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进步和守旧(十六)


  “袁公,人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人民党崛起的如此迅猛,定有其长处。而且我看人民党的并不是没有合作的诚意。至少我看人民党提出与我北洋分成之事,而并不是要求等到还清贷款之后再谈及此事。我们北洋一来可以看看人民党是如何经营毛纺产业的,二来又可以得到一部分分成,三来还能先应付了庚子赔款之事。暂时让他们得意一阵也不是不可以。”杨度曾经负责与人民党商谈毛纺的事情,打那时候就对毛纺产业有着自己的想法。不过杨度深知自己是不可能插手毛纺这个看似利润丰厚的产业的。现在他又能对施加影响,杨度心里头颇为在意。
  袁世凯沉吟不语,他其实不想管这种小事。他关心的是那七千万两银子。可是人民党明显没有把这件事当作小事来看来。杨度以前也给袁世凯算过一笔账。如果一斤羊毛能够赚十文钱,一万吨羊毛,也就是两千万斤,能赚到两亿文钱,也不过是二十万两银子。这也不过是一笔小钱。比起那七千万两银子,根本不值一提。
  可人民党若是在内蒙扎下了根基,再想剿除绝非二十万两银子能够摆平的事情。这才是政治家的考量。杨度对新事物着迷的热情与这种冷酷的政治家计算完全是南辕北辙。只是政治家都很清楚,没钱是绝对不行的,人民党既然肯出钱,袁世凯也只能暂时接受未来的困难,“虎禅,你让唐绍仪问清楚陈克到底有什么打算。”
  “章瑜同志,齐会深同志,你们两个谁愿意负责与唐绍仪的谈判。”陈克也在交代工作安排。谈判的事情也不能都由陈克一个人负责,以后会有专业的外交部门负责此事。
  章瑜和齐会深对望了一眼,章瑜说道:“我不是很有信心,要么让齐会深同志来负责吧。”
  “为什么没信心?”陈克并没有轻易放过章瑜的打算。
  “陈主席你提出的经济工作安排太复杂,我短期内研究不透。”章瑜很坦率。
  听章瑜这么一说,齐会深也说道:“陈主席,短期内我也研究不透。”
  “很好,那么你们两位同志就分工合作,先把这个研究透。这本身也牵扯一个完整经济体系的模型问题,你们研究透了对工作大有好处。”陈克答道。
  章瑜眼睛一亮,“陈主席,你难道准备在蒙古发展力量么?”
  “那也得看局面变化,袁世凯说的话咱们能信么?”陈克并没有否认章瑜提出的观点。
  “但是咱们对蒙古的情况并不熟悉。”
  “去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我还是那句话,革命一直孕育在人民当中,只是看我们怎么找到人民的需求,靠幻想肯定是无法革命的。”
  这是陈克说过很多次的话,如果是以前,章瑜和齐会深还会觉得束手无策,现在他们已经没有这种感觉了。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猜测,陈克到底会派谁去蒙古。
  “先不用想那么多,把谈判的事情给解决掉。”陈克说道。
  唐绍仪没想到陈克居然玩中途换将的把戏,而负责人是两个比陈克还年轻的家伙。在向英国人支付钱财方面,人民党提出的条件很值得玩味。人民党将支付期限中间的一年分为两个阶段,从第一个支付日的第二天开始计算的后六个月里头,人民党会根据北洋的合作方式进行判断是否继续进行合作。不管结果如何,双方都会有四个月的谈判期。人民党会提前两个月告知英国人是否替北洋付账。
  这么有道义的付账方法让唐绍仪觉得有些意外,人民党的认真态度超出了唐绍仪的想象。毕竟,这么做的话,北洋还是有机会黑人民党一笔的。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章瑜明确的告诉唐绍仪,真正的正式谈判得等到满清倒台之后才会开始。如果这次国会会议结束时满清还在,人民党就只能使用武力推翻满清。至于借钱这等事,那更是不用考虑。
  “为了不至于让全国各个势力误解我们人民党的态度,以为我们只是忸怩作态,恐吓大家。我们人民党即将开始新一轮的征兵,让我们的总兵力达到40万以上。这点还请唐先生向北洋方面说明。”齐会深微笑着说道。
  面对这种赤裸裸的威胁,唐绍仪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别说40万军队,就人民党现有的十万以上的兵力,与人民党接壤的各省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如果扩军到40万,那就是说人民党真心准备打仗了。只要四省里头留有20万部队,北洋莫说进攻人民党,能自保就阿弥陀佛。其他省份么,北洋根本不可能去援救的。
  “你们不觉得革命有些咄咄逼人么?”唐绍仪问道。
  “我们陈主席说过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唐先生,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满清,就满清给中国制造的种种苦难,它早就该滚进历史的垃圾堆了。”章瑜回答的倒是挺文雅爽快。
  唐绍仪听说过点人民党谈判的风格,据说是没大没小无法无天。如果说和陈克谈判的时候,唐绍仪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那么在和章瑜与齐会深谈判的时候,他才真正感受到了人民党强硬的一面。
  对这样的局面,唐绍仪想到的却是与谈判完全不同的东西。就他这些日子来的认真观察,人民党的组织模式相当特别。陈克从来不“摆谱”,这是唐绍仪从所未见的。包括和“革命同志们”之间的交流,陈克也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态度。章瑜与齐会深很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们对待陈克的态度并不是臣子对皇帝那种习惯性的面对,也不是北洋对待袁世凯时那种众星捧月般的跟随。这两种情况下,领导者与被领导者是泾渭分明的。
  陈克的部下与陈克之间,给人的感觉像是师徒。陈克试图把自己的一切都教给其他革命同志,其他革命同志也努力去学习到陈克的一切。
  为了与陈克谈判,唐绍仪研究过陈克,看过陈克的书,也知道诺贝尔奖在科学界意味着相当程度的地位与认同。当一个本来就超出常人甚多的学者以统帅之姿立于众人之上的时候,是拥有绝大的影响力的。在陈克把自己所有知识都传授给人民党的同志时,他又获得了老师这个超然的地位。在唐绍仪看来,人民党的领导更像是传说中“君师一体”的模式。
  “君师一体”这是中国文人最期待的组织模式,在理性方面,老师所拥有的道德,知识,纪律,乃至于的弟子们之间的地位平等性,与感性方面,老师必须对弟子们付出的保护,包容,在这个模式中全部得到了最彻底的满足。
  这样的对手相当难对付,北洋中的那套对于他们完全不适用。人民党那群家伙内部的分歧都会向“君师一体”的体制屈从,而他们对其他势力的态度则是完全一致的,根本没有什么可趁之机。
  想到这里,唐绍仪也不愿意多费口舌,“那么就休会吧。我会向北京转达此事。”
  袁世凯看到“人民党将扩军到四十万”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感觉既不是畏惧,也不是震惊,他心里头感到了一种迷茫。北洋军现在不过六镇7万人,就已经把北洋财政吃到几乎崩溃。人民党这40万人是准备靠喝西北风过日子么?无论怎么看,人民党都不该有这么多钱的。那可是四十万军队啊,满清未完成也没有机会完成的新军建设计划里头,全国新军也不过是36镇,45万人。人民党以四省之地就要撑起40万人,所以袁世凯只是把这个看成人民党的一种表态,那是一定要推翻满清的表态。仅此而已。
  对于人民党的推诿,袁世凯也早就备案,如果以前他还对是否留着满清这张皮尚有一丝疑虑的话,财政压力让这点子疑虑彻底烟消云散。抄了满清的家,包括把皇帝的金库都给弄到手,珠宝古玩倒是弄到不少,可那些东西放手里也不值钱。真正顶用的真金白银相对有限,北洋面临的财政危机根本没有本质上扭转的地步。
  “让唐绍仪正式邀请陈克参加五月召开的国会。”袁世凯命道。
  “袁公,人民党所说的事情真的不用在意么?”杨度问道。
  “这种虚张声势的东西不用在意。”袁世凯答道,“请陆军部大臣过来。”
  杨度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见袁世凯完全没有参与讨论的意思,他只好按照袁世凯的命令,去请王士珍。
  王士珍看了唐绍仪传递来的消息之后,沉默不语。袁世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王士珍也会说起人民党大征兵的事情。
  “聘卿,我想问你。你觉得陈克是不是个沽名钓誉的人?”袁世凯问道。他其实对陈克还有一个评价是妇人之仁。不过想想陈克对士绅杀戮之凶狠,袁世凯也就不这么说了。
  这次谈判,袁世凯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他只是确定了一件事。陈克相当畏惧军阀混战,这是个令人不解的事情。乱世枭雄们都希望局面越乱越好,陈克绝对不是那种看不到这点的家伙,至少在帮助袁世凯夺取中央权力的“河北马贼之乱”中,陈克准确的把握了“乱”的精髓。可一到制造“军阀混战”这种全国范围内大乱的事情上,陈克反对态度反倒比袁世凯还坚决。
  谈到这次借款,袁世凯一是被逼的没办法,二来他也想试试看陈克的态度。如果陈克是真心想作乱,只是机会没到的话,他就会趁机对北洋动手脚。可是陈克虽然谈的繁复,不过整体上看,还是想合作做买卖的。最重要的是,他还是想借钱给袁世凯的。
  一个害怕军阀混战的造反者,对袁世凯来说,想给这种种不合理的做法观点找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只剩陈克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一个解释。沽名钓誉并不是指陈克幼稚,而是陈克试图夺取道义的制高点,然后站在这个制高点上来夺取最终的权力。这可是包藏着极大祸心的家伙。
  王士珍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陈克到底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并不重要。这次与陈克谈判,真正的谋主还是王士珍。对这些内部情况,王士珍知道的可比唐绍仪多多了。包括人民党与英国人的谈判金额方面,一亿英镑那是英国人狮子大开口,人民党提出的数额只有四千万,以后逐年递加。
  过了好一阵子,王士珍才说道:“袁公,就我看陈克此人,他眼界甚远。沽名钓誉是绝对不可能的。若说他怕乱,我绝对不信。他最擅长的就是趁乱牟利。哪里越乱,陈克就越是如鱼得水。只是陈克到底看到了什么机会,让他能对所有的事情都不在意。我就不知道了。只有人民党里头的人才知道他们是怎么考虑的。”
  自从袁世凯夺取中央权力之后,王士珍是越来越沉默寡言了。袁世凯知道王士珍的性子,他肯定还有什么没有说,他追问道:“聘卿,有什么就直说,你觉得陈克到底有什么诡计?”
  王士珍也真的不太能确定,只是作为北洋里头对政权夺利兴趣不大的明白人之一,王士珍的确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袁公,人民党张口人民,闭口人民。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也叫做人民党,只怕他们觉得民心可用也说不定。”
  “民心?”袁世凯对这个词很是不解。作为清末的“民屠”,袁世凯对民心这玩意从来没有什么好感。士绅也好,普通百姓也好,都只给自己考虑,从来不把国家的事情放到心上。这等“民心”用起来之后,那只能是国家崩溃。所以民心可用这种漂亮话,袁世凯听了就觉得可笑。万分可笑。
  王士珍一点都不觉得可笑,“袁公,陈克救民于水火之中,四省百姓得他相救,这才能活下命来。所以四省的民心,陈克倒是真的用了。只怕陈克觉得其他省的民心也可这么用呢?”
  “你的意思是,陈克能预料到未来的天时?”袁世凯用一种调笑口气的说道。
  民间对有能力的人就喜欢穿凿附会,陈克这些年所作所为当中,奇特之处太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事情流入民间之后,就变得很可怕了。陈克已经身兼妖道,诸葛孔明,公孙胜等人长处于一身。不过十年前,大家还跟着“大师兄们”喝符水,画符咒,并且坚信这么做就能刀枪不入。信这些东西实在是再平常不过了。拜了满清那些王爷们疯狂收缴《慈禧的这一生》所赐,太后和皇帝看了陈克写的一篇东西后一命呜呼的事情更是传的神乎其神。
  执政几十年的太后和皇帝那是什么身份,“陈克随便写了道符能够将两人咒死”,王爷们挨家挨户的搜索符咒。这等群众喜闻乐见的事件,给陈克裹上了一层神秘。而民间的感觉也在向官场渗透。不少北洋的人对陈克心里头也有种强烈的忌惮。
  就连袁世凯这种明白人,也有些担心陈克能够预测天时。不然的话为何陈克能够有效的把握住各地的灾情,他造反不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凤台县而去?虽然嘴里头调笑,袁世凯心里头也有些不安。
  王士珍实话实说,“袁公,我只有这种感觉,也能大概断定陈克在搞什么诡计。具体到陈克怎么行事,我实在是想不到。”
  见王士珍这么说,袁世凯也不再追问,他也花钱去收买人民党内部的人,成效甚微。倒不是说这些人对人民党多么忠贞,而是收集到的情报里头,很多东西完全在袁世凯的理解范围之外。“均分土地”这种要求莫说造反者和普通百姓,连非造反者的文人都吆喝过多年。至于轻徭役,薄赋敛,这已经到了大臣们把这些当作政治正确性来对待的政治主张。
  若是一些口号能吆喝几千年,那就说明这件事几千年都没有做到。人民党不能理解的地方,就是一群毛头小子用了五六年就把这些都给落实了。以袁世凯与北洋那些人的能耐,他们很清楚,杀土豪绝不是达成这种结果的途径,分田地甚至也达不到这样的效果。人民党到底是怎么达成这等结果的,北洋真的大惑不解。
  不管陈克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打一下交道是完全做不到的。虚情假意也好,真心实意也好,钱到了袁世凯手中,那就能解决无数的问题。陈克既然愿意在这方面合作,袁世凯决定看看这背后到底能有多大名堂。
  第二天,唐绍仪得到北洋电报通知。就和陈克达成这方面的协议。
  双方签署了一个文件性质的备忘录。签名的是北洋方面的唐绍仪,人民党方面的章瑜与齐会深。备忘录等于是把双方都给上了套,一旦这份备忘录流传出去,结果将是爆炸性的。
  等唐绍仪走了,章瑜问道:“陈主席,北洋会不会遵守协议?”
  “胜利取决于内因。外因只是诱发了内因而已。北洋干北洋的事情,咱们干咱们的事情。”陈克依旧是老生常谈。
  “但是咱们根据地已经够强大了,这内因是能够压倒北洋的。”章瑜对陈克回答不感冒。
  “够强大?哈哈……”陈克忍不住大笑起来。
  齐会深和章瑜对望了一眼,陈克这反应实在是令人不解。
  “够强大?根据地里头的群众靠吃米面杂粮勉强混个饱饭。一年到头新衣服都换不了几件。没有食堂的话,工人在城市里头靠工资得饿死。大家出了们,就那么几身工作服,还有以前的旧衣服。咱们出口那么多生丝,以后还好出口丝绸。可是咱们根据地的百姓,有几个靠咱们给的工资能买得起丝绸衣服穿的。这就是够强大?”陈克笑的很开心。
  这的确是根据地的现状,别说普通的劳动者,就连章瑜和齐会深其实也就是能混个吃饱,有军装穿。在钱这方面,两人不说一无所有,也是没什么积累的。
  “根据地如果说是干到了什么,从生活上,根据地能保证粮价稳定。从管理上,咱们倒是中国几千年第一次把管理伸到了真正的基层。不仅管理起人民的存在,更管起了社会的分配。这才是咱们做到的事情。至于强大,玩命建设三十年,可能这么说说吧。”
  陈克这么一说,齐会深露出了点苦笑,章瑜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单以压榨比例之凶狠,人民党估计在中国历史上能够排第一。不过这也是人民党采用了更加先进的方法。以往的官府是靠收实物赋税。人民党收集的不是实物,而是靠收集劳动力的办法,结合了全新的制度,最大程度的得到了积累。
  这种可以说是天翻地覆的社会变革是人民党的光荣!


第一零一章 进步和守旧(十七)
  马庆升没能去成江西。他对这个结果喜忧参半,回到农村看到的局面,种地的收益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是离开城市回到农村的话,又有要涨工资的说法。正在左右为难中,就到了1911年3月20日。缫丝厂把干部们集中到一起,召开了征兵动员会议。
  “保卫咱们的革命胜利果实,保卫根据地,这是每个人的义务。征兵工作就是要完成部队的征集。”缫丝厂的党委书记照本宣科的说道。
  每个与会的党员和干部都拿到了一份征兵工作安排。作为退役军人,马庆升第一个念头就是“准备打仗了么?”
  江西战役结束之后,根据地已经有快两年没有打仗了。对马庆升来说,从军的阶段是他人生最大的变化,从简单的为了活命而跟着队伍出发,在部队里头学文化,学打仗。到亲自参加战斗,冒着枪林弹雨打反动派。两年多的日子里头,马庆升坐船,走路,行进了数千里的路程。到了很多他以前想都想不到的远方。这实实在在经历让马庆升认识到,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两年的时间犹如一瞬。但是这一瞬间的光辉已经打开了马庆升的眼界。马庆升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回到那狭小的农村去的原因了。他喜欢这种能看到更多事物的感觉,哪怕是并不完全明白新出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可是只要能看到不断出现的新东西,马庆升就觉得很满足。哪怕是冒着枪林弹雨,随时直面死亡,马庆升也愿意。
  “我想报名。”马庆升站起来说道。
  “马科长,这次征兵工作是要征集新兵。组织上要求每个村子都要征兵。但是退役的军人不在这次征兵范围之内。”党委书记笑着说道。
  “这次准备征多少兵?”马庆升不死心的问道。
  “咱们安徽准备征集五万新兵。其他几个省和咱们差不多。”党委书记答道。其实他是知道更详细数字的,但是县里头的党委会议上要求大家对这次征兵数字暂时保密。整个根据地1911年准备征兵22万。与现有的18万部队共同组成新的40万部队。
  五万新兵这个数字让同志们真正骚动起来。即便是安徽根据地兵力最雄厚的时候,全部部队也不过五万。达到了这个顶峰后,部队就大量进入外省作战。现在留在安徽的兵力甚至不到两万人。看来是真的要出大事了。
  “同志们,组织上的安排是这样的,全安徽每一个村最少要出一个人。但是征兵上限就是五万人。必须挣够五万新兵,如果愿意参军的人数超出五万的话,在每个村至少要有一个名额的基础上,从中选出适合当兵的。大家知道,有些地区从军比较有热情,愿意保卫现在的胜利果实,愿意出来当兵。有些地区就不太愿意当兵,之所以开这个会,就是为了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大家都来自各地,如果各地需要同志们回去帮助工作的,大家就一定要去。”
  听了厂党委书记的话,同志们算是明白了当前的局面。有人正想提问,却听厂党委书记继续说道:“同志们,以后征兵将是每年征兵,每个战士服役三年。三年后退役。所以不是这一次征兵,而是以后每年一次。”
  “怎么会要这么多兵?”有干部惊讶的喊道,“每年五万人,十年就是五十万人了。”
  “你没听见说服役三年,三年后就退役了。”有过从军经验的干部纠正了这个错误。
  见讨论开始进入轨道,厂党委书记在黑板上开始边写边讲兵役问题。半路出家和从小按部就班的上学的确有着本质的不同。如果陈克看到的话,他就会感叹小学时代开始的很多看似扯淡的题目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这些题目绝不是因为吃饱了撑的设计出来的。绝对是有真实案例,而且大范围内难倒过不少人的问题。
  例如这次征兵会议里面的党员和干部们全部接受过数学教育。征兵之后第三年根据地到底有多少军队的计算,难倒了一片人。这可以说是一道带有明显21世纪小学教学特点的加减法计算题,部队服役三年,现有部队两万人,每年征兵五万人。那么第四年的时候,根据地有多少部队。
  四十几名党员干部硬是计算出了从七万到三十万这个范围内的十几个不同数据。计算方法有八种之多。即便是采用同一种计算方法的,也居然能算出不同的数据来。对于退役概念的不同理解,直接引发了这场计算上的大混乱。
  厂党委书记看着这局面忍不住哈哈大笑。在县里头开会的时候,近百名党委书记的表现比现在还混乱的多。只要能条理清楚的解开这道数学题,就能深刻的理解征兵工作。“同志们,这道题我一开始也做错了,我来给同志们一起讨论下这道题到底该怎么做。”
  不仅仅是凤台县缫丝厂,人民党的组织全部开始动员起来。就如同缫丝厂厂长所说,每一个村,每一个单位都要有服兵役的存在。这并不是说仅仅从安徽弄到五万军队的问题,这是一个关于体制营运的问题。这也是人民怎么看待国家的问题。
  通过“刁钻”的数学题好不容易搞明白了征兵到底是怎么一个流程,马庆升回想起这个解题方式,能记住。但是思维模式怎么都觉得有不对头的地方。
  “同志们,征兵牵扯一个权利与义务的问题。这也是服兵役与军属待遇之间的关系。”厂党委书记继续说道。
  一听这次的军属待遇,不少退役军人觉得自己当时参军的时候可是吃亏了。
  “一人当兵全家免税?”已经有人开始惊叫起来。
  “喂喂!军属和全家两码事。”党委书记立刻纠正道。
  即便是大家随后弄明白了直系亲属的定义,这些人也觉得军队待遇是过于优厚了些。不过马庆升总算是提出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书记,为什么直系亲属里头,老婆的地位要高过父母呢?”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同志们的注意力立刻就转到了这个方向上。
  “这就是因为组成社会的基本单位是家庭。”虽然厂党委书记对这个问题也有所疑惑,不过县里面的确是这么解释,这么要求的。
  “这会不会被人说,有了媳妇忘了娘?”有同志打趣的说到。这话立刻引发了一阵哄笑。
  厂党委书记没有笑,确立家庭的概念,进而瓦解宗族的概念,这也是征兵的目的之一。厂党委书记也就是在党的领导下读书认字,对中国历史上,“成年不分家,倍其赋。”的政策自然不会了解。不过政府所说的“通过这次征兵,确立新认识”的想法,党委书记却是真心认同的。而且也是能力理解到其中的困难。
  玩笑归玩笑,党员和干部们看似开玩笑的把一个个与地方上现在的局面相冲突的问题提出来,家庭概念,只有政府婚姻登记处登记过的婚姻才是受保护的合法婚姻,以及相应的土地与税收政策。谈着谈着,不少人脸上已经失去了笑意。
  “政府是不是管的太严?”有人低声嘟囔了一句。
  党委书记听完心里头咯噔一声,县党委会议上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县委书记所说,这是陈克主席提出来的。“我们的革命进行到这个地步,现在就出现了两条路线。 第一是发动群众,群众们同意的事情我们就做。如果群众暂时不能同意,我们就缓行。第二,是政府强力管起来一切,以行政法规为主,而所有发动群众的事情,都为了贯彻行政法规为目的。这两条路线之间的冲突,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工作当中争执的要点。大家请做好思想准备。”
  党委书记是政委出身,就他的立场而言,他也很难判断这两条路线到底谁更加合理些。群众路线固然是绝对没错的。但是把群众给捧到天上,用这个来对抗制度建设,政委觉得是不对的。部队是个最讲规矩,讲纪律的组织。政委的工作就是改造战士,让他们能够自觉的去理解和服从纪律。完善组织纪律的目的可不是为了打倒组织纪律。这点政委是不会弄错的。
  马庆升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党居然会与群众出现了大规模的对抗。党从来都是和群众站在一起的,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可是事实就在这里明摆着,如果支持了党的政策,肯定就会和乡间的很多传统相悖逆。马庆升绝对不会认为这次征兵当中所贯彻的理念,在乡间会得到全面的支持。
  “咱们且不说政府是不是管的多,同志们说说政府这么做对不对?”党委书记说道。
  再也没有刚开始召开会议时候的那种欢声笑语,同志们也都不愿意轻易发表自己的意见。好一阵沉默之后,方才说“政府是不是管的太严”的那位同志迟疑的说道,“这个直系家属的范围是不是太少。要是能把夫妻,父母都算成直系家属,这个问题就好解决了。”
  不少同志立刻点头称是。“没错,把父母和老婆分开总是不太合适。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家庭问题其实是这次征兵的两大问题之一,对于法律上的直系亲属定义这个不牵扯歧义。因为这个定义一旦有了不同解释,往后面的司法领域里头会有巨大的混乱。厂党委书记把这个问题记录下来。“还有没有别的问题。”
  党员和干部们互相看了看,直系亲属问题这个是大家不太能接受当前政府定义的。至于别的问题,大家也说不出更多有理有据的反驳。
  “那我要向大家强调一个问题,大家觉得军属待遇与卖命钱有什么不同?”党委书记问道。这是征兵工作另外一个要点。政府与人民之间存在权利与义务的关系,却不存在买卖关系。政府的付出不是为了买,人民的付出也不是为了卖,这个概念是绝对不能出错的。
  如党委所料,权利与义务即便在党员和干部们中间也没有能够达成共识,大部分同志都认为政府是可以与人民之间存在某种买卖关系的。现代社会概念与根据地普遍理念中有着相当巨大的冲突。
  会议都有记录和总结。经过整理,一份内容相当翔实的厚厚报告给递了上来。徐电现在担任安徽政法委书记,他强烈要求贯彻法律定义上的直系亲属概念。财政厅厅长秦武安也是支持了这个概念。如果承担起更多的免税军属,对于根据地的财政压力颇大。
  不过报告中,第一个提到的就是军属概念,基层党委普遍要求把军属免税范围扩大。
  陈克不等有人发难,就把责任给担当起来了。“对于军属免税问题,我考虑不周,现在看最先提出的计划有问题。”
  身为21世纪一个城市老宅男,陈克的家族概念与这个时代有着深刻的冲突。工业化时代的家庭规模比农业时代要小的多。最重要的是,群众对社会和政府的理解也与陈克所处的时代大不相同。这点上,陈克的确是相当程度上的脱离了社会。
  既然陈克主席主动承担起责任,同志们也不再过多追究。这种追究也没有意义,从理论到现实上,徐电和秦武安都不能说有什么根本性的问题。只是他们当前的政策实在是有些过激罢了。
  “这么搞的话,财政压力实在是太大。”秦武安对此依旧有自己的看法。
  “压力大也得面对现实。顶到夏收这总行吧。”章瑜一直是安徽官僚派的骨干。他对待问题素来比较直接。
  农业厅厅长肖墙出来缓和关系,“去年农场开始使用合成氨,就现在看,试种的地上庄稼长势喜人啊。虽然不知道大规模使用合成氨之后对良种的影响如何。不过把这点子粮食给补上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肖墙和稀泥的说法引来了章瑜的白眼,齐会深连白眼都不给,而是直接说道:“肖墙同志,这不是粮食问题,这是一个理念问题。”
  一看有人较真,肖墙也毫不客气的答道:“现在这件事根本就解决不了。咱们大征兵,本来也就是要从农村抽人么。把这些劳动力从农业人口转化成工业人口。群众不能理解这才是正常的。理念为先也得在适合的范围内才行。要普及理念也不是谁都能普及的。”
  齐会深没有反驳,甚至连叹气都没有。人民党近期的几次党会已经把近期的工作说的极为明了。平素里说一心不能二用,人民党现在除了建设新型农村关系之外,还要努力以最快速度实现工业化。还要面临复杂的国外与国内局面。如果总负责人不是陈克的话,齐会深早就被这些从未经历过的事情给弄混了头脑。想到这里,齐会深又看向了陈克。只见陈克用一贯的专注态度正快速翻阅着厚厚的报告。在同志们的争论中依旧能够不受影响的保持这种专注的态度,这的确是非常罕见的。齐会深对此很是服气。
  其实这是陈克从毛爷爷那里学来的,以前陈克看毛爷爷在嘈杂的街头读书的事情,觉得那未免有些矫情。后来陈克发现,这倒不是毛爷爷为了体现与众不同。随时随地能够集中注意力是个需要训练的能力。毛爷爷也只是在训练自己这方面的能力。不仅仅是要读,还要记,还要思考,还要学会忘记,不被庞大的信息所误导与蒙蔽。这需要太多的训练。
  翻看完了报告,陈克抬起头,“基层的同志们建议很好,同志们也作出了在实际执行当中的大量预测。我们需要调整这次征兵工作的很多设计。”
  “先放宽免税军属的范围吧。”秦武安说道。
  “权利与义务的宣传我认为还是要贯彻。”徐电表态。
  “这个行政成本是不是太高了。”章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人民党引入了成本核算之后,包括行政成本也计算在内了。既然官僚制度建立已经不可避免,那还不妨把官僚制度给科学化,标准化。
  齐会深立刻反驳道:“这不是说光征集五万人的问题,既然征兵已经是全面义务兵役制,那就给他铺开。这些前期投入根本避免不了。”
  听完这话陈克突然很想笑,与其他中国青年一样,陈克都曾经有过对国朝官僚制度的强烈反感。当然了,国朝官僚制度有其自身的问题,这个绝对不能视若无睹,但是与那些认为应该把国朝官僚制度一棍子轮番,彻底毁灭的家伙相比,官僚制度还是更靠谱的。
  改革开放后的官僚体系空前强大,头三十年的教训,加上大运动的整顿,让这个体系自身的合理程度得到了空前提高。而陈克突然发现,自己现在重要的工作中,除了建立健全新农村的第一阶段,尽快发展工业,还要面对建立一个全新官僚体制的工作。
  “这个工作绝对得交给别人来负责,不然我得累死。”陈克确定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路线。


第一零二章 辛亥之变(一)
  “民主党的章程核心要点其实只有一句,我们保护有产者的利益。”王有宏站在江苏议会的主席台上大声说道,“我们制定法律也好,我们兴修水利也好,我们援助穷人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一个目的,江苏不能乱。现在的局面,只要江苏一乱,那就要出大事。必须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下面的士绅们有些露出了不屑或者不满的神色,但是更多的人却用一种尊敬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主席台上的王有宏。这个人是江苏的保卫者,是江苏的领导者,在士绅们迷茫混乱的时候,只有这个人才拿出了可行的方案。不管士绅们同意不同意王有宏的方案,但是大家的确承认,王有宏拥有超出众人的能力。
  王有宏并不在意下面的士绅什么态度,他的讲演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在下所要组建的民主党,不是在下一人的政党,现在是全江苏,以后甚至将是全中国有产者的政党。我们的口号只有一个……”
  王有宏缓慢但是有力的举起了左手,台下所有的人视线都被这个动作吸引住了,“有产者们,联合起来!”
  随着王有宏把举在空中的手用力挥下作为自己演讲的终结,下面兴奋的士绅中间已经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与喝彩声。
  余晨身着军服坐在众士绅中间,在他周围还有一群同样身穿军服的青年军人。这些年轻人的脸上都有着强烈的兴奋。四个多月前,王有宏开始筹建民主党。作为江苏军队的掌控者,王有宏自然招纳军队里面的年轻军官加入。
  民主党的入党标准很简单,第一得是登记的有产者,第二得缴纳党费。这两条标准是完全公开的。中国讲究财不外漏,特别是在这个动荡的清末,极少有人肯这么干。而党费虽然不高,一年也得有六块大洋之多。江苏新军普通士兵每月收入八块银元,军管收入则在十二到二十块大洋之间。他们交得起这笔钱。
  民主党的组织模式比较松散,目标倒也明确,就是实际掌握各地的议会权限。江苏的选举制度就和北洋提出的那种够年龄的男子就有选举权不同,王有宏推行的是公民制。也就是说,公民才有选举权,而公民必须是登记财产的有产者。
  至于民主党的施政纲领,则是抑制兼并,打击投机,实施社会稳定政策,让江苏人都有衣穿有饭吃。在这个动荡的时代,颇符合了小资产阶级的愿望。比起地主士绅,倒是自耕农与士兵们更愿意登记财产,愿意加入民主党。
  现在正在进行的是民主党最后一次预备建党大会,这次大会结束之后,王有宏就要带江苏国会代表团去北京参加第一届正式国会。发表完演讲,王有宏下了讲台,去了后面的休息间。和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表现不同,王有宏坐在休息室里头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则是真正的疲惫。
  自己现在所做的已经到了极限,王有宏对此很清楚。他行伍出身,后来混到了慈禧太后的侍卫,这才开始了飞黄腾达的道路。真正开始掌握大权,完全是靠学习人民党陈克的见识。不过这已经是王有宏的极限。玩玩官场的东西,统御一下军队,这对王有宏或许还行。更加深刻的政治运作就完全不是王有宏能够办到的了。
  这在最近一年多来表现的非常明显,王有宏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读不懂陈克写的东西了。不是理解不了那些文字,而是完全理解不了陈克所阐述的内容目的到底是什么,更想象不出该怎么落实陈克提出的那些政策。甚至连抄袭修改都已经办不到。组建民主党在外人看来,是王有宏通向新高度的证明。王有宏自己却很清楚,这就是他自己的极限。这么做的结果,王有宏看不清楚,唯一能确定的,如果不能根据“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最基本的理念来把朋友们聚集在同一面旗帜下,整个江苏就会脱离王有宏的影响之下。
  特别是军队!
  休息了一会儿,恢复了精神的王有宏这才出去继续和参加筹备大会的那些人再次见面。各路人等现阶段都聚集在民主党的旗号下,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同的立场。有些是希望通过加入民主党来获得庇护,有些则是想通过加入民主党来实现自己的抱负或者更加具体的目的。
  到了晚上,民主党最后一次筹备会议散会。王有宏回到家里后却没有休息,现在他家已经成了会议的召开地。仆役们伺候王有宏吃了晚饭,就开始准备点心等夜宵。果然,王有宏大人到了后院的书房没多久,在后门就来了十好几个人。那都是新军里头的积极份子,也是王有宏权力的真正柱石。
  等仆役退下,王有宏的亲兵在外面守住了房门和窗户,会议才正式召开。
  “王大人,您准备怎么处理那些旗人?”为首的是新军现任统领吴一达。上一任新军第九镇的统制徐绍祯死在了人民党手里之后,王有宏的心腹吴一达就接掌了江苏新军。
  与会的人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深色注视着王有宏。现在江苏的旗人都聚集在南京,由他们组成的五千人的部队曾经是王有宏的主力之一。防备人民党,监察新军里头的革命党,以及消灭各种乱党,这批旗人都曾经是主力。不过当前的局面变化的这么迅猛,这些旗人的地位也在快速变化。
  “现在这些旗人情绪不稳,他们反对共和,意图闹事。而且旗人自从得到了大人的允许,开始经商务农之后,强买强卖,坑蒙拐骗之事层出不穷。这些人已经完全是害群之马。余晨兄弟管监察,他是最清楚的。”吴一达不仅很明确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还把王有宏最喜欢的年轻军官余晨给拉了进来。
  余晨很清楚,吴一达说的并不是真相。江苏旗人现在根本就没有那么跋扈。到了此时,他们除了吆喝着不能让大清倒台之外,还有少数极端份子进行着各种绝望而且可笑的谋划。但是与其说他们是在准备干点什么,还不如说他们害怕发生什么。
  “新军是江苏的根本,士绅百姓们看新军就等于看官府。新军若是军纪败坏,或者胡作非为,士绅百姓怎么会认为江苏的官府是好的呢?”王有宏说道。
  吴一达听了这话之后是满面喜色。王有宏轻描淡写之间,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必须对新军进行“大整顿”了。“大人说的是,新军绝不能给官府抹黑。不过大人,这些旗人只怕是不会听从大人的劝告。”
  余晨明显听出了这话里头的浓烈杀意,不过这次与会的新军军官们对旗人的态度完全一致,该杀的时候就是得杀。余晨并不认为有丝毫留情的必要。
  “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是先劝告吧。不过这次国会,国体只怕不再是君主立宪,有人民党在这里搅和,其他省份不敢维持君主立宪。我们江苏不能乱,但旗人能不能体会到这点,我很是担心。诸位,我去北京参加国会,江苏的事情就摆脱诸位了。”王有宏说道。
  “大人放心,属下绝对不会让江苏有丝毫动乱。”吴一达回答的斩钉截铁。
  这种大事不用说的那么透彻,吴一达明确表态,王有宏也明确表态,说的是维护治安之事,实际上决定的是旗人的命运。会议接着就说起江苏依托军校重整部队之事。王有宏的军队其实分为两支,一支是能够拉出去打仗的新军,另外一支则是收税的税警。这两支部队论战斗力,新军自然在税警之上。不过以亲近程度而言,税警明显比新军更加重要。
  吴一达表示希望能够把新军与税警正式剥离,王有宏听了这话之后居然大为赞同。“职务分离乃是必经之路,看北洋建立警察制度,北方皆是好评。我看不仅要建立税警,这警察制度也得建立起来。吴统制可得好好的办。”
  新军最想得到的就是所有武装力量的控制权,若是能把税警与警察都控制在自己手里,新军就成为了江苏举足轻重的力量,与会的这帮人都是王有宏的亲信,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无限的光明未来。吴一达虽然极力掩饰,不过脸上的笑容怎么都藏不住。
  “余晨,你负责军纪,也负责这南京城里头的治安,你对警察可有想法?”王有宏问道。
  吴一达用带着妒忌的眼神看了余晨一眼,余晨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回到南京之后就当了军官,不过这个青年性子古怪,沽名钓誉。上一任统制徐绍祯在的时候,严抓军纪,余晨就当了新军里头的监查,可是得罪过不少人。
  等徐绍祯战死,王有宏以收买的法子夺取了新军,新军里头众人觉得可是能放纵起来。没想到余晨竟然死性不改,行事和以前一模一样。这下余晨成了众人眼中钉,有人估计算计余晨,在税警去烟花巷娱乐的时候给余晨送信,结果事情闹起来。双方动手打了起来。
  以官场的规矩,打狗还得看主人,税警是王有宏的心腹,哪里轮得到新军的余晨插手。税警方面的头子吆喝着要杀了余晨立威。没想到王有宏知道此事之后,亲自接见了余晨,对其大加赞赏,并且几次请余晨吃饭。这下,新军和税警里头的人又忍不住赞叹起余晨运气好。
  现在听王有宏所说,竟然有想让余晨执掌警察部门,吴一达不可能不妒忌。
  “王大人,警察管的是民事,维护的是市面的安宁,这可不是小事。就我看,军民当分开,包括税警在内,权限一旦干涉起来,那就有无穷的麻烦事。”余晨答道。
  王有宏点点头,“这事的确麻烦,思柯,我这马上就要去北京,你今天晚上就先别走,我们一会儿把这事说一下。”
  所有新军军官眼中都露出了强烈的妒忌,别人走关系托门路,好不容易才能被王有宏赏识。而余晨沽名钓誉之辈,居然也能得到青睐,这真的是没天理啊。不过这帮人也不敢当面说这话,众人又说了几句,王有宏交代吴一达赶紧准备。吴一达知道王有宏指的是旗人的事情,此事绝非易事,吴一达收起对余晨的想法,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见也没别的事情,应了之后就与其他军官起身告辞了。
  等那些人走尽,外头安静下来,王有宏没说警察的事情,他问道:“思柯,你对建党之事有何看法?”
  余晨也没有丝毫讶异,他答道:“王大人,这有产者可要分贵贱?”
  “这怎么分贵贱,有产就是有产,当然不能分高低贵贱。”王有宏答道。
  听了这话,余晨眼睛里面有了亮光,“王大人,若是不分高低贵贱,那就当以贤能选材。民主党制度须得认真。”
  王有宏笑道:“思柯,我知道你为人正直,容不得奸邪之事。不过我在这位置上,我却不能不容。很多事情我甚至无能为力。这点上若没有你这等青年相助,以贤能选材却是千难万难。”
  “请大人放心!”余晨语气坚定,“新军以澄清天下为己任的青年为数不少,对胡作非为之人大家也都很是厌恶。既然大人组党,我等愿以大人马首是瞻。”
  王有宏笑道:“我信得过思柯。”
  王有宏带着江苏国会代表团前往北京之后,南京地区就变得内紧外松。毕竟江苏毗邻安徽,有人民党在旁,王有宏等人还不在,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街上管制严了起来,军营里头下了命令,无军令不得外出。
  旗人对此并不太敏感,他们一度是王有宏的心腹,所以他们认为这些事情不过是警戒。对于王有宏的变化,这些人并不太清楚。而且这些人的注意力全部放到了在北京召开的国会上,反倒忘记了眼前。
  清兵入关后,旗人也就分布到大江南北,特别在一些重要的军事驻防地,都有八旗兵丁坐镇把关。根据戴迎华的研究,南京向来为中国东南重镇,地处南北水陆交通要冲,顺治二年(1645年),清廷即在此创设江宁驻防旗营。顺治十八年(1661年)之后,其总体设置渐渐重于西北,成为中国东部地区的军事中心,并最终发展为清代中国东南的一大驻防。
  江宁旗营驻防兵额虽屡有变易,但在清代的大部分时间内,基本未有重大变化。江宁驻防兵额设马甲正兵四千名,分为八旗,每旗七甲,加上兵丁携带的相应眷口,旗民群体逐渐发展成为当地不可忽视的特殊社会群体。
  到了清末,每旗仅编三甲,其驻防兵丁总数大概在六七千人左右。而按照通常的一丁五口的计算标准,当时在南京的旗人总数,应该在3至4万人。
  而旗地分布也很广。按照当初的建制,旗兵的驻守地,即为旗地。江宁驻防旗地主要包括城内和城外两个部分。城内有皇城内、王府园、北城、夜东、夜西五处,城外有大教场、小教场、官大圩、左翼、右翼、太平门六处。此外,江宁驻防还拥有八卦洲、万春湖等牧马场地。
  王有宏出发之前,江宁营以及当地旗人的头面人物就找王有宏探听王有宏的态度。王有宏回答的很直截了当,“我乃太后的侍卫出身,忠君是本分。不过这国会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几百议员们想法各不相同,我愿忠君,却不能左右其他议员的想法。”
  这话乃是实话,旗人也没有办法。莫说北京的国会,就连其他江苏国会议员们的态度这些旗人都把握不住。有些议员们说话吞吞吐吐,有些人对这些旗人的拜访根本是闭门不见。旗人本来跋扈惯了,若是以前,他们只怕早就大闹起来。不过福建的前车之鉴不远,闽浙总督松寿与福建将军朴寿做了一年多的准备,甚至组建了杀汉团。试图在福建控制局面,结果革命党起事,闽浙总督松寿自杀,福建将军朴寿战败被俘之后,革命党把朴寿大卸八块,弃尸山上。福建旗人被杀戮一空。知道了这个情况之后,全国各地旗人人心惶惶。
  现在王有宏虽然一再声明,不许新军自相残杀,江苏也没有强烈的反对旗人的态度。不过让这些旗人如以前那么嚣张,他们是再也不敢的。
  吴一达对此很是了解,他以防备人民党为借口,一面整顿军纪,一面命各营整顿军务,加紧训练。各营不许擅离营地。这些命令是完全公开的,由余晨所领的军法处张贴告示。各处的商家知道消息之后,立刻要去各营要回赊欠的帐。这次整顿时间不短,而且万一打仗,这些账目再想索回,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商家们可不敢承担这等损失。
  其他各营有军法处管辖,士兵们倒也不敢赖账。不过旗营平素里头就赊欠甚多,虽然不敢继续跋扈,却是真的没有现钱偿还。而且在军营外他们不敢跋扈,在军营内当兵的就是大爷,前去索要欠账的商家要么空手而回,甚至还有被打的。旗人有钱不还的事情在一些渠道的宣传下,立刻就轰传了整个南京。
  王有宏1911年4月19日抵达北京之后,就通过报纸得知了此事。不仅是南京,上海,北京的报纸都提及此事。不仅仅是南京的旗人,各地关于旗人的负面消息在报纸上占据了极大的篇幅。王有宏对此事不置一词。由于王有宏在怎么控制新军上给了不少南方督抚建议。而且南方督抚们也有抱团取暖的意思。所以他到了北京之后,就接连参加各种宴请。根本就没空。
  直到4月24日,人民党观察团三名代表抵达北京。对于旗人的各种负面消息才从头条位置上让出空间来。


第一零三章 辛亥之变(二)
  人民党三位代表还是上次的三位。严复、冯煦、尚远。这三位都曾经从满清那里得官,报纸上多数给三人开了专栏,讲述他们的历史。严复与冯煦还好说,两人早就是天下稳定的大人物。倒是尚远曾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举人,现在已经是人民党淮海省省委书记,单以地位而言,比得上一省督抚,妥妥的新贵。
  尚家在商丘也是当地大族,在地方上和朝廷里头都有人做官。上一次袁世凯刚夺取了中央,形势不明。这一次除了少数看不清形势的家伙,官员都清楚,满清的末日已经近在眼前。尚远的父亲让仆役到人民党驻地给尚远送去了几身衣服和五百两银子。这也算是当前局面的直接表现,要知道,爷俩已经五年没有任何联系。
  “开个会我还能发笔财。”尚远笑道。人民党自陈克到基层党员,几年革命下来,人人都没从革命里头发财致富。而且人民党正在初步推行干部财产公开制度,县长、县委书记级别以上的干部,都要公开家庭。例如陈克的家庭在根据地里头又是独领风骚,老丈人何汝明送的五千两银子就让陈克家跃居人民党首富。但是没人会说闲话,陈克本人对革命贡献极大,不仅仅是创建与指挥,在钱财上,陈克挣到的国内国外的钱,都给用到了党的事业里头。这是人民党真正的启动资金。而同来的严复家,则是因为外地的一些田亩与房产,身居第二富。尚远现在得到了父亲给的钱,已经大有超越严复的可能性。
  人民党这些高级干部们都对钱不敏感,经他们手里的钱几百万总是有的,加上他们出身颇为不低。真的想合理敛财,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尚远开的玩笑大家也就是听听而已。
  “大家觉得宪法第一条会首先讨论么?”冯煦问。宪法第一条确定国体,没有这一条的话,往后的所有内容就无法继续进行。人民党代表们唯一想确定的就是这一条而已。
  “想来袁世凯不会犯糊涂,其他各省么……,咱们的部队也做好了准备。”严复答道。陈克说的明白,这次哪个省敢公开宣称支持满清继续存在,人民党就兵出哪个省。理由就是他们支持满清。虽然这个决定并没有公开,想来各省都应该有点明白。
  “不过满清一倒,中国真的就太平了么?”冯煦忍不住问道。
  严复和尚远对看了一眼,都露出了挺无奈的笑容。严复答道:“文青是热爱和平的,他热爱和平的方式,别人好像不太能接受。”
  冯煦不是人民党的高级干部,他自然无从得知人民党的计划。不过只用看陈克用《慈禧的这一生》就干掉了慈禧和光绪这件事,冯煦就彻彻底底明白了“自古英雄无善类”这句话的极端正确性。这样一个青年能构架制度,能练兵打仗,甚至能操纵人心。在他身上所拥有的黑暗一面得多强大,冯煦已经不想讨论了。
  对今年虚岁已经70岁的冯煦来说,太平或者不太平,这都不再重要。中国这个局面绝不会到此为止,即便人民党没有别的想法,北洋也不会任由中国就这么下去。陈克到底要把中国带到何方,那条路的尽头处到底是什么,这才是冯煦想看到的。
  第一届正式国会在1911年4月28日召开,从26日开始,整个北京城上下全部戒严。袁世凯给北洋下了命令,到宪法第一条最终结果出来前,必须全面戒严。这也是不得已的防范措施,宪法第一条牵扯太大,袁世凯不能出任何错误。
  杨度个性比较耿直,对于现在的局面他也算是很清楚的。袁世凯想轻易的推动局面,实在是再轻松不过,但是袁世凯不想留下一个叛逆的名声,所以投票的事情一定要做的漂亮。杨度就负责到各省探听情况。但是杨度的老师王闿运却阻止了杨度这么做。
  王闿运是湖南名士,生于道光十三年(1833年),少孤,为叔父教养。自幼资质驽钝但好学,他自由“昕所习者,不成诵不食;夕所诵者,不得解不寝。”“经、史、百家,靡不诵习。笺、注、抄、校,日有定课。”9岁能文。稍长,肄业长沙城南书院。性高旷,不事营利。在杨度的极力推荐斡旋之下,现在这位老先生就任中国预备国家大图书馆馆长一职。袁世凯知道王闿运的品行,国家大图书馆现在遇到的问题在于,有些混账的文人为了附庸风雅,从北洋搜罗的书籍里头偷书。他们倒真的不是想弄钱,只不过是文人“独行特立”的这点子混账癖好。王闿运名声大,资历老,辈分高,有他坐镇,倒也挺能压制局面。
  中国国家大图书馆馆长这可是文人里头名动天下的要职。王闿运虽然知道自己的弟子杨度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不过一直没有和杨度有什么私下的来往。得知杨度充当了探子兼说客的工作,王闿运终于出面了。
  “虎禅,你个痴儿!现在你去探听游说又有何用?”王闿运见了杨度劈头就问。虽然是读书人,不过若是没有对世情的深刻了解,王闿运是绝对没办法应付那些偷书贼的。
  被老师这么一批评,杨度却没有能明白关键,“老师,这等事须得双管齐下才行。”
  “内有袁公,外有陈克,你充的哪门子英雄?”王闿运对子自己的傻徒弟几乎要绝望了,“各省要么听袁公的,要么怕陈克开战,当今之计不过是谁先说话而已。谁先说话国会有规定,这不是想避开就能避开的。你就不要当这跳梁小丑了。”
  被老师一通指责,杨度倒也恍然大悟。在老师的指点下,他该拜访的倒也继续拜访,不过去的时候却是听各省代表说话,自己什么都不说。各省代表都是人精,只要杨度去拜访,大家就心知肚明,哪里还用说那么多没用的。
  到了4月28日上午九点,满清第一届正式国会正式召开会议。吸收了上次国会的教训,人民党的代表入场时间拖到议会代表叩拜之后。袁世凯也没有废话,他登台后立刻表示,关于中国国体到底该实施何等政体,需要各省代表投票决定。投票采用无记名方式,先由代表们将国体内容写下来,会议把所有的各种国体全部当众记录下来,然后对其中排名头五位的国体模式进行投票选择,选出三个。然后再投票决定最终的国体。
  议员们本以为袁世凯会让大家直从联省自治体制下的共和制与君主立宪制当中选择其一。没想到袁世凯居然把这个弄得看起来颇为民主。不少代表对袁世凯的观感立刻起了相当的变化。
  人民党的代表们对视了一眼,冯煦微微皱眉,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倒是尚远微微点头。陈克曾经说过一番话,“人民党的领导在会议上只有他自己的一票,不过唯一能够称为特权的是,他们能很大程度上决定讨论什么不讨论什么。”
  袁世凯提出的讨论模式看似繁复,实际上颇为简单。除了第一轮唱票需要把五百人的票都给念一遍,这个需要较长的时间之外,从再次投票开始就快的很。
  第一轮唱票实在是很欢乐的,北洋旗下的议员们基本都被要求支持联省自治下的总统制。不过这个选项只要第一轮排名能够进入前五名就行。
  “绝对君主制!”
  “总统言行均视为必须执行之法律的共和制。”
  “各省完全自治,大事靠议会商议的共和制。”
  “分封制。”
  “唔!”台下面已经响起了一阵轰响。
  唱票员高声念诵着议员们主张的种种政体结构,原本很多人以为一面倒的局面根本就没有出现。而书记员也老老实实在一块大黑板上用粉笔把这些内容写出来。由于提出的内容太多,一块黑板不够,于是又搬进来一块。唱票唱到第四百票的时候,第二块黑板也不够了,又搬进了第三块黑板。
  北洋之外的各省议员们都傻了眼,他们反倒是迫于压力,大部分老老实实的填写了联省自治下的总统制。看眼前的局面,其实他们就是胡写乱写又能怎么样?既然改不了大局,那还不如直抒胸臆来的更好。
  不过有些政体就显得极为过分,例如国家首脑,国会议员,所有官员都必须由四川人出任的政体被唱票员皱着眉头念出来之后,所有国会议员都皱着眉头怒视向四川代表。
  四川议员团也面面相觑,这玩笑可是开大了,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是极为过份的玩笑。性急的四川议员已经站起身喊道:“格老子的,这绝对不是我们四川议员写的。投票是不记名的,谁知道这是谁写的?那个龟儿子这么写的,是英雄好汉就站出来。别在这里拉稀摆带!”
  自然没人会站起来直承这事是自己干的,会场里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这更刺激了这位四川议员,他用川话又叫骂了几嗓子。于是会场边缘出现了警察的身影。上次国会里头,由于议员们要闹事,负责秩序的警察已经强行出面镇压。大家对此记忆犹新。见到警察又有动手的意思,旁边的四川议员连忙把这位性急的代表给拽回 座位上。
  议会里头一些老成持重之辈已经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们不喜欢袁世凯独裁,不过他们对议会也没太大的好感,出了这样的恶作剧实在是太过份。
  经过一上午的唱票,选出了前五名的政体选择。维持现在的联省自治下的总统制,君主立宪制,君主制,这三个政体名列前茅。联省共和议会制,全民的议会制度紧随其后。不靠谱的选项都被淘汰了。
  “没想到还正经的呢。”冯煦对这第一次国会选举大敢意料。基本的调子早就定下了,冯煦原以为走走过场而已,现在看议员们还是真心想对国家大事进行认真的发言。混乱固然是局面之一,秩序更是局面的主流。
  “看来我们是不用打仗了。没人想打仗。”严复也说道。
  “决定斗争胜败的是内部因素。”尚远倒是对此有着过于人民党风格的观点发言。实际上这场斗争的胜负早就已经决定了,现在唯一要确定的仅仅是各个势力在这场大变局当中分到的利益问题,“议会与其说是讨论问题的地方,倒不如说是分赃的地方吧。”
  严复和冯煦听了尚远的评价,他们只是摇头苦笑。对两人来说,他们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人民党就是为了彻底推翻满清的这一天在不断奋战,可是这一天真的降临了,却让人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不过几百人这么过家家般的走了一圈,所有的事情就全部决定了。在这背后十几万人民党党员和军队的奋战,几千万根据地群众的努力。反倒看不出什么迹象。这种事情到底有什么意义呢?越是这么想,两人就越是感到一种惆怅。结果他们连话都不想再说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各省代表好像也被严复与冯煦的情绪感染般,他们没有上次那么热火朝天的串联,每个人都不吭声。不少人脸上露出的是患得患失的神色。毕竟到现在为止,大家的一生都是在满清的统治下渡过的。满清一旦覆灭,又有什么样的未来在等着大家?没有人能够想象的到。
  下午的投票就更加迅速,从两点到晚上七点,两轮投票就已经结束。最终早就确定的结果“联省自治下的总统制”成为了全新的国体。议员们亲手给满清划上了覆灭的命运。
  袁世凯神色冷峻的走上讲台,这是他所求的结果,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这位枭雄也感到了莫大的压力。“诸位,既然议会已经做了决定,我当连夜进宫,向太后与皇上转达此事。从现在起,国会暂时休会三天。等待宫里头的消息。”
  袁世凯说完之后,议会中无一人说话。命运的改变压得众人无法动弹。有人茫然,有人畏惧,有人左顾右盼,想从别人那里看到些东西。可是每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人民党三名代表面色冷峻的起身,一言不发的走出了议会大厅,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突然有议员嚎啕大哭起来。那是“忠于”满清的议员,有人带头,哭声随即响起,这是给满清的嚎丧,哪怕嚎丧者也亲自宣判了满清的灭亡。
  袁世凯最后的逼宫已经完全是走走形式。满清皇室早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力量。袁世凯只是以内阁副总理大臣的名义签署了优待条件,这个优待条件共有三项内容。
  第一项《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之条件》,共8款:(1)清帝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待以各外国君主之礼;(2)清帝岁用400万两由民国政府拨发;(3)清帝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4)清帝宗庙陵寝永远奉祀,民国政府酌设立卫兵保护;(5)光绪陵寝如制妥修,民国政府支付实用经费;(6)宫内各执事人员可照常留用,惟不得再招阉人;(7)清帝私产由民国政府特别保护;(8)原禁卫军归民国陆军部编制,额数、俸饷仍如其旧。
  第二项《关于清皇族待遇之条件》,共4条:(1)王公世爵概仍其旧;(2)皇族具有与国民同等的权利;(3)皇族私产一体保护;(4)皇族免服兵役之义务。
  第三项《关于满蒙回藏各族待遇之条件》。共7条:(1)与汉人平等;(2)保护其私有财产;(3)王公世爵概仍其旧;(4)民国政府为生活过艰的王公代筹生计;(5)先筹八旗生计,在未筹定前,其俸饷仍旧支放;(6)从前营业、居住等限制一律蠲除,各州县听其自由入籍;(7)听其自由信仰原有宗教。
  从鸦片战争以来,就纷纷议论的清朝的末日真的到了。1911年4月28日,是清王朝的最后一天。
  隆裕太后偕同5岁的宣统帝溥仪在乾清宫颁布退位诏书。最直接葬送清王朝的袁世凯不愿意来参加这个葬礼,外务大臣胡惟德替他出席。
  胡惟德率领13位内阁大臣一字排开。面如死灰的隆裕带着懵懂无知的宣统帝小溥仪出来的时候,众大臣没有跪拜,而是一齐向隆裕和溥仪鞠了三个躬。这是事先说好的,几分钟后就要变为平民的皇太后已不想再继续昔日的威仪,哪怕最后一次。
  而袁世凯还耍了一个小技巧,他以满清内阁副总理大臣的名义签署了优待条件,但是优待条件必须通过国会审定才能起效。这可是非常毒辣的技巧,但是裕隆太后听了袁世凯保证一定要让优待优待条件通过。结果在没有任何法律保护的情况下,满清就画上了句号。
  1911年5月1日,袁世凯外务部大楼剪去了辫子。


第一零四章 辛亥之变(三)
  “满清倒台了,战争就能暂时避免了吧。”冯煦说道。老头虽然虚岁七十,精神好的很。人民党代表团驻地是原来的怡亲王府,怡亲王被满门杀光之后,屋子就空出来了。现在是1911年5月7日,屋外头初夏天气可算是风和日丽,整个北京城的大规模戒严令并没有解除。自打满清退位诏书一发布,人民党代表团就被堵在怡亲王府里头不让出门。满清覆灭之后,袁世凯与陈克曾经达成的协议到此已经基本终结。对袁世凯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可不想让国会里头再闹出什么变数来。由于人民党不想暴漏自己在北京的情报网,所以代表团真的没有得到丝毫外头的消息。这让大家也有时间说些闲话。
  “咱们不能让袁世凯单方面的开心,我觉得以后把人民党的联络站就放在怡亲王府,大家觉得如何?”尚远笑道。干掉怡亲王全家,人民党山东部队出力甚大,尚远很巧妙的避开了冯煦的问题。
  “在我来之前,文青交代过,以前他在北京开办的蜂窝煤厂,一定要向袁世凯要回来。这可不能便宜了北洋。”严复也凑趣般说道。
  “两位,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冯煦在人民党这里好几年,原本的官僚气消退了不少,听同来的两位这么说话,他也不去猜测,而是爽直的提出了质疑。
  严复看冯煦真的有些急了,他笑道:“冯兄,革命就是把最落后的一个个给消灭掉的过程。满清是这时代最腐朽最落后的。我们干掉了满清之后,就要继续消灭现在最腐朽最落后的。革命是没有止境的。”
  冯煦听完这些论述,微微叹了口气。他并不想反对这种说法,不过人民党的这种态度的确很不容易被人接受。问题在于冯煦远没有介入人民党高层的地位和机会。“下一个敌人是谁?”冯煦问道。
  “下一个阶段,谁试图依附欧美列强,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尚远回答的干净利落。
  这个回答充满了正义性和现实性,冯煦前一刻还在担心人民党会不会采取什么过激的政策,听了尚远的回答,冯煦转而大赞起来,“说的好!就是该如此!”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文青到现在为止,可从来没看错过。”严复也笑道。战略方向的把握是战略家的范畴,人民党内没人质疑陈克第一的战略家的地位。
  冯煦被这个全新的战略方向刺激的有点亢奋起来,“那谁会与欧美列强勾结呢?”
  “听其言,观其行么。”尚远笑道。正说话间,外面有人通报,袁世凯派人请人民党参加明天的国会会议。
  1911年5月8日,经过几天的商议与讨论。满清覆灭之后的中国国号已经确定为中华共和国。袁世凯正式当选了中华共和国首任总统。袁世凯随即任命自己老搭档庆亲王奕劻为内阁总理,徐世昌就任内阁副总理。奕劻今年已经73岁了,这个任命完全是为了酬谢老搭档的贡献。共和国是总统制,袁世凯依旧大权在握。北洋方面的国会议员以惊人的速度通过了诸多基本法律,直到5月8日,名义上要确定国会议员人数安排的时候,才不得不请人民党代表团参加会议。
  和上次国会相比,几天里头就有了些变化。袁总统剪了辫子,相当一部分议会代表也跟着剪掉了辫子。整个国会里头穿西服的也多了起来,看着颇有点面目一新的样子。人民党代表团昂然而入的时候,主动打招呼的议员也多了起来。看来大家已经逐渐接受了变化。
  其实议员人数早就有安排,国会先通过选举确定了“淮海省”为正式省级行政单位。又按照前清人口估算,给了人民党四个省一部分议员席位。人民党代表团随即表示同意。于是大家装模作样的投票,走了流程。投票结束,袁世凯登台的时候,不少议员以为袁世凯准备说几句场面话。
  “诸位,中国不打仗了,这是好事。咱们现在要谈谈庚子赔款的是事情。”袁世凯一开口,这内容就让整个议会里头鸦雀无声。国会的职权之一就是讨论各省每年向中央纳税的额度。既然联省自治,各省在中央权力上已经不准备有太多的奢求,唯一这个纳税问题,各省自然是一分钱都不想给的。更别说庚子赔款这么巨大的数字了。
  袁世凯继续说道:“国家军队当统一,人民党既然愿意加入共和国,那么关于军队的军令讨论,这就得有一个章程。北方尚好,南方诸省军队数量也得有一个讨论。我建议在上海召开和会,商讨各省军队的问题。而且也要把庚子赔款的事情说一说。”
  这下,议会里头仿佛被捅了马蜂窝一般闹腾起来,军队是南方诸省自保的根本力量。且不说北洋现在坐拥大军,人民党更是兵强马壮。联省自治虽然确立,可是万一打起来,找谁说理去?南方各省对袁世凯绝对没有真正的信赖。
  好在袁世凯也没有真的想让南方各省拿出什么真正的诚意,他随即表示在当前的剧烈动荡期内,国家以休息为主。至少到明年国会前,政府暂不收税。但是,庚子赔款之事牵扯甚大,北洋会与外国商议,而且邀请人民党一起商议此事。若是自愿参与赔款的省份,也可以参加这次上海和会。条件是参加和会的省份,必须承担一年一百万的赔款。
  参加和会自然是很好,人民党与北洋中央政府的讨论里头到底有什么阴谋,各省都很在意。不过参加的门票是一年一百万两白银,大家的热情就立刻烟消云散。
  立刻有广东议员起身质疑,为什么别的省不能参加这次和会。不用袁世凯开口,北洋议员立刻反驳道:“你们既然不纳税,你们在里头准备说什么?不干活的还准备对干活的指手划脚不成?”
  “这与缴税不交税无关,国家的事情我们当然有权参与。”广东代表强硬的表态。这个态度得到了众多南方议员的响应,“军队与庚子赔款这等大事,我们若是不参与,怎么知道和谈中有没有出卖中国利益的事情。”
  王有宏起身说道:“现在各省财政艰难,袁大总统体贴各省,免了一年的赋税,我们江苏省是很感激的。不过和谈牵扯甚大,我们不听的话心里没底。到时候中央与人民党大可谈,我们就当自己是哑巴,绝不插言就是了。”
  这个建议得到了南方议员的支持,对于他们来说,给中央交钱那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但是决定国家命运的大事绝对不能让各省完全不了解。
  袁世凯心里头这个别扭,总统制本来就给了总统极大的权限。议会的权力被削弱到了极点,仅仅拥有选总统,司法与讨论纳税的权力。现在各省议员们对此视若罔闻,居然想插手重要的谈判。虽然说起来各省议员都没有发言权,不过光是旁听就让人觉得跟吃了苍蝇般恶心。他们在谈判里头不说话,天知道他们在谈判会议外头会说什么。
  正在心烦,袁世凯却见湖南巡抚岑春蓂站起身来要求发言。袁世凯本以为他也要随大流的说些要参与国事的屁话,没想到岑春蓂大声说道:“有钱给洋人,却没钱救灾。袁大总统,你觉得这是该做的事情么?”
  此言一出,国会里头立刻哗然一片。马上就有议员吆喝起来,“有钱给洋人,还不如把这钱救灾。满清丧权辱国,到了共和国还照样丧权辱国不成?”
  “不就是打仗么?只要先救灾,保住了百姓,若是洋人打来,百姓自然愿意效力死拼。洋人又有何可惧?”
  聒噪声越来越大,各种不负责任的言论在国会里头飞舞,北洋议员原本还能保持点纪律,听的多了,已经有人开始反唇相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的好听,什么时候见过你们四川站出来过?”
  看着下头越来越乱的局面,台上的袁世凯脸色越来越难看。
  晚上的时候袁世凯请严复吃饭,先是就软禁了人民党几天的事情道歉之后,袁世凯忍不住说起了白天国会的事情。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严复笑道,“项城,各省之争本来就有,不过是以前大家不敢说的这么直白而已。而且原本各省对国事所言的奏章,基本都是废话。现在又有何变化?倒是项城已经身为大总统,反倒是要操劳受累了。”
  “几道兄,文青前些日子所说的担保之事,可否算数?”袁世凯对此是非常在意的。国家财政的枯竭程度几乎要把袁世凯给逼疯了,如果陈克先前是在耍弄北洋的话,袁世凯觉得自己不是在当总统,而是被架上了火堆烤。
  “我们人民党对此是有计划的。既然要召开和会,不妨就在和会上谈么。”严复答道。
  “几道兄,文青若是让你问我要什么,那就不妨直说,这么遮遮掩掩的算什么?”袁世凯怒道,“我倒也不妨实话实说,这次文青若是不肯出钱,我就只能向外国银行借钱。到时候本息增加,我也只能硬抗了。文青是小辈,我作为长辈也不想难为他,不过咱们签署的备忘录,我也只能拿出来晾晾。”
  看袁世凯是真的被逼急了,严复笑道:“项城不用这么着急,我们已经给文青发了电报,想来这几天就该有了结果。不过文青曾托我说件事,他在北京办过一个蜂窝煤厂,这个你得还给我们人民党。”
  袁世凯一听脸色变得极其古怪,他没想到陈克居然如此小心眼,五年前的这么点芝麻绿豆的屁事还记得这么清楚。但是严复既然公开说了这是陈克的意思,袁世凯也不能拒绝。他笑道:“这倒是我忘记了,看来这件事上我是大大的得罪了文青。”
  “项城果然要把蜂窝煤厂还给文青?”严复追问道。
  “文青的东西自然要还给他,这还能有什么假的?”袁世凯奇怪的问道。
  “哈哈,项城,你这就上了文青的当了。”严复笑道。
  袁世凯知道严复绝不是会背叛的人,听严复这么一说,袁世凯反倒糊涂了。陈克到底准备干什么呢?不过袁世凯毕竟是个枭雄,对于利益之事他从来不会搞错。稍微定了定神,袁世凯正色说道:“几道兄,这些事情的细节我不懂,也没空去管。我只说一件事,文青能让政府过了这个难关,我决不会让文青凭白的出了这笔钱。他的厂子我还他,他若是想在北方大展拳脚,我北洋绝对不会为难人民党。”
  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算是说透了。严复其实也不想纠缠那么多,“既然项城这么说,我如此回复文青即可。”
  第二天,也就是5月9日,人民党代表团就启程回根据地。第三天,5月10日,袁世凯接到了陈克的电报,人民党已经正式通知英国方面,愿意先给今年赔款担保一半。但是条件很简单,中央政府不得向人民党收税。
  到了5月12日,英国大使馆正式告知袁世凯,要求就人民党承担一半的赔款,以及人民党控制的港口不纳税之事,举行三方会谈。袁世凯才相信人民党的确开始兑现自己的承诺。
  5月15日,人民党的蜂窝煤厂接收小组赶到北京,正式要求接管人民党曾经的财产。北洋实在没有想到人民党行事如此雷厉风行,为了几年前就完蛋而且消失的一个小厂专门派人跑来北京。事关人民党的事情就不是小事,下头没人敢自作主张。不得已,工商部大臣只得禀告袁世凯。袁世凯多聪明的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他怒道:“人民党要什么,只要不过分,你们就给他们什么。这种事情还要再来问我么?!”
  这次带队回来索要蜂窝煤厂的是许二八。原先的蜂窝煤厂租用的那个大院子早就转租给别人了。许二八也没有纠缠此事,他直接要原先的丰台大营驻地。在1909年底的“马匪事件”中,丰台大营被烧成废墟,还死了不少人。除了一些流民在那里建了些破窝棚之外,那里现在还是一片荒地。在一些根本没有清理的废墟下头,刨一刨就能找出些尸体残骸出来。
  许二八以一年一万大洋的租金索要丰台大营的旧地。有袁世凯发过话,北洋民政部也不愿意节外生枝。许二八交了五年的租金,双方就签署了五年合同。合同里头也写的清楚,许二八有有限续约的权力。官僚机构就是如此,上头有人发话,加上对手强硬,办事效率就是一等一的快。合同签完的当天,人民党的蜂窝煤机设备也就到了。安徽早就开始普及蜂窝煤,蜂窝煤机生产几乎是和制砖机一起解决的。十几台机器运到了北京,在火车站很是招摇。
  北洋不敢对人民党的这番动作掉以轻心,丰台大营里头有流民,劳动力绝不匮乏。而且这里毕竟是北京,即便是几百流民闹起来,也不是那么好动手的。更别说京城南边都是贫民区,人民党煽动穷人作乱怎么办?
  许二八好像故意在刺激北洋的神经,蜂窝煤设备运到北京之后,接着运来的就是大批的新车轮。人民党与东南亚的贸易定额协议直接导致了东南亚橡胶几乎全部进入人民党根据地。高分子材料专业就是塑料、橡胶、涂料与粘合剂。橡胶硫化、加碳,都是教科书上的最基本知识。这年头没有尼龙的帘子布用于外胎,人民党进口的金属抽丝设备,制成了钢丝帘子布。这是高级帘子布,21世纪都是用在高级汽车车胎上的。
  钢管车轴,滚珠轴承,橡胶充气轮胎,钢丝轮毂,钢圈车轮。这批架子车车轮一抵达北京,许二八大撒英雄帖,把以前与人民党合作过的人,以及北京运输行业的大头们都给请到了丰台大营。令北洋极度不解的是,人民党还把北洋的北京警察局局长以下五六位,北洋的交通银行信贷司司长以下五六位一并请来。
  “诸位兄弟我虽然是安徽人,不过以前就在天津机械局谋个差事。也是吃咱们京津饭的。这次请大家来,想的就是办点事实。”许二八意气风发的说道。
  被请来的无论是官面上的人,还是民间的人都很奇怪到底这许二八要做什么。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目的。有了新式的车轮,这东西比木车轮或者简单的在木轮外头裹了层皮子的车轮强出去太多。无论是两轮车,还是四轮大车,都是又轻又快。
  常四爷以前就和人民党合作过,他身体颇为壮实,甚至试着自己拉了一辆四轮大车。车上放了八九百斤的大石块,常四爷脖子上额头上,青筋崩起来多高,但是在他玩命的出力下,四轮大车居然也在缓缓前进。
  这场景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京城的人好面子,常四爷这么一表现,立刻就有其他不服气的上去尝试。一个人想拉八九百斤的东西还是比较困难的,不过两个人共同出力,这大车明显就走的轻快起来。
  至于人力黄包车,换了车轮后跑起来又轻又快。许二八请北京警察局的局长等人和交通银行的信贷司等人试着乘坐了一番。这些位都是坐惯了黄包车的,一试就能体会到与以往的黄包车有多大的不同。在颠簸的路面上虽然摇晃,却没有磕绊的震动。
  等大家试用完了,许二八将众人聚在一起,大声说道:“这车和车轮可不便宜,让诸位掏钱卖,诸位出力的可买不起。所以我们请交通银行的诸位先生,就是让他们也看看这车的好坏。诸位若是想买,可以找他们贷款。若是贷不起款,或者不放心的,可以到我们车行租车,先试着拉货。”
  交通银行的放贷专员们已经明白了许二八的想法,所有人第一念头就是人民党是不是搞什么圈套。但是许二八接下来的说法让北洋的人更加混乱起来,“大家最怕的就是苛捐杂税,让官府不收税这不可能。所以咱们不妨就把话说到头里,我这次请警察局的诸位来,就是让他们开一个价,以放牌照的方式把这一年的税定格数目。这运输公司一年把钱交够,只要挂着牌照的,那就不用再交税了。没有牌照的么,咱们也管不了。”
  经过一番讨论和解释,警察局也明白了关键所在。警察局如果拥有发放牌照的权力,那么加入许二八搞的这个运输公司的人,一年就要交多少钱给他们。虽然心里头也认为这是一个大大的陷阱。但是说警察局的这帮人不动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由于牵扯太大,警察局和交通银行都没敢立刻答应。而且这车的确贵,一套车轮下来,多则上百大洋,少则五十大洋,这些靠劳力挣钱的苦哈哈自然是买不起。这事情又牵扯了人民党,即便是能拿出钱来的常四爷也不敢买车。
  袁世凯最终得到了汇报,交通银行是北洋的银行,警察局则是袁世凯的心腹。袁世凯随口问了一句,“咱们一年能挣多少?”
  警察局长和交通银行的专员对视了一眼,警察局长对专员连使了几个眼色,交通银行专员吞吞吐吐的说道:“京津两地的话,一年两百万银元还是没问题的。”


第一零五章 辛亥之变(四)
  如果有人告诉袁世凯,在不横征暴敛的局面下,每年能让北洋多进账两百万银元。一般来说,袁世凯会很开心的。不过这次面对警察局和交通银行这两个袁世凯的心腹部门,袁世凯仔细研究了一下这两个心腹部门联合提交的评估报告之后,冷淡的问了一句,“这怎么像是人民党的告示?”
  警察局局长和交通银行专员脸色都变得有些难堪。人民党给他们的两份评估报告词汇虽然新颖,却逻辑清晰,通俗易懂,简单直白。他们也尝试着润色,可稍一修改就会让这份评估变得晦涩不堪,雄辩的说服力大打折扣。不得已,他们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评估拿来给袁世凯过目,却被袁世凯一眼就看穿了。
  看着属下尴尬的神色,袁世凯也不继续追究,“人民党能挣多少钱?”
  交通银行的专员如蒙大赦,他连忙说道:“最少也得五百万。”
  “我问的是纯利。”袁世凯冷冷的回了一句。
  “大总统,若是纯利,他们怎么也得在二百万上下。不会比咱们少。”专员答道。
  袁世凯皱着眉头思忖了一阵才说道:“那就先这么办吧。不过警察局发牌照的事情,我会让财政部和你们商量此事。”
  警察局长与交通银行的专员知道袁世凯最近与国会议员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很可能会把事情往后托,万万没想到袁世凯居然这么轻易的就通过了此事。虽然心里头大惑不解,却着实高兴的很。特别是警察局长,平素里警察局只能靠敲诈勒索谋取钱财。而警察系统是袁世凯的脸面,他治理颇严。所以警察局是个穷衙门。这发牌照的事情到了警察手中,那就是好大一笔利源。哪怕是财政部要来和警察局抢这笔钱,警察局长也决定,丝毫不会放松。
  至于交通银行的专员,心里头同样高兴。放贷的事情可以操作的环节实在是太多,而且大规模的放贷,还是车行这种大有可为的营生,利润就更加丰厚。
  两人出来之后一商量明天去找许二八商谈更详细的合作方案。没想到派去通知许二八的人回来禀报,许二八明天会进城,明天晚上亲自拜访。
  许二八的确是进城了,京城里头先是经历了马贼之乱,又被袁世凯收拾了一堆宗室,旗人人人自危,能跑的早就跑了。在北京空出好多的房子和地皮。许二八在京城选中了三十几处地皮,这几天把这些地皮房产一一买下。晚上见面之后,他也没有隐瞒,把自己大肆购买地产的事情给说了。
  专员与警察局长大惑不解,许二八这么置办地产倒也是好时候,不过一气购买三十几处就显得有些过份了。专员问道:“许兄弟,你这里头有什么玄机?”
  “这不是我要倒卖地产。这是行业整体布局。”许二八说道。蜂窝煤这种日用品不耐颠簸,运输距离越近越好。而且车行的买卖可不光是租车卖车,还要提供车辆停放以及维修。这就需要围绕京城进行整体布局。
  这么一讲,专员和警察局长恍然大悟。专员问道:“可你们搞这么大,就不怕赔钱?”
  “这些都是民生的买卖,只有赚钱多少,哪里有赔钱的道理。”许二八笑道。
  三个人对着图纸边聊边吃,说了一阵,警察局长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地方,有几处地皮的位置颇为奇妙。和停车场与蜂窝煤厂位置颇为接近。他问道:“许兄弟,这几处是干什么的?”
  “这是盖房子住宿的,不仅提供给车行的兄弟们住,还能出租。是桩好买卖。”许二八喝的有些多,说话的时候声音大了许多。
  “这么点地能盖多少房子?不过是三十几个四合院,能住四五百人顶天了?自己住只怕都不够用,还出租?”警察局长有些不信。
  “到时候就知道了。”许二八洋洋得意。不过任另外两人怎么问,许二八都不再透漏口风,反倒弄得两人心痒难搔。
  心痒难搔的不仅是官面上的人,曾经与人民党有过合作的常四爷同样心痒难搔。他积攒起第一笔钱的时候就靠了与人民党合作,后来瞅机会买到了一辆黄包车。拉黄包车一个月好的话能拉出五六十块大洋。特别是冬天,能让人在整个冬季包车的话,收入更高。
  作为拉车的行家,常四爷一上手就知道许二八这次带来的车轮到底有多好。按照常四爷现在的体力,用了新车轮每天能多跑至少一倍的路。那就意味着能把收入提高一倍甚至更多。普通黄包车的车轮一套五十大洋,一个月就能给拉出来。这笔钱远没到不能接受的程度。
  唯一问题在于人民党这次居然把官面上的人给牵扯进来,啥事情一旦牵扯了官面,事情就会非常难办。说的是发放了什么牌照之后每年只交一次税。可是官面上的事情哪里说的清楚。可是不拉官面上的人进来,很多事情就会非常难办。
  思前想后,常四爷决定冒一把险。既然上次与人民党合作捞到了好处,这次只要下手早,只怕还是能先捞一笔。下定了决心,常四爷就把几个旗里头的几个朋友给找来。这几个位都不是那些只懂逛茶馆遛鸟的旗人,平素里就颇为能干,也懂得赶车。这些日子里头这几位兄弟接触越来越多,也都信得过。他们也想拉黄包车,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弄到好车而已。
  几个人一见面,常四爷就把自己的想法给几位兄弟说了。听了这个颇为大胆的计划,几个人皱起了眉头,“常四爷,咱哥几个不怕出力,要钱咱哥几个也有点。四爷你这准备把风险一肩挑起,这是看不起我们啊。”
  “是啊,常四爷。咱们几个很服四爷为人的。不过四爷你一个人挑了风险可不成。怎么说,我们哥几个也得出了钱才行。我们没多,我们可以出少啊。”
  见大家这么实在,常四爷点头应道:“那咱们五个一个人出二成。把这大车和骡子给买下。”
  “那这钱怎么个分法?”有兄弟问道。
  常四爷回答的痛快,“每天赚到的钱平分成两份,一份用来喂牲口,修车。若是用不完,就把剩下的钱给平分了。另外一份谁出车谁分。大伙觉得如何?”
  没人有意见,众人商定第二天就去丰台大营看看,选辆适合大伙用的大车。
  第二天,几个兄弟起了大早,赶往丰台大营。一到了地方,常四爷还好,其他几个兄弟就被那一拉溜的大车给惊住了。这车辆没什么特别的,可是那车轮真的是从未见过,权势一水漆黑的车轮。表面虽然并不光滑,却与木头车轮完全不同,上头没有一个铆钉、没有一个接口,竟然是一体的。车箍极薄,辐条却又极细。这上头倒是刷了漆。
  几个人走上前去一一摸着车轮,只觉得轮子上涩涩的颇为粗糙,远不是好木轮那种上了大漆后的感觉。用手压着车轮,硬中带着弹尽,竟然是从所未见的玩意。
  “常四爷,这……,这行么?”有兄弟问道。
  常四爷拉着自己的黄包车来的,他也不多解释,而是先去选了一个宽度合适的车轮。选定之后,常四爷让几个兄弟先拉着跑了几趟。几个兄弟都是拉惯了车的,虽然不知道常四爷闹什么玄虚,却也不多废话。等众人试完,常四爷把新车轮换上,又让几个兄弟试着拉了几趟。这下众人立刻就感觉出不同的。这些车轮换上之后,入手极轻,和原先一比,像是根本感觉不到车的重量般。而且跑起来有轻微的晃动,却没有任何硬碰硬的颠簸。几个兄弟忍不住屡屡回头看着自己背后的黄包车。他们有一种错觉,是不是他们手里头只握着车把,后面的车身不见了。
  “好东西,好东西。常四爷,就买这个车轮么?”几个兄弟已经是赞不绝口。
  常四爷把他们带到了大车旁边,指着近半人高,半尺多宽的大车轮说道,“我要买的是这个!”
  黄包车车轮十块大洋一套,大车连车轮直接卖到了五十大洋。不过常四爷是熟人,又是第一个买整个大车的。许二八又以一块大洋一双的良心价卖给常四爷根据地生产的胶底“解放鞋”。这模仿后世造型的鞋外观“奇特”,穿上却极为把滑。
  其他几个兄弟被常四爷的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可这大车也是从所未见的轻快,两个人就能轻松拉动,众人走在街上,立刻就成了瞩目的焦点。常四爷一行人去城南骡马市买了匹大骡子,这几个兄弟都是驾车的好手,一试之下就知道这车到底有多猛。
  几个人都是有门路的,大车立刻投入到运煤行当里头,别的车一趟也就是七八百斤,这大车一趟就拉了一千五六百斤。走的还比别的车要快的多。别人走两趟,常四爷的车得走三趟。两天下来,每个人就分了三块大洋。
  这两天大家出力甚大,第三天虽然还想接着拉买卖,却都体力不支。在常四爷建议下,众人干脆歇了一晌午,中午去裕泰茶馆吃烂肉面。
  裕泰茶馆的老板王利发还留着辫子,依旧是以往那种带着和气的笑容,小心谨慎伺候客户的模样。见到常四爷,王利发笑道:“常四爷,听说您买了辆大车,这可是要发达了。”
  正说话间,突然见平素里卖报的报童高喊着,“卖报卖报!江宁旗人造反!”
  这年头旗人是个敏感词汇,特别是旗人与造反两字联系在一起的时候,就更加敏感。常四爷他们已经变了脸色。连王利发脸上也没了笑容。
  消息能上了报纸,说明事情已经完全结束。
  1911年5月15日,南京。
  余晨冷着脸看着一片死寂的旗人聚居区。新军已经彻底封锁了这片地区,带着棉布口罩的百姓从一个个屋子里面拖了尸体出来。这些尸体面容与身体都极度扭曲,口鼻中淌出来的血液干涸在脸上。形状极为骇人。
  这不是军队屠杀的结果,新军只是解决了旗人部队,这些旗人家属都是服毒自杀的。新军统制吴一达再也没有志得意满的模样,他随便看了看这些逐渐堆积起来的尸体,只说了句,“都给埋了。”然后转头带着一群军官离开了这片死地。
  等这些高官一走,十几个年轻人军官才围了过来。“思柯,怎么办?”
  “哪里有这么多埋人的地方,拖到山边焚化了吧。”余晨的声音听起来颇为苦涩,“还有多少活着的?”
  年轻军官们苦涩的声音不比余晨好到哪里,虽然大家也都吆喝过除尽天下满人,可是真正的面对这样的惨状,没人感到开心,有军官仿佛是在为自己辩解般说道:“几百号吧。这些满人准备了颇久,城里面能卖到的毒药,都让他们给买了。”
  余晨知道这些,在计划里头也曾经充分的利用了这点。他派人私下雇佣了一些乞丐在满人聚居区外头乞讨找茬,满人自顾不暇,哪里回去施舍给乞丐。只要有了任何理由和借口,乞丐就会大骂,“你们活不了多久了,等满清一完蛋,你们就赶紧喝了自家的毒药去死吧。”
  “六月六,龙抬头。满城鞑子不留头。”这样的儿歌也在南京城里头唱响。
  一面是这些心理上的准备,余晨亲自带领的军法部门以整顿军队赊欠帐为理由,在各部队中整顿。由军法处牵头,商贩们胆子也大了不少。而且南京新军毕竟有前任的底子,军纪尚可,各汉人部队倒也轻松的还清了欠款。
  这一年多来,旗人已经从各部队里头被拔走,完全自组一标。越是被孤立,旗人倒也越抱团。越抱团,就越能感到绝望。南京的旗人有三万多,平素里主要靠当官当兵,北京旗人的臭毛病,南京旗人一样都不少。借钱赊账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到了满清王朝覆灭的这个时候,旗人反倒是更加要赊账。他们就是抱着有今天没明天的心态,寅吃卯粮的时候更要赊账。
  余晨命他们清欠,旗人哪里有钱偿还,冲突自然不会少了。在这时候,余晨毫不手软,更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
  在南京的旗人将军乃是江宁将军,全称镇守江宁等处地方将军,为清代统领江南驻防八旗军兵的最高统帅。现任江宁将军诚勋已经看出事情不对,可是此时能说上话的江苏巡抚王有宏已经到了北京。
  5月5日,余晨就在旗营大门口把拒不还债的二十名旗人士兵当众杖责。诚勋见余晨“逼迫过甚”不得不亲自出面阻止此事,结果被余晨当面呵斥道:“军纪之事,上行下效。你身为江宁将军,不能约束旗人军卒,反倒祸害百姓,你该当何罪?”
  军法官级别不过是一个副标统,离着江宁将军差了七八级之多。被余晨这么一通怒斥,63岁的诚勋第一反应就是茫然,接着就是大怒。他可是当过江苏巡抚和安徽巡抚的。哪里能被这么一个小辈欺到头上。诚勋的亲兵们刚想动手,余晨的手下早有准备,他们拔出枪来就把诚勋的亲兵统统给打死了。
  “诚勋,你纵容手下谋反,该当何罪?”余晨冷静的问着眼前这位曾经大权在握的旗人高官。
  诚勋到此时才明白这一切是早有预谋的,老头子当即破口大骂。
  余晨也不生气,只是命人拖了诚勋出了旗营,而新军其他部队已经把旗营紧紧围住。
  “吴一达这狗贼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诚勋老头子连声喊道。
  吴一达自然不会出来见诚勋。这时候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剿灭旗营是王有宏走之前定下的计划。若是吴一达能干好,自然能飞黄腾达,与诚勋这老头子较真有何用处。
  余晨命人把诚勋脱的只剩条裤子,然后绳捆索绑的押上囚车开始游街。在游街队伍前,十几个大嗓门的士兵高声宣布诚勋的罪名,“纵容旗营属下敲诈勒索商贩,军法处为南京商贩索回欠款的时候,诚勋意图谋害军法处军官。”
  旗人本来名声就不好,加上大家都知道满清马上就要完蛋。此时能看到这位光了脊梁的满清将军游街示众,群众先是惊讶,接着就欢声雷动了。有些被旗人赊欠极多的商贩还用菜叶石头投掷诚勋。这真的是一场令人开心的大游街。
  诚勋一开始还大骂余晨是反贼,被下头群众一通乱砸,他忍不住骂了下头百姓是反贼。余晨为了体面可以不还口,百姓们可没这么多顾及。“你才是反贼!”有百姓喊道。
  “杀了反贼诚勋!”
  “杀了旗人诚勋!”
  “杀光旗人!”
  口号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有倾向性!
  南京满城百姓的情绪都被煽动起来。游街完毕,诚勋就在旗人聚居的王府园口将赤裸上身的诚勋当众吊死。随着断气后诚勋的屎尿顺着裤管哗哗而下。围观的群众更加兴奋的高喊起了杀光旗人的口号。
  诚勋最后也没有落一个全尸,他死后脑袋被砍下,挂在太平门口,旁边的告示上列了诚勋的诸多罪状。5月8日,国会定国体为共和国,满清在法律上被终结之后。
  吴一达要求被围困了数日的旗营官兵放下武器投降。不过处死诚勋的事情已经让旗人再也没有了退路,战斗就爆发了。吴一达早就安排妥当,旗营根本没有什么弹药。新军先是炮轰旗营,接着一路杀进去。上上下下被杀了个精光。
  听到枪炮声,早就绝望的南京旗人认为汉人的屠杀马上就要降临到他们头上,这些人拿出准备好的毒药纷纷服毒自尽。
  经统计,1911年5月15日,曾经有近四万旗人的南京城,剩下的不足三百人。


第一零六章 辛亥之变(五)
  5月中旬,安徽的夏收就要开始了,政府所有的工作全部给夏收让路。各地的干部们纷纷充实到第一线去,包括部队在内也是如此。
  夏收是安徽最重要的收获,也是为期半年多辛苦工作开始。夏收之后安徽就进入了雨季,防洪工作就开始了。雨季结束之后不用多久,就是新一轮的秋收。秋收之后还得来几场秋汛,压力比夏天稍微小点,却也不能掉以轻心。秋汛之后就是平整土地,积肥,种植冬小麦。种种事情忙完,时间就快到了春节。春节一结束,春耕正式开始,新的一年就和去年一样再来一遍。千百年来,中国农民就这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劳作,经历着四季的变化,经历着丰年,灾年,荒年的变换。
  二十世纪初的农民对于灾年的接受程度很高。大家会咒骂灾年的降临,就跟二十一世纪初的陈克在线打牌的时候,有时候会忍不住破口大骂一样。不过骂归骂,只要陈克还继续打牌,他就得接受各种队友的存在。就如同农民必须接受灾年降临一样。
  夏收要的就一个字,快!天有不测风云,万一雨季提前到来,那什么都完蛋了。争分夺秒的收割,争分夺秒的把粮食储存起来。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每到夏收前,都是农民工一个返乡的高峰时期。人民党根据地也是如此,夏收时节,本来规模不大的城市里头更是没了人气。但是在1911年的这个夏收,根据地里头的情况稍微有了些变化,至少国营农场里面有很不小的变化。
  弓着腰收割麦子是非常辛苦的工作,且不说这对身体的负担。单从工具上讲,有铁农具,你就会快些,有了人民党生产的优质铁农具,那就更快。不过突突鸣响着的农用手扶拖拉机上带着几年经验积累下来的收割设备,把麦穗切下,麦秆整齐的砍倒。收割机的砍倒麦秆的效率大概是最能干的收割能手的两倍。不过把切割麦穗的工作加上,那就直接变成收割能手的四倍了。最重要的是,任何最能干的收割能手也不可能这么从清晨干到黄昏。更别说操纵拖拉机的更不是什么收割能手。
  “这能比以往提前最少三天!不,最少五天!”农场场长刘三狗因为兴奋而满面通红。这位农村出身当了兵,又专业当了农场场长的干部对前来视察的安徽农业厅厅长肖墙大声说道。
  “别光注意这好的,我听农机部门说,损耗可能会稍大一点。拾麦穗的时候,把这个损耗给看一下。”
  刘三狗完全不在乎这件事,他笑的嘴都合不上了,“肖政委,能提前这几天,那比什么都强。你看,这些负责收割的拖拉机手老的老,小的小。今年终于不用紧追紧赶了。而且我们这块农机部门的刘连长你也知道,就他那个脾气,我再说三道四的,他敢上门来骂我全家。”
  “那你也得研究怎么提高效率啊。是你种地,可不是他种地。”肖墙苦笑道。
  “再给我两天高兴高兴,就两天。”刘三狗嘴怎么都合不上。
  “不用两天,两天你就收完了。”肖墙很想上去踹刘三狗几脚,“到明天你按照规定规定,专门留几块搞测试。听到没有。不好好干,往后一个月早上开工前,你天天先当众给我做自我批评。”
  “行行行!肖政委,我知道了。”刘三狗喜笑颜开的应道。
  不仅仅是这一个农场,根据地的国营农场都用上了新开发的收割设备。陈克这也是咬着牙上的。收割设备实际上对资源是一种很大的闲置,现阶段,这玩意一年也就用那么一次。而且还要牵扯维护的工作,一个收割设备上百个刀口,会有生锈的问题,每年用之前都得整备打磨。万一收割中断了一个刀口,立刻就会提高损失率。
  也就是在人民党的农场,才能开始推行这种新式机械工具,如果是普通的群众,他们会因为这么复杂的工作疯掉的。所谓产业链条就是这么一回事,每一个环节都得有专门的人来负责。陈克母亲在柴油机厂工作,每年夏收的时候技术人员就要下乡去帮助维修以及培训维修人员。根据这些技术人员的口述,很多设备损坏根本是平素里农民群众从不定期维修造成的。只要按照说明书定期维修和保养,很多问题根本就不会发生。但是农民群众用的时候往死里用,维修和保养则完全不用指望。
  后来陈克总算是理解了一件事,想理解“有始有终”其实挺艰难的。把维护费用当作必须投入,对小农经济下的农民未免是太过份的要求了。不仅仅是机械维修,包括基础水利建设的维修也是如此。
  肖墙也认同陈克的想法。他的出发点则是军队里头的生活经验。每次战斗的背后,都是几十倍,上百倍的准备工作。一支枪平常拆卸包养几十次,也未必能真正用在战场上一次。而作战部队背后,则是规模庞大的后勤部队。他这次视察的工作不仅仅是一线生产,还包括维修与基础水利建设。
  国营农场的情况肖墙已经看过了,反正国营农场基本都一样的局面。弱劳动力家庭被逼无奈,相对还是愿意去国营农场做工。刘三狗同志说的“老的老小的小”,这就是国营农场现在的普遍状况。只要不是弱劳动力家庭,普遍都愿意种自家的地。如果这两者都不是的,那就是根本不愿意种地的。他们选择从事手工业,或者到城里头去工作。
  国营农场劳动力匮乏的局面,到了农忙时节结束之后会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那时候普通群众种完了家里面的地,一部分富裕的劳动力就会选择到农场打工。
  接连视察了几个农场,使用了收割设备后的局面的确是大为不同了。以往都要军队帮助收割才能赶在雨季前完成收割任务的农场,现在靠自己居然解决了问题。收割速度甚至比普通的百姓还快些。
  “部队终于可以大规模的投入基础水利建设了。”肖墙对此很是高兴。这也是他此次视察的任务之一。人民党的大征兵计划就是要组建工程兵。修路,修河堤,修水库,修灌溉系统,还得修排涝系统。哪怕是简单工作能大规模征集群众,设计与测量工作却没办法让群众来做。
  国营农场多数都是离河比较远的地区,这些地区原先都不是水浇地。群众都喜欢距离河道近的地区,方便灌溉。这也是人民党能够把这些原本的旱地轻松纳入手中的最大原因。淮河地区作为老根据地,排涝体系虽然没有开始全面建设,灌溉体系总算是大有进步。田野里头的灌溉水渠已经颇为普及。肖墙与工程人员一路向北实地考察,今年如果没有那么多问题,征兵之后就要展开这方面的工作。
  一行人都骑马,广袤的田野上到处是收割后的麦田与油菜田,还有大片的棉花田与稻田。
  “肖厅长,按照这么弄起来,明年还是好收成吧。今年农场平均亩产都超过了300斤呢。”同行的年轻水利工程人员颇为兴奋。
  还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农业厅长肖墙没有这么单纯的乐观,“那可未必,搞水利建设的目的是为了保证每年都能有这些收成。提高收成还是得靠良种、化肥、农药。农场的收成都是靠这三样给弄起来的。从武汉运来的合成氨刚够种子基地用,农场里头只是点种的时候才敢用一点点。咱们要干的工作堆积如山啊。”
  一提起这些,肖墙忍不住就想起了陈克召开的根据地农业高层会议。在那次会议里头,陈克向这些农业管理干部们描述了一副未来的画面。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了良种、化肥、农药的实际功效,这些种地出身的同志只怕会指责陈克在开玩笑吧。
  年轻的水利工程人员却没有这样沉重的感觉,他完全被看到的良好收成迷住了,“肖厅长,我在家的时候从来没想到过这样的旱地上能有这样的收成。我这次回家之后,要尽量说服家人到农场来工作。在农场工作比自己种地省事太多了。收入也高些。”
  “那就好好干!”肖墙鼓励道。
  说话间,后面隐约传来了一阵马蹄声,扭头一看,两名穿军装的军人正策马扬鞭疾驰而来。水利工程人员有些不明就里,肖墙和警卫员们听到了却沉下了脸色。他们出于军人的习惯,已经感觉肯定出了什么问题。
  这两匹马果然是来追肖墙一行的,军人在队伍前停住了马匹,“肖厅长,请你们暂时不要往前去了。”
  “怎么了?”肖墙皱着眉头问道。
  “我们也不太清楚,不过接到了电报,请您暂时返回县里头。”
  出于一名军人的习惯,肖墙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附近的地图。再往北不到一百里就是河南地界。如果有什么事情闹到让肖墙不得不改变行程,那也只可能是北边的事情。以人民党现在的军力,能不南下南方诸省就该心满意足。而且近期也根本没有听说要有大规模的整体战争。
  “好,我们和你们一起回去。”肖墙应道。
  回县里面的路上,又接连遇到两拨前来寻找肖墙的通讯部队。不过他们只知道有命令,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到县里,肖墙终于得到了正规的解释。
  县委书记带着一种极为兴奋的神色回答了肖墙的提问,“河南和咱们交界的地方群众要求加入咱们根据地。事情闹得颇大,听说河南那边的群众已经杀官造反了。”
  肖墙倒没有这么高兴,他的脸色甚至凝重起来。陈克其实颇为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至少暂时颇为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在安徽的省委会议中,大家普遍认为与毗邻的河南极有可能爆发关于水源的矛盾。根据地周边地区的群众自发的想加入根据地怎么都得在两年后才有可能出现。毕竟地方上的宗族与地主们可是绝对不会支持人民党的。
  把“到底怎么回事”的问题咽回肚里,肖墙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会这么快就传到县里头的。
  “到底怎么回 事?”陈克问道。他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挺遗憾的。河南是袁世凯的地盘,人民党与袁世凯的合作刚开始。可是人民党也不可能坐视河南政府就在人民党眼皮底下出兵镇压百姓自发的抗争。如果这么干了,人民党也不用再吆喝什么革命了。这还革什么命啊?直接与反动政府同流合污算了。
  “收税收的。”齐会深给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解释。自打1909年北洋进入河南与人民党对峙开始,河南群众的税负就不断提高。袁世凯在的时候北洋大兵在境,百姓稍有反抗,随即就被剿灭。税收这玩意从来都是能涨不能跌,即便是袁世凯带着北洋军撤离了河南,增加的份量也不会给你降下来。袁世凯因为缺钱都借到了人民党头这里,他怎么可能放过河南的税收呢?
  起义的是紧挨根据地的永城百姓。这里一度是前线,税收极重。今年永城的收成可实在是不咋样。百姓交不起税,干脆就起义了。
  “没听说那边闹什么天灾啊。”陈克有些意外。
  齐会深眨了眨眼睛,他也感到奇怪呢。不过齐会深很快就换了个话题,“这次前来要求并入咱们根据地的永城代表,还都是地方上的地主士绅。地方干部询问过他们支持土改么?这些人表示北洋政府收七成税,咱们根据地只收三成税的话,他们干。”
  “……”听完这些情报,陈克突然想起一句话来,现实很多时候比小说还神奇。就如同解放战争时期,在蒋光头的政策下地主们全面破产,连地主民团都投奔了共产党。
  事情已经出来了,陈克也只能选择面对。“第一,绝对不允许北洋在咱们眼皮底下镇压人民。如果河南地方要采取军事行动,咱们必须阻止。第二,电告袁世凯,质问他到底干了什么。绝不能让袁世凯先吭声。第三,立刻派人前去调查到底发生了什么。”
  “打狗还得看主人吧。咱们万一和北洋起了冲突,会不会影响太大?”齐会深有点担心。
  “打狗看主人没错。但是这种事情以后避免不了。只有袁世凯让,咱们不能让。”陈克也下了决心。不能因为害怕一时冲突导致革命根基发生动摇。再说,只要人民党先发制人,袁世凯反倒不会引发错误的联想。
  袁世凯真的没有引发错误联想,人民党的电报送上袁世凯办公桌之后,袁世凯很快就看明白怎么回事。他离开河南之前的确交代过,把税给降下来。很明显,地方上没有这么干。人民党收三成税这是人所尽知的事情,北洋一直认为人民党坚持不了太久,所以并不在乎这两向对比的问题。人民党明显坚持住了,那么人民党周边地区会因为税收问题造反也并不稀奇。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制止这种联动,而不是与人民党为此事纠缠不清。
  不过北洋财政到了这等地步,袁世凯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不收税怎么办?人民党在北方的投资经济效益明显,特别是与北洋联动起来之后,无论是银行贷款还是税收,都能看到很好的转变。这点上反倒让袁世凯动了心。
  当然,袁世凯也有自己的另一个选择,中国局面突变,引发了世界金融界的关注。俄国政府指使俄亚(道胜)银行去组建一个同四国银行团竞争的机构;俄亚(道胜)银行网罗了一些与四国银行团无关的英、法、比资本于1911年1月24日正式组成这个国际财团,它刚一成立,就由华比银行出面向袁世凯政府放贷。合同规定借款利息五厘,九七扣,签订合同十五天后付款;中国以通常岁入以及京张铁路的净利和财产为此项借款的担保,并同意给该财团以出借一千万英镑的优先权。
  加上陈克拿出钱来暂时解了袁世凯的燃眉之急。如果能拿到这笔钱,袁世凯的手头就能极大的宽裕起来。在这个时候,与陈克撕破脸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思前想后,袁世凯下了一个决定,邀请陈克进京一趟。
  在陈克接到这个邀请的时候,齐会深带着苦笑向陈克进行汇报,“永城前年从咱们这里买了好大一批种子,但是去年没有买。”
  陈克花了好几秒钟才明白这话到底什么意思,虽然这件事牵扯到与北洋的关系,而且也牵扯到百姓的实际利益。不过陈克也很想苦笑一下,虽然他最终还是忍住了。
  根据地里头花费了极大的气力宣传农业知识,加上一些试验田的展示,才让群众勉强接受了良种在普通地里第二代产量很低的事实。万万没想到的是,良种居然流到了其他地区,而且很明显制造出了相当的结果。
  “这是谁干的?”陈克问道。
  “肯定是和永城接壤的地区干的。只怕第一批良种他们还卖了个好价钱呢。到底是毫州还是哪个地区,我们会深入调查。”齐会深答道。


第一零七章 辛亥之变(六)
  “如果我死了,需要选出下一任党主席出来。”陈克话音刚落,屋外头就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安徽已经进入了雨季,不过人民党党中央的干部还是从各省赶过来参加会议。
  中央委员们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过了好一阵,齐会深才说道。“陈主席,还是让我去开会吧。”
  “这次的会议牵扯很大。说是决定中国未来几年的命运都不为过。我必须亲自去。”陈克平静的说道。
  “陈主席,这次会议还是让北洋袁世凯得了好处去,我总觉得不甘心。”章瑜沉闷的声音代表了不少人民党干部的心声。
  “北洋在这个协议里头才能赚几个钱?大头不还是让咱们根据地赚到了么?”何足道答道,表达了对陈克的支持之后,何足道却又担心起陈克的安全来,“陈主席,袁世凯到底可信么?”
  看着何足道发自内心的忧虑神色,陈克笑道:“袁世凯敢不敢动我,那是看大家的工作干的好不好。只要咱们自己不出问题,袁世凯是不敢动我一根汗毛的。如果咱们自己出了问题,那就怪不得袁世凯趁火打劫了。当然,有备无患,咱们自己也得把一些最坏的情况考虑进去才行。”
  同志们神色依旧阴沉,根据地能得到的利益自然不用陈克反复强调。但是人民党却不得不让袁世凯领导的北洋集团得到相当的利益,人民党的同志心里头极为不能接受。
  “陈主席,我身为宣传部的,我觉得没办法向下面的同志交代。”章瑜还是很直白的提出了自己的观点,“袁世凯现在是中央,天生的好名声就能落到他头上。出了事情,他往咱们头一推,我们太容易背黑锅了。”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这点,那就斗争啊。宣传领域里头必须斗争。而且我再说一次,我们依靠的是广大群众,袁世凯依靠的是那帮剥削阶级,在人民群众的心里头,如果满清还算是有点传统影响力的话,袁世凯没有什么天生的法定地位。我们要得到的是订单,是大量的工作机会。而这些机会将带给广大群众大量通过劳动得到更好生活的机会。士绅文人说什么就跟放屁一样。不用在意。”
  说着说着,陈克的脸色已经严肃起来,“同志们,大家不要觉得现在暂时不打仗了,这就没有阶级斗争了。恰恰相反,斗争不仅没有缓和,还在各个方面全面展开了。满清覆灭,意味着我们人民党以打倒满清,推翻帝制为目的的斗争结束了。而这个主要矛盾消失之后,以前的次要矛盾就开始变成主要矛盾了。基于我们人民党的阶级立场,其他各省实际上都是我们的敌人。我们现阶段最主要的敌人,就是那些依附欧美外国势力的敌人,我这次去北京,就是想在这点上划出明确的线来。”
  一听说斗争,同志们精神一振。章瑜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陈主席,你的意思是说,如果袁世凯他们要跟着欧美列强走,他们就是我们现在一定要打倒的敌人了?”
  “袁世凯现在穷的恨不得当了裤子。和外国人做生意,向洋鬼子借钱。他本来也没多少选择。但是出卖国家利益,那又是另外一码事。不管袁世凯现在怎么选择,我们将来一定要打倒北洋,而且一定会是战争手段。但是这不等于,我们现在就要没有底线的采取一切斗争手段。”
  很明显,陈克这话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共鸣。同志们不吭声,仅仅是他们愿意接受陈克的领导权,却不等于他们真心接受陈克所有的观点。在国内战略角度上,年轻同志们是绝不肯吃一丝一毫的亏。他们很明显还理解不了“吃亏就是占便宜”这句话的真谛。
  至少大家已经不再直截了当的反对,陈克也只能把当前的局面暂时推进到现在的程度。党委选出了齐会深作为第二人选,路辉天作为第三人选,尚远作为第四人选的方案。人民党代表团由陈克领队,严复与陈天华作为代表团主要人员的骨干。
  令党中央感到意外的是,陈克提议派遣王启年为首的代表团,到东南亚联络华商。
  “东南亚是咱们很大的市场,也是咱们很重要的原材料市场,在这方面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动手联络。这个代表团的目的是铺设人脉。承诺什么的就先不要给了。具体方面的安排,党委讨论吧。”陈克给出了总体安排。
  袁世凯接到了陈克即将进京的电报之后召开了内阁会议。
  “陈文青要到北京来商讨财政问题”,这个消息并没有让北洋内阁有丝毫的轻松。平心而论,这些人是想对陈克处之而后快的。至少他们希望陈克是以地方给中央分忧的身份,而不是以对等的地位身份进京。不过这样的想法摆明了并不现实,所以敌意的态度在北洋内阁当中相当明显。
  “大总统,陈克此人素来包藏祸心,这次进京绝对是为人民党之利而来。此事须得小心。”内阁副总理徐世昌说道。最近内阁总理奕劻三次上书请辞内阁总理的职位,徐世昌成为内阁总理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在这个时候,他必须第一个出来发言。
  “菊人,你觉得陈克会有何策划?”袁世凯对此也颇为担心。陈克既然没有使用军力威胁,那么一般来说,他会以军事力量为背景,试图从谈判桌上得到更多。
  “人民党曾经说过近期要征兵。就以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人民党已经征兵十几万。加上他们原有的部队,只怕得有三十万人。在这个时候陈克进京,图谋的不仅会是地方的势力,在中央也只怕会有所图谋。”徐世昌答道。
  “陈克若是想当官,只怕早就直接提出了。他若是肯在北京当官,反倒省了咱们的心。”段祺瑞答道。众人都知道袁世凯有意在徐世昌出任内阁总理后,任命段祺瑞为内阁副总理。见到段祺瑞反驳徐世昌,不少人心里头都有一种快意。
  “大总统,就我看,陈克现在是瞅准了我们财政艰难,试图以财政之事树立自己的名声,然后名正言顺的插手其他地盘。”出乎有些人意料之外,段祺瑞并没有想和徐世昌唱对台戏。由于段祺瑞对事不对人,连徐世昌对这个观点都微微点头。
  “陈克现在是在等待机会,共和国刚成立,陈克不敢叛乱。如果人民党现在得了名分,就不好说了。”段祺瑞继续说道。
  “是不敢叛乱还是不想叛乱,这可大大不同。”张謇答道。作为江苏人,张謇对人民党恨意极深。伴随着土改,张謇家族在苏北的投资已经化为乌有。不过这挑拨意味颇为明显的话在北洋内阁这里却没有什么共鸣。不仅没有共鸣,其他人看过来的眼神甚至颇为不屑。
  段祺瑞更是根本不管张謇方才的发言,他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说了下去,“陈克是个大军阀,他并不认为中央就是中央,这次在这钱上面自然不会有尊重中央的想法。大总统,我觉得陈克只怕要采用反客为主的计策。”
  袁世凯听的心里面颇为烦躁,提到反客为主,袁世凯第一联想起来并不是陈克,反倒是北洋诸将。按理说,各省督军本该在财政上支持中央的,可是现实中各省督军不仅没有支持,反倒一味向中央要拨款。和陈克一比,袁世凯还真弄不明白谁是客,谁是主。
  想到这里,袁世凯试探着问道:“陈克说先通告各省,想参加这次和谈的必须愿意承担庚子赔款,参加前先向中央缴纳一百万两银子。诸位对此有什么看法?”
  张謇立刻答道:“大总统,现在各省财政虽然吃紧,不过要不了太久就会有转机。若是这次把各省拒之门外,以后怎么办?”
  听了张謇的话,其他内阁成员并没有支持或者反对,他们都沉默不语。这些内阁成员都很清楚,袁世凯是在非常含蓄的表达对各省督军的不满。北洋集团以袁世凯马首是瞻,袁世凯争取到的好处,不用说,自然有北洋诸省一份。这从北洋新军时代的传统就能看得出来。到了发饷的时候,每发一个士兵的军饷,军官们都会喊一次,“给你们俸禄的是袁宫保”。对于这帮人来说,吃袁宫保的天经地义。遇到事情自然有袁宫保来解决,大家只用听从命令就行了。张謇这话完全是没有弄清楚局面的傻话。
  果然,见内阁成员都不吭声,袁世凯缓缓的对张謇说道:“如果他们现在都不肯出钱,以后他们哪里肯出钱呢?而且这以后得到什么时候?到他们有钱的时候么?等他们有钱的时候,咱们还需要他们的那点子钱么?”
  张謇还想再辩解几句,但是袁世凯明显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打算。“这次我自然不会让陈克弄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我做事恩怨分明,大家也都知道。如果陈克真的是要合作,我也不回亏了他。还有,这次下头的人里头只怕有人会想岔了,觉得这是好机会。你们回去之后管好你们的人,谁也不许动陈克一根汗毛。陈克既然敢到我这里,你们谁也别让我丢这个人。”
  陈克代表团乘坐的火车奔行在铁轨上。坐过动车之后,陈克对这个速度实在是不敢恭维,一小时四十公里的速度也就是个蜗牛。反倒是谈判代表团当中的不少青年成员都是第一次乘坐火车。他们对这种能够自动行走的车辆极为好奇,而对铁道两边不断变化的风景更是着迷。
  黄玉玥也是代表团中的一员,看着在车窗两边不断经过的风景,她忍不住想起了被人民党绑架走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对她们这些少女来说,部队长途行军所见到的东西已经是令人耳目一新。可是与火车相比,就显得不算什么了。更何况她要去的是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北京城。那几千里外的皇城到底是什么模样呢?会是如何的金碧辉煌?会是如何的珠光宝气?那皇帝和太后又会是什么模样?街头行走的人穿着打扮和根据地的人有什么不同?
  “开会了!”听到喊声,黄玉玥才勉强把思绪从这些想象里头拉回到现实。
  陈天华是这次谈判的领队,负责谈判的是陈克与严复。管理整支谈判队伍的则是陈天华。这个等于是大管家的工作让陈天华有点不太适应。他问过陈克为什么不让擅长这方面工作的同志来负责此事。
  “咱们里头没有一个干过这种工作,都没有经验。谁也不比谁更适合这份工作。”陈克给了一个不算是答案的答案。
  既然陈克这么说,陈天华也只能承担起工作来。经过这几年的实际工作,陈天华再也不是那个1905年的激进青年。他发现陈克对这些年轻的同志们要求并不多,却隐隐含着一种比挑剔更为苛刻态度。这种态度只能意会却很难说清,陈天华对此颇为不解。在工作空闲时候,陈天华询问起此事。“文青,你是不是不满意这些年轻同志?”
  陈克回答的轻描淡写,“我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只是看看这些年轻同志们的特点而已。”
  “详细说说,让我也好好学学。”陈天华笑道。
  “说白了,就是有没有无产阶级革命觉悟的问题。”陈克用20世纪一句说的不再说的话作为回答。
  “无产阶级革命觉悟”这个词对于陈克或许是老生常谈,对于陈天华却颇为新鲜。不仅是陈天华,连严复也来了兴趣,他也坐过来问道:“怎么个觉悟?”
  “参与劳动是为了给自己捞资本,还是为了提升自己的劳动能力,这就是觉悟问题。”陈克答道。
  陈天华与严复都颇有能力,这含糊的话两人却听得有些明白了。“再具体些。”陈天华追问道。
  “着眼点是为了办事还是为了捞好处,两位一眼就能看出来。具体到这些年轻同志么,是为了办好事情,还是为了让咱们留下对他们的印象。”陈克笑道。
  严复与陈天华连连点头,话说到这里已经非常明白了。
  “那文青的意思是,咱们革命工作讲的是办事。而北洋首先讲的是派别么?”严复问。
  “没有这么简单,北洋的话也是要讲办事的吧。不过他们分配利益讲派别。对于咱们人民党而言,首先讲的是阶级立场,然后才有是讲办事还是讲利益的分别。”陈克给出答案。
  “妙哉!”严复是个教育家,他对此深以为然,“那文青看好哪一个年轻同志?”
  陈克无奈的摇摇头,“说真的,我都有些看不上。能觉悟的都已经是能在地方上挑起大梁的同志了。这些年轻同志虽然本质不差,但是觉悟的很不够。这次带他们来,也是有锻炼的意思。”
  听了陈克这么苛刻的评价,陈天华算是明白了他当时的感觉。
  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说,陈克转移了话题,“这次谈判,袁世凯绝对不会放弃主导权。我们的目标是希望通过与洋鬼子的谈判,最终保证中国的海关权力逐渐收回到咱们手中。而袁世凯却可以通过抵押海关等关税去向洋鬼子借钱,这件事我们得注意才行。”
  历史上袁世凯政府在1912年夺取了中国的权力之后,短短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向四国银行团告贷,充分暴露了他手头拮据,一意要依靠外国金融资本的窘态。四国银行团决心不失时机地以最有利的条件抓住这笔大生意。3月12日四国财团的代表在伦敦开会讨论对华贷款问题。关于袁刚提出的五百万两的要求,他们只同意就其中预定用于支付军饷的二百万两给予垫款;至于4月以后所需的垫款,则重申全部承担,为此会上制定了包括监督原则在内的严苛条件,除对六千万英镑的借款有“优先权”、此项借款以盐税为担保等已为袁政府同意的各点外,还有:一、中国应“立即采取步骤以整顿盐税,并选用海关总税务司所建议的外国专家给以帮助”;二、四国银行团应“得到适当的保证,以控制和监督中国对借款收入的使用”;三、在四国银行团交付垫款期间以及各次国库债券尚未赎还、善后大借款尚未发行完毕以前,中国应承担义务,“除通过四国银行团的中介外,决不去商谈或签订任何借款或垫款合同。”由此可见四国银行团的明显目的在于垄断全部垫款和善后借款,对借款的用途实行监督和控制,以外国专家干预中国的盐税,一句话,要做中国财政的主人。
  而陈克对善后大借款有点印象,即便是陈克已经不太记得清这件事,他也能看明白这件事的必然性。所以陈克这次谈判,就是要把善后大借款这件事给搞黄!


第一零八章 辛亥之变(七)
  “陈主席,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咱们为了让袁世凯不向洋鬼子借钱,所以咱们就要让袁世凯弄到更大一笔钱么?”陈天华觉得基本理解了陈克的想法。
  “我们不是简单的给袁世凯钱,而是要提高袁世凯和洋鬼子做生意的能力。现在袁世凯几乎是一面倒的被洋鬼子赚钱。他能赚洋鬼子的钱,不过是点关税而已。那点子关税可以说寥寥无几。咱们根据地出口的重工业产品,例如小五金,例如重化工用品里头的纯碱,各种工业用酸,至于轻工业品里面的生丝与丝绸就更不用说了。还有茶叶、瓷器、猪鬃,这所有的产品都能够大量的赚钱。咱们用这些钱购买设备和原材料,然后就继续生产赚钱。这次谈判的目的是把袁世凯拉倒这样的一个轨道里面来。”
  对陈克这个解释,陈天华笑道,“陈主席,同志是要和你拼命的。这不等于是让袁世凯沾了咱们的好处么?”
  “如果袁世凯加入前,咱们只赚了100。袁世凯加入后,咱们能赚到400。那么让袁世凯多赚100,对咱们会有什么损害呢?”陈克解释得很耐心,“想实现这个目的,那就先要把海关的实际控制权从洋鬼子手里夺回来。进口什么,出口什么,这得咱们自己的海关说了算。如果没有北洋袁世凯的配合,咱们不可能对整个海关进行控制。所以必须和袁世凯合作。”
  只要陈克能够说出道理来,哪怕是同志们暂时无法全面理解,但是大家也能接受陈克的安排。因为陈克以往的“奇思妙想”毕竟经住了事实的考验。听着这清晰明确的阐述解释,即便是不愿意让袁世凯赚到的太多,陈天华却不再提出反对意见了。
  “我们和袁世凯谈判的话,他会愿意合作么。”陈天华问。
  “新当上大总统,袁世凯自然是愿意掌握海关。这是里子面子都赚到的事情。要是有什么不愿意,只是他不愿意与别人分享胜利果实罢了。”
  严复并没有插话进来,他比较赞同强势领导人,陈克这种几乎是一人决定外交方向的模式完全符合严复的理念。党委会议自然是要开的,那也仅仅是在决定地方上工作的时候。对于决定整个人民党方向的大事,严复希望陈克能够这样“独断专行”。
  既然同志们共同推举陈克作为人民党的主席,那么就得接受陈克的安排。这是严复赞同的“组织原则”。
  “如果袁世凯气量太小,最后为了个人私利不愿意合作的话,咱们怎么办?”陈天华问道。他还是对陈克的乐观态度感到不放心。
  “袁世凯如果气量太小,那也不过是一董卓。见小利而忘命,遇大事而惜身。咱们就让他认识到,他现阶段根本不用付出太多,到手利益轻而易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北洋那帮人都这个德行。”陈克很有信心。
  人民党代表团在火车上晃了两天多才到了北京,没下火车,就见车站里头站着一堆北洋军,岗哨林立,荷枪实弹。
  “看来袁世凯对咱们很是器重呢?”陈天华对这阵仗并不意外。
  “嗯,没错。这是个好兆头。”陈克连连点头。
  前来迎接陈克的是唐绍仪,唐绍仪表现的颇为热情,“陈先生,上次承蒙你在安徽招待,这次我来负责陈先生一行的起居,也该让我来照顾诸位了。”
  “那就全交给唐先生了。”陈克也笑道。
  很明显,这只是说的好听,唐绍仪的日程安排的很近,下火车的当天,袁世凯就接见了陈克。
  “袁总统,您好。”陈克主动上前握手。这让袁世凯身边的人皱起了眉头。
  袁世凯倒是不甚在意,他很随便的与陈克握了握手,就请陈克代表团坐下。袁世凯那边的代表有内阁副总理徐世昌,工商民大臣张謇,陆军部大臣王士珍三人出面。大家坐下后。谈判直入主题,袁世凯询问陈克,到底准备拿出一个什么计划来解决当前中央的经济难关。
  “袁总统,想来您也听说过英国人曾经想和我们达成一个定额进出口协议,贸易总额达到一年一亿英镑。且不说这个贸易协议中间双方各自能够赚到多少钱。单单海关税收上头,一年就能挣五百万英镑。这个想来袁总统是能够想到的。”
  在袁世凯身边坐着的北洋高官们觉得这简直是废话,张謇忍不住说道:“一年五百万英镑绝对能够解决中央当前的问题,不过现在咱们对于国外面临的出口不畅的问题,哪里能轻松把贸易额度给做到一年五千万出口的程度呢?”
  “这个出口么,我觉得眼前的关键就只有一个,海关没有能够管起来。在进出口的大宗贸易上,咱们在每一个行业上都存在过于分散的情况。”陈克答道,“洋人想把中国当作倾销基地,咱们也想把他们当成倾销基地。既然两边都是这个心思,还不如中央直接给关起来。每个行业都有一个龙头能掌握了国内这个行业。这样出口也好控制,内外税收也都好控制。”
  这是陈克的计划,人民党有足够的实力控制相当的产业,那么就干脆对这个行业形成完全的垄断。
  袁世凯和北洋方面的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见,自打满清不得不开启门户以来,“国有经济”在满清就占据了主导地位。官府投资兴办实业一直是主流模式,陈克的提议也没有离经叛道的地方。只是这个规模实在是太大了些。
  “关键在于出口品质的标准问题。”陈克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就是说咱们出口的产品必须标准统一。例如生丝,蚕种,蚕丝的长度,粗细。这些都要有一个标准才行。而且还要开发能够出口的品种。中国毕竟这么大,北方和南方都有各自的特长,能够出口的产品数量绝对不少。把这些标准谈妥,按照统一的规模生产产品,大宗买卖一年出口到五千万绝对没有问题。”
  袁世凯很有耐心的听着,虽然他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次请陈克过来本来是谈让陈克掏钱还债的事情,陈克却大谈一番怎么赚钱的事情。这明显有点离题万里。不过袁世凯倒也能理解,如果陈克赚不到钱,他怎么可能掏钱出来呢?
  张謇对陈克的想法完全不支持,他本人是民营企业的大户,也素来支持发展民营企业。更别说张謇的产业也遭到了人民党沉重的打击。见陈克对国家彻底控制各个产业如此热心,他忍不住上来打击陈克的热情,“陈先生,这次谈的是中央财政危机,在这点上陈先生到底有什么高见呢?”
  “高见没有,给国家财政出钱的话,我们倒是有点钱。不过我们也不可能坐吃山空。国家财政收入就如同一张大饼,你得越做越大,各方才能分到更大的一部分。张大臣觉得这话可否在理?”陈克答道。
  第一次会面,袁世凯几乎什么话都没说,倒是陈克与张謇之间就双方的分歧颇争论了一番。陈克坚持要求国家主导,张謇认为地方主导更加合适。虽然双方各有各自的立场,不过在袁世凯看来,这简直是反过来了。张謇好歹是中央的官员,陈克则是地方势力。应该是陈克主张地方主导,而张謇主张国家主导才对。
  看张謇真的已经有些不对路,袁世凯不得不说道:“文青一路劳乏,先休息一下吧。”
  表面上的会议一结束,当天晚上,袁世凯私下邀请陈克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到袁世凯家吃个便饭。前来迎接的是袁世凯的长子袁克定,袁克定对陈克的态度相当的有敌意。对这位大力鼓动袁世凯称帝的儿子,陈克也不是多待见。
  同来“拜访”的不仅仅是陈克,徐世昌也带了一家子人前来“拜访”袁世凯。真正的谈判也就围绕着北洋政府的总统、实际上的总理,以及最大的地方势力人民党三者开始展开了。
  不过大家总的走走形式,先见见面寒暄一番。袁家子孙众多,上上下下几十号。陈克一家三口和人家一比真的是显得人单势孤。不过袁世凯并无一声吆喝上来围殴的意思。在陈克的老婆何颖小时候,袁世凯也曾经在何家见过何颖几次。作为长辈兼提亲者,何颖上前给袁世凯见礼的时候,袁世凯自然是要叙叙旧,谈谈袁何两家以前的渊源。
  场面话说完,女眷们就与何颖和陈克的闺女陈倩如一起说话去了。三位一家之主则去书房继续谈判。
  “文青,你做事素来爽快。我是很喜欢的。这次既然你亲自来,不妨就实话实说嘛。”袁世凯也不板着脸,而是用长辈对晚辈的温和口吻说道。
  “我想跟着大总统您一起把海关给收回来。”陈克立刻直言相告。
  袁世凯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能收回海关的话,这不仅仅是一个能对全国上下充分交代的大事。在经济上更能够有巨大的收益。这点上袁世凯是不会反对的。
  不过对袁世凯来说,大言欺人之辈他见到的太多了,莫说谈收回海关,就连要把洋鬼子打出中国去的言论,也不是一个两个人这么说过,他笑道:“却不知道文青有何妙策可以收回海关。”
  “洋鬼子靠枪炮能打开中国的大门,但是他们费了如此之大的力气,却根本卖不了多少产品到中国来,这点上是他们的死穴。英法德美现在所图的是往中国卖东西,那么我们不妨就买。大总统想来已经知道我们根据地的情况,我们在贸易平衡的基础上进口欧美的机器,出口东西到东南亚的殖民地去,光这么一笔贸易规模就相当大。如果我们以这样的模式与海关达成协议的话,定然能够重新控制海关。”陈克从来不反对全球贸易。21世纪的全球贸易获利者之一无疑是中国,20世纪的现在,主导全球贸易的则是英国佬。陈克并不认为英国佬能比美国佬更难缠。
  袁世凯听了这话未免有些失望,这是陈克白天所说的内容。他本以为陈克会有些私下想说的东西。“文青,你现在在南方,手握生丝等买卖,说起这话来自然是有底气的。可我们北洋没有你那便利。现在说这扩大贸易,是不是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哈哈,大总统这就是玩笑话了。北方自然有北方的优势,这可不是南方能比拟的。若是能开发出来那也很不得了呢。就如东北的大豆,你让我们南方怎么种都种不成这样。”
  徐世昌一听这话,立刻有了精神。
  袁世凯也是有些讶异,他问道:“菊人,你在关外,可是如此么?”
  “却是如此。”徐世昌立刻答道,“这几天我就让人送些大豆进来给大总统尝尝。”
  陈克连忙就杆往上爬,“东北的大豆品质极佳,现在没有能够大规模出口,最大的关键就是一个,咱们从来没有真正把这些好东西拿出来卖。我个人有一得之愚,外国有万国博览会,咱们不妨每年在中国搞搞博览会。而这个博览会一定要由中央政府来主持。”
  广交会是个好东西,而中国自己无疑是能够办起一个广交会的。经陈克详细解释了广交会的内容之后,袁世凯与徐世昌已经有些明白陈克的建议内在有什么特点。与普通的市场买卖不同,广交会的目的就是要让各方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来,然后公开做生意。而政府主导的目的无外乎一个,既然是在政府办的,自然政府就要从中间搂一笔。
  “光这个税收只怕还是太少,而且太慢。”徐世昌说道。
  “慢还是不慢这个就看怎么经营。如果光靠那些企业自己搞,肯定没多大买卖。不过如果是政府肯投资呢?”陈克答道。
  “政府投资?”
  “对,例如我说的东北大豆,其实在东北也不过是些很普通的东西,但是如果政府肯投资,肯扶植,每年产量大大增加,那收益可就很不一般了。而且有了广交会,洋鬼子想买什么,咱们也能清楚的知道,投资方向不容易搞错。这就是其中的好处。”陈克答道。
  “那这与收回海关有何关系?”徐世昌对此还是不太明白。
  “收回海关之后,做什么买卖,自然是我们确定。所以我还是建议推行我白天说的定额贸易协议的事情。”陈克绕了这么远的一圈,总算是把关键问题给绕回来了。
  “定额贸易协议有这么两大特点,第一,一定得让洋鬼子觉得有利可图。第二,国家一定要扶植洋鬼子肯买的产品。这是以出口为导向的贸易模式。”
  出口为导向的贸易理论在21世纪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唯一区别在于20世纪末的时候,中国可以依靠洋鬼子的投资,而现在中国必须玩命的发掘自己的优势产品。陈克一路上也不得不给北洋考虑,他也只找到了东北大豆这一项买卖。不过当年张作霖靠出口大豆,一年最少赚3000万美元,在更早的这个时代,东北大豆肯定更有市场。
  “想让洋鬼子觉得有利可图,那就得保证贸易平衡。对于中央来说,赚钱得是靠关税。而且进口的产品一定要管住。不能进口消费品。哦,消费品指的是布匹,粮食,奢侈用品。要进口的是工厂设备这些能够提高咱们自己力量的东西。这点一定要确定才行。”
  陈克并不怕北洋会真的实现工业化,要是光靠买就能买来工业化的话,那么21世纪全球的工业国应该更多才对。但是很明显,从二战后真正变成工业国的也就新中国一家。制度是否搭配是个关键问题。
  但是陈克却不能藏着掖着,他至少得让北洋觉得人民党没有说瞎话。骗人这玩意一定得让被骗的一方对骗子有足够的信心才行。那么说实话就是最基本的一点。
  果然,袁世凯“被骗”了。陈克所说的内容北洋早就调查的很清楚。人民党出口生丝,猪鬃,瓷器,茶叶。买来的都是工厂设备。他们开矿山,修铁路,经济上搞的红红火火的。对于人民党打土豪分田地之事,北洋内部并不认为这是人民党成功的关键。袁世凯也不认为这是陈克成功的不二法门。
  听陈克这么一番介绍,袁世凯心里头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信任。即便袁世凯认为陈克还是怀着造反的心思,但是至少在发展经济这件事情上,袁世凯认为陈克的确是“坦率”的。
  “但是收回海关之事,按照文青所说,却是完全没有收回。”袁世凯问道。
  “收回海关,这是看收回到了谁的手里。若是收回到了中央手里,地方各省自然是觉得不开心。他们认为海关的权力到了地方各省手里,这才叫做收回海关。”陈克对此完全抱持着实用主义态度。
  听着如此尖锐的发言,袁世凯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而徐世昌忍不住笑出声来。徐世昌以前没有和陈克打过交道,这算是第一次真正的谈判。徐世昌觉得有些明白为什么陈克能在三十岁刚出头就有如此“造反成就”,这种天不怕地不怕态度的的确让徐世昌这种人颇为欣赏。


第一零九章 辛亥之变(八)
  袁世凯、徐世昌、陈克,这三个人在未来海关的设计上可以说相谈甚欢,袁世凯觉得自己又找回了年轻时候与盛宣怀、严复等李鸿章北洋时代谈论大事的感觉。那时候大家都是一群铁钢洋务派,不是留洋归来的,就是各地兴办洋务的干将。那时候众人都是盛年,思路敏捷,精力充沛。面对纷繁的事物,也有朝气有闯劲。都觉得能澄清天下,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
  不过时过境迁,甲午海战之后,李鸿章大人被迫下台。袁世凯却成了新北洋的首领。而戊戌变法,庚子事变接踵而至,当年的老兄弟现在早已经四分五裂。依旧能称为袁世凯铁杆的也只剩下徐世昌一人而已。
  袁世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不过是谈到了晚上12点,他就觉得精力不支,眼皮有点打架的感觉。徐世昌也好不到哪里去。而眼前的陈克依旧思维敏捷,注意力集中。谈论事情井井有条,更难得的是,陈克对任何环节都没有丝毫的想当然,并没有丝毫指望别人的态度。
  “文青,天晚了,不妨今天就在我这里住下吧。”袁世凯忍住打哈欠的感觉,尽量用坚定的声音说道。
  “这会不会打搅了?”陈克对这时代的规矩并不熟悉。反正在21世纪,不管晚上high到几点,有多累,他可是都要回家睡觉的。
  “不妨事,菊人今天也住下吧。明天咱们接着再谈。”袁世凯答道。
  “这……”陈克还是有些不确定。
  徐世昌笑道:“文青,你这来来回回的让谁看呢?既然要谈,咱们就不妨把事情谈完再走。明天我和大总统都不出门,咱们好歹把事情谈出个眉目来。”
  这话比较合理,陈克只是不习惯在别人家住,但是眼前三人的身份,能聚到一起谈事已经能够决定中国未来的命运,哪怕不是谈事,随便聚在一起说说话,也已经能引发无尽的猜测。陈克在袁世凯家进进出出的,外头的传言天知道能有多大。
  “那就打搅大总统了。”陈克笑道。
  “到我这里就是客,不用大总统大总统的这么客气。我和你老师严复都是老兄弟,叫我声伯伯就行了。”袁世凯用颇为家常的语气说道。
  陈克连忙说道:“大总统,既然是谈公事,这称呼就不能乱了。我自然是该叫您伯伯。可是我这人不懂规矩,若是说的地方不对,让别有用人的别人听到了,只怕那些家伙背后说您公私不分。还是叫大总统不会出错。”
  “文青太客气了。”嘴上这么说,袁世凯的语气中却透漏出很以为然的感觉。其实听陈克称自己大总统,袁世凯心里面也觉得这种明确了地位的称呼很应该。
  袁世凯家颇大,陈克与徐世昌各住了一个院子。徐世昌自然不怕袁世凯会加害,他的随从在外头。但是陈克的警卫员们可没有那么轻松,他们紧紧的守住了院子。而袁世凯的护卫们又从外头防备着陈克的警卫。一晚上就这么外松内紧的过去了。
  第二天谈判继续进行。头天三人已经达成了一个共识,绝对不能让其他各省单独与洋鬼子勾结。而控制其他各省的关键无外乎运输渠道。
  人民党掌握了武汉,又把住了相当一段长江流域,这就掌握了内地的贸易渠道。湖北、四川,包括河南在内,想进行贸易,就必须依托长江。武汉之所以是重要的贸易中心,因为他有水陆之便。京汉线将铁路沿线的物资运到武汉,然后装船运到长江下游去。陈克很清楚,现阶段正因为作为贸易中心,武汉才能如此繁荣。
  两广有自己的出海口,这倒不容易把握,而其他内陆地区,想和洋人做买卖,就必须靠铁路与水路这些交通枢纽。北洋一旦与人民党合作,基本上就能彻底控制整个中国的对外贸易。
  有了这个共识之后,北洋与人民党之间就有了共同利益的基础。双方的分歧也就开始逐渐清晰起来。袁世凯现在是极度缺钱,他也想打关税的主意,不过贸易如果不能平衡的话,关税收入就是一把双刃剑。国内反对洋货的事件层出不穷,原因就是洋货在沿海地区极大的冲击着民族资产阶级。廉价商业品让手工作坊纷纷倒闭。
  袁世凯倒不是没想过充当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守护者,不过这守护者自己可是要吃要喝的。民族资产阶级一面埋怨中央政府“丧权辱国”,一面却努力的不肯交税。袁世凯手里并没有能够凭空变出财富的神灯,他自己也没有修习出屙金尿银的法术。北洋上下还等着袁世凯给钱,他的日子实在是难熬的很。
  陈克很能理解袁世凯,因为即便是在21世纪,陈克自己也是偷税漏税的。一定用法律来衡量的话,陈克本人也是个经济犯罪份子。做假账这些东西根本就不算什么,什么倒卖发票,现金换承兑,过桥贴现。这些处在灰色领域内的事情陈克都干。
  就因为有这些经历,陈克对市场经济完全没有好感。想在私营企业中找出心甘情愿交税的人,还不如在天空中寻找自由飞翔的老母猪更靠谱些。美国的大国税局专员那可是人人带枪,不纳税,马上就要把这些家伙送进监狱。芝加哥的黑帮老大卡彭,手下身穿黑色风衣,风衣里头揣着“芝加哥打字机”这种机关枪,火并的时候用手雷开道。政府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警察局也不敢因为“谋杀”这种小事去打搅卡彭大爷。结果因为偷税漏税,直接被美国大税务局给连锅端掉。自此,黑帮再也不敢不纳税。因为在美国的税单上有着“来源不祥”这个选项。
  可以通过犯罪来捞钱,犯罪捞来的钱却不能不纳税。这是美国这个极度崇尚暴力的警察国度的基本国策。可中国的国情不同,即便是根据地,也不敢实施这等无法无天的做法。更不用说袁世凯北洋集团这种执行力。
  “各省若是不肯出钱,那就必须听中央的。这东西决不能是阿猫阿狗的就可以参与进来的。”陈克对于其他省份一点都不客气。可怜者必有可恨之处。或许是陈克的心态变化,反正他对“弱者”这个“结果”毫无同情。一时的窘迫并没有什么问题。党始终处在危机中,其结果是激发了空前的先进性。人民党也是在极为困苦的局面下起家的。强弱的区别并非一时的风光或者悲惨。最重要的是态度。陈克能够想象出这次的贸易协定最终会给各省带来什么样的结果。也很清楚各省会如何的痛骂处于主导地位的北洋集团和人民党集团。但是陈克并不害怕这些,失败者的痛骂或许能该看成对胜利者的赞美吧。
  “文青倒是看的看。”徐世昌对陈克的态度有点惊讶。一般来说,地方上的势力都是试图联合自保的。而人民党不仅敢与北洋争夺局面的主导权,对各省更是毫不客气。这样的表现在徐世昌看来简直有点自取灭亡的味道。
  “徐总理,中央办事也要被骂,不干事也要被骂,既然怎么办都会被骂,中央还管各省的态度做什么?”陈克答道。
  袁世凯已经有点明白陈克的整个计划。陈克的主张核心要点对内是实施了“贸易管制”。对外则以大额的贸易协定来笼络住洋鬼子,以“促进自由贸易”为名,让中央有效的管理住了进出口内容。而不是简单的实施扩大贸易的模式。
  这样的策划自然有其优势,不过袁世凯同样看的明白,如果按照陈克这么做的话,现在已经有大规模出口的人民党无疑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所以不管陈克说什么,袁世凯都只是简单的听着,却不给出任何评价与承诺。
  “广交会确定扶植出口产品的类型与生产者,政府对其进行有倾向性的扶植。一方面可以保证海关的税收,另一方面还要确定相应的生产标准。这个标准一旦确定,所有相关类型的产品就必须遵守这个标准。这样才能占据市场。”陈克用21世纪再平凡不过的说法解释着具体的实施要点。
  “文青,这个标准只怕不是那么容易推广的。如果强行要求别的商家采取同样的标准,那只会引发大乱。”徐世昌精疲力竭的说道。
  “这东西不用管他们怎么做,我们只要把住了销售,其他商家给的商品不符合标准,我们不要就行了。海关要管的只是验货,质量不合格的,他们自己解决。大乱肯定不会。顶多大批商家不能出口而已。”陈克在这点上有自己的坚持。他是亲眼见到曾经很红火的国企是怎么在获得了成功之后一步步走向覆灭的,对于不符合标准的家伙们自取灭亡,陈克有一种很复杂又很单纯的态度。
  “徐总理,不是我们要为难谁,只是我们自己千辛万苦把出口管起来,若是商家自己破坏这种局面,我们绝不能姑息养奸!”陈克说道。
  徐世昌觉得陈克是有些过分了,很多事情若是执行的过于规矩,那结果肯定不会好。这种事情徐世昌见到的太多了。“文青,你这么做,只怕落得全都是骂名。”
  “徐总理,中央从来不是让人称赞的。中央就是让人骂的。这点担当怎么都得有才行吧。”陈克反过来劝起了徐世昌。
  袁世凯已经很久没主动发言了,听到这话,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目光也从冷淡变得锐利起来。
  陈克毫不在乎的与袁世凯对视了一眼,当年廉政朱天下皆曰可杀。但是作为总理,他的确是完成了自己该完成的工作。这一点上陈克很是佩服。若是袁世凯中央做不到这点,陈克觉得自己就需要重新考虑是否进行合作。
  徐世昌与袁世凯是老搭档,他更清楚袁世凯的表现代表的意义。袁世凯并不在乎陈克提议的种种细节,现在袁世凯的不满是对陈克的这种地方要挟中央的态度。袁世凯很多地方是能够容人的,不过那限于对方必须跟随袁世凯的主导。对陈克这种试图强力主导局面的家伙,除了慈禧之外,袁世凯从来没有客气过。
  在北洋大员里头,虽然公认王士珍是袁世凯的龙目,但是袁世凯真正的谋主,至少是重要关头的谋主却是徐世昌。袁世凯与徐世昌两人的合作在戊戌变法中达到了极致。徐与袁一样,即有政治野心、也有爱国热情,袁世凯在青年时代不失为一个爱国者。徐在翰林院时曾因甲午战败,与数十名同事联合弹劾李鸿章;值戊戌变法,徐、袁都参与了维新运动。但在关键时刻,当新旧势力交锋、维新势力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掌握军权的袁世凯身上时,袁世凯却听信了“军师”徐大哥之言:“旁虽一国之主,然当政日线,势力薄弱;后(西太后)则两朝总持魁柄,廷臣疆帅,均其心腹,成败之数,可以予卜。与其助帝而致祸,宁附后而取功名”。徐世昌一言九鼎。袁世凯深以为然,遂向荣禄告密。在义与利的选择上,徐、袁很现实地选择了趋利避害。二人均以戊戌六君子之血染红了顶戴花翎,从此深受后党恩宠,平步青云。
  现在徐世昌非常明白的感受到了,北洋和袁世凯的命运此时已经到了另一个重要的关头。陈克提出的商业贸易计划看似是让中央掌权,实际上确实在确定未来中国的命运。这种气魄实在是令人佩服,但是陈克以地方试图指挥中央,这种态度已经触及了袁世凯的底线。但是这不足一天的接触中,徐世昌同样感受到了陈克身上那种强硬的态度。如果袁世凯不会让步的话,陈克更不可能让步。
  “文青,今日不妨先谈到这里把。”徐世昌说道。
  “也好。”陈克也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直奔死胡同而去。人民党是来寻求合作的,而不是向北洋屈膝投降的。陈克作为人民党的领袖,他自然不可能对此有丝毫偏差。
  “大总统,我想说的已经基本说完。还请您给斧正一下。”陈克说道。
  袁世凯沉吟了一阵,突然脸色变得温和起来,“文青,你所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北洋的事情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你写一份东西递上来,我详细看看。”
  “我已经准备好了。”陈克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头掏出一份文件。这是他准备的整体计划。
  袁世凯笑道:“看来文青已经准备的很充分了。那就留下我先看看。”
  话到这里已经足够,陈克把文件给了袁世凯然后就告辞了。袁世凯也没有挽留,只是让徐世昌送陈克到门口。
  徐世昌自然不会提醒陈克什么,他只是礼貌的把陈克送出大门,就回来找袁世凯。一进书房,却见袁世凯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大总统,陈克已经走了。”徐世昌说道。
  袁世凯睁开了眼睛,他用一种稍带疲惫的声音开口了。这不是袁世凯装出来的,与陈克谈了这么久,袁世凯真的感觉到了疲惫,“菊人,你怎么看陈克?”
  “此人绝不是好相与的。”徐世昌叹道。
  “那陈克所说的可否合作?”袁世凯问。
  “……”徐世昌愣住了,他没想到袁世凯居然这么问。
  陈克的家人上午已经提前回到了人民党的驻地,陈克一回驻地,同志们都松了口气。听陈克介绍了具体的情况之后,陈天华忍不住问道:“陈主席你觉得袁世凯会不会答应合作?”
  “这个么就看袁世凯到底准备依靠谁了。如果袁世凯准备依靠欧美列强,他就会与欧美列强合作。如果袁世凯愿意靠自己,他想不合作也不行。”
  “难道袁世凯准备学习我们根据地不成?”陈天华很是意外。
  “他肯定毕竟我们的革命事业主要是管好自己。至于敌人的很多具体反应么,他们在现实面前根本没有更多选择。”
  听了陈克的话,陈天华还是没有足够的信心,“按照陈主席你所说的,双方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区别就在于无产阶级革命的觉悟。”陈克依旧老生常谈。
  “把无产阶级介绍的更详细些。”陈天华对无产阶级始终没有概念。
  “我指的无产阶级有两个条件。第一,在物质条件方面,社会化大生产已经成为社会主流生产模式。第二,在意识形态方面,个人的认识角度以社会生产为核心,而不是以个人的自我认知为核心。”
  陈天华与严复在意识形态方面已经超脱了个人为中心的程度,但是谈及物质条件,他们的确没有陈克的眼界。不过陈克既然是以能力与眼界方面的极大优势才获取的人民党领袖地位,两人并不去质疑陈克的话。
  “无产阶级并不是穷光蛋,认为穷就是无产阶级的特点,这是对无产阶级的一种错误观点和污蔑。这个无产,是指没有占有资产,而不是说没有家产。”陈克以前基本都是照本宣科的阐述革命理念,但是这次对无产阶级的解释,真的是他自己考虑的成果。虽然基本理论还是马克思与毛爷爷的那套理念,不过推导出的结果却有些不同了。至少与陈克看过的书上的解释有些不同。
  “既然作为一个劳动者,在未来复杂的大规模社会劳动中,那就只可能完成一个环节的工作。单凭一个环节就要拥有该项社会劳动的所有生产资料,这摆明了不合理。这才有了生产资料公有制与私有制之间的区别。”


第一一十零章 辛亥之变(九)
  徐世昌送陈克离开袁世凯的府邸大门之后,立刻赶回袁世凯的书房。没想到在中厅看到袁克定正从那里经过。徐世昌敬语世情,一看袁克定那别别扭扭的样子,就知道袁克定绝非偶然经过,而是故意在这里等着自己。徐世昌正想避开袁克定,却见袁克定热情的迎了上来。
  “徐伯伯,昨天您辛苦啦。”袁克定笑的很是灿烂。
  “世侄,你父亲还等我回话。”徐世昌并不想和袁克定有所纠缠。
  袁克定仿佛没有看出徐世昌的意义一般,他正色说道:“徐伯伯,现在天下皆知陈克心怀不轨,可您与我父亲却百般容让。徐伯伯,长此下去总不是个办法。”
  “世侄,这些事情你父亲自然有决断,我先去他那里了。”徐世昌用平静的语气说着十分冷淡的答复。说完,也不管袁克定怎么想,徐世昌大步流星的直奔书房而去。把一脸愕然的袁克定丢在后面。
  进了书房,徐世昌就见到袁世凯正拿着陈克写的那份计划书看得仔细。只见袁世凯神态专注,眉头紧皱,竟然看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徐世昌也不想打扰袁世凯,他静静的坐下。
  “菊人,你觉得这陈克到底是什么来历?”袁世凯冷不丁问了一句。
  “呃?”徐世昌觉得有些意外,他一直不管情报工作,对陈克出身毫无了解。而且袁世凯与陈克打交道颇久,徐世昌想不明白袁世凯怎么会问起自己来。即便如此,徐世昌也不能推脱自己不知道,他沉吟了片刻才道:“看他行事应该是大家出身。不过却不像是受过什么管教的样子。”
  徐世昌随口的回答,却让袁世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就见袁世凯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点头赞道:“的确是缺乏管教。看陈克这样子,竟然是想地方指挥中央。他父母到底怎么教他的呢?”
  不知为何,徐世昌听了这话之后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笑道:“大总统,你不想和陈克合作了么?”
  “绝不能按照陈克说的那么做。”袁世凯答道。
  徐世昌盯着袁世凯,这话里头的含义颇为丰富。看来袁世凯并不反对从陈克那里拿钱,但是他绝不肯放弃自己的主导权。
  “菊人,就你看,陈克会不会固执己见?”袁世凯问道。
  “我先看看陈克写的那份东西。”徐世昌没有直接给出自己的答案出来。
  计划书的内容与陈克所说的毫无二致,全部内容都是围绕如何获得海关主导权展开的。徐世昌觉得很有些意外。陈克的计划书里面对洋鬼子的分析完全没有丝毫惧意。难道陈克真心认为洋鬼子都是好相与的么?
  可是陈克崛起在长江流域,那里可是英国佬的地盘。不仅仅有英国佬,法、德、俄,日,在长江流域都有自己的存在。而陈克夺取了这些地盘之后,洋鬼子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对。这本身很不正常。如果陈克是出卖了中国的利益,北洋不可能不知道。偏偏陈克只是正儿八经的与洋鬼子做买卖。双方居然相安无事。难道陈克遇到的洋鬼子都与众不同么?
  “大总统,英国人是什么意思?”徐世昌放下手中的文件后问道。
  “英国人简直是和陈克穿了一条裤子,他们坚决要求咱们北洋和人民党一样,与英国人进行定额贸易。”提起这件事,袁世凯的脸色就变得相当不好看。
  “大总统,咱们北洋地处北方,本来物产就没有南方多。就我看,这一两年里头,定额贸易咱们是比不了人民党的。”徐世昌答道。
  一提起钱的事情,袁世凯脸色就更加难看了。“菊人,陈克在南方满打满算不过五年时间,他怎么就能赚到这么多钱。”
  徐世昌其实也很不理解这件事,作为满清著名的能臣,在1907年东北改设行省的时候,徐世昌被任命为钦差大臣,东三省总督兼管三省将军事务。其时东北处于日俄战争之中,清朝的根本被蚕食,徐世昌多所举措,采取开商埠,借国债,连与国,修铁路等一系列措施。并在东北推行新政,以此来抵抗日俄对东北的控制。
  徐世昌督东北仅两年,东北面貌焕然一新,清廷亲贵载涛“自欧考陆军归国,经奉天(今沈阳)见马路、电灯、军警无不备具,街市焕然一新,乃宿公署,俨然欧式。”
  不过这些让徐世昌自以为得意的政绩和陈克取得的成果相比,就显得黯然失色了。徐世昌朝中有人,自己又颇受慈禧的信赖。在东北大权在握,这才有如此表现。陈克1905年的时候还是孤身一人,现在硬是打出了一片天下。大有和中央平起平坐的意思。在战争的同时,陈克也没有在赚钱方面耽搁了分毫。徐世昌听袁世凯说过,陈克和英国人签署了一份定额贸易协定。每年进口出口居然都达到了两千万英镑。一年四千万英镑的总贸易额,单单是5%的关税,一年收入也有两百万英镑之多。在这点上,徐世昌知道自己的确是比不上陈克的。
  “大总统,陈克在北京办的蜂窝煤厂和车马行,我听人说,现在每天少说也得赚几千两银子。说起经商,陈克此人倒是个行家。”徐世昌说道。
  袁世凯对此不置可否。对于陈克赚钱的本事,袁世凯也觉得很无语。当整个北京十几万户人家,一半以上城都用上了蜂窝煤之后,一天怎么都得二十万块。陈克一块蜂窝煤赚一文钱。一天就能净赚二十万文。现在铜钱贵,二十万文得有五百两银子。而车马行一天就能轻松挣到几百两。可不是一天上千的银子。
  而且人民党已经开始在天津开始兴办蜂窝煤厂与车马行。即便是一天只赚三千两,一年这也是一百万两。大富大贵的豪族也不过百万家财,结果人民党靠了两个城市,一年就能创造一个豪族的家产出来。如果不是有人专门给袁世凯汇报此事,袁世凯真的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陈克没干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是就这么平平常常的举动,却聚敛着别人想都不敢想的财富。袁世凯发现自己居然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世凯与徐世昌在考虑陈克的事情,人民党也在考虑北洋的事情。既然陈克与袁世凯详细谈了此事,人民党代表团也就召开了会议。
  对未来的发展,陈克让代表团所有成员都畅所欲言。黄玉玥本来是要承担书记员的工作,却没想到陈克让她第一个发言。
  黄玉玥没想到自己也能对这等大事进行评论,她心里头忐忑不安,生怕说错了话。因为有些着急,脸都有些泛红。想了一阵,黄玉玥才说道:“陈主席,同志们,我觉得袁世凯绝对不会真心想和咱们合作。”
  代表团里头的每个人都瞅着黄玉玥,黄玉玥觉得压力极大,竟然一时语塞了。
  陈天华也不能让黄玉玥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冷场,他笑道:“黄玉玥同志,既然你这么说,总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吧?说来听听。”
  能被选出来成为代表团成员,那自然不可能真的是说不出道理来的人,黄玉玥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不安,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她的脸色已经恢复到正常,声音也变得稳定起来,“一般来说,每个人都只看到别人得到了什么,却不会去看别人付出了什么。我是把我自己当作北洋来看,然后感觉北洋是绝对不会愿意和咱们合作的。他们觉得咱们赚钱太多。”
  代表团里头的年轻人对黄玉玥的说法相当不以为然,李明仁撇了撇嘴。虽然没有出声打断,但是反对的态度在脸上表露的非常明显。
  “北洋集团现在是想要钱,又不想干活。咱们干活的时候肯定要插手很多行业,北洋对咱们会很忌惮。咱们根据地里头也不可能让外来的人这么自行其是的。所以,我觉得北洋绝对不会真心和咱们合作。”黄玉玥把自己能想到的东西全部说出来之后就想坐下。不过她突然发现自己少说了一句话,又连忙站直了,“我的话完了。”
  “请坐。”陈克说道。
  听到这话,黄玉玥立刻坐回了位置上,她轻轻吁了口气,缓解了一下紧张的心情。
  李明仁立刻举手要求发言,陈天华让李明仁起身发言。
  “现在不是袁世凯想不想合作的事情,而是他不能不合作。北洋现在财政枯竭,如果想缓过来这口气,就一定需要一笔钱来维持营运。不和咱们合作,北洋又去与谁合作?”李明仁完全有自己的想法,所以话说的既响亮又流利,“北洋对咱们不信任,这并不是问题。那也只有合作到什么程度,绝不会出现完全不合作的局面。”
  说完这些,李明仁扫视了一圈,陈克面无表情,严复是一贯的严肃。所以看不出他们两人到底在想什么。从其他同志们的表情上看,赞许李明仁的人比较多。
  关自铮则是不赞成的一个,他看李明仁大概说完了,就立刻举手要求发言。得到陈天华的同意之后,关自铮起身说道:“袁世凯现在既然需要一笔钱,那么只要在他能够承受的范围内,他找谁借都是借。外国银行已经开始和袁世凯谈判,如果袁世凯觉得和咱们人民党合作后患无穷的话,哪怕是外国银行团的利息高,袁世凯也是会去借的。”
  李明仁皱了皱眉头,随即答道:“袁世凯肯吃这么大的亏么?”
  关自铮微微摇摇头,“如果袁世凯只有向外国银行借钱一途的话,他肯定会吃大亏。不过既然有咱们人民党这么一个选择,袁世凯反倒可以利用他中央的身份利用咱们向外国银行压价,也可以利用外国银行来压制咱们人民党。北洋就算是再烂,至少他们也懂得玩弄这种手段的。”
  代表团的年轻同志们发现自己有些迷糊了,原本认为李明仁所说的有道理的同志,现在又觉得关自铮的道理有些占据了上风。
  不过李明仁并没有被关自铮说服,他立刻回应道:“这只是如意算盘而已。想这么做,就必须让我们和外国银行团处于对立的状态。就是说双方都必须执意借给袁世凯钱。但是现在的局面明显不是如此。袁世凯在军事上并没有处于能够自保的情况下。连最起码的安全都保证不了,袁世凯想把别人玩弄在掌心,只怕是一厢情愿。”
  关自铮同样没有放弃的意思,“打仗是为了利益。洋鬼子如果是为了贷款的事情打北洋,那岂不是得不偿失?我们现在也想与袁世凯合作,那么在一定范围内也不会轻易选择军事斗争。袁世凯只要把斗争限制在这个范围内,他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那是袁世凯自认为有保障而已。袁世凯如果不是为了发展,而只是为了渡过难关。那他的选择就只剩了一个,向外国银行团借钱,但是充分利用咱们人民党去向外国银行团讨价环价。而且这种贷款直接导致的结果则是各省都有理由抨击袁世凯卖国。这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听李明仁这么说,关自铮呲牙一乐,“北洋不是咱们人民党,我觉得黄玉玥同志方才说的很对。北洋是一群普通人的集合。至少他们的政治觉悟程度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咱们人民党是无产阶级先锋队,在对社会的理解和认知方面,北洋真的和咱们比不了。”
  话说到这里,就有超出谈判本身的范畴。李明仁感觉有些难以应对。“按你的意思,就是说这次谈判本身很可能是咱们空跑一趟么?”
  “有些时候就得空跑一趟。”关自铮理直气壮的答道。
  听到这里,陈天华连忙把讨论叫停。他对这种局面的发展很有经验,早些年陈天华在日本搞革命的时候,革命青年们一开始谈革命的时候,倒也能够有些比较有趣的观点。不过谈道后来,大家都会遇到看似无法解决的问题,然后讨论就成了意气之争。闹得不欢而散还算是比较好的,争论到最后反目成仇也是家常便饭。
  人民党还算有一个好处,党委会议上是讨论办事的,好歹有人能压住阵。特别是陈克主持这次会议,只要不放任同志们争执,局面总是能够稳住。
  “陈主席,你有什么看法?”陈天华问道。
  有陈天华领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陈克身上。
  陈克听着年轻同志们的争论,他心里面其实挺高兴的。每个人都能够有自己的见解,这本身就是件好事。只要没有弄成意气之争,大家能够互相去了解、学习别人的想法,那么就能达成孔子说过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的效果。陈天华及时控制了讨论的局面,这种果断以及对时机的把握也很到位。
  看众人等着自己发言,陈克随即说道:“首先呢,我个人是反对空跑一趟这种说法的。这种认识角度不够全面。如果这次我们没有谈判成功,那么我们也要明明白白的知道为什么谈不成。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们在这里说空跑也好,或者认为北洋会不会干些得不偿失的事情,我认为这些想法都没错。但是,这些想法都没有实际调查作为支持……”
  同志们本以为陈克是要来决定谁对谁错,没想到陈克居然开始“和稀泥”,年轻同志们都觉得很意外。因为没有得到陈克支持而不开心的同志,自然是脸上有着失望的神色。不过有些同志已经隐隐的明白了陈克的意思。例如黄玉玥神色里头就是一种相当凝重的样子。
  “黄玉玥同志,你不要觉得你是个女生,接下来的工作就可以不承担。”陈克笑道。
  “陈主席,你要我去拜访北洋的官员么?”黄玉玥还是城府浅些,被陈克一套就忍不住说了实话。
  “没错,一会儿开始,大家先进性礼仪培训。也要学习一下北洋官场上的一些话。最晚到后天上午,所有人大家都要去拜访北洋的官员。开始实际调查。而且咱们也不光是调查,既然咱们来了,那么有些消息就得让人知道。咱们本来就是光明正大的前来谈判的,有些基本情况没必要藏着掖着。而且咱们代表团里头的同志,男同志们都英武帅气,女同志们都文雅漂亮。去拜访的时候,这也代表了咱们人民党的形象。”
  李明仁与关自铮没想到陈克最后居然把原本看似直奔死结的争论引到了具体调查上去,两人都觉得心里头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另外呢,同志们很多都是第一次到北京来,大家也都可以逛逛这北京城。只要是纪律允许的情况下,大家都可以去看一看。”陈克知道大家到了北京之后都想在这京城里头逛逛。陈克自己就热爱旅行,而且他认为到处走走看看本来也是能够提升人眼界的好途径。
  听到这话,屋里面立刻沸腾了。代表团纪律严,大家不敢私自去逛北京城。年轻人嘴里头不说,心里头还是着实有些着急。听陈克发话可以逛京城,李明仁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他兴奋的问道:“陈主席,我们能不能去紫禁城里头看看?”
  “哈哈。”看着李明仁兴奋的样子,陈克想起自己第一次去故宫博物院的时候,在门外的兴奋感觉,他笑道,“紫禁城里头有什么好看的?院子大了点,门比较大。里头其实阴森森的,有几个大鼎,一些老树,其他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真的么?”黄玉玥惊讶的问道。
  “真的。我去过几次,感觉没什么了不起的,那金銮殿上的皇帝的座椅雕的看着好看,就是太硬,还不如沙发坐着舒服。倒是颐和园不错,修得有点意思。在昆明湖里头划划船还行。”陈克忍不住说起了自己的体会。
  周围随即安静下来,同志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看着陈克,陈克一开始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他随即就明白过来……
  “陈主席?你进过紫禁城,还坐过龙床?”李明仁瞪大了眼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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