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讲课
作者:绯红之月|发布时间:2024-06-29 00:55:27|字数:64286
1905年9月1日。马相伯先生在病榻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除了中厅里面偶尔传出的声音之外,宅邸里面静悄悄的。马先生偶染风寒已经有了几天,中午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好了很多。
听到屋里面的声音,一位中年男子快步走了进来。此人容貌英俊,浓眉大眼,鼻梁高直,戴了副圆眼镜,嘴唇微抿,有种刚毅的味道。他脊背笔直,虽然一身长袍马褂,但是腰杆笔直,行走起来虎虎生风,倒像是一名军人。
“相伯先生,您醒了。”男子关切地问道。马先生还在病榻上,男子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他中气十足,浑厚的嗓音倒是更有穿透力。他边说边扶着马相伯靠在靠枕上。
马相伯先生看看了此人手上拿着一本线装的手抄本,他问道:“几道。书你已经看到了?”
“相伯先生唤我来就是为了此书吧。”中年男子问。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马相伯先生说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相信这书是二十多岁的青年所写。”
中年男子点点头,“相伯先生,我给您倒杯茶。”他说完,就把书放在枕边,自己起身斟茶去了。
书皮上是一行漂亮的行楷,《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第一册。
“你严几道前些年做了《天演论》,无人不赞,我这老朽也觉得茅塞顿开。此书一成,反响之大必胜过你。”马先生兴淡淡得说道。
端茶过来的男子乃是大名鼎鼎的严复,他与马相伯关系莫逆。马相伯兴办复旦公学,严复是出了大力的。现在严复正在安徽的皖江中学堂当校长。本来马相伯已经和严复约好,明年,也就是1906年,由严复接掌复旦公学的校长。但是前几天突然收到马相伯的信,请他尽快来沪,马相伯说得到了至宝。严复见信中让自己动身的意思甚坚,于是马不停蹄的赶来。
到了马先生家才知道,马先生这几天除了忙开学的事情之外,其他时间几乎是通宵达旦的阅读一书。偶染风寒,病倒了。即便如此,马先生还专门交待家人,如果自己不能接待严复,就让严复先阅读一本书。马先生的家人转达了马先生的意思之后,带着怨怼的神色将指一册抄本递给严复。
马先生是位博士,中西贯通,学识渊博。什么书能让他如此推荐。严复一看书名就喜欢。作为国内公认的西学大家,严复被康有为盛赞为“眼中未见有此等人!”但是与他同时期的名家一样,严复精通西学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够兴复中华,兴复中华文化。书名里面“中国文化传承”几个字就让他很对胃口。但严复本人同样也是深通国学,又觉得这作者未免大言不惭了。
开篇第一章的内容却不是国学,标题是“世界的物质统一性”,是唯物与唯心的辩论。此人写书却用了白话,但能看出是有些国学底子的。严复的《天演论》用的是文言,很多词汇严复苦思如何翻译,这才提出了让后世公推的“信、达、雅”翻译标准。此人用了白话之后,分讲道理却能够娓娓道来,即便是没有读书不多的人,也能够看懂。对此等做法,严复觉得不适,却又觉得非常不错。
作者在文中毫不掩饰的公开本书的唯物主义立场。严复本人到有些朴素唯物主义的概念,但是看到“世界不依赖人类的主观意识而独立存在,但是没有人类的主观意识,世界也不会被感知。”这段,不禁暗道了声好。
很快,严复就看到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这两个没见过的词汇。围绕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作者讲述了物质资料生产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力量。进而提出“劳动创造人本身”的概念。接着,文章旁征博引中华文献,提出上古先王“有巢氏”“燧人氏”“神农氏”,都是在生产力力方面做出极大推动的杰出人才,这才被奉为天下之主。
严复从来没有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待过世界,初一接触,就觉得很不适应,仔细想来,却觉得此论调却能自圆其说,想有异议倒是颇为为难。虽然大家嘴里不爱谈利,但是每个人都不反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这本书竟然如此直白的谈利,让严复很不适应。这书行文却毫不市侩,怎么读怎么不舒服。
这书文字虽然是白话,但是说理偏偏颇深。越往后读越是不解。又重读了一遍,却发现豁然开朗。严复不是一个死读书的人,他放下书闭目静思,片刻后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这本书的说理却是层层相套,若是不依照他前面的理念去想,后面的自然不会读通。这和中国传统的“微言大义”全然不同。而是欧洲哲学的模式。严复不仅做过《天演论》,还读过很多欧洲的哲学书籍。
这作者肯定精通西学,国学造诣也不会太低。严复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不知是谁做的这文。正思量间,马相伯先生已经醒了,严复赶紧进去打招呼。
端茶服侍马先生喝了,严复这才问道:“这作者才二十多岁。”
“二十五岁。”
“竟然是这年纪的。我方看了第一篇。只觉得此人论事颇为霸道。竟像有一家之言说尽天下之理的意思。锋芒毕露。”
“不是竟像,实乃就是。”
听到这话,严复讶然道:“此人乃是狂生?”但转眼间他就想起方才马先生对此书的评价不低。
“若是一狂生,我也不必专程请几道过来。此人说理言之有物,我细看了几遍,数十万字的书,竟然找不到破绽。”
“几十万字?”严复真的惊讶了。
马相伯先生指了指房里面的书架,那上面放了厚厚一摞书,有十几本。装订和严复看过的这本一模一样。马先生的学问严复非常清楚,若是马先生说细看后找不到破绽,那定然是找不到的。二十多岁的青年若是能写几千字的论述文,能够前后逻辑环环相扣,毫无破绽。已经是少见的人才。几十万字逻辑始终不乱……,中国竟然有这等人才?严复登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书仔细读了。
“何人写的此书?”严复觉得十分好奇。
“此人名叫陈克。”
“陈克?是那个制药,又公布分子式的那个陈克?”
“几道在安徽也知道这个消息了?”
严复的确知道了这个消息,其他人是把这个当作笑话来说的。作为一个留学生,陈克居然制了花柳病的药。在读书人看来,实在是有辱斯文。但是严复是南洋水师出身,留学英国海军学院,在北洋水师学堂当到校长。水兵们一旦下船,定然会逛妓院。染了花柳病的绝非一个两个。若是当年有了这药,北洋水师的战斗力只怕还要提高一些也说不定。出于职业原因,严复对陈克制出这药倒是一点都不反感。只是陈克公开分子式,很明显便宜的是洋人,对此,严复相当不满。
“相伯先生既然读过此书,您把此书归于哪一类?”
“非儒、非道、非释、非法、也非纵横家。但是偏偏诸家之言都有,却又皆归于其主张的理论之下。”
“也不是西学?”严复越听越奇。
“若要我说,倒有点天主教的意思。此书的意思是,我所言者方为天道至理。偏偏此书又是无神论。实在是……,哎。”
对马相伯先生的话,严复思忖了一下,这才问道:“马先生召我来,有何差遣?”
“第一呢,复旦公学开学在即。你总得来。第二,我想让你看看这书。此书必然大行天下,作者所述之理。就算不是天道至理,却也绝非异端邪说。青年们读了,从者必众。几道,著书之人天纵奇才,若是你愿意,我倒想让你收了他做弟子。若是无人管教,此人只怕会祸乱天下。”
“竟能如此?”严复眉头紧皱。
“此人学识且不说,眼光厉害的很。他在附录的其它文章中说,中国当今之艰难,在于没有经历外国的工业革命。而此书的目的,就是要指出中国文化与工业化之间的鸿沟。只要能够迈过这道鸿沟,我中华必然重归中央之国。看他的意思,竟然隐隐自认为乃是中国文化正统了。”
此话之重,让严复无言以对。严复盯着马相伯枕边的那本书看了好一阵。这才问道。“相伯先生,听你之言。我想一问,与儒家相比,此人之论如何?”
“若韩非时有此书,儒家断然不得独尊。”
陈克不知道此人有人正在“算计”自己。他面对着一大群学识远没有那两位前辈精深博大的年轻人,正在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唯物主义辩证法。这课已经讲了好几天了,正讲到“历史规律与社会形态的更替”这部分。讲完了奴隶制、封建制度之后,下面的学生们已经交头接耳,讨论起来。
陈克也觉得累了,边宣布课间休息。他坐在凳子上,端起茶杯豪爽的猛灌了一通。喝完之后,陈克毫无风度的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舒服的叹了口气。
自从和马相伯先生达成了使用复旦公学场地的协议后,陈克毫不客气地天天使用。因为闹出了砸场子的事情,陈克又专门开了一次医学的讲座。好歹陈克现在的名头是上海仁心医学院的校长。医学院不开医学讲座,也有些说不过去。
但是开课的时间不太对,江南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陈克只好把讲课移到了教室里面。此时复旦公学开学临近,家在外地的学生们已经纷纷赶到了学校。学生也没有别的事情,既然有人讲课,大家自然就来听。结果人越聚越多,等陈克讲到《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听课的人已经从百十人增加到四百多人。不得不把讲课的场所移到了复旦公学最大的礼堂里面。
此时礼堂外面正在制造秋雨的黑云低沉,虽然是下午,却如同马上就要天黑一样。雨时大时小,却毫不停歇的哗哗下着。这四百多人多数是学生,下着雨没法自由出去,本来就已经慢慢的礼堂依然是人头攒动。陈克既然宣布下课,学生们就开始自由起来,绝大多数人就讲课的内容大肆讨论,礼堂里面真的是人声鼎沸了。
没有学生向陈克询问问题,并不是他们自己不愿意,或者对陈克有什么不满。而是陈克定下了规矩。讲课最后,他会专门留出时间来一一回答同学们的问题。陈克每天要讲课近六个小时,回答问题的时间也有一个多小时。最重要的是,马上就是自由问答时间了。学生们看陈克最近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倒也体谅他。在休息的时候,尽量不来打扰陈克。
“黄浦学社科教派招人!”有人高喊道。
“黄浦学社工业派招人!”有人高喊道。
“黄浦学社立宪派招人!”有人高喊道。
……
这些人都是最近在听课过程中,加入了黄埔学生的知识青年自发组建的小组。他们之间的流派分别其实远不是那么旗帜鲜明。只是年轻人觉得好玩,非得拉一面大旗出来。同时参加多个,甚至所有所谓派系的青年,可以说是占据了“黄浦学社”成员的绝大多数。
游缑这些天天天来听课。医院已经走上了正轨,各方毒药品的需求量都在增加。但是游缑借口一个人无法制药,一定要来听课。等陈克回去之后,他们再一起制药。其实不仅是游缑,除了齐会深和武星辰之外的所有同志,大多数都以各种理由坚决天天要来听课。唯一没主动要求听课的是谢明弦。谢明弦的理由很简单,自己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听课的。听课,白拿钱的事情,他觉得不好意思。但是陈克偏偏要求谢明弦来听课。
齐会深是真忙,但是只要有时间,他也一定会跑来。大出陈克意料之外的就是武星辰,本来陈克没有期望武星辰真的对这些科有兴趣,结果武星辰也是只要有时间,就会来。他那195的巍峨身姿坐在人群中,实在是想看不到都难。
这本书已经进入了印刷阶段。齐会深找了家印刷厂,一气定了五千套。这书按册分,每册是一个章节。十二节加上附录,共十三本。齐会深很聪明,他让从第七册开始印刷,昨天正好把书送来。陈克对同志们的张扬无可奈何。今天,在学生们羡慕的眼光里面,人民党的党员们人手一次书。已经有学生询问这书怎么卖。
陈克本就没有打算挣什么钱,但是他对大家讲了一个故事,若是一匹马你送了人,大家自然不会珍惜。但是如果你用比较低的价钱卖给别人,那么买了马的人就会珍惜了。钱不是问题,这种微妙的心理变化才是问题。所以陈克把这个书的定价定在成本价的4成,厚厚的一本书才卖150文。能来读书的青年没什么穷人,他们绝对能够负担得起。要知道,比这书薄很多的《天演论》,鲁迅当年可是花了500买的。而且黄浦学社的社员们也告诉了学生们,这本书总数多少。大家建议学生们分别购买不同的分册,互相交换了看,更加省钱。
“学生时代就是好啊。”游缑坐在陈克身边叹道。游缑早已经从失落中走出来。在那次闹事之后,游缑第三天就开始到复旦公学讲课。大家都很尊敬这位女先生,所以作为礼堂里面唯一的女性,她得到了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没人敢和她抢。同样作为老师,休息的时候,她就坐在讲台上陈克身边。自从有了那次公开课的经历,游缑无论讲课还是听课,统统一件白色试演服。这种另类的风格,倒是让学生不敢接近她了。
“学社也办起来。我真正想和大家讲的东西也开讲了。嘿嘿!我很开心啊。”陈克笑道。
“文青,说真的,若是你一认识我就和我讲这些道理,我绝对认为你是个大骗子。”游缑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舒服的谈了口气,游缑用右手里面拿的书册敲着自己的左手。“但是现在,我觉得文青讲的是至理名言。”
“革命不是那么容易的。”陈克回答了这个问题。
游缑抬起左手,凡是看到这个动作的学生,目光全部集中在游缑手腕上的那块手表上,“文青,时间到了,该讲课了。”故意拖延了一点时间,游缑才收回手腕,在学生们羡慕的目光中,游缑跳下讲台坐回座位上。
这是一个信号,学生们开始纷纷回到座位,一阵轰隆隆的声响里面,礼堂里面的秩序开始恢复。很多纸条开始传递,然后堆在陈克面前的桌子上。陈克翻看了一阵,突然笑道:“今天大家的问题很集中。大家问,欧洲的这个社会制度变化。也有不少同学问,欧洲的历史。我倒想起,我在附录里面,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很粗俗。”说完,陈克站起身,在汽灯的照耀下,在黑板上刷刷的写了几个字。
学生们跟着一字一字的念道,“扯淡扯出来的欧洲古代史”。这话念完,立刻就是哄堂大笑。
陈克微笑着转过身,“欧洲到了18世纪末,这个历史才算是靠点谱了。我说的靠谱是和中国的历史比。中国的历史分为信史和野史。为什么这么称呼,同学们肯定有知道的。请大胆的站起来回答!”
学生们面面相觑,此时一个人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信史是专门的史官记载的历史。野史,就是文人们自己的纪录。”陈克认得此人,他名叫崔国玺,是黄浦书社工业派的发起者。
陈克点点头,示意崔国玺坐下。“说真的,虽然我也读些史书,但是我对信史和野史的分别,和这位同学所说的一样。我不是专业史官,也没有向别人请教过这个问题。这个答案我觉得90分,能及格。”
同学们又是一阵大笑。陈克从来不会不懂装懂。他的国学水平绝对没办法和这年头的大师们相比。陈克为了宣传自己的思想,就必须扬长避短。
“外国认为比较早的这个历史书,叫做《荷马史诗》。这本书呢,有2500年的历史。写的是3000年前号称欧洲历史发源地的希腊人的事情。在欧洲人看,就是历史书。放在中国,这本书和哪本书能相提并论呢?”陈克卖了一个关子?
学生们看陈克只是目光来回巡视,却不揭穿谜底。
“《史记》?”有人喊道。陈克摇摇头。
“《战国策》?”还有人喊道。陈克依然摇头。
学生们连喊了几个名字,最后连《三国演义》都喊出来了。
陈克依然是摇头,没有人再敢吭声了,大家等着陈克爆炸性的发言。
“这本被认为欧洲人公认相当于历史书的《荷马史诗》,相当于中国的《山海经》。”陈克一字一板的说道。
学生们一愣,立刻就爆发出一阵长久的爆笑。
按照网上那篇著名的“打脸文”,陈克把欧洲的历史记载给讲了一遍。这倒不是陈克要故意贬低欧洲,在中国的青年越来越感觉到中华文化落后的今天,陈克必须指明中国与欧洲的真正差距在哪里。必须树立起中国人的自信心。在把欧洲的可怜历史介绍了之后,陈克用非常冷静的语气说道:“同学们,中国本身就是文明。中国本身就是文化。大家有信神的,有不信神的,但是大家都相信祖宗吧。今天的中国人,必然都有自己的祖宗存在。而我们的祖宗的事迹,就在那历史书里面。我们祖宗的伟大,也都在那些历史书中。现在中国落后了,挨打了。这是我们这代人的事情,要靠我们这代人来拯救中国,光复中华。但是,这不等于我们的祖宗就比那些欧洲人落后。”
说到这里,陈克环视了一下台下,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在门边站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人。虽然离得远,加上天色昏暗,那人背了光,看不清楚面目。但是仅仅往那里一站,那中年人的风度气质就与众不同。稍微怔了怔,陈克也不管那人,继续讲了下去。
“我们现在的衰落,不能抹去了祖宗的光荣。我们落后了,只能说我辈皆是卑劣之人。却不是我们祖宗有何卑劣。现在已经不少人大肆批判中国文化如何落后,恨不得立刻变了洋种,方才觉得自己高贵起来。我对这种人只有一种评价,借用三国演义里面张飞的话,三姓家奴,我呸。我写这本《中国文化的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我在这里讲这本书,就是为了指出我们和欧洲的差距到底在哪里。就为了告诉大家,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们怎么样才能够赶上欧洲,怎么样才能够超过欧洲!同学们,你们都是青春好年华,也是读书的好时光。我只有一句话想送给大家。”
说到这里,陈克转身在黑板上大大的写下了一行字,然后转过身,大声说道:“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片刻之后,学生们开始鼓起掌来,大家纷纷站起身来,一面鼓掌一面欢呼。整个礼堂里面欢声雷动。
看着学生们热情的面容,因为激动而通红的脸庞,甚至有人眼中已经有了泪光。陈克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几乎声嘶力竭的再次喊道:“为中华崛起而读书。”
外面的雨是越下越大了。
第二章
1905年9月1日下午的讲座上,陈克第一次在公开演讲中喊了口号。在此之前,陈克一直试图用冷静的态度去讲解革命。陈克不爱口号,无论喊了多少口号,都不等于能够解决实际问题。在陈克成长的时代,中国进入工程师治国的阶段。更多的是做,而不是说。
而且即便看党的历史,陈克一直坚信党绝不是靠了说,而是依靠无数艰苦的工作才获得了胜利。陈克能够拉起人民党的旗号,同志们之所以肯聚集在陈克身边,不都是因为陈克能够解决问题么。
在陈克高喊出“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口号之后,本来就已经热情洋溢的同学们突然就沸腾了。在陈克的那么多前期铺垫下,这个口号是如此顺理成章。
看着台下振奋昂扬,看着向自己鼓掌欢呼的年轻同学。陈克脸上挂着一种坚毅的神色,向大家举起左手。这个动作下意识的模仿了小胡子。但是却引发了同学们更大的热情。
但是陈克看似坚毅的外表下,内心理工科的本性已经压倒了一时的兴奋。陈克内心冷静的总结出结论。“作为一次公开讲座,作为革命的宣传活动,喊口号是必须的。就如同一个实验,某些试剂是必须的一样。”
被激发出极大热情的学生们围在台下,堵得陈克走不了。台下的游缑瞅着大家要求陈克一定要再讲些什么。陈克只好喊,“今天就讲到这里,明天继续讲课。”却始终平息不了学生们的要求。
游缑对陈克的讲座自然是万分支持,但是晚上还得制药,党的工作不能耽误。游缑再次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五点半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相差不多的表盘,以及一模一样的机芯。秋瑾也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手表。日本比中国更早进入地球上最庞大的阴影当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和上海不同,日本今天是个大晴天,秋瑾走进酒馆前,能看到天空中明亮的太白星。秋瑾这次来酒店,是为了和陈天华吃个晚饭,然后秋瑾就准备回国了。
同盟会的组建大会已经进入收尾阶段,情况可以说很好,也可以说很不好。在这件事情上,秋瑾觉得颇为困惑。
8月13日下午2时,中国留日学生在东京麴町区富士见楼开会欢迎孙中山。虽正值暑假期间,但到会者竟达1800余人。后到者进不去,伫立街边仰望楼上者,有六七百人之多。孙中山穿洁白的西装从容步入会场,满场鼓掌。东京留学生有集会以来,从没有这样的盛况。宋教仁致欢迎词后,孙中山作了两小时演说。
他说:“现在中国要由我们四万万国民兴起,今天我们是最先兴起的一天,从今后要用尽我们的力量,提起这件改革的事情来,我们放下精神说要中国兴,中国断断乎没有不兴的道理。”他呼吁抛弃君主制“选择地球上最文明的政治法律来救我们中国”,把中国建成一个20世纪头等的共和国。掌声阵阵经久不息。
秋瑾不知道,在历史上,孙中山身边的陈天华欢呼孙中山“是吾四万万人之代表也,是中国英雄中之英雄也!”秋瑾知道的是陈天华去了上海之后就没了消息,8月5日,在日本的宋教仁收到陈天华的一封信,里面说近几天就会赶回日本,而且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大家。再接下来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距离同盟会的成立大会越来越近,陈天华始终没有出现,这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大家十分担心陈天华是被满清官府给抓了,毕竟他还有通缉在身。黄兴和陈天华一起闹过起义,他尤其着急。是秋瑾劝陈天华去和陈克会晤。虽然没敢对大家直说,但是秋瑾本人更加担心。直到8月16日,也就是同盟会成立的前四天,陈天华才风尘仆仆的赶到。大家虽然嘴里面埋怨,却都松了口气。
陈天华是兴冲冲回来的,秋瑾在陈天华回来的第二天请了陈天华吃顿饭。席间谈起陈天华这次上海之行,以及与陈克的相处,陈天华大赞陈克的才具,而且把陈克组建人民党,以及陈克的近况告诉了秋瑾。得知陈克在上海也算是风生水起,秋瑾颇为陈克高兴。最后这顿饭是陈天华付的账。一向手头不宽裕的陈天华也能请客,足以让秋瑾看出陈克天华在陈克那里被待为上宾。
但是愉快的重逢并没有持续太久。
陈天华是组建同盟会的重要人物,作为湖南华兴会的主要干部,陈天华是黄兴和宋教仁的干将。两天后,秋瑾就听说陈天华与宋教仁之间多次发生争吵。同盟会主要是湖南华兴会与广东兴中会联手召开的。
但是各个政党之间本来就不是从属关系,所以秋瑾得知陈天华与宋教仁的冲突,还是从与陈天华同住的留学生哪里知道的。并没有过很久,秋瑾就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冲突了。
8月20日,在同盟会建立后的第一个会议上,陈天华就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希望能够建立一个政治纲领明确的政党。这个政治纲领不仅仅是一种泛泛的纲领,而是有一套完整的政治理论,以及基于这套理论之上的政制纲领。陈天华身为著名的宣传家,是《民报》的主要宣传手。既然他这样说,大家希望听听陈天华到底准备拿出一个什么样的政治理论。
陈天华“不负众望”,提出了“减租减息,联合工农。”的意见。论述了土地私有制的缺陷,提出建立一个新的工业化中国的理念。
在陈天华热情洋溢的阐述自己理念的时候,与会者都没有说话。等陈天华说完,会场内一片沉寂。秋瑾还记得,面对这样的情况,陈天华的神色从昂扬,变成了困惑。
首先发言的是孙中上,他很客气的表示了反对。孙中山认为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推翻满清。等夺取了全国政权之后,才有条件讨论陈天华的政策。
广东兴中会干将胡汉民随即发言,支持孙中山的意见。胡汉民说的更加直白,建立新国家,至少如同当年华兴会所希望的那样,建立一省的新政权才是当务之急。而且胡汉民直言不讳的表示,人民不靠不住。中兴会在广东也做了不少宣传,响应革命的却寥寥无几。与其靠人民,不如靠乡党。
面对这样的反对,陈天华并没有气馁。他强调,建立一个纲领明确,组织严密的政党才是当前最需要的,没有这样的组织,面对现在的满清,革命力量过于弱小。而大家的革命态度分歧众多,如果现在不能在政治上先统一起来,形成一个共识。在未来,同盟会的团结问题就会非常严重。
陈天华的讲话还是得到了一部分人的支持,至少可以看得出,黄兴就比较支持。孙中山的小圆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他问道:“星台,这个政治理念以哪种救国理念为主呢?”
“至少平均地权我看就不必了。”发言的是光复会出身的姜岳,这话是针对孙中山提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十六字纲领。
光复会和其他政党关系并不很好,作为光复会的代表,秋瑾对此非常清楚。矛盾是多方面的。
在政治理念方面,光复会要求的是推翻满清,但是对于帝制并不反对。不仅如此,不少光复会成员公开表示,帝制优于君主立宪。光复会理想里面,希望出现一个新的汉人王朝。
在公事方面,光复会成员比较有钱,办事也很容易找到资金支持者。所以他们对于以孙中山为首的这批人疯狂许诺,大把搂钱的做法并不支持。
在私人方面,光复会成员们也都比较重视自己的操守,陶成章就公开批评过广东兴中会那些人胡嫖滥赌的糜烂作风。
之所以光复会参加同盟会,因为光复会发动过多次起义,却都失败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光复会希望通过加入同盟会,联络更多人脉,希望能够在起义方面互相支持。即便如此,光复会内部对此的态度分歧严重,已经有光复会的同志声称绝不会加入同盟会,如果光复会加入同盟会,他们就会自行发动革命。“光复会绝不会和那些美国来的假洋鬼子合作。”
这个所谓“美国来的假洋鬼子”,指的就是孙中山。光复会里面不少人对孙中山的反感十分强烈。秋瑾都不清楚怎么会弄成这样。
听了这话,胡汉民立即反唇相讥,会议气氛立刻紧张起来。陈天华被晾在一边,十分尴尬的看着同志们的争吵。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面,关于同盟会的政治纲领,大家争论不休。而陈天华再次试图阐述自己的道理。这次,各个派系总算是给了陈天华时间,秋瑾没想到陈天华居然也会有突然讲不下去的时候。平日里,陈天华讲述革命侃侃而谈,谈论中国各种不平,声词并茂,发人深省。但是这次陈天华的政治理念陈述居然是有些瞻前顾后,自相矛盾。说到后来,陈天华勉强收了个尾,就坐下了。
这种说法是不能让同志们信服的。不仅仅是其他派别,连同样是华兴会出身的黄兴和宋教仁都不支持陈天华。事情到此并非结束,陈天华平日里面总是勇于发言,现在也开始更多的听而不是说。同盟会让陈天华主持秘书工作。陈天华竟然有些推托的意思。
这些事情只是小事,到了8月25日,秋瑾听说陈天华竟然和宋教仁再次因为争论闹得不欢而散。这两人一直合作的很愉快,现在发生了这件事,秋瑾本来是怀疑,现在不得不相信,与陈克的会面,绝对对陈天华有莫大的影响。
今天秋瑾约了陈天华吃饭,就是想问清此事。出于女性的敏锐,秋瑾没有直接和陈天华一起出来,他们约定的是7点,秋瑾来的很早。作为同盟会的重要干部,她也很忙。不可能总想着此事。之所以来得早些,她也希望能够把自己的思绪理一理。和陈克已经许久没见了,秋瑾想把陈克的事情好好想想。
即便到了现在,秋瑾还是能能想起第一次遇到陈克的模样。那个奇装异服的青年,还有那种稍微带着一种不安和迷惑的神色。秋瑾都能想起来。但是很难说,是陈克变了,还是原本秋瑾就没有能够看懂陈克。
陈克非常了解这个时代,或者说他非常知道该与谁合作。陈克对于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也从来弃若弊履。与自己结交是如此,与徐锡麟结交也是如此。当然,若是因为这个而责怪陈克,也未免有些过分。陈克等于是半送给自己的手表价值极高。不仅仅是游缑这么说,日本的朋友也有识货的,他们对这块表同样赞不绝口。徐锡麟只是带了陈克到上海,但是陈克照样送了徐锡麟300两银子。这年头搞革命就是花钱,陈克当时手里的钱的确不多。
但是,陈克就敢于和游缑等人接触,到了现在,连当时和陈克起过冲突的华雄茂也和陈克这么亲密。倒是秋瑾与徐锡麟仿佛路人。陈天华见了陈克之后,也颇与以前不同。这个陈克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
秋瑾决定要仔细问问陈天华,而且她不久后就要回上海。这次秋瑾就不会轻易放过陈克,一定要弄明白这个家伙在做什么。
陈天华是6点45分进的酒馆。看到秋瑾已经到了,陈天华连忙过来道了个歉。酒店的老板娘用日本特有的那种半躬腰的姿势过来。秋瑾随便点了几个菜,就问道:“星台,我怎么听说你和宋先生闹了些小别扭?”
“没什么,都是些小事。”陈天华说道。秋瑾不相信陈天华的话,从陈天华的脸上可以看出,这决非什么小事。两人只怕争论的相当激烈呢。
“星台,文青是我介绍给你的。若是有什么不对,天华你尽可直说。”
陈天华端起小酒盅,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这才稍带苦笑地说道:“秋先生,我非常感谢你介绍文青这等人才与我相识。就我见过的革命同志,能胜过文青的可没有几个。”
“那都是哪几位能胜过文青?星台可否告知。”秋瑾一面促狭的笑道,一面给陈天华斟了酒。
看得出,陈天华倒是把这个玩笑当了真,他仔细的想了想。竟然不再开口。这倒真的把秋瑾有些吓住了。陈天华不爱诓言,却也不爱论人长短。既然沉默不言,那只能说,陈天华还真的没有找到能够和陈克相提并论的革命者。
陈天华接触的都是什么人?都是宋教仁、黄兴、甚至包括孙中山这些著名的革命者。正在秋瑾迟疑着要不要继续问陈天华的时候,陈天华却先开口了。“秋先生,文青主张的革命和我们主张的革命看似相同,却又完全不同。文青主张的是百姓的革命,却不是我等有产者的革命。”
秋瑾还记得陈克在蔡元培家里面的那番讲话,对陈天华陈述的事情,秋瑾倒是并不奇怪。“文青一直是这么主张的。”
陈天华摇摇头,“不一样,不一样的。”
“有何不同?”
“在文青看来,满清只是挡了他的道,所以他才要灭了满清。文青的革命,是要把中国彻底给捏碎了,重新来过。这天下都要重来一遍的。”
“文青一直这么说的。”秋瑾笑道。
陈天华眉头微皱,用一种说不出情绪的目光看着秋瑾,“秋先生,在文青的革命里面,连你我这革命者也是要重新捏碎了重来的。”
不知道是这个解释的功劳,还是陈天华那种眼神的功劳,方才这句话仿佛在秋瑾面前打开了一扇窗库,秋瑾突然间豁然开朗,以前对陈克所不明白的东西,这一刻好像就明白了许多。
“星台的意思是说,文青的革命,最后连革命者都必须革命一次么?”
“正是。”陈天华把杯中的酒再次一饮而尽。“我本来是不赞同文青的思路。但是和文青相处这么久,又和文青一起写了文章,现在我觉得文青的想法倒是很有道理了。”
“哦?什么大作,可否一观?”秋瑾奇道。
“秋先生,文青那里还有原稿。我只带了一份抄本过来。你现在看可以,但是走之前得把书稿还我。”陈天华边说,边从挎包里面掏出一本抄本。
“《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名字好奇怪。”
“这内容更加不得了。”
“那我得好好研读一下。”秋瑾笑道。
话说到这里,酒也就没有必要再喝下去。“秋先生,我就先走了。”陈天华微笑着对秋瑾说道。
这笑容里面带着些疲惫,却反倒有充满活力的感觉。秋瑾看得出,疲惫的仅仅是陈天华的身体。连日来的争执并没有打倒陈天华,相反,陈天华好像摆脱了最初的那种无奈。像是找到了新的方向。对陈天华的变化,秋瑾感到非常好奇。
年轻人可以长时间的沉浸在自己的理想当中,几乎是无限的去燃烧热情。对他们来说,未来是可以期待的。身为革命宣传家,秋瑾很了解那种感觉。但是陈天华和秋瑾都是1875年出生的,他们今年同样30岁了,都不再年轻。
在革命激情迸发之后,秋瑾总会有一种无力的感觉。无论理想中的世界如何美妙,终归要面对无情的现实。伴随着年龄的增长,秋瑾越来越多的感受到这种无奈。知道的越多,也会怕得更多。陈天华连续遭到挫折,反倒有种放得开的感觉,这样秋瑾有些担心。
“星台这是准备去哪里?”秋瑾关切的问道。
“我约好了去给人讲课。”陈天华答道。他看着秋瑾的神色里面带了些担心,忍不住到笑道,“秋先生,我最近在给几个学生讲文青的书,学生们都非常喜欢这书。我每次讲课之后,就会发现原先很多以为懂了,实际上完全没弄高明的地方。而且每次讲课之后,都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哦,那我能不能也去听听。”秋瑾来了兴趣。
“秋先生若是不嫌弃的话,还望秋先生多指教。”
课堂是在一处还算可以的宅院里面举行的。榻榻米间里面已经聚集了不少青年,没进门就听到他们热烈的讨论声。拉开门,有二十几个青年分坐几堆,正热情地讨论着。秋瑾扫了一眼,只见穿和服的与穿普通留学生服装的人都有。
青年们见陈天华进来纷纷起身。却站为两排。南边的那排应该都是日本人,有七八个的模样,他们几乎同时用日本鞠躬礼,用不日语向陈天华问好。“陈老师好。”
右边的中国青年见日本人如此,也同时说道:“陈先生好。”
等大家直起身来,陈天华介绍道:“这位是秋瑾秋先生,是一位革命党,也是我的同志。陈克先生就是秋先生介绍给我的认识的。”
听了这话,日本学生们立刻再次用日本礼节向秋瑾致意,中国留学生也纷纷向秋瑾问好。秋瑾有些不明白了,为何提及自己的时候,要专门说起陈克和自己的关系。而且那些学生们看着自己的眼光是如此热情。
为首的那个日本学生高兴的问道,“陈老师,既然这位秋先生与陈克先生熟识,今天是由她来给我们讲课么?”
“这倒不是。秋先生今天只是过来坐坐。这堂课我来试着讲讲。”
秋瑾没有弄明白陈天华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她一面向大家回礼,一面打量看着众人。就陈天华平时的样子,秋瑾很难想象他居然也能有这么多的拥护者。更重要的是,这些青年虽然昂扬,却没有那些留学生身上的浮躁之气。大家脸上没有大喜大怒眉飞色舞的样子,倒是有着真正追求学问的那种认真态度。
看众人纷纷盘膝坐下,陈天华也不客套,站在黑板前面写下了一个题目——《世界的联系和发展》。
“今天的课,我已经没有办法再给大家讲解了。我只能试着把课文读一下。我以前说过,陈克先生带领我写这部书的时候,我不明白的地方,有陈克先生在一边亲自指导。当时我觉得理解了。但是现在让我给大家来讲,我讲不了。”
说完,陈天华也盘膝坐下,拿出一册抄本开始读。讲课的气氛很好,陈天华读完一部分,就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解释一下,也会和同学们讨论一番。参加这次课的日本同学都会说中文。但是估计长崎人比较多,他们的汉语口音莫名其妙,混合了从山东到福建的各种味道。
与课程内容相比,口音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一课讲述的是辩证法和形而上学的根本对立表现,联系及其联系的客观性和普遍性的含义。
这种逻辑问题,光是名称就让秋瑾晕头转向。每一个具体例子,秋瑾还能懂,一旦把这些例子进行逻辑论证,就不是秋瑾现在能够理解的了。不仅仅是秋瑾听得一头雾水,学生们也听得莫名其妙。陈天华讲了半个小时之后,就放弃了。
“实在是对不起大家。这课我实在是讲不了。我现在宣布,咱们的课程到此结束。”陈天华说道。
秋瑾看到陈天华把克讲砸,稍微有些替他担心。接下来,学生们果然发难了。
“陈老师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回上海?”日本学生中为首的那位问道。
秋瑾看了看陈天华,日本人用这种直白的说法,也就是撵人的意思了。
“三天后动身。”
“那么我去先购买船票了。”那位日本学生稍带喜色的说道,然后他转身用日语和其他学生交流起来。
“我们也回去准备一下。”一位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中国学生头说道。说完,他掏出了一个钱袋,“这是我们买船票的钱。”
陈天华摇摇头,把钱袋推回那位同学面前。“船票钱我会替大家出。诸位就这样放弃了学业和我回国,我实在是颇感愧疚。”
“天华生带我们一起去见那位陈克先生,能在他门下听课,大家已经是喜不自胜。我们学成学越也是为了救国,只要能救中国这学就没有白上。”
其他学生纷纷点头称是。
秋瑾愕然的看着陈天华,原来以为陈天华把课讲砸了,没想到完全不是这回事。听大家的意思,竟然要一起回上海去找陈克。陈天华从来没有提及此事,这么重要的决定,他一直守口如瓶。
“秋先生,我并不怪罪同盟会的诸公对我有意见。文青所学的确远胜于我,我本以已经学懂了,现在才算是明白,我自己只是懂了点皮毛而已。因此我决意想回文青那里把这些课程先学完。这些朋友都对文青的这本书极有兴趣,而且我还夸口,文青那里正在办学校,开工厂,诸位到了上海绝对不会没有养活自己的门路。大家就要和我一起过去。”
秋瑾实在没有想到事情最后居然会变成这个结果。看了看学生们,特别是那些日本学生。到底陈天华从陈克那里学到了什么,居然能让这些人如此有兴趣?听陈天华所言,陈克那里竟然能够接受这么多人,而且能养活得了这么多人。
陈克在上海到底做了什么啊?秋瑾非常想知道。
陈天华离开的时候是9月5日,比秋瑾的归程还早了一天。
第三章
秋瑾出现在周元晓的作坊门口,是9月8日的上午9点。上次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三个多月前。这条街好像没什么变化,经过的黄包车不多,而且颇为陈旧的样子。行人依然是短衣为主。倒是街边那几个闲坐着的老太太有些不同。秋瑾还记得上次和陈克他们一起来这里,老太太们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现在,那几位老太太仅仅是扫了自己一眼,就继续慢悠悠的聊天。
转进小巷,秋瑾就看到了尚有印象的大门,几个月前,周元晓的作坊还是门可罗雀的地方,虽然是五月初明媚的夏日,那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如同秋日的乡下。推开大门之后,寂静空荡的大院子里面扑面而来的落寂,让秋瑾稍微生出点伤感来。
现在则是一个阴天,连绵秋雨尾声的阴云没有完全散去。而秋瑾现在面对的这个作坊,仿佛是一个热闹的大蜂巢。还没到门口,里面各种声音就闹哄哄的传了出来。门口挂了个没有上漆的牌子,浅黄的原色木板上书写着“黄浦书社”四个大字。这肯定不是陈克的字,却是陈克的风格,简单明快。秋瑾瞅着差点要笑起来,若不是这木板够宽大,字也很漂亮,倒像是草草填埋的坟墓上插的那种墓碑。大门敞开,秋瑾站在门口一眼望进去,院子里面都是人。
正想进去,就听到背后有车轮粼粼的声音,转头一看,一辆大车从街口进来,停在院子门口。大车上跳下几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他们活力四射,步履轻快的开始从上面往下搬东西。
秋瑾感暗自感叹,不过是三个多月,这里已经完全不同。
“秋先生?!”有人喊道。
秋瑾定睛一看,对面的青年有些眼熟。再仔细看来,竟然是和陈天华一起回来的那些日本青年当中为首的那个人。他没有穿上次见面的日本和服,而是一件白色衬衫,青灰色长裤,黑布鞋,外面套了一件医生的白大褂。
“啊!你好。”秋瑾微笑着说道。
“秋先生,上次没有向您通名,我叫做黑岛仁一郎。请多多指教。”虽然说了口古怪的中国话,穿了身中国化的西式服装,黑岛依然用日本礼节规规矩矩向秋瑾鞠躬行礼。
“黑岛君,你好。”秋瑾微微欠身还礼。
“秋先生是来找天华先生的么?”黑岛问道。
“呃……”秋瑾微微沉吟。她其实是来找陈克的。
“那您是来找文青先生的吧?”黑岛很机灵,“我早上出去运东西的时候,文青先生还在。”
“黑岛,来帮个忙。”正在费力的往下抬一个大箱子的青年们喊道。
“好。”黑岛仁一郎应道,他微带歉意的对秋瑾说:“秋先生,我这会儿先去忙了。您自己进去吧。”
既然被人认出,秋瑾也就不在门口傻站了。迈步进了大门,就见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面新搭了几个草棚,就是说样式奇怪的木头架子上搭了茅草顶,非常简陋却又挺好看的。
每个草棚里面都坐了不少人。最外面的那个草棚像是充当教室的模样,里面的黑板前整整齐齐坐了不少人,许久不见的游缑站在大家面前,用教鞭点着一排汉字上奇怪的符号,“ba,把!”
游缑温软的江浙口音说起北方话,倒是别有味道。然而游缑面前学生们口音就更加有趣,从陕西到湖广,应有尽有。同样的发音,听在秋瑾耳朵里面,真的是千奇百怪。游缑讲课很认真,根本没有注意到有别人进来。秋瑾也不想打搅她,院子北边的那几间瓦房倒还保留了旧观,想来陈克还在里面办公。秋瑾迈步向那里走去。
瓦房里面进进出出的人更多,大家用稍带好奇的眼光看着秋瑾,却没有人询问。在门外就听到陈克那奇特的北京话传了出来。“不加印了。没听说过物以稀为贵么?《黄浦评论》的销量还不稳定,现在每天就印1500份。还有,嗯,会深,我上次说得那个拓展训练,地方你已经确定好了吧。”
“已经确定好了。”一个秋瑾不熟悉的声音答道。
“你先通知所有人,后天全部给我去参加训练。只要天上不下刀子,我亲自领大家去。”
与几个月前相比,陈克的声音没有什么变化,虽然在发号施令,语气的变化却也没有多少。
秋瑾迈步走进房门,只见屋子里面一半放满了桌子和奇怪的玻璃仪器,另外一半放了几张桌子。陈克和一个青年正坐在桌边说话。
“秋姐姐?”陈克见到秋瑾,立刻站起身来惊喜地喊道。陈克没什么变化,连笑容也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
“文青别来无恙。”秋瑾也笑道。
陈克给秋瑾搬了个凳子,“秋姐姐稍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再和你说话。”
等陈克与那个青年把几件需要处理的事情办完,那个青年就埋头开始写一些文件。陈克这才转过身来。“星台回来之后就说秋姐姐也要回国。可是让我好等。”说完,陈可上上下下看了秋瑾一番,“这段时间的奔波,姐姐可是清瘦了。”
“文青倒是意气风发。”
“吃饱了睡,睡完了吃,估计我还胖了不少呢。”
说完这话,两人哈哈大笑。
“怎么没有见到正岚和星台?”秋瑾方才环视周围,一些青年围着那些实验仪器忙活,没有一个认识的。
“正岚最近在外头卖药。星台在隔壁讲课呢。”
“看来大家都很忙么。”
“秋姐姐最近有什么打算么?”
“文青有何吩咐不成?”
“那得看秋姐姐肯不肯屈尊。”
“怎么讲?”
“若是秋姐姐想回绍兴,我正好有笔钱要送给伯荪兄。若是秋姐姐准备留在上海,我这里的护士学校缺个校长。”
秋瑾本来就想在上海办学,听陈克这么说,倒是来了兴趣。
“看来文青挣了不少钱。”
“这钱挣得多,花得更快。”陈克笑道。
两人正说话间,何足道快步走进来,“文青,有两位复旦公学的先生要见你。”
“秋姐姐稍后,我去迎他们进来。”陈克说完就站起身。
片刻后,陈克领了两人进来,为首的那位秋瑾不认识,后面那位却是秋瑾的相识。两人几乎同时注意到对方,“旋卿也在这里?”那人高兴的喊道。
“右衽。你怎么来了?”
与秋瑾搭话的是于右任,两人都是光复会的成员,去年认识的。大家许久没见,却在陈克这里相逢,既有不胜之喜,又都觉得颇为意外。秋瑾见陈克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傻笑,秋瑾连忙向陈克介绍了于右任。
“久仰久仰。”陈克听过这个名字,却不记得这位的事迹。但是能上历史书的,也绝非泛泛之辈。
于右任却没有客气,他连忙向陈克介绍了另一位,“这位是严复严先生。”
陈克、秋瑾登时呆了。齐会深正在埋头写报告,听了这个名字,放下笔腾的转身站起,没等陈克说话,齐会深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位是写《天演论》的严复先生么?”陈克觉得齐会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正是。”于右任答道。
齐会深自从看到了《天演论》之后,就是严复的超级拥趸。一度有过报考北洋水师学堂的念头。今天得知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帅叔叔”就是他一直以来无比钦佩的严复先生,也管不了那么多,一面激动的说着,“严,严先生您好。我看过您的书,今日得见,荣幸之至。”一面走上去伸出了右手。和陈克他们处的久了,齐会深已经非常习惯于握手。加上最近与英国人打交道很多,面对有钱有势的人,他也习惯了握手。情绪激动下,他已经忘记和严复这等人见面是需要打躬作揖的。
秋瑾虽然也激动,但是毕竟不会如同齐会深这样,她倒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齐会深抢了陈克的风头。据陈天华所说,陈克是这个小团体的头领,秋瑾瞅着陈克,想知道陈克对此会有什么反应。陈克也是喜不自胜的模样,对齐会深抢在前面握手,竟然毫不在意。又看到严复稍有些尴尬的伸出手,就被齐会深紧紧握住,然后齐会深拽着严复,结结巴巴的说着敬仰的话。陈克只是咧嘴傻笑。毫没有丝毫不悦的神色。
秋瑾本来对陈克有些起疑,觉得陈克会不会是个大奸似忠的家伙。但看着陈克这样的表现,实在不像是那种深藏不漏老奸巨猾的人物。倒是和他二十五岁的年纪应有的举止颇为一致。这倒是有些让秋瑾不明白了。
严复对齐会深这样的拥趸见得多了。看齐会深拽着自己絮絮叨叨,倒也有些不耐烦。他稍稍的撤了下手臂,齐会深倒也没有全然糊涂。他连忙放开手,告了个罪。却转身出门去了。
“严先生,我叫陈克。对您久仰了。严先生大驾光临,我真的是荣幸万分。”说完,陈克也伸出了右手。有齐会深在前面,严复倒也习惯了些。和陈克握了握手之后,严复左右看了一下。陈克猜想严复想在比较僻静的地方说法,那边做实验的试演员们一个个目光灼灼的看过来,陈克喊道:“同志们,这位就是严复先生。大家赶紧问个好。”
听了这话,实验员们一起向严复先生问了好。
“你们继续做实验,若是严复先生一会儿方便,大家再上来说话。”说完,陈克把屋中间的布帘拉上,然后笑道:“我们这里就这么一个环境,若是严先生觉得不方便,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说话?”
“这里也就可以。”严复答道。
陈克连忙拉了凳子,用白色的实验服袖子一一擦过,让给大家坐了。
“严先生来这里,有何指教?”
秋瑾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严复今年五十一岁,长相极为英俊,海军军官出身,又当过北洋水师学堂的校长,那份磨练出来的从容气度,自是非凡。即便在这平凡,或者说有些简陋的环境当中,也令人有肃然起敬的感觉。
陈克的年岁只有严复的一半,而且穿了件非常随意的白大褂,这屋子里面的凳子,陈克选了个最低的自己坐了,但是方才那种自然体贴的举动,还有脸上诚恳的微笑,在秋瑾看来,气势竟然毫不在严复之下。
双方稍微沉默了一阵,倒是于右任先开口了,“陈先生,我们学校马上就要开学,这场馆就要启用,不知您剩下的讲座还有多长时间。”
“不知道于先生在学校就任何职位?”
“我暂管教务,这些场馆的事情由我负责。”
“啊,于先生,这是我疏忽了。我前天在讲座最后,给同学们说讲座已经结束了。昨天我写了封信,把这件事告知了马先生。但却忘记了通知学校。现在我正式告知您,课已经讲完,也不会再使用学校的场馆。因为我的疏忽给您和学校带来的不便,请您原谅。”
“陈先生误会了,我可不是为此事来兴师问罪。您不再去讲课的事情,学校已经知道。学生们群情激奋,一定要您把这课讲完,为了这个,学生们派代表专门找到马先生。马先生派我来,想问问剩下的课时有多少。若是您不介意的话,可否去敝校把这个课讲完。”
听了于右任的话,陈克没有直接回答,反倒是看了严复一眼,见严复只是神情严肃的看着自己。陈克实在是弄不明白,若只是为了此事,断然不可能让严复亲自出马。但既然严复已经来了,自己该如何处理呢?
秋瑾看着陈克的举动,觉得颇为有趣。她也猜不透严复倒地为何而来。但严复绝对是有备而来,陈克将严复引为己援才是上策。瞅着陈克看了严复一眼,秋瑾知道陈克正在打严复的主意。正在思忖间,却听到陈克开口了,“马先生们对学生们如此关爱,我很佩服的。我不知道学生们是怎么说的,但是这课的确已经讲完了。我在信里面也是如此与马先生说的。”
“已经讲完了?”于右任竟然有些惊讶的神色。
“确实已经讲完了。”陈克微笑着点点头。
听了陈克这话,严复开口了,“陈先生。你的大作我拜读了。你最后几节课我也听了。明显是没有讲完么。”
“严先生,若是您不嫌弃,叫我文青即可。”陈克边说边把这两个字写在纸上,递给了严复。
严复瞅了一眼就放下了。
“严先生,我本来就只准备在复旦公学讲完客观辩证法与主观辩证法,前日已经完成了我原先的计划。课已经完了。”陈克带着秋瑾熟悉的那种坦诚面容说道。
“文青没有打算讲完所有的内容?”
“的确没有这个打算。”
秋瑾听着这对话实在不知道陈克是太认真,还是太傲慢。听到这里,秋瑾有些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陈克在马相伯先生的学校搞了一个讲座,还把全部的文稿送给了马相伯先生。但是没有讲完全部文稿,他就撤了。学生们不依不饶,马相伯是著了名的爱护学生。自然要请陈克讲完这课。
马相伯先生是什么人?他可是蔡元培的老师。马先生自己出面肯定不合适,派于右任前来游说,又怕陈克不给面子。结果就让严复一起来。
若是换了别人,只怕就高高兴兴地前去讲课了。在江浙文人圈子里面,马相伯先生可是一代宗师。得到马先生的认同,整个江浙文人界都等于向陈克打开了大门。偏偏陈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如此认真的拒绝了。
若是对莽汉玩欲擒故纵,或许还行。但是对马相伯的弟子于右任,特别是在严复这等人物面前玩这个把戏……,陈克只怕还是嫩着呢。
“文青莫非有什么苦衷?”严复问道。
“苦衷绝对谈不上。我安排的计划里面,确实只准备讲那么多。再往后,我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不能随了马先生的美意,我很是不安。但是我既然定了计划,那就要遵守。严先生,还有于先生,我会专门修书与马先生说明此事。”
陈克拒绝的意思如此明白,竟然回转的余地都不留。不仅仅是严复和于右任,连秋瑾脸色都是一变。按这个意思,陈克完成自己的计划之前,是绝对不会去讲课的。若是陈克中途变卦,那只能证明陈克是个反覆小人。
但陈克不去讲课,这架子就有些大的吓人。一般文人遇到这等情况,肯定是要顺竿爬的。搭上马相伯先生和复旦公学的大船,对以后的助力之大,不可想象。若是秋瑾有这个机会,她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但是陈克根本就没有把这个放在心里面。就他现在所言,根本只把自己的事情放在最前头。其他的事情,全然不与考虑。
“文青,你真的是读书人么?”秋瑾暗道。突然间,秋瑾却想明白了,陈克或许是个留学生,看陈天华的推荐,还有马相伯的重视,他应该也是个文人。但陈克一直声称自己是个革命者。在自己的事业与在江浙文人界的声望而言,陈克选择的是自己的事业。
“文青,你就不能选择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么?”秋瑾真的替陈克着急。
第四章
秋瑾担心陈克如此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马相伯先生的邀请,会引发严复的不快。她看似轻松的将右臂放在身边的桌子上,身子却坐得笔直,脸上不由自主地就浮现出了些许焦急的神色。而于右任同样有些烦躁的神色。马相伯先生让他来请陈克去讲课,连严复都出面了。本以为应该非常容易的一件事,却被陈克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拒绝的理由居然是陈克因为自己的事情脱不开身。所以不能去讲课。
于右任并非不能接受这个理由,他不能接受的是陈克的这种态度。一般来说,总是要婉拒,而不是直来直去的拒绝。
相比起来,严复倒是依然镇定自若,陈克脸上还是那种真诚的微笑。两人对看了片刻。严复才文道:“文青,实在是一点空都没有么?”
“现在确实没有。四个月后才会有空。”
“讲课这种事,文青去讲了就可。却让马先生对学生也有个交代。”
“严先生,您这等有大学问的,只要讲,便是言出法随,不会逾矩。我现在还没有学成,仅仅是一家之言。曾子说,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上次是我自己讲课,就算是出了问题,也是我自己学识不足。现在我有自己的计划,尽力去做已经是战战兢兢。若是再勉强去讲课,不过是不忠不信。”
听陈克居然用了论语的话,严复微微一笑。却听陈克继续说道:“我对马先生十分尊敬,所以马先生吩咐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去敷衍。实在是我力所不能及。”
听完这话,严复忍不住笑了。“文青既然如此说,我就不能强人所难。这件事我会向马先生回复。”
严复这样说了,秋瑾和于右任虽然觉得可惜,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却听到严复问道:“看文青那边的设备,想来那特效药就事在这里生产的了?”
“正是。”
“我有一事不明,文青可否赐教。”
“请严先生直说。”
“文青公布了特效药的分子式,就国内而言,只怕只有文青一家能生产。但是国外能生产的只怕是成千上万。文青为何平白的便宜了外国人?难道大清连一个药都不该自己生产?”
严复语气还算和气,但是话里面的内容却已经是非常不满了。陈克真没有想到严复居然对此事如此在意。秋瑾和于右任总算是有点明白严复来这里的目的。严复本人对外国人自然没有什么好感,陈克的所作所为引发了严复的不满。
“严先生,我制这药的时候,还不认识您。我一介草民,握着这药,自然被中外有心者窥视。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挣钱,想要我命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我可是应付不了。若是当时有您这样的名声卓著,品行高洁的人物给我撑腰,我自然就不怕。便是把这药给了国家,我稍有进项便可。但是我不认识您这类人,而且这药虽然能救命,名声却很不好。一般人一面妒忌我得利,一面又对我不屑。人心所向,我也得活命才行啊。”
严复盯着陈克,像是要从陈克直率的目光中看出陈克的真正心思来。
“我把这药方公布了,有心人自然可以自行去制药。而且买药的人觉得我总算有行医的辛苦,不至于要我性命。我保了小命,又稍有进项。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其他选择。至于您这等方正君子对我的看法么,就算是不满,也不至于取我性命。所以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这话说得可爱,秋瑾忍不住捂住嘴轻笑。连严复也无奈的轻轻叹气以压住笑意,“文青这话说得倒可怜。”
陈克笑着答道:“圣人教诲,做事不能惜身。我制这药的时候几天不睡,除了洗澡从不脱衣服,这些都容易。但是严先生,我不能要钱不要命啊。”
严复本来已经接受了陈克的解释,听完陈克最后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仅是严复,秋瑾和于右任也点头称是。
“文青精通世情,对答如流。不知是哪家出身?”严复问。
“这个……,我离家之时,父母说过,不许我自报家门。此事却不能回答。”
“原来如此,却是有苦衷的。”严复听了这话,只是点点头,并没有继续就此事问下去。“文青方才将我吹捧的甚高,我倒有一个建议,文青可否一听。”
“请严先生直说。”
“我与上海道台严树勋有旧,我倒是可以去游说他,官民合营办个药厂。文青可大胆制药,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敢为难文青。”
听了这话,众人颇有些意料之外。严复如此建议,摆明了是要帮陈克。以严复的身份,对一个陌生人如此观爱,里面只怕有些文章。
“严先生,我倒是有一个请求。”
“请讲。”
“办药厂没有问题,但是这民事一边,一定要请严先生出面。所有股份都归严先生所有,制药之事都由我来做。若是分了红利,严先生给我多少,我便要多少。若是严先生不能应允这么办,我就不能同意合办药厂之事。”
陈克的回答又是大出秋瑾和于右任的意料之外。倒是严复久经官场,知道陈克的意思。他思忖片刻,这才叹道:“文青实在是聪明。”
“我只是为了保条小命。若不是严先生您这等人在,给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参与这样的事。”
“那我有了消息就会通知文青,今天就告辞了。”严复说完就起身。
“请严先生稍等。”陈克从抽屉里面拿出本书,又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个字,“这是您做的《天演论》,请您在上面签个大名。”说完,陈克连书带纸都递给严复。
严复看了一眼书,立刻就心生好感。这本书明显翻看过多次,书皮,书页边缘都摸得有些发黑。书角也有些磨圆。但是偏偏非常整齐,毫无皱折破损之处,可见读书的人极为爱惜。却见纸上写了“齐会深”三个字。
“齐会深是何人?”严复问。
“就是方才我那朋友。您也见过,他对您十分景仰。这本书他看过无数次。”
严复一笑,走到桌边拿起齐会深方才用过的毛笔,在扉页上挥笔写下“齐会深先生惠存,严复赠”几个字。便起身离去。经过院子的时候,年轻人们都已经知道大名鼎鼎的严复来了,见他出来,大家左右列队,把一行人夹在中间,纷纷向严复问好。严复神色自若的向众人点头示意,这种风范的确不是陈克能比的。
陈克和秋瑾把两人送到街口。分别前,于右任说道:“旋卿,我现在在复旦公学住,旋卿有空就请一叙。”
秋瑾点头应允,两边就散了。学生们瞅着严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又见陈克走回来,这才纷纷跑回院内。
回到屋里,却见齐会深正捧着书对这未干的墨迹轻轻吹气。一股喜不自胜的模样。见陈克进来,他小心的把书放下,连声说道:“多谢,多谢!”
陈克笑道:“干活!”
秋瑾与陈克再次坐下,这才问道:“文青,为何不答应马先生的邀请?”
“秋姐姐,天华说你知道他带了二十几个人回来。”
“嗯。”
“你看院子里面这还有几十人,光给这些同志讲课,我已经忙的要死。而且我们这个黄浦书社马上就要组织社会调查。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复旦那边。”
“社会调查?调查什么?”
“第一个社会调查就事上海的人口情况。他们都是从哪里来的,靠什么生活,有什么打算。”
“呃?”秋瑾对此很不明白。
“革命,就要知道为什么要革命。不知道中国现在到底什么样子,怎么能够知道如何去革命?必须了解民间的情况才行。哦,我介绍一下,这位齐会深同志,就是这次社会调查的调研组组长。”
齐会深和秋瑾见了礼,随便寒暄了几句,就继续开始写东西。
看着陈克捎带疲倦的样子,秋瑾笑道:“方才文青和严复先生对答如流,意气风发。怎么这会儿倒蔫了?”
“严复先生这种人可不好说话。和他说话,非得打起精神才行。”陈克抹了把脸,叹了口气。“子曰:君子易事而难说也。说之不以其道,不说也;及其使人也,器之。”
秋瑾知道陈克国学倒也不算是太烂,但听到这样的掉书包,颇有些不习惯。好在陈克随即就做了解答。
“严先生这次来,要看看我的能耐。去不去讲课,还有那制药的事情,根本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我其实不是个很讲礼数的人。现在非要配合了严先生的步调,累死我了。”
听了这话,秋瑾只是笑笑。齐会深则微微抬头,瞟了陈克一眼。陈克对齐会深呲牙一乐。齐会深就埋下头继续写稿。虽然很怀疑为什么陈克要对秋瑾说这些比较机密的话,但是齐会深相信陈克。知道陈克不会胡乱的做事。不管有什么疑问,今天的党会上都可以提出来。他倒也不急于一时。
在陈克分析完严复的目的,陈天华正好讲完了课,三人重逢自然是喜不自胜。大家一起去外面吃饭的时候,严复已经到了马相伯家。一路上,于右任倒是试图和严复谈起今天的事情,但是严复淡淡的回了几句话,却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态度。于右任也不敢多话。两人沉默的到了马先生这里,于右任汇报了此行的结果,就知趣的离开了。
“几道,见了陈克,感觉如何。”
“他在讨好我。”严复一摆方才让于右任不敢说话的那种神态,轻松的答道。
“哦,你这等大人物,他自然要讨好。”马先生自己沏了茶,给两人分别倒上。
“我见了此人,路上倒想起三国演义了。曹操评价袁绍,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陈克不过二十五岁,倒有些英雄的样子。”评价完,严复把今天的事情详细给马相伯先生讲了。马先生对这等勾心斗角的事情素来没有什么兴趣,听得倒不甚在意。
等严复说完,他淡淡地问道:“那几道准备对待这位陈文青呢?”
“相伯先生,你上次见我时说道,你觉得这陈克必然祸乱天下。这是为何?”
马相伯先生思索了片刻,才说道:“他那书里面有一册,讲的是社会制度变更,直指当前的弊端,而且说得隐晦,绝不提革命二字。但只要信了他的书,那势必要推翻朝廷为止的。我听过不少革命党的说法,虽然也是爱国,但是按他们说的想开去,总能看到他们私心极重。陈克的书虽然是一家之言,但是用来解读中国古今之事,却也言之成理,毫无破绽。最重要的是,竟然毫无私心。且不说以后,光是现在,学生们已经讨论的沸沸扬扬。不少人已经开始讨该如何论推翻朝廷。推翻朝廷之后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工业国。哎……”
严复点了点头,“那陈克知道进退,不贪图小利,学识颇佳,气度也相当不一般。不过若是太平年间,就算是写了此书,他也未必能如何。可当今天下乱象已成,陈克写此书之心,昭然若揭,连他父母都不敢让陈克自报家门。而且我看他现在那里聚集了不少青年。等这些人学会了陈克的书,绝对不会和朝廷善罢甘休。哼哼,那陈克想做什么,不用再说了。”
听严复语气不善,马相伯先生有些担心地问:“几道,你不会是想去……”
“庚子之变,还有朝廷诛杀那六人,已经是倒行逆施。我绝不会去告密。陈克此人著书立说,聚集众人,只要让他据有土地,立刻就是大乱。不过相伯先生,我已经决定,收陈克当弟子。我收他当弟子,不是为我自己。一来我倒想助他一臂之力,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而且陈克现在有求于我,总要听我些管束。二来,若他真成了气候,今后天下必有些紧要关头,到了那时,无论如何我都要说些什么。以他老师的身份,想来陈克总会听进去一二。”
收陈克当弟子的说法,是马相伯先生先提出的。却没有想到严复这么快就下了决心,马相伯先生有些不解。“收他当弟子之事,可以徐徐图之,几道倒不必着急。”
严复微微摇摇头,“陈克此人倒像是刘备,看着宽仁厚义,却乃世之枭雄,绝不肯屈居他人之下。若是他人,有相伯先生相约,无论如何都会自己靠上来。但是那陈克对此不屑一顾。话虽然说得客气,却不肯丝毫去借相伯先生的名头。我若是徐徐图之,陈克必不肯投到我门下。若是用了别的法子,陈克那人甚是精明,未必会入了别人的毂中。而且我其实也不懂怎么玩弄这些小伎俩。索性光明正大的要他做弟子。陈克现在有求于我,定然不会拒绝。”
马先生见严复说得干脆,知道他已经下了决心,倒有些担心起严复来,他长叹一声,“这倒是我连累了几道。”
“相伯先生言重了。就陈克今日的言行,还不足以当我的弟子。往后些日子,我会经常到他那里去看看。若他真的是质直而好义,察言而观色,虑以下人之辈,我才会收他当弟子。若他也仅仅是色取仁而行违之徒,那收他当弟子之事,不必再提。”
马相伯先生精通国学,他知道严复提出的条件居然是孔子论显达君子的标准。严复在北洋水师学堂从总教习,也就是教务长做起。一直做到北洋水师学堂的校长。对待学生十分严格。他今日既然这样决定,就绝不会对陈克松懈查考。圣人论显达君子也不过如此要求,马相伯倒觉得陈克未必能够通过严复的考察。倒有些放下心来。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复旦公学的事情,严复才起身告辞。
走在路上,严复却觉得有些心虚,有些话他怕马相伯先生担心,就没敢说太多。严复从南洋水师做起,为国效力的道路上历经磨难,有过很多失败以及铭心刻骨的痛苦回忆。
特别甲午战争北洋水师的覆灭,严复差点有了自杀的念头。后来他才做了《天演论》一书。庚子年八国联军入侵天津。6月17日凌晨,侵略军攻陷了大沽口炮台,接着将大批人马开进了天津。27日早晨,以俄军为主的一支部队,倾泻无数炮弹,创建于1868年的天津机器局随之成为战场,机器局城垣内的水师学堂连同其所在的机器局均毁于战火。至此,一座投资巨大、苦心经营30余年的机器局和经营20年的水师学堂全部毁于外国列强之手。
北洋水师学堂覆灭的时候,严复正是校长。在隆隆炮声中被迫离开学校的时候,严复泪流满面。此时老佛爷已经带着光绪和朝廷大臣“西狩”去了。严复只得避往上海,住闸北长康里。从此开始过着南北奔走、随处啖食的生活。
然而严复后来听说,候补千总宗永德“知不能守,恐火药资敌,乃挥兵卫散去,自引火药焚其库,与敌同死”。他对那名军官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留了把大胡子,身材很魁梧。是某次被不知什么人介绍过一次。却没有说过话。这位低级军官尚且舍生取义,自己和居于清朝顶层的“太后”“皇帝”倒跑得飞快,逃了性命。
之后严复仕途一蹶不振,不仅仅是洋务派失势,他自己也有些自我放逐的意思。这几年间严复反复思索救国的道路。却总感觉抓不到要点。即便是办了学又如何,即便是开了洋务运动又如何。朝廷一败再败。中国总是找不到未来的路。
但是读了陈克这本《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严复终于看到一条清晰的道路被指了出来。严复是国学大家,他看得很清楚,陈克这书里面颇多强词夺理,甚至明知不对,却含糊过关的地方。对这些地方,他倒觉得陈克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能有如此造诣已经非常不得了。学识不足,必然会强词夺理。但是听了陈克的几次讲座,他才彻底明白,陈克对于中国的论述,不过是给自己的理论打面旗号,陈克着眼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在陈克的课上,这个年轻人将一个未来工业中国的蓝图描绘的清清楚楚。
马相伯先生没有去听过陈克的讲座,所以不知道。而且马相伯先生毕竟没有当过官,仅仅是一个办学的文人。只怕听了也不会了解。台下的学生也是如此。
严复一路从做官,从南到北,从工厂到学校,也在朝堂待过。他是懂得的。陈克如此清楚明白的将一个新的国家,一个新的政府的蓝图,甚至不少具体的操作都讲了。在满场的人当中,严复相信,恐怕只有自己才能真的听明白。
那陈克必然是朝廷里面某个高官显贵家族的子弟。陈克今日说起“父母不许自己自报家门”,严复很理解。等陈克造起反来,定然不会是小打小闹。肯定会震惊天下。若是被人知道了自己的底细,他的家族必然满门抄斩。
但是严复已经不在乎这些。年轻时与刘步蟾、林泰曾、蒋超英、方伯谦、何心川、叶祖珏、萨镇冰、黄建勋、江壄祉、林颖启等共赴英国海军学院留学。他的同窗们已经在黄海战死。作为北洋水师学堂的校长,他的学生们中又有多少为国捐躯。他甚至连这些人的名字,在哪里战死的都不知道。“甲午!庚子!”他严复或许早就该死了,之所以苟延至今,只是因为严复还希望能够看到中国的复兴。
陈克是否造反对严复并不重要,严复担心的是陈克这个年轻人能否如他说的那样建立起一个新的工业中国。只要能够达成这个目的,严复觉得自己死而无憾。
回想起今天的见面,严复看得很清楚,面对马相伯先生的邀请,陈克还有那么一瞬的动摇。尽管只是那么一瞬,陈克就恢复了自己。顶住了诱惑。
“陈文青,你真的能坚持你自己写出的那条路?能把你所写的变成事实么?我倒要看看你配不配做我的弟子。”严复暗道。但是他知道,他其实真正想对自己说的却是另外一句简单的句,“不要让我再次失望了。”
第五章
严复光临陈克那里的第二天,人民党的会计秦武案和陈克一起给学校建设工程队的工人们发了当天薪水。陈克和宇文拔都商量好价钱之后,“自作主张”的每天给工人发薪水。这是合同里面的漏洞,因为没有规定薪水该给谁。秦武安和杜正辉作为监工,每天负责薪水发放工作。
宇文拔都仿佛吃了一个酸柿子,面孔几乎都扭曲在一起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主家”。
身为1905年的包工头,宇文拔都还算是挺能干的。当然了,各种抠钱的小法门宇文拔都非常熟悉。其中最重要的无外乎牢牢把握住发钱的权力。
陈克在宇文拔都的印象里面是一个很精明的有钱人,看他的穿着打扮还是个读过书的。这种人宇文拔都也是见过,多数是尖酸刻薄、吹毛求疵之辈。他们很少到工地上,即便去了,也是用一种不屑中混合了自己觉得高人一等的眼光看着工人。然后装模作样的巡视一圈,再没事找事的挑些毛病。当然了,有些宽容点的,或许会装作豪爽的声称给工人们加餐。那些不成气候的,就会嚷嚷着要扣钱。
无论他们怎么闹,宇文拔都都能应付得来。而且他们这么闹一闹其实也不错,下面的那些同乡有时候也需要敲打敲打。他们没事就偷懒。反正发钱的权力在宇文拔都手中,正好借了这些机会给宇文拔都克扣点工钱的机会。
所以当宇文拔都失去了对发钱的控制权之后,他的痛楚和慌张,甚至超过了他自己的想象。这是这么多年来,宇文拔都第一次遇到这等状况。如果是以前,宇文拔都还有鱼死网破的最后一招,那就是干脆拉了工程队伍离开,然后散布关于这家主人的诸多坏话。工程进行到一半,突然就撂下了。那边的主人肯定承受不了,最后还是得清宇文拔都回去。
现在,工地上忙碌的不仅仅是宇文拔都的工程队,还有陈克自己组建的一支工程队,数量甚至比宇文拔都的人还多。撂挑子能根本起不到卡脖子的作用。看着自己同乡们整齐的列队,喜笑颜开的领着工钱,宇文拔都觉得一阵阵心慌。
在晚上的党会上,秦武案向同志们通报了工程进度之后。陈克对党小组人员说道:“如何争取群众,首先就要知道群众的利益所在。不仅仅要顾及长期利益,特别要顾及短期利益。我们先试试看如何把宇文拔都这支安徽人的队伍争取过来。”
这是正式的党会,作为本次党会的主席,陈克正在向同志们布置工作。
“要争取到什么程度?”齐会深问。在人民党内,齐会深已经明显居于次席。并没有人试图挑战齐会深的地位,但是陈克知道,对于齐会深几乎抓了所有的工作,不少同志已经不满了。譬如华雄茂。
“这件工作具体由谁来做?”华雄茂语气轻佻地问道。介绍宇文拔都给陈克的是华雄茂,而且陈克最早提出要把宇文拔都争取过来,也是对华雄茂说的。他自然希望由自己来主持这项工作。
齐会深现在手头的工作已经很多,如果在把这个承担起来,他的确吃不消。不过华雄茂的话让齐会深感觉很不舒服。有陈克这个榜样,齐会深也是不辞劳苦的工作,每天晚睡早起。华在齐会深听来,雄茂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是嘲笑,而不是自告奋勇的承担工作。
没等齐会深说话,陈克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胡子眉毛一把抓是不行的。我现在有一个提议。”
听了陈克的话,华雄茂满脸期待的看着陈克。其他同志们顾及这个工作也落不到自己头上。却也不是很在意。
“同志们,党课的第一部分已经讲完了。我想大家已经知道人民党的纲领和目的了吧?”陈克的话颇有些让同志们意外。但是每个人都打起了精神。
“我已经知道了。”华雄茂强在齐会深前面说道。既然华雄茂已经说了话,大家倒也不想再说什么。
“人民党的纲领就是发动人民革命,建立一个社会主义新中国。不知道同志们对此有什么意见么?”陈克问。
游缑眉毛微皱,出于一种女性的敏锐直觉,游缑觉得这话里面颇有些别的含义。“我对此没有意见。文青到底要怎么样呢。嗯,应该说,文青准备对人民党怎么样呢?”
“我准备改组人民党。”陈克直截了当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大部分同志们都露出了诧异的神色。周元晓还是神色冷淡。陈天华、何足道倒是稍微显得有些紧张。武星辰一幅大大咧咧,随便陈克怎么样都行的模样。秦武安神色如常,只是认真的在听陈克的发言。
“我今天必须说明,今后的工作就会走上第一个阶段。以建设根据地,发动武装起义为目标。这已经是要造反了。不,这已经是在造反了。所以我请大家认真想一想,自己到底愿意参加革命么。”
陈克说完,扫视了同志们一圈。在陈克讲完了唯物主义历史观之后,同志们都知道陈克就是要造反,但是这话明明白白的由陈克说出来之后,每个人还是觉得有些震撼。
“我可以退出么?”周元晓打破了沉寂。
陈克点了点头,“可以,我不勉强任何人留下来。周兄,作坊的事情我会以后找你谈。作为朋友,我希望周兄为我们保密一些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周元晓身上,周元晓在这样疑惑,不满的目光中站起身来,他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对于陈克的提醒,周元晓答道:“文青,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大家的。”
游缑想说些什么,大概是要说服周元晓留下来。但是几次想说却说不出口。最后她干脆回过头,大概是不想看周元晓离开会场。陈克注意到了这些,他对游缑报以温和的微笑。游缑看到了陈克的笑容,却低下了头。
周元晓如释重负一样快步走出人堆,到了门口附近,他的脚步却慢了下来。周元晓并不想参与造反,造饭就意味着于朝廷作对,如果被朝廷抓到那是要杀头的。他不傻,听课听到一半的时候,周元晓就很清楚,陈克是一定要造反的。尽管陈克向周元晓保证过,不会让他参加武装斗争。但是真的造反了,陈克的话就能实现么?
周元晓当年是走投无路之下才加入陈克的政党的。如果那时候,陈克真的起来造反,或许周元晓还会跟着陈克走。周元晓还记得,陈克那时候自信满满地说道:“周兄,当了党员,你就会成为一个新的人。”
是的,当了党员,听了党课,周元晓的确变了。陈克给学生们讲的课只是些表面。公开课结束之后,陈克会讲得更深。不仅仅是唯物主义历史观,还包括了《资本论》。周元晓原先真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道理。揭开这个世界的纷繁表面,竟然有那样看不到的规律在支配着世界的运行。周元晓的工作不多,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反思。对照了自己以往的经验,周元晓终于可以看到当年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会赔得一塌糊涂。
“如果可以重来的话,我绝对不会失败。”周元晓忍不住对自己说。也就是因为有了这种自信,周元晓已经不想去革命了。对他来说,与其期待未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兑现的革命成果,倒不如抓住现在去光复家业。
周元晓看得出,这帮人是真的要造反。他自从下了这个决心,反倒不敢说出来。陈克看着温和,但是依着他干起工作那种不要命的狠劲,周元晓知道陈克绝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齐会深和华雄茂都不是善茬。还有那个总是喜欢阴笑的武星辰,见过得罪了游缑和陈克,被打得惨不忍睹的翻译官,周元晓就知道自己绝对惹不起武星辰。如果这几个人觉得自己不可靠,自己只怕是逃不出人民党的魔掌。
本来周元晓还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向陈克提出自己要脱离人民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机会。更没有想到,陈克如此通情达理。警告自己不要去泄露这帮人的秘密,周元晓绝对不会去泄露。这些人现在根本没有什么动作,就是告了官又能如何?而且那个齐会深如此热衷革命,偏偏又是齐家的少爷。想来就算是人民党被抓也不会真的有事。
就算是官府真的把齐会深杀了,齐家老爷知道了出卖他独生爱子的人是自己,自己的下场根本不用再去想了。
怀着一种“急忙忙逃离金山寺”的心情,周元晓快步走到大门口,却忍不住停了下来。一种强烈的不适感猛地冒了出来。背后的那些人里面有游缑,她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帮过自己,那可是雪中送炭的恩情。陈克更不用说,自己能重新振奋全靠了陈克。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让周元晓觉得如此的习惯,现在离开这里,反倒有种从温暖的家庭里面被放逐的感觉。周元晓站在门口,只要向前再一步,就能脱离危险的未来,但是他却感觉腿如同灌了铅一样,这一步怎么都迈不动。
周元晓转回头,大家还是如同方才一样坐在那里,距离的比较远了,原先能够分辨清楚的那种责备的眼神已经看不太清。周元晓倒是看到游缑抬起头,脸上应该是期盼的神色吧。而陈克看着自己,脸上露出了微笑。那是一种理解的微笑。周元晓再次下定了决心,他大声说道:“我绝对不会出卖大家。大家放心。”然后头也不会地转身走出门去。
看到周元晓真的离开了,陈克松了口气。到现在为止的观察,周元晓并非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即便是周元晓不离开,陈克也不会委以重任。周元晓有勇气主动离开,倒是件好事。有他带这个头,想来其他同志若是想离开,也会更有勇气些。一个组织里面必须留下自愿的党员,不然的话,那些不忠诚者,势必会成为隐患。
“还有没有要离开的同志。如果觉得自己不愿意造反,那么现在就离开。”
没有人说话,等了一阵,没有人离开。
“那么,同志们。人民党不仅仅是要推翻满清政府,首先作为政党而言,人民党是一个组织,这个组织是有自己的纪律的。我已经把这个组织纪律拟订好了。请同志们看一下。”说完,陈克拿出了一叠文件,分发给大家。
陈天华拿到了这份文件,只见上面是陈克那已经有些能看入眼的钢笔字,却不是什么印刷文件。陈天华暗自思忖,难道这个纲领起草的时候,陈克竟然没有和齐会深商量不成?看了一眼齐会深,只见他正聚精会神地阅读着文件。陈天华把自己的疑问埋在心里,开始阅读文件。
一、本党定名为“中国人民党”。
二、本党纲领如下:
(1)革命军队必须与无产阶级一起推翻地主和权贵阶级组成的满清政权,必须支援工人和农民阶级,直到社会的阶级区分消除为止;
(2)承认无产阶级专政,直到阶级斗争结束,即直到消灭社会的阶级区分;
(3)消灭土地私有制,建立共有制为主导的现代工业国家;
(4)联合第二国际。
三、本党承认代表会议管理制度,把工农劳动者和士兵组织起来,并承认党的根本政治目的是实行社会革命;中国人民党党员必须彻底断绝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党员必须严格遵守:个人服从组织,少数服从多数,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的原则。无论是普通党员和干部党员都是如此。
四、凡承认本党纲领和政策,并愿成为忠实党员的人,经党员一人介绍,不分性别、国籍,均可接收为党员,成为我们的同志。但在加入我们队伍之前,必须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
五、接收新党员的手续如下:候补党员必须接受其所在地的委员会的考察,考察期限至少为两个月。考察期满后,经多数党员同意,始得被接收入党。如该地区设有执行委员会,应经执行委员会批准。
六、在党处于秘密状态时,党的重要主张和党员身份应保守秘密。
七、凡有党员五人以上的地方,应成立委员会。
八、委员会的成员经当地委员会书记介绍,可转到另一个地方的委员会。
九、凡是党员不超过十人的地方委员会,应设书记一人;超过十人的应设财务委员、组织委员和宣传委员各一人;超过三十人的,应从委员会的委员中选出一个执行委员会。执行委员会的章程另订。
十、工人、农民、士兵和学生的地方组织中党员人数多时,可派他们到其他地区去工作,但是一定要受地方执行委员会的严格监督。
十二、地方委员会的财务、活动和政策,应受中央执行委员会的监督。
十三、委员会的党员人数超过五百,或同一地方设有五个委员会时,应由全国代表会议委派十人组成执行委员会。如上述要求不能实现,应成立临时中央执行委员会。关于执行委员会的工作和组织细则另订。
十四、党员除非迫于法律,不经党的特许,不得担任政府官员或国会议员。士兵、警察和职员不受此限。
十五、本纲领须经全国代表大会三分之二代表同意,始得修改。
文件不长,陈克的字也不大,一页纸还不到就写完了。陈天华与陈克一起写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的书,其间讨论甚多。回到人民党之后,和陈克也深入讨论多次。其他同志更是接受过了全面的党课教育,至少接受了全面的理论教育。这篇党的组织纲领大家都能看懂。
陈天华的视线落在第三条上,“中国人民党党员必须与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一切联系。”陈克曾经非常清楚的阐述过人民革命与有产者革命的区别。对于陈天华来说,如果加入人民党,那就必须与同盟会和华兴会断绝一切关系了。一字一句的扣着字眼,陈天华心里面很不平静。黄兴和宋教仁是陈天华的亲密战友。断绝关系,还是一切关系,这个可是非常严厉的。
此时,却听到华雄茂笑道:“文青,这份纲领你在见到我之前就准备好了吧?”听到这话,陈天华抬头看向华雄茂。不仅仅是陈天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华雄茂脸上。大家这么几个月相处下来,早知道华雄茂是党里面最早追随陈克的。齐会深虽然地位上升的很快,但是他认识陈克的时间并不算很靠前。游缑、武星辰,连方才离开的周元晓都比齐会深更早认识陈克。华雄茂这么说,是在隐隐的摆资历?向齐会深示威?
只听华雄茂接着念道:“在党处于秘密状态时,党的重要主张和党员身份应保守秘密。文青,你一直在遵守这个纪律啊。大家认识你这么久,你吞吞吐吐的好久都不说党的重要主张。哈哈。果然是好党员。”
齐会深白了华雄茂一眼,却没有对华雄茂的话做什么评价。他稍带犹豫地问道:“文青,党以后对于买办准备怎么办?”听了这话,游缑眼睛一亮,聚精会神地盯着陈克。其他人也带着自己的不同担心等着陈克回答。
“这份文稿是我们的组织纲领。今天我要讨论的也是人民党的组织模式。会深的问题,其实以前在党课上就讲过了。”陈克平静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人民党举办的大讲座陈天华参加了,但是之后他就去了日本。人民党的党课却没有参加。他扫视了其他人一圈,只见人人皱眉沉思,连武星辰也是如此模样。
陈克见大家不说话,想来众人也不会再说什么,他干脆发言了,“我出来革命,父母不让我自报家门。会深和游缑家都是买办,地主。正岚家呢,士绅、地主。武兄是天地会的堂主。足道和武安家,作坊主,小资产阶级。天华和华兴会,同盟会关系莫逆。咱们这八个人,都是旧体制出来的。你要非得说身家,谁都不是什么穷苦百姓。但是,组织纪律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建立在咱们的立场上。咱们到底是站在人民革命的立场上,还是站在其它阶级的立场上。这么一点就决定了大家的选择。”
陈克说完了,看了看大家,同志们依然没有发言的意思,各个都在倾听沉思。
“我们现在表决吧,大家到底谁站在人民革命的立场上?”说完陈克举起了自己的手。一个接一个,所有人都高高举起了手臂。第一个举起手臂的居然是武星辰,陈克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积极。
“手放下。”陈克说道,说完陈克先放下了自己的手臂。
“我说过,革命不是为了杀人,我也不会让大家杀爹杀娘的去证明自己的革命觉悟。如果咱们这些人,包括以后的新党员。家里面的父母,亲友,如果政治上站在和我们不同的立场上,甚至当了反动派。只要他们没有向人民举起屠刀,我们就不会动他们分毫。即便他们对人民犯了罪,只要能够幡然悔悟,我们也会给出路,给政策的。”
听了这话,游缑轻轻松了口气。就在此时,陈克重重地说道:“但是!”听了这个沉重响亮的“但是”,游缑微微打了一个冷战。
“但是,我们党的组织,要求大家的立场绝对不能错。不能因为父母亲友,就站到哪些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立场上去。不允许党员叛党,投奔到那些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去。如果大家做不到这一点,那么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如果大家觉得自己会身在曹营心在汉,或者脚踏两条船。那么现在就请大家离开。因为,在这个章程通过之后,我就会领大家宣誓入党。现在离开,我们只是政治立场不同,大家还是朋友。一旦宣誓之后,再因为无法遵守党的纪律而离开,那就是叛徒。我向大家保证,在马上开始的推翻满清政权的过程中,我们绝对不会放过任何叛徒。”
“我本来就是党员,我加入。”华雄茂大大咧咧的说道,“现在就投票表决吧。”
“请稍等。”陈天华打断了表决过程。“文青,那么对于其它党派,文青有什么看法呢?”
“那是技术层面的事情。我们要表决的是大家的立场。”陈克说完笑了,与以前的笑容不同,陈克的脸的确在笑,但是眼睛没有笑,那对精英的眸子明亮的仿佛能看透人的心思。
陈天华登时就明白了,如果按照组织纪律而言,自己这个表现其实就是不能和“企图反对本党纲领的党派和集团”断绝关系的标准行为。
陈天华参加了同盟会的建立,也参与了内部的激烈争论和派系斗争,他非常清楚同盟会各个派系的宗旨。人民党和同盟会,人民党和宋教仁之间的政治立场注定会爆发激烈的冲突。更准确地说,双方在将来必然处于一个敌对状态。
不知何时,陈天华已经闭上了眼睛,牙关也咬得紧紧的,以至于两腮的肌肉都鼓了起来。黄兴和宋教仁的音容笑貌浮现在他脑海里。战友的情谊绝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但是陈天华知道,自己经过那么多的思考和探索,那么多的失败和碰壁。在遇到了陈克之后,才算是找到了一条真正可以看到未来的道路。一想起这些,当年曾有过的那种恐惧和彷徨,又浮现在心头。那种深沉的绝望,仿佛堕入了无底的深渊,而且根本不知道哪里是尽头。
就在此时,陈克温和的声音传入了陈天华的耳鼓,“星台,如果你不能决定的话。以后再说。”
陈天华睁开眼睛,看到陈克已经恢复了平时那种温和的神色,陈克甚至面带微笑的看着自己,眼睛里面都是理解和宽容的神色。周围的同志虽然有些人脸上是不屑,但是齐会深和游缑那期待的神色让陈天华心中一暖。那不是陈天华其它革命党同志最常见的那种逼迫威压的神色。而是走前面的同志期待落在后面的自己能够赶紧追上去的鼓励目光。
在人民党的这段时光,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那种失望而产生的乖戾暴虐之气。这是一个通过学习知识,通过辛苦和认真工作不断前进的组织。虽然也有争吵,却从中伤任何人。大家总是有着欢笑,仿佛是寒夜里面的温暖火堆,不仅仅为在残酷寒黑中行进的人指明了方向,更让在残酷黑夜中行进的人心头感到了温暖。
“不用了。我入党。我会严格遵守人民党的一切组织纪律。”陈天华坚定的说道。
第六章
一块很简单的红布挂在墙上面,边也没有缝,看上去毛毛草草的。“我们中国人喜欢红色,看到红色也会联想到革命。党旗暂且定为红旗吧。至于上面的徽章,今天是来不及确定。等以后有空,咱们再开会讨论。”陈克语气严肃的说道。
没有人提出什么异议,现在的工作这么多,的确没有必要在这上面花费过多的时间。
陈天华听了之后倒是很感慨。无论是华兴会还是同盟会,在会旗,会徽,各种细节上花费的时间可是非常大的。特别是同盟会,当时陈天华还在上海。后来听人说起当时的情况,真的是一场滑稽戏。
讨论同盟会会旗及将来的中华民国国旗时,各方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孙力主用青天白日旗,却多有异议。有提18星旗,有提金瓜钺斧旗,廖仲恺倡井字旗,还有人主张5色旗。黄认为青天白日旗形式不美,孙中山遂增红地于上,成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仍未通过。经刘揆一调停,各种方案作为悬案保留。虽国旗未有定式,但后来革命军均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为标帜、黄兴迭任主帅,为顾大局而无反对表示。
为了讨论一个同盟会的会旗,就几易其稿,竟然花费了三天多的时间。而所谓“将来的中华民国”根本就远在天边。同盟会的同志们身在海外,很多人还身背通缉,连合法公开路面都做不到。但是为了这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国家的国旗,居然花费了如此的精力去讨论,去争执,结果呢,国旗方案还“作为悬案保留”。
陈天华很清楚,并非这个会旗真的如何难画。而是各方都要通过会旗,会徽来争取自己的政治理念阐述,争取确立自己的政治理念成为主流。
和人民党相比,同盟会就是一群四分五裂的江湖同盟,根本没有完全一致的政治纲领。哪怕是个最基本的政治体制概念,同盟会里面就无法达成一致。孙中山主张完全照搬美国的模式,华兴会在这方面,在接受了孙中山的建国概念之后,才和孙中山达成了同盟关系。在之前,华兴会甚至没有一个新中国的政治体制构想,仅仅希望能够建立一个自己的武装力量,消灭湖南的满清势力而已。至于光复会,倒是希望建立一个新王朝。对于共和制度,光复会毫无兴趣。
人民党完全不同,在建党之前就已经确立了自己的政治理念。陈天华自己承认,这个政治理念远比同盟会那些理念强出几条街去。
再看周围的人民党同志们,带上自己也不过只有八个人,和参加同盟会组建大会的人一比,这数量根本比不了。但是出身之复杂,竟然毫不逊色。本来就该产生激烈争吵的这个政党,竟然完全没有出现这样的情况。陈天华还记得,在同盟会的会议上,众人是如何围绕着一些现在看起来根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争论不休。如果陈天华没有见过陈克,没有和陈克一起讨写过唯物主义辩证法的书,他估计也会陷入这样的混沌漩漩涡中吧。
当陈天华试图的同盟会的会议上讲述自己的政治理念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来自各方的同盟会同志,为什么要进行那种看似无聊的争吵?陈天华突然就想明白了。孙中山这些海外人士,根本就没有把中国当成自己的国家。所以他们的主张不过是要夺取中国的领导权。站在一个所谓的道义制高点上,对于孙中山来说是一种必须。既然现在中国并不在孙中山的领导下,那么做出任何妥协,说出任何“先进理念”,对孙中山为代表的那些海外派,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只要有人响应他,就是纯粹的收益。
光复会则是根植于江浙本地的政党,他们要做的是让受到了外国威胁的江浙士绅阶层利益得到保证。他们对于现有政权的基本经济基础——地主是中国的真正核心力量——绝对要保护的。他们希望建立的新王朝,是一个能够保卫地主经济利益,能够抵抗外国入侵的王朝。
对于这些政党的态度,陈克早就非常明确的告诉过陈天华。但是陈天华当时觉得陈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直到他亲自和这些“君子”们见了面,他才明白了陈克并没有任何的欺骗与诬蔑。
陈天华站在会场中,他已经明白了,提出的人民革命理念,无疑会遭到江浙光复会的反对。而孙中山对于这种更先进的概念,也未必能够接受。因为陈天华无疑在“抢他生意”。所以平素口才甚佳,滔滔不绝的陈天华才会表现得畏首畏尾,语焉不详。因为他也在观察自己的话到底在起到什么作用。每到接触人民革命这个概念的时候,地主出身的代表们眉头就不自觉地皱起来,孙中山等海外派的脸上也露出不以为然地神色。一旦陈天华改变路数,说法符合了某方的理念,那个派系的人脸上就会有着满意的神色。而对立的派系就开始露出不满的表情。
等陈天华自己讲完,他发现自己整篇的说法,就一个完全自相矛盾,非常扭曲的一套玩意。和陈克提出的系统政治理念一比,陈天华当时羞愧的恨不得钻进地下去。这就是陈天华为什么放弃了在同盟会内部干部地位的原因。这也是陈天华为什么带了一群能够接受唯物主义历史观的青年一起回到人民党的原因。
他对同盟会彻底失望了。
在已经决定要走之前,陈天华和宋教仁进行了一次深谈。宋教仁对于人民革命完全没有概念,而且本能的毫无兴趣。宋教仁变成了一个立宪共和派。无论陈天华怎么去说服宋教仁,宋教仁都“执迷不悟”。反倒对陈天华提出“人民革命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表示了强烈的不满。
所以陈天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离开日本,离开同盟会。
什么是人民,什么是社会,什么是国家,什么是阶级。人民党的政治理念绝不避开这些根本的问题,人民党的政治理念努力去把阐述对这些根本问题的看法,努力把世界的本来面目让大家看透。同志们对于这种毫不糊弄人的政治理念,都有一种非常希望学会吃透的样子。至少陈天华本人就是如此。这个党的政治纲领就像是一块磁石,让陈天华不得不去注视它,靠近它。
在同盟会根本不敢或者说不愿去接触和深化的理论部分,人民党几乎倾注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所以当这块红布挂在墙上,陈克要求大家对着这块红布宣誓入党的时候,反倒没有人对此提出任何异议。这在同盟会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在人民党,这就是顺理成章。
陈克面向大家,背对党旗,以立正姿势,举起右手,齐肩握拳。其他七名同志面对红旗站成一排,以同样的姿势举起右手。
“我宣誓。”陈克说道。
“我宣誓。”同志们一起说道。
“我志愿加入中国人民党。”
“我志愿加入中国人民党。”
“拥护党的纲领。”
“拥护党的纲领。”
“遵守党的章程。”
“遵守党的章程。”
……
大家的声音一开始还有些不齐,甚至一些同志,譬如何足道,声音里面还有些畏缩和不安,随着一句句的跟着陈克念诵誓词,同志们的声音越来越整齐,连情绪也逐渐稳定和高昂起来。和志同道合的同志们在一起,每个人都感觉有了更强大的力量。
“保守党的秘密。”
“保守党的秘密。”
“对党忠诚。”
“对党忠诚。”
“积极工作。”
“积极工作。”
……
陈克以前宣誓的时候,觉得这些誓词仅仅是一些普通的要求而以,不过是走走过场。伴随着他辛辛苦苦的创立人民党,他才越来越明白这些誓词的重要性。当年的党员们也都是些普通人,既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腾云驾雾。但是党的历程却是实实在在铭刻在中国历史上的,所有党员们兑现了自己的诺言,然后就完成了前所未有的丰功伟绩。在领着同志们宣读誓言的时候,陈克并没有如自己所想的去观察同志们,相反,他自己反倒有些担心。作为这个政党的创建者,自己能够以身作则的实践这个誓言么?能够一言一行都达到党员的标准么?陈克并不是非常有信心。
“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
“永不叛党!”
“永不叛党!”
誓言并不长,很快就结束了。宣誓之前,陈克已经把誓词给大家看了,念完最后一句,所有同志都有些激动,不少同志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陈克。誓言仅仅是誓言,而不是什么魔法咒语。讲完之后自然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昂扬的精神会让人兴奋,也仅仅如此而已。
“手放下。”陈克命令道。
所有同志跟着陈克放下手臂。在陈克的指挥下坐回座位。
“我们现在的紧要工作,一方面是发展同志,另一方面是完成现有的工作。大家拿出纪律纲领这份文件。”
文件还没有收起来,大家纷纷拿起面前自己的那份。
陈克继续说道:“党接纳新同志,必须是认同我们政治纲领的同志。现在这个阶段,党的重要主张必须保密。对这个问题,我认为需要让党组织分为两个部门,一个部门负责宣传党的纲领。另一个部门负责组织生产。”
“现在的宣传也就是针对黄埔书社的这些青年吧?”齐会深问。
没等陈克回答,华雄茂紧接着接着问:“生产部门应该是管买药赚钱的吧?”
陈天华不吭声,这两位“老同志”,特别是华雄茂已经有了互别苗头的迹象。单以讲课而言,陈天华自认为应该能够成为负责人,至少是负责人之一。就他所知道的,武星辰也是在搞药品销售的。华雄茂作为资历更深的党员,如果负责了生产部门,至少也算是有了一定的地位。而且武星辰正式参加党会的历史甚至比陈天华还晚,华雄茂领导生产部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陈天华抬眼看了武星辰一眼,只见武星辰还是以往那种稍带阴冷的表情。对于这场暗中的较量,一幅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神色。再看向坐在回忆首席的陈克,只见陈克脸色不是很好看,对同志们的自告奋勇,并不像是非常满意。
在华兴会和同盟会,这种人事安排是最伤和气的。本来都是地位平等的同志,突然间分出了高低,毫无例外的会引发不满。所以华兴会的每一个部门,干脆就是黄兴和宋教仁直接领导,而陈天华等人领了任务之后都是独立完成的。而在同盟会,派系林立,那些所谓的执行部长们大多数都是临时封的,执行力根本毫无保证。陈克到底准备怎么对付这个问题呢?陈天华拭目以待。
陈克对于同志们的热情和“上进心”十分清楚。说起来也有趣,以前陈克对这种“上进心”从不关心,也毫无兴趣。伴随着自己的组党,伴随着党的建设,既是他从不去想这些,真的遇到这些事情,他到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些争执必须解决,对于华雄茂的心态,陈克颇有不满,革命不该是这样的。这么做是错误的。陈克准备会议结束后私下找华雄茂谈话。现在的首要工作就是得解决当前的工作安排。
“同志们,不管嘴上说的如何革命,革命都是要靠实实在在的工作来完成的。所以负责宣传我们的理念,发展新党员的同志,一方面是讲课,另一方面,要观察哪些人对我们的课程非常有兴趣,非常积极,可以列为发展对象。负责生产的部门,不仅仅是要卖药,赚钱。咱们的学校工地已经开工,我们让黄埔书社的青年去工地上工作,就是要观察哪些人任劳任怨,工作努力勤恳,能够积极主动的去完成工作。而不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混日子。”
说完这些,陈克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看到大家都在认真听自己说话,陈克这才继续说道:“我们开党会就是要沟通,就是要总结工作。各个部门的同志要汇报工作,也要听取别的工作进度。在这个发展新党员的工作上,负责宣传的部门,与负责生产的部门,两方面都要提出自己发现的积极分子名单,然后从这两份名单里面挑出政治上积极,工作上同样积极的青年,作为我们重点发展对象。”
听了陈克的要求,陈天华点头称是。不仅仅是陈天华,其他同志也纷纷点头。就连武星辰也微微颌首。
“文青,这个积极的标准怎么定?”游缑问。
“咱们一起染布制药,什么叫做勤恳努力,什么叫做积极主动。你还能不知道么?”陈克反问道。
“但是文青那时候亲自领着我们干,说真的,和你比我总有种自愧不如的感觉。并没有感觉我多么积极主动。”
“若是任谁都和文青一样,那就是人人都能组党。”华雄茂说道,“文青,你的意思是让党员们亲自领着工作,就像和咱们以前一样。你是党员,我们跟着你,看到你做事那么认真,自然就愿意和你在一起做事。是不是?”
“没错。”陈克答道。
“我可以来做这个生产部门的工作。那边的工地开工,文青你让来听课的青年们去工作,看来早有预谋啊。”华雄茂的声音里面除了赞美之外,还有种得意洋洋的味道。
“你确定你能干的和文青一样?”游缑问道。
“呃?”
“文青工作,不仅仅是辛苦,更能安排好我们每个人要负责的内容。你能做到么?”说到这里,游缑的语气就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了。“文青工作不仅仅是任劳任怨,积极主动。更重要的是态度谦虚谨慎,我从没见过文青有过洋洋自得的模样。”
陈克本来不想这么早就把这话挑明。虽然必须承认,游缑没有说错,华雄茂是洋洋得意了。这的确不对。但是最好私下谈这件事,这么当众挑明,那就非常容易激化矛盾,变成了义气之争。在座的人估计都看到了华雄茂的错误,但是大家不说。陈克还可以先私下批评华雄茂,然后说服华雄茂公开做一个自我批评。每个人都有自尊心,特别在中国,中国人是最讲面子的。说服华雄茂作自我批评,已经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工程。这可以说是开了党内“批评和自我批评”的真正先河。陈克本来是这么考虑的。
陈克和华雄茂相处的最久,了解华雄茂性格直爽,决不是坏人。但是华雄茂再是一个好人,这个时代是一个先进的青年,可他照样是清末时代的人。在这个普遍追求等级与特权的时代,在这个认为等级与特权是天经地义存在的时代,华雄茂再先进,也不可能做到40年后很多党员也没有能够真正做到的思想境界。更何况,发炮的还是游缑,游缑还是一个女人。男尊女卑的思想在这个时代可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传统。无论嘴上怎么说要推行男女平等,大家心里面还是对此不以为然的。
不出陈克所料,游缑的话刚说完,华雄茂脸色就变了。华雄茂性子颇直,藏不住情绪,他的脸色里面只有一少部分是羞愧,更多的则是愤怒。
看到这样子,陈克的脑子开始飞速转动,该怎么样既讲政治,又能顾及方法的来解决这个问题呢?人民党初创,根本没有政委,现在陈克就是党里面的政委。陈克知道,面对今天爆发的冲突,他必须来解决这个矛盾和问题,这是他不能逃避的责任。如果陈克做不到,那只能说明陈克是一个不合格的领导者。现在这么几个党员,陈克都做不好政治工作。更别说以后革命发展起来之后那复杂的局面了。
看着情绪激动的华雄茂,陈克强压住焦虑的情绪,对自己反复说了三遍。“我得冷静。我得冷静,我得冷静。”一面说,陈克一面闭上了眼睛。
第七章
华雄茂愤怒了,更准确地说,是恼羞成怒。游缑的话不是不对,华雄茂知道自己一些做法不够恰当。被一个女孩子这样直接指出来自己的错误,的确很没有面子。如果是在往常,华雄茂或许就不会如此恼火。他和游缑认识这几个月,两人关系处的也不坏。在绍兴是没有青年男女一起共事的机会。只有在上海,在陈克这里,大家才能真的一起做事而不会引发什么特别的问题。华雄茂还是非常在乎这种同事的友谊。
如果不是游缑公开发炮,华雄茂绝对不会这么愤怒,甚至有可能还会听游缑的劝告也说不定。但是游缑在党会上这么说,华雄茂绝对不能接受。
在这几个同志里面,华雄茂是最早追随陈克的。两人第一次见面差点打起来。陈克的凶悍作风在气势上的确压倒了华雄茂。华雄茂在酒馆里面主动和陈克的挑衅式的交谈,某种意义上不过是华雄茂试图给自己找一个台阶罢了。华雄茂虽然是武举人,但是他家里面非常想让他读书,考秀才,举人,这么一步步地迈上官途。但是华雄茂性格里面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他爱读各种传奇小说,也爱读三国。华雄茂倒也有些自知之明,曹操、刘备、孙权,他不敢自比。每次读三国的时候,华雄茂忍不住就认为自己该是那乱世里面的赵子龙,追随明主平定天下。
陈克自报革命党的身份,让华雄茂本来就不安分的心动摇了。反正也要出去闯闯,先跟着陈克这个貌似文武全才的家伙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在后来的历程里面,华雄茂觉得陈克真的是个仁德的刘备。对待工作,对待统治,对待朋友,陈克的做法可谓全心全意。陈克自己有知识,这本来就让华雄茂钦佩。陈克从来不藏私,还把所有的知识都教给大家。不知不觉之间,华雄茂已经深深地被陈克的风范吸引,死心塌地的跟随陈克了。
在与陈克的一起做事的这几个月,陈克的一些弱点也暴露出来。但是华雄茂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若是刘备一人就包打天下,那要五虎上将和诸葛孔明做什么?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这点子道理华雄茂懂得。而且正是这些弱点,才有华雄茂的用武之地。华雄茂虽然嘴里面不说,但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陈克最主要的支柱。至少也是非常重要的支柱。
对于齐会深在团队内的崛起,如果一定要说华雄茂妒忌了,也不准确。华雄茂觉得不能接受的是齐会深和陈克的关系。这两个人私交上倒也未必多么亲密,但是在陈克倾尽全力的革命事业上,两人步调非常一致。华雄茂觉得自己被齐会深逐渐排除在陈克之外了。
陈克这些日子来,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在革命事业上,华雄茂自然希望自己能够承担更多的责任,偏偏齐会深一步步地走上“第二人”的位置。这让华雄茂不知不觉间就充满了对抗意识。正因为太想夺回陈克“最有力同志”的位置,不知不觉之间,华雄茂的表现就越来越失态。
现在,游缑说出了实情,而且隐隐的指出了华雄茂内心非常在意的一件事——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么做或许不对。经过了陈克的党课教育,华雄茂也明白人民革命的意义。但是华雄茂参加人民革命仅仅是出于对陈克个人的忠诚。如果从人民党的政治角度,华雄茂隐隐觉得自己有些过了,但是出于对陈克个人的忠诚心,出于那种三国演义里面的“君臣之谊,骨肉之情。”华雄茂又觉得自己没错。
在这样的自我的对立念头交错下,游缑的话就格外不能接受。但是华雄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样的尴尬与愤怒之中,华雄茂忍不住看了陈克一眼。
瞅着陈克那一脸无奈的神色,那微皱的眉头,看上去要说点什么。这倒给了华雄茂一个下台的台阶,他强忍怒气看向陈克。心里面反倒有些轻松了。
游缑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把华雄茂如何,她也不知道华雄茂内心的真实想法。之所以芳说说了那一句,仅仅是对华雄茂在党会上的失态有些很简单的不满。看到华雄茂方才的怒意,游缑也觉得有些后悔了。既然华雄茂不吭声,她也干脆别过头看向陈克。
结果陈克闭上了眼睛,跟要做法的神棍一样。反倒让大家有些摸不着头脑。所有人都看着陈克,等他继续表演。
政治工作首先就要聆听,这不仅仅是政治工作,和人打交道也是如此。只有一个人说话,那绝对不是交流。所以陈克决定先等矛盾爆发了再说。扪心而论,陈克是绝对不希望爆发冲突的,但是爆发冲突是一种必然而绝非偶然。
陈克之所以闭上眼睛,倒是某种意义上的逃避,反正大家吵起来,自己有耳朵就好了。睁不睁眼都不影响听力。结果陈克等了一阵,却没有任何声音。他连忙睁开眼睛,只见众人大眼瞪小眼的瞅着自己。华雄茂是关切,游缑是好奇。争吵竟然就这么奇妙的结束了。反倒让陈克有些意外。
虽然还不是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工作第一。陈克自然不肯再去激化矛盾。“今天咱们确立了人民党的组织原则,以前我们还确定过人民党党员的三大作风。正岚,你把那三大作风说一下。”
“啊?”华雄茂觉得这个问题颇为意外。但是陈克在党课上反复强调,逼迫大家每次课都要背诵。具体内容华雄茂还真的没有忘记。“人民党党员的三大作风,一,理论密切联系实际。二、和人民群众紧密的联系在一起。三、批评与自我批评。”
说完这三大作风,华雄茂已经清楚陈克怪罪的意思,这三大作风当中,陈克现在要强调的是第三条“批评与自我批评”。虽然心里面还是不服气,但华雄茂的怒气倒也平复下去了。
“针对发展新党员的这件事,党员有了,理论有了,群众也有了。在这项工作里面,我希望,我要求同志们发扬人民党的三大作风。”陈克说道。
众人要么低头沉思,要么莫名其妙。过了好一阵,游缑突然笑了一声,惹得众人都看过去。
“三大作风啊。我听着有点像老学究,讲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人民党党员本来就是要做圣人。这个绝对没错。”
“圣人?现在天下到处都是玩命的要赚钱,要升官发财。反倒是咱们人民党,竟然要做起圣人,要弄起这仁义道德来了!咱们,咱们可是货真价实的革命党,是要造反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游缑越说越觉得可笑,最后干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笑。其他同志都面露苦笑,倒是武星辰忍不住跟着游缑笑了几声。
游缑方才嘲笑过华雄茂,对游缑这样的发言,华雄茂倒是想批评几句的。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游缑说的很对。批评游缑的话,怎么也不能违心的说出来。就在这一片奇怪的气氛当中,陈克先是无奈的苦笑,突然间,连他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既然陈克都笑了,其他同志自然也不再去强忍笑意。统统以自己的个性大笑起来。
武星辰是在一阵冷笑与一阵大笑之间互相切换,游缑和华雄茂是孩子一样的大笑。陈天华边笑边流泪,陈克和齐会深笑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一种遏制不住的笑意。何足道和秦武安纯粹是被群众行动所感染,笑了一阵之后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比自己年龄大了几岁的同志们大笑。
陈克没有生气,这个问题他也曾经向自己提出过。在21世纪这个纷乱的时代,身为一个共产主义者,首先要建立的就是坚定的道德观,而且还是真正的道德观。当他切切实实的从理性上弄明白这是一种必需的时候,陈克的感性立刻就爆发了,他一个人倒在屋子里面的床上放声大笑。在之后的几天里面,无论在什么场合,公车上也好,骑自行车也好,工作中也好。只要想起这个问题,陈克都会忍不住放声大笑。无数人好奇、惊讶、厌恶、甚至蔑视的眼神都不能让陈克的笑意有丝毫的减退。
1905和2005,立于100年两端的两个年头,某种硬性对比上是一种奇妙的轮回。1905年,旧的文化传统在外来工业化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仁义道德这些已经被教条化的东西彻底崩溃了,正义仅仅成了纸面上的东西。这和2005年是一种奇妙的类似。陈克记得自己是在2005年才确定了共产主义和社会主义理念的,在那个时代,中国本国的工业化发展极为迅猛,旧有的教条也不再受到任何尊敬。而作为教条制高点的“道德”,更是遭到了质疑。
陈克在之后不得不确信了一件事,唯物主义和共产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思想体系,是一种道德体系,对这个思想体系的坚持,本身就必然会导致道德的重建。在好几年后,有一个家伙突然批评陈克,“对你们这些真五毛来说,你们是有信仰的。”
这句话真的如同醍醐灌顶,陈克才对自己的变化恍然大悟。
信仰就是一种坚信,陈克从被迫用唯物主义辩证看待问题,到主动用唯物主义辩证法看待问题,到底花了多久,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但是陈克对当年自己确定道德的意义,进而引发的那种无可名状的滑稽感,以及引发的大笑记忆犹新。
同志们有这样的反应,陈克毫不觉得意外。陈克拼命的向他们灌输唯物主义历史观,这些同志也的确切切实实的接受了,所以他们也像当年的陈克一样,感到了道德的重要和必然性,然后他们也只有大笑了。陈克的工作还是很卓有成效的。
陈克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目光也在不经意之间变得坚毅起来。同志们渐渐停住了笑声。他们的目光并没有涣散,同样充满了活力。
“大家觉得我们自己就不能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么?我们就不该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标杆?或者说,仁义道德这东西本来就错了么?”陈克的声音充满了力量。
“不,没有错。但是一想到,一想到我自己这个被人在背后说的一无是处的人,也居然是仁义道德的表率,也是圣人了。我就忍不住想笑啊。”游缑脸上露出了要笑的模样。或者说,她脸的下半部要笑起来,但是游缑的眉毛紧皱,眼圈也红了,泪水忍不住趟了下来。用力的擦了一把眼泪,游缑精神抖擞的坐直了身体。“文青,以后要做什么,你说吧。”
除了武星辰之外,其他同志也同样坐直了身体,目光坚定的看着陈克。等着陈克的号令。
“我们代表了中国新的仁义道德。我们也注定要确立中国今后一百年内的仁义道德。”陈克的声音有力,却不狂妄。“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我们的理念推广到人民中去。现在,我们面对一个黄埔书社。以后我们还要把理念推广到全中国。所以,我在这里要再次强调,所有人民党党员必须坚定不移地贯彻人民党的三大作风,理论联系实际,紧密联系群众,批评与自我批评。以后大家要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同志们已经恢复了平静,每个人的注意力都比刚开始的时候更加集中。方才游缑和华雄茂的不快早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现在咱们进行具体分工。把发展新党员的工作安排好。开始讨论吧。”陈克说道。
这次党会从晚上六点一直开到十二点,经过同志们分析,讨论,调整,最后达成的新人事安排,和大家最初直觉的想象大不相同。
负责生产部门的工作居然交给了齐会深。齐会深全面负责学校建设与医院经营。毕竟这条线是齐会深拉来的。游缑负责药品生产与化学科讲课,还要兼了总部的教务安排工作。武星辰负责药品销售。原先华雄茂拉来的那些客户,则交给何足道来接手。华雄茂与秦武安负责工地上的劳动,以及人员观察工作。秦武安本人还要承担起会计工作。陈克和陈天华全面执掌宣传工作。
工作细分之后,每个人立刻感觉压力非常大,大家都急切地生出招收新党员的想法。就算是华雄茂依然不想居于齐会深之下,现在也没有精力去顾及这个问题。本来急切地希望能够承担工地上的考核工作的就是华雄茂本人,现在工作全部交给他来负责,他又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
游缑说的没错,让华雄茂做到如同陈克那样从容不迫,有条有理,谦虚谨慎的指挥大家工作,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陈克的水平。但是这件工作是他自己要求的,出尔反尔的拒绝也明显不合适。
陈克看了看手表,“十二点了,散会吧。正岚,你和足道送游缑回家。”
华雄茂心中一喜,游缑好歹也是有相当的组织能力的,送游缑回去的时候,正好可以讨教一下。而且何足道是个好孩子,不会背后说人坏话。就算是当着何足道的面向游缑道个歉,也不算丢人。何足道同样高兴,既然华雄茂的那些客户以后要交给何足道来负责,能和华雄茂一起,也有向华雄茂讨教的机会。
三人起身出门了。大家也纷纷去休息,会场里面只剩下了陈克与陈天华。
“文青,这个宣传应该怎么搞,文青应该有章程了吧。”陈天华问。
“我要写点东西,星台你先把你的想法说一下。我边写边听行么?”
陈天华看着陈克把纸笔准备好,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啊。”
“咱俩一块熬夜,又不是这一天两天了。同志,开工吧。”
“文章长么?”陈天华问。
“得一个多小时。”
“那你写我看,写完再说。”
“也好。”
陈克说完就开始动笔,这不是什么创作,不过是主席当年著名的《反对本本主义(教条主义)》。陈克刷刷点点的写下了提纲。
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二、调查就是解决问题。
三、反对本本主义。
四、离开实际调查就是要产生违心的阶级估量和唯心的工作指导,那么,它的结果,不是机会主义,就是盲动主义。
五、社会经济调查,就是为了得到正确的阶级估量,接着定出正确的斗争策略。
六、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要靠人民党的同志了解中国情况。
七、调查的技术。
写完提纲之后,陈克把这页递给陈天华。“星台怎么看?”
陈天华瞅了一阵,“文青要进行社会调查?这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要革命,就要知道中国到底啥样子。咱们这些人,又吃又喝,坐在这里吹革命,容易的很。”
“中国现在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陈天华很不解。
“那星台说说,中国现在到底是什么地步,你来说,我来听。”
陈天华自然把大面上的东西说了一番,丧权辱国,民不聊生,割地赔款。总的来说,还是那套陈克听过很多遍的玩意。陈克挥笔疾书,当陈天华说道激动的时候,陈克也点点头,哼两声表示认同。
这些内容也不多,加上说过多遍,陈天华知道陈克对此很清楚,不到十分钟他就说不下去了。陈克抬起头问道:“那么我问一个问题,割地赔款,民不聊生。这两个问题之间的具体联系是什么?割地赔款如何一步步地导致民不聊生的。星台能否说明一下。”
“呃?”陈天华愣住了。他本以为陈克是在专心写东西,顾及到自己的情绪,这才让自己说说。没想到陈克直接对自己的话提出了疑问。他反倒有些不适应。
“我们宣传是为了推动革命,让更多的人加入我们的组织,加入我们的队伍。现在,你把我当成一个要说服的对象。我是一个青年,我是一个农民。我想问,我知道割地赔款有问题,但是他具体是怎么让我的生活变得民不聊生了。这件坏事具体都是怎么运行起来的,怎么让我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差的。在这件坏事里面,哪些人是坏蛋,他们到底坏在哪里?星台,你来告诉我。”
陈克说完,继续埋头写稿子。陈天华几次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说不出什么来。他自己对此真的一无所知。
沉默了好一阵,陈克把已经写好的部分放在陈天华面前,自己继续埋头写稿。陈天华连忙拿起纸张,读了起来。
第八章
9月12日早上,严复派人来作坊的时候,陈克正准备出门。严复派人来的目的是想询问陈克什么时候有时间,他准备和陈克谈谈关于官民合办药厂的事宜。陈克很礼貌的告诉来者,自己今天没空。他要去医院的工地上,一整天都在那里。如果谈事情的话,陈克会在三天后拜访严复先生。来人对这个回复有些意外的模样,却也没有多话,直接就告辞了。
说真的,陈克并不真的认为严复能够在短期内谈妥制药厂的事情。就满清官僚体系的这个效率,陈克以为这件事能在两个月内有眉目就是非常了不起的。
游缑在9月11日的时候曾经在制作药品生产计划的时候问过陈克,如果这个药厂真的办起来,要怎么办?陈克的回答简明扼要,“我们要做好到1917年,这个药厂还没有投产的准备。”游缑没有能够理解陈克的玩笑,陈克不得不解释,“1917年,只怕总部已经搬到安徽去了,到时候你还不知道是不是跟着总部一起迁去安徽。现在就别操心这等事情了。”
在计划里面,9月12日黄浦书社全体成员进行拓展训练。所以在11日,陈克进行了一个简单的体育达标测试。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达标测试是30米往返跑,立定跳远,掷实心球三项。
年轻人都喜欢热闹,特别是这种体育活动。穿长衫的也好,穿西装的也好,统统都参加了。叫好声,鼓励声,议论纷纷的嘈杂声,真的是人声鼎沸。每个人都参加了体育测试,成绩不好的,还围着裁判要求重新来过。真的是一片欢声笑语。
陈克对这样的场面很满意,对结果很不乐观。黄浦书社的成员并不特别喜欢运动。按照21世纪的标准,达标的只有一半。陈克认为这些人完全不合适原先计划的拓展计划。所以拓展训练的场所就改到了工地上。
花名册已经做好了。之所以要进行体育达标测试的一个重要目的,在于完善个人资料的收集。这也算是社会调查的一部分。搞社会调查,如果自己人的资料都没有完成,这就不仅仅是笑话,而是耻辱了。
送走了严复的使者,陈克领着一群青年们开动了。周元晓的作坊在南京路尽头。属于“老建筑”。到底这座占地颇大的作坊历史,周元晓没有说过。陈克挂名当校长的上海仁心医院,在四川路的尽头。
陈克出生的城市就没有什么木制建筑。小时候住在工厂家属区。那都是红砖或者青砖砌墙,水泥地面,红瓦盖顶的平房区,长大些,就住在红砖的楼房里面。再后来,就是钢筋混凝土,外部用青色碎石子涂抹的墙面,家里面铺了地板砖的新楼房。等他自立门户的时候,就是在小区里面的房子。更不可能有什么木质部件。连楼梯的扶手都是电镀过的金属。
从小到大,除了木梁之外,他连木头柱子都没有见过几根。1905年的上海,给陈克的感觉,除了人多些,和80年代的县城没多大区别。倒是两边的木制建筑,还算有些味道。
街道多是碎石子路,人很多。没有绿化带。商业区街边一拉溜都是一模一样的二层建筑,砖墙,木制门板,木制窗户。陈克觉得最特别的是,这些建筑向街的一边都有一个用木制栅栏围出来的狭小阳台。这些建筑的木制部分多数漆成了红色,看上去倒是颇有些生气。
在街两边停靠的多数是板车和黄包车。车子很多,除了已经拉到活的之外,车夫很少跑动,就那么随便停靠在他们觉得能够拉到客户的地方,结果堵住了相当一部份街面。上海是远东最大的商业性城市,运输行业自然相当发达。
车夫们身穿粗布短褂,粗布裤子,腰里面束着一条厚厚的腰带。这腰带也兼作钱袋使用。他们皮肤晒得黑黄,赤裸在外面的手臂虽然肌肉结实,关节粗大。但是和现代人相比,明显脂肪层更薄,皮肤颜色暗淡,缺乏光泽。过度的榨取体力,以及肉类食品不足,手臂上青筋暴起,皮肤很干燥的感觉。
陈克特意交待了服装要求,他领头的这群青年人,明显就白的多,肤色也更光润。特别是领头的陈克,现代城市里面,光着脊背,穿个大裤衩的人越来越少。陈克甚至已经习惯了一年四季都是长袖和长裤。回到这个时代也是如此。加上他回来之后,整天染布,制药、讲课,也始终是一身长袖上衣和长裤。今天他穿了短袖,总算是露出了肌肉丰满的手臂。但是皮肤和这些劳动人民一比,显得又白又嫩。让陈克心生一种自卑感。自己也是号称要发动社会主义革命的,就这么白生生的一个人,搞革命,人民能相信么?
这么一群人一同行动,大家在路上有说有笑,车夫们自然不会误解,也没有人上来拉生意。陈克虽然想多看看周边的环境,但是和陈天华一起回来的中国留学生毛平一直和陈克聊天。陈克很看好这个青年,也愿意多回答他一些问题,观察社会风情的注意力也不得不分散了很多。
毛平祖籍是福建人,但是他本人却是台湾的福建移民。日本占领了台湾之后,毛平就跟随家人返回了大陆。毛平家还算有钱,而且也不算保守。既然日本能够打败满清,自然有可以学习的地方,毛平就干脆去日本留学,学的是医学专业。
在日本,见到了日本更加开化的科技和文化气氛,原本充满了对日本仇恨的毛平逐渐把仇恨转向了腐朽落后的满清。毛平家的家教很不错,毛平看了《天演论》之后,确立了“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概念。中日战争当中,日本也是在为自己国家的利益奋斗。如果满清能够打败日本,台湾自然不会丢失。也不会签署《马关条约》。决定一切的都是力量。与其痛恨日本的入侵,倒不如痛恨懦弱无能的满清。毛平改变不了日本,但是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去改变满清。
不知不觉之间,毛平从一个单纯的因为仇恨日本而仇日的青年,变成了一名相当激进的反清份子,每次留学生里面的革命活动,毛平只要有时间就去参加。而他这种相对理想的态度,也得到了很多留学生的支持。甚至也交到了不少日本朋友。
毛平读过陈天华的书,对陈天华里面激烈的反清态度十分赞同。后来陈天华到了日本,毛平得知之后,立刻前去拜见。两人相见甚欢。毛平和他的小团体成了坚定支持陈天华个人的一个“小革命党”。
等陈天华从上海再次回到日本,带回了与陈克一起写的书,毛平读了之后,真的是惊为神作。《中国文化传承与唯物主义的兴起》这本书彻底指出了生产力发展与社会发展的关系,清清楚楚地解释了工业革命与国家发展的联系。毛平觉得困扰自己多年的疑惑竟然全部解开了。“朝闻道,夕可死焉!”毛平发出了如此的感叹。一贯学习认真地毛平,第一次开始逃课旷课,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组建“读书会”事情上面。
在毛平的努力下,读书会一扩再扩,达到了一百多人的规模。得知陈天华要回上海投奔那位“陈克先生”,毛平坚决要求同去,读书会里面最后有二十多名中日青年跟着陈天华回到上海。
陈克没有让毛平失望,对于课程的讲解水平高出陈天华很多。毛平觉得陈克简直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无论是任何问题,他都能根据书里面的理论给出一个合理的解答。革命党们遇到问题,只会大喊,“满清是万恶之源。”但是到底满清的罪恶是什么,他们就讲不清楚了。陈克从来不说谁是罪恶的,他只分析社会现象中,参与者都是怎么做的,他们是出于何种阶级特性要这么做。甚至是被迫这么做。
这种温和理性的态度甚至比最激烈的反对更加有效,毛平本来就对满清十分不满,单是见到陈克之前,毛平某种意义也是一个立宪派。听了陈克的解释,毛平彻底从一个立宪派变成了革命派。
陈克很看好毛平,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思想颇为进步。而且毛平在工地上的表现也非常出色。在黄浦书社人数飞速扩大的时候,陈克就定了一个规矩,要求黄浦书社的成员到工地上帮忙。一半时间用来听课,一半时间工作。陈克也根据大家的工作量支付工资。
这个规定咱找陈克的说法是“强烈建议,但是不强迫。”这话说得很客气,但是大家都是有些文化的,自然能够听出画外音。一开始大家抱着“帮忙”的心态去参加了劳动。不到一礼拜,三分之一的同学就死活不去工地了。另外三分之二还在坚持。毛平和一起回来的同学们就是那三分之二的行列,而且工作的不错。
穿过了商业区,就进入了居住区。上海此时正是一个新兴的扩大阶段,住宅区都是在里弄里面,在外面也看不太清楚。除了偶尔看到的几个运木柴的班车之外,基本看不到有人,想来大家都去上工了。
陈克倒也没有进去看的想法,以后进行社会调查的时候,再去拜访这些地方也来得及。
学校的位置比较远,英国人办学校,上海当地官府不支持也不反对。上海市的核心区域是外滩那边。英国驻上海领事馆最早设在上海县城内姓顾的大宅院内,上海开埠以后,英国借口“华洋杂居不便”,以《虎门条约》中准许英国人在通商口岸租地房屋的条款,逼迫清政府签订《上海土地章程》。1845年11月29日在上海开埠两年之际,清政府上海道发布告示:“兹体察民情,斟酌上海地方情形,划定洋泾浜以北、李家庄以南之地,准租与英国商人,为建筑房舍及居住之用”。这块居留地面积830亩,即是后来的英租界。
1846年巴富尔看中李家庄的土地,拟建英国领事馆新馆。李家庄地处黄浦江与苏州河交汇处西南侧,当年清军曾在这里设置炮台、守卫江防。鸦片战争时,英国炮舰攻陷吴淞口第一道防线后,又攻毁东沟第二道防线,苏州河和黄浦江交汇处为第三道防线。1842年6月英国“复仇神”炮舰向李家庄炮台猛烈炮击,仅管守军顽强抵抗,但是猛烈的炮火还是将炮台摧毁了。这块土地不仅地理位置优越还有其这段历史故事,巴富尔多次考察这个废弃的炮台,不顾当时英国不准在外建使馆的法令,与该土地主人石炳荣等人洽谈购置地产。巴富尔垫资了定金后,因没有这项专款只好拖延着,才至第二任领事阿礼国接手后不断申请,终于得到英国政府批准。
匆匆忙忙建造领事馆房屋后,1849年7月21日英国领事馆从老城厢搬入外滩李家庄新馆办公。仅用了两年,建筑出现问题被迫拆除,1852年领事馆重新翻造房屋。过了十八年,即1870年12月24日深夜零点,英国领事馆失火,消防皮管因取水路途曲折不敷应用,延误时间,火势旺烈,将房屋和文件档案全部付之一炬。因此今天很难见到早期英国领事馆的文件和照片。
但是现在外滩为中心的租界早就人满为患,绝对不可能弄不到任何土地,陈克对于这所医学院的事情本来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反正一年内就要去农村,这学校必然弄不出什么结果来。如果革命没有胜利,这所学校的投资怎么都是白投,如果革命胜利了,到时候想怎么建设学校就可以怎么建设。所以陈克干脆选了离普通百姓居住区近的位置。这里就是郊区,地很便宜,居民也少。而且武星辰带了那几位高大健壮的山东好汉亲自上门拿着钱“说服教育”,终于把这片地买下了。
走了这么大半个小时,学校已经遥遥可见。经过一个月的建设,主要的六栋建筑,两栋教学楼,一栋实验楼,一个图书馆,还有两栋宿舍楼已经有了些模样。高高的脚手架,还有各种滑轮组构建的起吊设备附着在各个建筑上,不少人正在上面工作。
见目的地快到了,年轻人们都露出了喜色。又走了一阵,只见学校那简陋的大门前,不少人在招手,这是提前赶到的青年。大家距离纷纷加快了步伐,和这些同学回合。倒是陈克和毛平很快就落在后面。陈克回头一看,后面还有几个同学规规矩矩的跟在陈克和毛平身后。这几个都是日本同学。
“咱们也快点,别让大家久等了。”陈克笑道。
“嗨!”日本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应。
众人在操场上集合,这是按照后世标准操场修建的。看得出这里清理过,跑道上堆满了各种建筑材料,一半的场地上都有仓促搬运过的痕迹。在操场中央,树了四个门板一样三米多高的木头障碍。还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青年们对于这些简单的玩艺很不理解。大家都听陈克讲述过“拓展训练”的意义,大概是培养团队精神和发挥想象力的东西。对于这样玄妙的说法,大家觉得应该有非常不同的地方,但是这样简单的场地,并没有任何能够联想到陈克那种解释的东西。
华雄茂迎了过来,“文青,已经混备好了。”看了看周围的青年们好奇的看着周围的简单设备,他又有些担心的问,“文青,这能行么?”
“走着看吧。行不行都得上。”陈克笑道。说完,他站到一个凳子上,高声喊道:“同学们,我们今天的拓展训练只是第一步。我现在要求,现在十个人一排,开始列队。”
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估计在21世纪,四年级的学生们都可以轻松的完成。但是这群1905年的青年,听了之后就这么愣愣的站在当地,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
陈克指了指毛平,“你向前走五步。然后站在那里。”
毛平服从了陈克的命令。
陈克指着毛平的位置,向着大家再次喊道:“以他为原点,大家站在毛平北边和后面。”
这个命令被执行了,大家以毛平为中心,开始胡乱站位。有些人站在毛平的南边,有些人站在毛平的前面。还有人看着大家一窝蜂的奔行,反倒不知所措,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克一个个的叫着同学们的名字,命令他们调整位置。花了十分钟,同学们总算是分成了五队立于毛平的北边和后面。
“我让一排站几个人?”陈克喊道。
“十个。”零零散散的从队伍里面发出了回应。
“第一排,报数!”陈克命令道。这次他不仅仅是让大家报数,而且自己亲自教怎么报数。
华雄茂看着大家乱哄哄的样子,还有陈克熟练的教导众人。本来的担心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光组织这么一大堆人,教他们基本的东西就这么费力。看来绝对不会没事干。确定了这么一个事实之后,华雄茂转身离开了。工地上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
第九章
陈克统计过黄浦书社的社友,一共127名。这次拓展训练不强迫参加。在花了10分钟的教导和训练之后,大家终于能够按照陈克的命令进行报数了。
“1”
“2”
“3”
……
……
“15”
第一排终于报数完毕。
“你们吃饭了么?为什么声音跟蚊子哼一样。再报一遍。”陈克声音不算严厉。前排的青年们还好些,后排的青年不少人依然有说有笑。
一阵哄笑之后,报数却没有开始。陈克以洪亮的声音来了一声大吼,“开始报数。”所有青年们都一震,看着陈克的笑意明显消退了一些。第一排的同学再次开始报数。
纪律和服从就是从规范化开始的,队列训练仅仅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就花费了一个小时,这些人同学才算是排成了一个十乘十一的方阵。
教会大家齐步走要先迈左脚,又花去了半个小时。
向左看齐,向右看齐,又花去了半个小时。
方阵一起前进,仅仅走了十米不到,原先排的尚能称为整齐的队列就开始涣散了。
陈克并不灰心,按照那些回忆录里面讲述的,当年为了训练农民出身的红军一个向左转,向右转,就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今天的军训,同学们的表现已经非常不错了。军训从来不是一个短期的过程,哪怕是最基础的训练都要持续好几天。更何况今天只有一天。
等放羊一样的队列走到规定的位置,陈克面色如常的跑过去,指挥大家重新列队,再次开始训练。
三个多小时很快就过去了。众人也都明显的很累,陈克高喊道,“解散。”同学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了。
军训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光这番口令下来,陈克就觉得嗓子难受。看着青年们纷纷躲到阴凉的地方休息,陈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不过没多久,大家的目光落在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陈克扭过头去,只见严复还是上次见自己时的衣服,站在那里正在观看众人。陈克一直专心于军训,竟然不知道严复什么时候来的。这个的出现实在有些意外,陈克反思自己今天早上的回答,没想出有什么问题。既然是这样,陈克也不玩什么俗套。只是迎上去简单的见了礼。
“文青在练兵?”严复问,他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陈克身上,而是放在了那群青年身上。
“怎么会呢,只是稍微军训一下,让大家有些组织纪律。”陈克从严复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是瞅着严复看着青年们的眼神很特别,倒像是在观察军训的效果。陈克突然想起,严复本人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文人。尽管后世里面,严复最出名的头衔是《天演论》,是一个把西学介绍进中国的知识份子。但是严复本人实实在在的在北洋水师学堂从事过多年的工作,最后当上了校长。对于练兵,严复绝非外行。想到这里,陈克不敢吭声了,站在严复身边等着严复说话。
严复收回目光,这才问道:“文青从过军?”
“没有。”
“今天是第一天练兵么?”
“这是军训,不是练兵。”陈克再次纠正道。
严复微微点头,“第一天能练到这个样子,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陈克不想让这位老前辈对自己的辛劳成果再品头论足。虽然严复不像是有什么恶意的样子,不过这样的评价下去,天知道回扯到哪里。
“严先生,您今天来这里,是路过?”
“不是,既然文青不肯见,我只好过来亲自拜访了。”严复笑道。
“今天实在是有事。”陈克坦然说道。
“上次说的那个药厂之事,我已经找到上海道台谈过了。他想让文青去汉口医几个病人。”
“我这药只能医一期和二期的病人,不知严先生可知。”陈克连忙说道。
“我看了文青印刷的东西,略知一二。我去的时候也带了一份。那上海道台看了之后,说是应该能治。”
“这药有毒,只怕会医死人。”陈克连忙补充道。
“哈哈,文青果然谨慎。你那《黄浦评论》上反复讲了几次。道台绝对看到了。我本来的意思是要把这药推到南洋和北洋水师里面去。结果袁某人倒是想让我们先给他帮忙。这件事必须麻烦文青出面了。”
“我走不开。派一个得力的人去做此事如何?”
“也可以。”
“要先去见那位袁大人么?”
“不必了。道台已经交待了人来办此事,文青派人去找此人便可。”
“我现在就去安排。请严先生稍候。”说完,陈克快步向工地那边走去。
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这年头需要特效药的地方主要是港口城市。只要有外国人到的地方,就有这种恶疾散播。陈克本来想找华雄茂商量一下,派王启年医生前去。如果派了王启年的话,到底谁来接替王启年的位置呢?一个名字突然就蹦了出来,陈克脚步不禁放慢了,最后陈克干脆转头向毛平走去。
“你和我来一下。”陈克对毛平说道。
听了陈克要毛平去汉口治病的想法,毛平颇为激动,一来能够为自己非常尊敬的陈先生效力,二来是能够一展自己的专业技能。两个理由都让毛平感到意气风发。“文青先生,我一定会把此事做好。”
“我相信你。”陈克斩钉截铁的说道。
两人一路上谈着毛平的医学技能,很快找到了华雄茂,陈克把此事说了。华雄茂打量了一番毛平,见毛平目光坚定的回望着自己,看来是颇有信心办好此事。这才点点头,“文青,那么你要我带毛平去见王大夫?”
“这件事我们也不能完全做主。你告诉王大夫,今天的病人注射,全部由毛平来做。王大夫在旁边指导。一旦有空,就让毛平把医疗记录好好读了。”陈克对华雄茂说道。
说完,陈克又转向毛平,“好好的把医疗记录读一遍,看看这药使用过程中,病人都有什么反应。应该怎么应对。我只给你今天明天两天时间,就好好做。”
“绝对不会让陈先生失望。”
看着毛平和华雄茂一起离开,陈克又和秦武安交待了一下工作,这才跑回去向严复回复此事。两人确定,明天下午,让负责此事的人去找严复,严复再介绍此人去见袁树藩。
事情交待完了,陈克看着严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严先生,这附近也没什么吃饭的地方,我今天带着大家一起做饭。严先生,您一起来,还是准备怎么办?”
“文青要亲自带大家做饭?”严复倒是有些稀奇。在严复看来,陈克也是学社的社长,自然有别人做好了吃的送过来,没想到陈克居然要亲自劳作。
“上下一体么。我身为学社的社长,遇到工作就逃之夭夭,大家怎么能看得起我。”陈克随口说道。对陈克而言,这不过是最基本的工作态度,即便在21世纪,陈克见过很多省委级别的干部,为了一次全国招待会议,除了亲自指挥会场布置之外,还亲自上手搬抬桌子椅子。移动公司的副总,接收到了一批印刷品之后,人家照样在门口蹲在地上把传单一张张检查。虽然这位副总检查完这些工作之后,就立马急不可耐的开车跑去和大家吃饭喝酒去了。但是这种办事的素质,绝不是那种底下那种遇到工作马虎懈怠的人能比拟的。
工作上亲历亲为,这就是党的传统。在建国前,面对着严酷的环境,党更是绝对贯彻了党员带头的作用。即便是改革开放后,遇到危难时刻,党员们依然挺身而出。大灾之前,你绝对可以在最危险的地方看到那些平素基本见不到的身影。这就是组织的力量。
陈克自己能够得到众人的认同,靠的也是自己从来不逃避责任,从来不会搞什么特殊化待遇。和大家一起做饭,吃饭,陈克觉得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严复并不这么看,作为等级特权社会教育出来的知识份子。严复觉得得到各种特权天经地义。身为校长,如果和学生们一起吃饭,很明显是不符合身份的事情。但是他已经能够确定陈克有造反的意思,作为一名造反者,如果不能得到下面人的普遍支持,那只有死路一条。陈克这么做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中国的史书上记载过太多的造反者,都是如此招揽羽翼的。陈克这么做,严复反倒觉得不错。他笑道:“我不知道文青居然会做饭,那我可得叨扰一顿。”
“我会尽力而为。”陈克也不瞎客气。
“同志们,开始做饭。”陈克高声喊道。听到这话的人,各个扭过脸看着陈克。
锅、大米、青菜、盐、酱油等材料早已经准备好。铲子,木柴等器械也已经准好。陈克让同学们按照队列里面十人一排的为单位编成小组。开始给各小组分配任务。年轻人在一起就喜欢热闹,更别说这突如其来的野炊。加上操练了一上午,年轻人们都饿了,一时间真的是欢声笑语。
有人负责挑水,有人负责淘米、洗菜,陈克亲自领着人挖灶、埋锅,严复站在旁边看着。每一个人都分到了任务,每一个人都在忙碌。虽然学生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面都有憧憬,但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竟然没有人不顾众人的跑过来和自己说话。这倒真的很难得。陈克的组织能力让严复很满意。
人多力量大,花了没有太久的时间,菜已经炒好,蒸米饭的大锅也在冒着腾腾的白气。陈克没有让学生们自由活动,而是让大家再次排好队,整齐的坐下。
“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马上就要开饭了。我们怎么才能把今天的饭分均?怎么才能让大家相信,饭分均了。”
这个问题真的很有趣。众人从来没有想过怎么才能做到这个程度。
“谁有建议的,就举手发言。”
众人面面相觑,别看这个分饭的小事,若是真的要分均,还得让大家相信,这很不容易。过了一阵,一名学生举手了,陈克知道,这位同学叫作安如山,是复旦公学的学生。“推选一个大家都能够认可的人。”
陈克让安如山坐下,这才说道:“咱们这么多人,大家互相之间也未必认识,怎么推选大家都能认可的人?而且咱们这一百多人,等你推选出来,得三个时辰吧?咱们可以吃晚饭了。”
下面的同学们哄堂大笑,安如山闹了一个大红脸。
看没人敢继续说话,陈克笑道:“这饭一会儿就要做好了。想不出办法来,我不能让大家吃饭。来拓展训练一次,结果闹得以后有了积怨,这种事情我不干。”
另一个学生举手了,他叫路辉天,也是复旦公学的。“我们找几个人专门监督打饭的。定下非常严格的规定。譬如,每碗饭到底盛多少,要有一个规矩。”说到这里,路辉天突然间有了新想法,“我们弄杆秤,每一碗都称一下。”其他同学们听到这个建议,有些人觉得也算可以接受,有些人觉得这就是无稽之谈。已经有人喊道:“等你称完我也饿死了。”立马又是一阵哄笑。
等路辉天红着脸坐下,陈克问:“你们觉得这饭能够绝对分公平么?丝毫都不差?”
学生们大多数脸上都带着不相信的神色。
“大家都不是神仙,做不到绝对平均。我们之所以不能接受分不均,是因为我们不能接受主观的故意给自己或者自己喜欢的人多分些。只要不是主观上的故意,客观上分饭,必然会产生这个稍微多点,那个稍微少点。这点子细微的差别,我想大家能接受吧。”
听了陈克的课之后,大家都懂得了“主观”和“客观”这两个词。学生们听了之后纷纷点头。
“如果我们找一个人负责分饭,很快大家就发现,这个人为自己分的最多,这是人之常情。于是咱们再换一个人,大家还是会发现,主持分饭的人碗里的饭最多最好。大家觉得这法子不行,于是轮流主持分饭,每人一天。这样等于承认了个人有为自己多分饭的权力,同时给予了每个人为自己多分的机会。虽然看起来平等了,但是呢?今天我们只有一次机会,立刻就有了矛盾了。或者呢,大家选举一个信得过的人主持分饭。且不说选这个人需要多久,就算这个品德尚属上乘的人还能基本公平,但他不给自己多分,但是会因为面子,给自己关系好的人多分。还是不公平。”
说完这些,陈克看了看蒸米饭大锅上的腾腾蒸汽,又瞅了瞅手表,“这饭马上就要熟了,咱么还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讨论这个问题。嗯,如果不能迅速拿出章程来,咱们可就要挨饿了哦。”
学生们又是哄堂大笑。
“陈先生,你倒是有什么方法么?”
“对啊,按你说的,怎么分都不会公平。怎么才能让大家觉得公平呢?”
大家纷纷叫道。众人的兴趣真的被调动起来了,看陈克胸有成竹的模样,看来他必然有了绝佳的方法。陈克已经把其他的思路都给否定了,那么陈克能够拿出什么方法来呢?包括严复在内的每个人都充满了好奇。
“很简单。我们不用挑选什么德高望重之辈,也不用搞什么监督。先找三个人,把锅里面的米饭分成十一大份。然后这三个人就先到一边去等着。每一个队,随便找出一个人,抽签,按照顺序挑一大份,然后把这一大份分成十小份。然后他们就可以去一边等着。然后,大家自己上去拿饭,最后剩下的,再让这些分饭的人去拿。”
机灵点的人已经明白了陈克的意思,他们已经开始叫好。没有明白过来的,就拉着明白的人要求解释。“反正分饭的根本不知道分多分少最后便宜了谁,如果分的不均,他们自己肯定要吃最少的。分饭的人自然就会很认真地分饭。而且我们也知道这么回事,我们肯定把最少的留给分饭的。自然也会觉得分的合理了。”被问到人兴冲冲的解释起来。
这个道理很简单,大家一听就明白。所有人都在感叹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不知是谁先鼓起掌来,片刻间,一百多名学生都开始鼓掌喝彩。大家本来就对陈克的学问十分佩服,这件事情更让所有人生出一种由衷的钦佩。每个人都希望公平,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受了委屈。陈克的办法最大的优点是,最大程度的保证了公平。对于这等机智,大家真的万分钦佩。被操练了三个小时积累起来的对陈克的不满,此时已经彻底烟消云散。
连严复也忍不住轻轻鼓掌。陈克提出这个问题之后,严复就在思索怎么才能分好。陈克后来总结的那几个方式,严复早就想过了。虽然也不能说不够公平,但是要让每个人都能承认得到了公平对待,这个真的是千难万难。陈克的法子,大家都能接受客观的不公平,但是主观上的不公平感却彻底消失了。严复为官多年,他经历了太多次与叵测的人心斗争的事情。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想说服一个人太难了,而陈克就这么简单的法子,至少在分饭这种从来都纠缠不清的事情上理出了头绪,这不能不让严复佩服。
“同学们,别嚷嚷了。谁愿意自告奋勇为大家服务的,站出来吧。”陈克可不愿意让大家这么吵吵,他也饿了。
第十章
严复自然不可能见识过21世纪初的拓展训练,而且21世纪的拓展选练的核心目的与20世纪初的军事训练完全不同。21世纪的拓展训练的核心是“讲道理”。与20世纪初军事训练那种强迫灌输纪律是大不相同的。
吃过午饭,陈克指挥大家收拾了野炊的东西。陈克对此的解释是“做事情需要有始有终。”你可以不吃饭,但是吃了饭就得收拾碗筷。在没有普及义务教育的1905年,能读书的,或者更具体的说,黄浦书社的成员,都不是穷人家出身。不少人甚至出身豪门,饭后家里面有仆人收拾餐具,根本没有亲自刷洗过碗筷。所以陈克搬出能让大家理解的道理,这才算是激发出了众人的劳动热情。
看着陈克指挥着一百多青年,按照陈克的希望来行动。虽然仅仅是这些简单的小事,严复也觉得很了不起了。当年在北洋水师学堂,学生们入校之后就知道在军校要遵守规矩,即便如此,也要教官们一次次的检查,一次次的纠正,甚至要动用到体罚,才能树立起纪律和规范。就严复所知,黄浦书社并非一个正式的组织,成立时间也不长,成员五花八门。陈克好歹也能指挥得动这些人。而且就严复所见,青年们并没有反抗陈克的意思。这份统帅能力很令严复惊讶。
仔细观察陈克的时候,严复能够确定,陈克不是军校出身。严复去过英国海军学院留学,自己也当过军校校长。陈克的动作、气势,一看就不是军校出身的。但是陈克对于规则,对于众人情绪的把握,却很明显并不陌生。严复知道,让一个人去统领众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且不说别的,光站在一百多人面前侃侃而谈,而且能够让这一百多听众能够跟上发言者的思路,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教官了。这等教官,即便在当年的北洋水师学堂都不很多见。
本来严复来这里只是想看看陈克是不是真的在忙事情。没有准备留多久,可是瞅着陈克的表现,严复反倒不急着走了。一个二十五岁的青年,即便是在1905年,也属于“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年龄区域。陈克表现出来的实力,让严复真的感觉“后生可畏”。严复的实际经验很多,能干的人见过无数,他可不相信评书里面说的那种“天才”,天文地理无所不知,文能兴邦,武能定国。知道能著书立说的人在实际工作中的表现往往不怎么样。实际工作上表现出色的,往往又写不了东西。
陈克的表现推翻了严复以往的看人经验。能写书,能做事。这真的有了历史书上那些真正“名家”的风范。孙武能著书,也能领兵伐楚。连吴王妃子们也能在孙武的统领下进行操练。陈克面前的这堆人,素质肯定比2000多年前的那些女性强些。不过就严复的观察,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孙武当年还有杀人的权力,陈克只能靠了自己的个人能力去说服,领导大家。正因为严复不是普通人,他才更能理解陈克的能力有多出色。孙武名震天下,成为赫赫战神,几千年来受到后人的崇拜。面前的陈克未来又会如何呢?
“若是当年北洋水师学堂里面有这等人物……”看到陈克井然有序的指挥着大家,就连严复也禁不住要试想。
陈克不知道严复在想什么,他好不容易指挥大家收拾完了东西。然后领着众人开始了下午的拓展训练。
第一项是游戏。这游戏很简单,就是十个人互相握住手,只要没有出现两个人互相对握握双手的情况。在手不用放开的情况下,人不断移动位置,那么这些人必然可以绕出来一个或几个人圈出来。
做示范的陈克等十个人手握在一起紧紧聚在一起,看着跟死结一样。围观的学生们都觉得陈克说的不可靠。但是这个游戏陈克玩过多次,这种东西解开的方式要点在于,从最上面拉着的手开始解。很快,在大家的努力下,或者同时蹲下,让拉着手的人能够迈过秘密麻麻的手臂上方,或者非常困难的转过身,以便让手臂的连接不至于扭住。或者高抬手臂,形成了拱门的模样,人堆慢慢的解散开,越来越松散。最后果然如陈克所说,果然组成了十个人手拉手的圆环。
让大家放开手,陈克喊道:“按照排队的顺序,十个人一组,完成这个游戏。”
这年头的年轻人们娱乐活动并不多,篮球、排球、乒乓球、足球这些体育项目根本就没有在国内普及。连玻璃球都没有普及。游戏立刻就吸引了众人的热情。陈克看着大家聚在一起玩耍,自己慢慢的往后退。大家的热情很是超乎陈克的想象。陈克参加的拓展训练,对于游戏本身不热衷的人也有不少。陈克本来想看看这次拓展到底有多少人也是如此,没想到每一个人都很热心的投入,哪怕是天性害羞的人,虽然有些羞答答不好意思,但是他们同样比较主动的参与其中。这个真的很让陈克意外。
“文青的游戏有何意义?”严复不知何时走到了陈克身边,他问道。
“严先生,这个游戏是为了拉近大家的感情。”
“哦?那么说,后面还有了?”严复对此很有兴趣。
“下面一个游戏是为了增加大家的信任。最后一个是让大家一起接受挑战。”陈克也不藏私,在聪明人面前说瞎话是很没有意思的事情。
果然如陈克所料,严复沉思了一阵后,说道:“先是示之以公,接着拉近感情,再培养信任,最后迎接挑战。领教了。”
陈克也不想自吹自擂,或者瞎客气一番。他只是笑了笑,却不说话。
没想到严复却说道:“文青,我倒有一个建议。最后一个游戏结束后,文青可否领着这些学生操练一番?”
陈克听了之后微微一惊,他自己的确有这个打算,只是没有说出来。没想到严复居然也有这个年头。陈克转过头问道:“这是为何?”
严复看着学生们,淡然说道:“到时候文青便知。”
陈克也不再多问,和严复一起转过头继续观看大家的行动。
在现代拓展训练的过程中,总要有人充当教练的角色。这个角色可不好当,要随时发现问题,并且进行处罚。但是陈克并没有在这次训练里面充当这个角色的打算。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过陈克看着同学们的认真态度,陈克感觉每个人的认真程度真的超出自己的想象。没有人故意破坏规则,以尽早结束活动。如果是在21世纪的话,别说别人,陈克自己作为一个宅男,游戏固然好,但是早点回家更好。打开电脑,看看片子,听听音乐,聊聊天。都是非常舒适的事情。和这种安逸相比,拓展训练仅仅是一种调剂。
陈克小时候很喜欢去电影院看电影,有了电脑之后,他基本没去过。家里面和电影院无外乎屏幕大小的问题,而且家里面想看什么就能看什么。能够轻松的得到娱乐,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呢?1905年,再安逸的生活也达不到2005年的水平。匮乏的不仅仅是生活物资,精神生活同样匮乏。这是一个知识、文化、娱乐全面匮乏的时代。这些学生们对陈克教给的游戏如此热衷,和陈克小时候热衷打玻璃球,玩画片,后来沉溺于电子游戏有何却别?
想起这个,陈克心里面的某种疑惑突然有些解开了。为何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就有七位同志入党,这个社会是如此的一潭死水,如此的压抑,充满了不公正。所以同志们才会跟着尚且能够算是比较公正的陈克一起工作,甚至去革命。
革命本来就孕育在人民之中,就如严复刚才总结的,分饭这类小事上,大家照样追求着公平。不是通过这些游戏来增进感情,而是同学们本身就需要增进感情,这些健康向上的游戏,提供给了大家机会而已。不然的话,这是无法解释那些在21世纪拓展训练里面并不热情的人。以及觉得活动还行,但是更想回家的陈克本人。
陈克一直在对同志们说,不是人民党去发动群众革命,而是群众需要革命而跟随了人民党。他从理论上是明白的,但是只有真的发动了这次拓展训练之后,陈克才验证了自己的话果然没错。
“中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因为哪怕一个文盲也知道应该去维护正义的秩序。”陈克忘记了这是哪本书的话,但是陈克对这话很认同。尽管也是理论上的认同。今天,陈克终于相信了,只要提供的东西是健康向上的,是符合了中国人民追求真善美的本性的,那么大家就会跟随你。就如同陈克亲眼看到的,有一个队伍已经失败了两次,现在他们正在第三次挑战这个游戏一样。
革命还是很有前途的,陈克忍不住露出了微笑。有这样需要革命的社会基础,怎么会不成功呢?陈克对自己说道。虽然理工科的客观本性在随后又让陈克对自己的乐观产生了某种疑惑。
花了不到四十分钟,十一支队伍都完成了这个游戏。大家都在笑,有些个性活泼的,还在表演着自己方才胳膊是被扭曲成了什么,或者别人在跨越密密麻麻的手臂时,是如何的窘态。
“同学们,现在,我们进行下一个项目。信任背摔。”陈克一面拍着手,一面大声喊。
这个项目可不简单,华雄茂按照陈克的指挥,垒了六组台子。都有三米多高。陈克让二十个人分成来两队站在台子下面,大家面对面站好。双臂手背向下,手掌向上搭在对方肩头。陈克解释了规则,他自己会直挺挺的从台子上面往后倒下来,落在众人的手臂上。陈克保证,这个冲击不会让陈克或者下面的人受伤。
解释完之后,陈克高声问道:“你们相信我么?”大家对这个姿势十分担心,若是手掌向下,手背向上搭在对面的同学的肩头,陈克掉下来,好歹大家能够架住陈克。这手掌向上,没有丝毫可以借劲的地方,陈克这个大高个从上面落下,往手臂上一砸,肯定要把大家的手臂砸落,那时候陈克就直挺挺的掉在地上了。
站好的同学们面面相觑。
“我说过没有问题,那就绝对没有问题。大家相信我么?”陈克目光坚定的问道。
经过前面的训练,同学们对陈克已经建立了信心,大家对陈克纷纷说道:“我们相信陈先生。”
“不用加什么先生。你们一起回答我。”说完,陈克再次高声说道,“你们相信我么?”
“我们相信。”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陈克再次大声问道:“你们相信我们?”
“我们相信。”这次的声音整齐划一。
听到这股气势,陈克笑了笑,交待了规则和注意事项,陈克身手灵活的爬上了架子。如他自己所说的,只用前脚掌站在台面上,背向大家。“我叫作陈克,我已经准备好了。”他喊道。
“我们第一队也准备好了,请相信我们。”下面的同学们兴奋的回应道。
刚听到了这个答复,陈克身子马上挺得笔直,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就像转动的秒针一样,以脚为轴心,身体笔直的往后倒下。大家没想到陈克说倒就倒,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中,陈克身体已经呈现水平装直直的落下,跌落在同学们手臂搭成的“网”上。背后的感觉是微微下沉,但是马上就停住了。
大家都是手掌向上,这样的另一个好处就是不用反转手臂,就把陈克顺势放下了。围在周围的同学已经七嘴八舌地问道:“疼么?”他们被陈克干净利落的下落吓住了。台子有三米多高,陈克站上去,他的头顶距离地面得有五米多了。从这么高高的地方背部向下直挺挺的坠落,光是看就感觉到一种震惊。
“一点都不疼。”
“没错,陈先生说的没错,一个人的重量分担到这四十条手臂上,根本没有多大的感觉。”
方才在下面的同学们自豪的说道。陈克这么一个大个头掉下来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担心,没想到居然真的如陈克所说,根本没有多大感觉。
已经有人忍不住准备爬上台子去,自己试验一番。
这个训练最怕的是人自然而然的屁股向下挺,四十条手臂承担一个人的重量自然是毫无问题,但是三四条手臂那就不行了。陈克做了五条捆绑袋。目的就是避免这个问题。
经过了这么久的训练,大家早就已经开始习惯服从。有两个人站在台子上帮着要进行“信任背摔”的同学套上袋子,裹尸袋一样的大布袋里面有几根扁担,把人套进去之后,外面用绳子扎紧,里面的人想弯曲都做不到。这两个人还负责控制方向,不止于出现歪斜。陈克自己能做好,但是他可不敢真的放任学生们自己去完成。
一百多人分成五队开始了这个项目。有些人心一横,进行完了问答之后,立刻就开始往后倒。有些人就不那么爽快,总要迟疑一阵,然后鼓足几次勇气之后才后仰,在空中,虽然身子被扁担给强行勒直,但是还是能看出他们的屁股位置又比较明显的凸起。这些人并没有做到规则里面要求身体挺直的要求。
还有些人站在那里,喊了几次,下面的人也回应了,但是他们怎么都做不到后仰。不得以,台子上的同学只好帮他们一下。根据陈克暗中的交待,他们用力推了不肯下坠的同学的额头,这样他们才能比较直的落下。
一声声的询问,和下面异口同声的回答,“请相信我们。”然后“空中飞人”们一个个的落下,有前面的人作了示范,后面的人越来越熟练。这个游戏竟然不到一个半小时就结束了。
严复看着同学们兴奋中混杂了后怕的神色,看着他们越来越熟练的进行着“惊险”的训练。他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郑重。陈克的训练看着惊险,却很安全。随着每个人都经历了这样的训练,所有人之间的气氛就愈发融洽起来。如果没有下面的同学接住自己,这样的高度后仰倒下,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但是自己能够安然无恙的落在同学们的手臂上,然后被七手八脚的放下来。这种感受是非常不同的。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
经历了这样的训练,严复相信这些人以后的关系必然大不相同。北洋水师的训练一直很严酷,甲午海战前,还出现了多次因为训练过于严酷而导致士兵死亡的事件。但是那样的训练却无法训练出这样的信任感。陈克到底是如何想出这样的方式呢?看着陈克认真地巡视着训练,虽然身为众人的头领,但是他是如此自然的融入了环境里面。严复并不担心此时会有人反对陈克,但是却也没有人会不承认陈克的指挥权。如果皆以时日,这些学生成为一支军队,那么必然是上下相通,齐心协力的。
严复对此非常满意。
“严先生,您也来参加吧。”正在严复思考的时候,有学生兴奋的跑过来邀请到。经过了这番刺激,学生们一个个脸色通红。原先的很多规矩,在年轻人的兴奋下,已经被抛在一边。
“呃?”严复没想到居然会被邀请。
也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哄,反正同学们已经异口同声地喊道:“严先生,来一个!严先生,来一个!”越来越多的人参加了喊叫。在这个已经被群体意识主导的场面下,所有人都忍不住加入了。听着热情友好的邀请声越来越大,连严复都觉得有些不由自主地感动了。他是一个军人,并不喜欢瞎客套。严复索性摘下了眼镜,早先在英国海军学院以及在南洋和北洋舰队训练的精熟的爬楼梯的水平还在,看着严复手脚利索的爬上台子,同学们一起鼓掌叫好。严复如同陈克那样站好,在突然就一片鸦雀无声的安静中,严复朗声说道:“我叫严复,我准备好了。”
“请相信我们。”下面的声音洪亮有力,严复听得出,那不是仅仅准备接住他的人,所有人都齐声应道。
严复挺直了身体,笔直的向后倒下了。无论如何,那种与生俱来的人类反应都不会消失,那种隐隐的恐惧感还是占据了主要的感觉。但是严复并不是一个服输的人,他不仅没有下意识的收紧身体,相反他反倒让身体挺的笔直。就如同海军的游泳训练时,跃入海面前的那样。那下坠的感觉好像很长,也并不长久,在严复开始质疑下面到底能不能接住他之前,严复的身体已经落入坚实手臂组成的蔽障里面。众人的力量将严复栏在空中。谁都没有受伤。欢呼声再次响起。
最后一个项目就是翻爬障碍物,十人一组,要全队通过三米多高的一块障碍。这东西外面是深深埋在地下的结实木架,里面用厚厚的木板一块块拼的毫无缝隙。大家必须先叠罗汉的爬上去,再翻下去,留在最后的那个人,必须拽住倒数第二人的腿,被大家拉过去。虽然理论简单,但是实施起来也是颇费力气的。
严复踱到陈克身边,问道:“文青,最后的列队操练,能否我来指挥。”看着同学们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在齐心协力翻阅障碍,严复觉得自己突然有些找回了当年北洋水师学堂校长的感觉。那是久违的感觉。
“这次拓展训练是我发动的,我必须来亲自指挥。不能随严先生的心意,实在是抱歉了。”陈克温和坚定的拒绝了严复的要求。
严复本来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有些简单的激动了而已。听了陈克的回绝,严复突然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校长,属于自己的那些日子已经在庚子年破灭了。看着陈克年轻而且充满生气的面容,看着那些同样年轻的学生们正在互相鼓励着,扛着,拉着同伴们翻越高高的障碍,严复微微点了点头。却没有多说什么。
下午五点,所有人都翻越了障碍。不少人手臂上甚至磨出了血痕。但没有人在乎这个,大家高兴的说着,聊着。一天的训练,即便是年轻人也会感到一些疲倦,但是每个人都感觉很舒畅。原先在黄浦书社,大家也见面,但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如此亲密。经过了这么多地关口,大家突然发现了周围那些同学,甚至有些看着不怎么顺眼的同学,都有自己可靠,或者可爱的一面。这种新的发现让本来就喜欢交朋友的同学们更加亲近起来。
“全体集合,列队。”陈克喊道。他的手臂笔直的指向自己面前的一个位置。再也不用特别讲解。已经有人跑过来站在那个位置,如同磁铁吸引了铁屑一样,其他同学们纷纷以这个人为原点站成了十乘十一的方阵。
“全体都有,齐步走。”陈克喊道。
虽然还是队列有些零乱,虽然还是有些人忍不住先出了右脚,但是在陈克“一二一”的口令下,大家无需陈克命令,自觉地调整了步点,没过多久,众人的步伐终于能够踏出同一个步点。脚步声越整齐就越有力,越有力就会越整齐。同学们踩着同样的步点行进了五十米。围墙越来越近,虽然大家觉得或许该停了,但是没有人停下步伐。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每个人都感觉有了仿佛全新的力量。只要陈克一声令下,大家就会按照方才受过的训练,齐心协力翻越过面前的围墙,向着墙外广阔的空间前进。
“立正!”陈克终于喊道。
“同学们,”陈克在队伍前面喊道,“今天,大家接受了拓展训练。大家第一次参加训练,都做得很好。我们这次训练首先要告诉大家的是,公平是有可能做到的。其次,只要能够相信同志,能够服从纪律,没有不能越过的障碍。即便你掉下来,也能被接住。在今后,大家的生活,学习,肯定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障碍,但是只要能够像今天这样,努力去做,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关卡。”
看着同学们兴奋和满足的面庞,以及理解和同意的神情,陈克接着说道:“今天,我感谢大家的参与。明天,大家还要上课,学习。现在,我宣布,解散。”
同学们立在原地并没有散开。陈克简明扼要的风格是大家素来喜欢的。没有人喜欢絮絮叨叨的长篇大论,可是现在,没有人想离开,大家感觉好像缺了什么,这样的一天过来,陈克这么简单的总结,让大家感觉到一种不足。好像需要一个什么总结。
陈克对此非常满意,他缓缓地举起左臂,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支攥紧拳头的左臂上,“为中华崛起而奋斗吧!”陈克高喊道。
所有人的情绪都仿佛在这句话里面找到了最终的爆发点,“为中华崛起而奋斗!”已经有人高喊起来。“为中华崛起而奋斗!”大家不知不觉都加入了这样的呼喊。声浪直冲向四面八方。无论是远处的严复,还是工地上的工人,都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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