同志因为为了没能在思想上贯彻陈克的这种想法而付出代价的。
“那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尚远问道。
陈克这一路之上考虑的主要是这个问题,面对前所未有的变化,他必须拿出一个应对的方法来,“现在的工作就是加强党建,虽然物质准备程度还差的很远。但是眼前的局面下,我们必须超越当前的物质准备,进行思想建设。我要把我个人所有的认识和预设都讲给大家。”
听了这话,所有淮海省省委,以及赶到了徐州的中央成员眼睛都亮了起来。陈克不仅是人民党的领袖,也是人民党中最大的一个谜团。他神秘的出身就不用多说了,最重要的是,陈克脑海中对世界的认知与对中国未来的设想,每一个处于关键部门的同志都觉得无法想象,也充满了极大的好奇。
“党建说白了就是一个问题,我们党到底是站在有产者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劳动者的立场上。未来我们人民党所创造的新中国里面,统治阶级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人?”陈克以这样的话作为解答与开场白。
第一三十零章 极不情愿的妥协(三)
“马克思主义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因为温情脉脉的玩意从来不是为了讲述事实,而是为了遮盖事实。如果以我个人的角度和经历来说,我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个最有助于个人利益的思想体系,因为这个体系所追求的,首先就是个人的自我解放。一个获得了自我解放的人,至少也是自己的主人。获得了自我解放的人,也必定成为未来统治阶级的一员。”
陈克扪心自问的时候,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圣人,更不是一个道德主义者。学习马克思主义和毛爷爷思想,并且真正的将其变成自己的行事标准之后,陈克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个人利益得到了保障。就陈克看到的马克思主义与毛爷爷选集里头,也从来不讲什么圣人、伟人。倒是在《国际歌》中高唱,“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如果马克思主义不能满足人类自我解放,满足个人利益的追求。那么他肯定就不是普世的。陈克看不上欧美和中国JY吆喝的“普世价值”,理由很简单,羊和狼之间不会有共同的道理。剥削者和被剥削者之间绝对不可能有共同的解放与利益。想实现个人利益最大化,必须依靠一个能够解放所有人的理论体系。
至少在陈克所接触到的体系里面,还没有任何体系能够比马克思主义和毛爷爷思想更加普世的。即便是以极度修正主义的角度来说,学会了马克思主义和毛爷爷之后,一介平民也能够变成吃肉的狼,而不是被吃的羊。
“同志们,大家不要笑。我们人民党人首先就是唯物主义者,作为唯物主义者,我们肯定都认识到了个人利益之所在。而人民党人与其他人的不同点,就是我们认为实现个人利益的方式在于劳动,而不在于剥削。简单的说,我们到现在为止所推行的土改政策,基本上得到了广大群众的支持。我所说的支持,是人民群众接受了这个政策,并且在这个政策下努力创造属于自己的利益。我就以大家都参与过的土改为例,土改之后,根据地粮食生产总量大幅度提高了,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大幅度提高。我们人民党所筹集到的粮食、物资也都达到了空前的程度。那么这个新体制的核心是什么?是促进生产力发展,而不是加强剥削。”
听陈克主席大讲个人利益的实现,同志们不能不笑。人民党工作之辛苦是空前的,党员里面有文化的不少,知道大禹治水故事的更不少。关于大禹治水的文字记载被翻译成人民党推行的现代汉语之后,大家才知道这位中华民族的伟大先君到底经历了如何的辛劳。人民党以水灾起家,同志们都切身体会到了这位伟大前辈的辛劳。
土改的实际效果的确能够让这些同志们感到骄傲。社会化大生产一旦开始推行,其威力是令人恐怖的。大片大片的农田,遍布其间的灌溉体系,以及各种良种、农药、铁农具的推行,以及衍生出的种种农副业,还有依托了农业收入支持的工业建设,在陈克主席的领导下,变戏法一样出现在根据地。
人民党的干部们纯粹出身城市的极少,绝大多数都与农村有着各种极为直接或者稍微不够极为直接的联系与了解。就人民党的这三成税,根本是几百年没有过的低赋税。从人民党政府到基层的群众,所得到的收益则是同志们从所未见的。
这些同志们都在一线工作过,对一线的情况十分了解。成绩固然值得骄傲,大家并不觉得这有多么值得庆贺。因为每个人付出的劳动,同样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劳动创造出了根据地的一切,劳动创造出了眼前红火的局面。与之相应的,每个人都深刻的感受到了劳动的辛苦。如果说这样的劳动者是中国未来的统治阶级,貌似也不是多么值得弹冠相庆的事情。
陈克也从来不觉得这样的统治阶级有多么令人羡慕。实际上在社会化大生产体制下,一个人的自我觉醒,首先就是以理解世界开始的,理解了世界的人,首先就要看到世界的残酷现实。陈克自己认识到这种残酷现实之后,他发觉自己身上很多“人性”的东西首先就枯萎了,这就是人性社会改造的代价。
“同志们,我听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叫做不杀穷汉不富。这话是剥削阶级的真理,没有什么比从制度上剥削来的更快。辛辛苦苦靠劳动挣钱么,有句话是这么形容的,钱难挣,屎难吃。但是靠剥削,靠夺取别人的财富来积累自己的财富,这速度就快的多。当然了,有人说这风险也大。不过马克思说过,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著被杀头的危险。”
又是一阵笑声,笑声中充满了理解的这话的意思。其实大家也未必想笑,只是除了笑,貌似也没有别的回应方法了。陈克所说的都是实话,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同志们笑完之后,不少人就微微皱起了眉头。这种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陈克讲课后,大部分同志们的表情。
“所以,我先前说过,我们党到底是站在有产者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劳动者的立场上。未来我们人民党所创造的新中国里面,统治阶级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群人?把这些东西弄明白了,这才能有阶级觉悟。当然了,这个觉悟到底是有产阶级的觉悟,还是无产阶级的觉悟,这就看大家自己的选择。不过我要说明的是,我们人民党是无产阶级革命政党,我们人民党要建立的,绝对是不有产者当家做主人的政权的。”
陈克向党的高级干部亲自讲述的课程绝非温情脉脉的,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面,同志们终于对陈克的另一面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如果说以前还有不少同志认为陈克主席是一个“有能力的好人”,随着课程的推进,再也没有人将陈克视为一个“好人”。陈克主席懂得如此之多的“剥削手段”,懂得如此之多“为非作歹的手段”。最重要的是,陈克主席懂得如何如何建立国家这个“阶级统治的工具”,而且通过营运国家这个工具,去实现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政策。有着比较丰富实际工作经验的同志们很清楚,陈克主席所说的并非单纯的臆想。并非付之一笑就能了事的。自己居然跟随着如此的人物,不能不让不少同志心里面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当然,陈克也并非没有支持者,分组讨论的时候,尚远就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对陈克的支持。面对着意气消沉的同志,尚远显得格外有精神,他指着人民党的旗帜说道:“同志们,当我们宣誓效忠于这面旗帜的时候,或许不少同志认为我们所要走过的是一条光辉灿烂的革命道路。就眼前已经取得的成就来看,我们将来必然会有着更加伟大的成就。我们的敌人看着是弱小的,可笑的。但这只是革命过程中的一部分,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充满了暴虐、残酷、无耻,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世界上的暴虐、残酷、无耻,已经是一个极为艰巨的挑战。而更加艰巨的是,我们自己如何从这些暴虐、残酷、无耻中挣脱出来,以坚定的态度革除一切不义,对于我们这些革命同志而言,对我们这些有志气来改变世界的同志来说,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因为我们自己本身也有着这些暴虐、残酷、无耻。在有了阶级觉悟之后,我们有可能会变得更暴虐、更残酷、更无耻。”
这是李鸿启老师曾经教训过尚远的话,尚远好不容易有了“革命觉悟”,并不等于其他同志就能一步觉悟到这个程度。
“天下就这么坏,没好人了!”柴庆国大声嚷嚷着。
并没有人应和他,陈克并没有美化人民党自己的政权,人民党聚敛社会剩余财富的方法在会议上讲的极为清楚,“如果说其他政权是通过征收实物税或者货币税来聚敛财富的话,我们人民党则是通过聚敛劳动力才拥有今天的一切。这就是对马克思基本原理的最大利用,也只有真正拥有了阶级觉悟之后,才能理解到这些,才能够实现这样的成绩。”
人民党的不少同志们是真心认为,自己是给与了人民群众极大的利益。而通过陈克的分析与讲述,大家终于从理性上认识到,人民党是现在的中国,甚至是现在世界上最精通“榨取”的一个组织。怪不得陈克反复强调,“我们的一切都是劳动创造的,我们的一切都是人民给与的。”那时候,不少同志还觉得陈主席在唱高调,在强调政治正确性。可是很明显,陈克主席既不是在唱高调,更与强调政治正确性无关。陈克主席讲述的仅仅是一个事实而已。
对此,柴庆国尤其在心理上接受不了。当一个坚定认为自己是施与者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才是最大的被施与者,这种心理上的极大落差并非一朝一夕三言两语就能扭转过来的。
柴庆国的心态代表了相当一部分同志的心态,心思相对简单些的,都感觉到极大的不适应。而心思相对复杂些的,则深刻的感受到一种恐惧。“如果人民知道了这些真相的话,他们还会支持我们么?”民政出身的干部们大多数都有着如此的畏惧。
人民党掌握着现在根据地绝大多数的资产。再也没有同志认为陈克主席那“一人三亩地”的土改政策是什么善政。陈克主席早早就看到了人民党注定会遇到的“资本稀缺问题”。所以通过“一人三亩地”的政策,将广大的土地资本纳入了人民党手中。这真的不愧是有着“高度阶级觉悟”的领导者,人民党就是依靠了这庞大的土地资产,迅速建成并且不断健全了人民党的财政体系。
桑蚕业,各种制造业,以及人民党手中种种资本,又成了聚敛劳动力的绝佳工具。根据地的群众通过出卖劳动力,让人民党聚敛了规模空前的财富。正是这些财富支持着人民党建起了规模庞大的军队,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利用世界贸易体系实现了根据地相当程度的工业化。
如果根据地的群众认识到了这些,他们选择不再与人民党合作的话……。
这样的思考,又让不少人想起了陈克一直告诫过的内容,“所谓沉默的大多数的支持,讲的就是在体制下的群众遵从了体制提供的秩序,他们在努力实现自己利益的时候,已经让这个体系空前的发展和膨胀起来。”
“为人民服务就是保住自己小命的最佳方法,只有当人民还接受这些秩序的时候,政府才是政府。当人民党摒弃了秩序的时候,政府就只剩了那么几个人。所谓独夫,指的就是被抛弃的那种人。”
这就是残酷!陈克把世界的真相告诉了同志们之后,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残酷。同志们都认识到了这点,他们也就随之理解了陈克为什么一直在很多事情上语焉不详,或者干脆不与解释。如果在最初的时候,陈克把一切都告诉给了同志们,大家并不能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这样无所畏惧的跟随陈克搞革命。认识不到这些或许也是种极大的幸福也说不定。
尚远的鼓动明显没有起到效果,以柴庆国的发言为先导。很快就有人开始质疑陈克所讲述的内容。这不是以往那种质疑陈克具体执行上的问题,而是真正质疑陈克提出的理论体系是不是有问题。
而柴庆国那句“天下就这么坏,没好人了!”的确是相当有总结意义。
“我们人民党革命的正当性在哪里?是推翻满清?是解放中国?还是什么?”
“人民革命与我们到现在为止所推行与完成的工作怎么印证?”
“我们最终会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尚远冷眼听着同志们激动的发言,只是暂时记录大家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直接给出答复。倒是一直没有吭声的陈天华猛的站起身来,“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蹶而就的。吃了五个馒头你吃饱了,那就只用吃第五个,前四个不用吃了么?”
因为愤怒,陈天华的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是的,咱们人民党的确比任何政治势力更懂得如何聚敛财富,但是这财富都用在了发展生产力上。都用在提高人民群众能力之上了。这就是我们的正义。”
在此时,武星辰却也站起身来,陈天华稍微一愣,武星辰是被政治审查过的同志,虽然资历老,这个经历却绝非能用光彩来形容的事情。难道武星辰准备起来唱反调么?
“陈主席反复强调一件事,人民革命并不是我们人民党在革命,首先是革命就是孕育在广大人民群众里面,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听到人民群众革命的呼声,并且通过革命实现人民正当的需求。我听一些同志的说法里面,貌似对这个问题的认识是反过来的。大家貌似认为人民的革命需求是在咱们人民党出现之后才存在了,我认为这个看法不对。”说完这话,武星辰狠狠的瞪了柴庆国一眼。
柴庆国本来也不是什么深思熟虑之下才说出这些话的,只是一时心理上转不过来弯。被武星辰这么一瞪,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是说错了什么话。站起身来,柴庆国说道:“我在这里表个态,我是绝对支持陈主席的,支持党中央的。所以我的发言不是要反对陈主席和党中央,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没有弄明白。所以我希望陈主席能够在这些方面说的更明白。”
尚远只是盯着柴庆国看了片刻,他依旧没有吭声,继续记录着什么。
其他一些提出异议的同志看柴庆国这么机灵的转了方向,眼神里面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陈天华生怕这些事情闹的不可收拾,尚远怎么看都有记黑账的模样,他说道:“有什么不明白就说清楚,开分组会议就是为了让大家提出自己的看法。我们人民党的党内民主,首先就是基层的民主以及畅所欲言。既然陈主席已经把很多东西说出来,那么我们就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在接下来的讨论里面弄清楚。”
尚远又瞅了陈天华一阵,终于开口了,“陈天华同志的发言很好,人民党并不是陈克主席的一言堂。我认为大家应该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这次会议本来就是要讨论人民党的核心理念与政治观点。没必要藏着掖着。”
有这些拥有更高位置的同志定了调,讨论终于向着有序的方向发展了。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