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祥瑞与遣回
作者:猫疲|发布时间:2024-06-29 00:54:45|字数:12945
“什么皇帝,明明是蝗虫……”
小白来我家一趟,死赖到天黑才肯走,连吃喝带拿的,卷走了一大堆,最让我心痛的是我收藏的那些兵器、炮车、船舶模型。
“简直是黄鼠狼上门啊”
我看着空荡荡的书房,从历朝历代文典上复原的各种甲士和仕女手办,还有花间派和品花社联合出品,最新彩色版西域风情系列的胡女写真集稿样,都被一扫而光。
“以后发现了就堵门,挂个牌子,此地有皇帝出没,小心慢行……”
我对着小东西,咬牙切齿的说。
“我就不信他敢天天来……”
当然,
小白不免和我诉苦了一大堆,比如实在羡慕我的逍遥自在,坐上这个位子比作太子监国更辛苦,之前上面还有人罩着,现在全得自己担待,不管做什么都有一大群人时刻前后左右紧盯着,就等着皇帝露出点缺失,然后有点风吹草动就争着进谏博那个忠臣的名声。既然想做个广开言路兼听兼信的皇帝,还不能名面上打击他们的热情。
做昏君当然容易了,他只要在臣子意见中挑拣自己喜欢的做决定,或者干脆把国事交给看得顺眼的人,自己随心所欲去了。如果想做个稍微有点自知之明的主君,则需要从臣子众多的意见中,辛苦的甄别挑选出最有价值和最为合适的。
……
所谓长安城中,并没有秘密这种东西,特别是发生皇帝身边的事情,很快就有人知道天子秘访梁府的事情。
当夜值守在政事堂内,号称白衣宰相的李泌,和资格最老数次拜相,如今领班诸宰的韦见素,就难得坐在一起,闲话起来。
“天子访邸探病似乎不合体制,但是老相公是怎么看……”
“他啊,是个祥瑞啊……”
韦见素轻描淡写的说。
“祥瑞……”
李泌轻轻的咀嚼了这两个字。
“对,就是祥瑞,否极泰来的大祥瑞啊”
“对亲近他的人来说,此君就是一个大福星,想想河北颜氏,当朝第一忠烈世家,河中梁氏、北海贺兰氏……哪个不是名利双收,加官进爵,累累携进……”
“对于不喜欢他的人来说,他走到哪里都是个祸害,看看襄阳杜半城,是被大军堵着门口,逼着夺产分家的,从织造无双的薛府,到雄踞一方的永王,对了,还有大名鼎鼎的士族首望太原王门……那个沾上他后不倒霉的……回到京师才多久,就闹出中外军围攻龙武军、金吾卫的朝变”
“以本部兵马之力,独战两道节度使加畿内外的中枢全朝之军,并能后发制人反压倒而胜取之……已经是轰动天下的奇闻了……”
“朝廷中枢实力大损的局面下,你真以为天下那些藩帅镇将们,都一点想法都没有么……大家都想知道作为一手创立龙武军的这位,究竟有什么神奇之能,能把兵马练成如此的强悍。”
“不然你以为那些军制改新,在那些宿老将帅中,就真的没有多少反弹和抵制么……只是大家都暂且在观望试水,看以他之能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而已……”
说到这里,这位老臣突然笑的满脸皱纹都折叠起来。
“还是天子大能啊,龙武军究竟水多深,多少人想方设法探求不得,给经营的水泼不进,用一个筹办内枢密使,就让他藏着掖着多年的东西,乖乖的全交底出来……”
……
第二天我还是磨叽到日上三竿,才迟迟的起来,因为在官方记录上,还是我继续告病假的日子,我坐在园子里的疏影里,一边在萧雪姿她们服侍下吃早饭,一边由她们空闲下的人,轮流给我念即将刊发的奏事和公文。
新天子喜欢辞章简明易语概要,不喜繁文缛节,重章华藻,因此连带那些原本习惯并六四承启繁复的学士,宰辅们,也不得不在在文辞简练上讲究起来,连带的被称为速记体的简字,也一些标记符号,作为非正式的公文,在省部台院下的文办机构中流行起来,
还有一个变化,就是除了一些重要的大礼要事之外,各种例常的文告,也变的白直起来,以便于各家文抄的转载。所以我也不用费力的亲自看,为了节省时间,干脆让女人们给我读。
“宫内省进杨贵人为顺仪,册给宝书……”
恩,我不自觉的点了点头,顺仪为九嫔之首,仅排在皇后以及贵妃、淑妃、惠妃之下,这也算是转移视线的手段把,看来册后的时机还不够成熟。
“册奉节王为嗣江王……”
恩。第一个封嗣王的皇子,这样就在暗示什么了。
“宗正寺卿奏进,曰,上当壮年,擅议储位,实有失臣本,史早立皇嗣者,多骨肉猜腻,兄弟相嫌,天家无宁于内,不安于外,实取祸端尔,然国事多艰,天子圣心裁断,特赐以密诏,封还于朱雀门上,以颐不患……以宰相齐聚,方可启封……储事既定,群臣毋议……”
我眼前浮现出那位宗室老伯汉中王的模样,负责操作居然是他。小白因为未免太着急了些,我还以为他要考虑上几天才决定。
我甚至可以想象此议一出,朝会上那些慌了神,乱了阵脚的宰相大臣们的表情,要多精彩有多精彩,还某些人郁闷到内伤的心情。
至于封还与朱雀门上的东西,那可是个大大的香饵,吸引那些对皇权怀有异心,或是对储君位动机不良的牛鬼蛇神,自动现身出来,毕竟,只要皇帝键康安在,这东西就是一卷废纸。
我轻把手从雨棠儿臀缝儿里抽出来,淋漓抹在苏夙怒放在胸襟之外的那团饱满之上,示意她把品咂吸吮有些呛声和嘴角流溢的林素昔,替换下来,又用另一只手示意,被摸的裙裳半解的萧雪姿,继续念下去。
“秦国大长公主府上送来帖子,说是驸马独孤明生辰的小庆,邀请驸马同好会列位,大人过府饮宴……”
绉老头轻手轻脚的递上一份精美拜帖,目不斜视地道,独孤明,我想了下,独孤家的手脚也不慢啊啊。
磨蹭完这段香艳的早餐,轮值的杜佑才敢上前来汇报工作。
“郭臬已经到了哪里……”
“郭都护的行帐已经过了天水,军民,前锋已经到瓜州……”
我点了点头,作为历史上孤悬西域,独自抗击大食吐蕃数十载的最后一任安西大都护,我对他寄予了相当大的厚望。
郭臬带着安西特遣行营,号称军民数万,其中光是各种名目的罪犯、流囚、犯军、投机商人、无地流民、破产工匠等,约占了一大半,这些人浩浩荡荡的远戍安西之行,朝廷给的出发口粮根本不敷所用,恐怕没走到一半路程就逃亡或者饿死大半了。
如果不是我掏自己的腰包以枢密院的名义进行赞助车马衣粮,还派出随军商队协助,这只被遗忘的“大军”,还不知道要扯皮到猴年马月才能启程。
而且这一路上的补给和协调,也全是我也只有我才能组织的起来,作为后续支持代价,郭臬到任后,将整顿军备修缮城防,不遗余力的支持我家在安西的利益,比如以安西大都护的名义,查禁清理一切伊斯兰化的渗透,暗中为那个基地组织保驾护航等等。
“回纥军已经走了几天了……”
说到这些自愿或者不自愿踏上漫漫千里行程的人们,我又想起另一件。
“是第九天了……”
事实上,宫变平定后的第二天,回纥大王子叶护派来的使者一行就已经秘密进城,看着曲江边上回纥兵的尸体飘满了水面,来人不由脸色苦涩的顿首跺足起来。
“王子让我谢谢总府大人……”
回头到了帐子里,这位使者却如释重负的变了个颜色。
“帝德仗着他是八箭部的头领,又是汗主帐前左护军的领军,对王子的擎制由来已久,这次竟然私下带兵进城,实在死有余辜,好容易借着这个由头,可把他发落了……只可惜了两千的大好健儿,全是八箭部落的帐子兵啊”
随后,
回纥兵连夜拔营退走,只留下空荡荡的营地里,一百多个捆的严严实实的回纥将领,他们也是对大唐朝廷的交代,鉴于回纥的特殊身份和枢密院的立场,以及大唐天子的颜面,能够避免和大唐第一强藩交恶,又能体面的获得想要的结果,回纥兵遣返回国是必须的。
按照约定的默契,回纥兵可以带走所有的赏赐和战利品,带不走的也可以折价存入钱庄以便将来直接在同行草原的商队中以实物提存,高适的金吾军和卫伯玉的铁拔军,将负责轮流附送,尾随其后,保持一定距离内的接触,防止回纥兵过境,可能对地方产生的滋扰。
但是这一路上不断有回纥兵将,偷偷逃出来,带着甲马和扈从投奔唐军的营地,无他,这些都是已经在大唐置业安家娶妻生子的回纥将士,因此这一路也是许多人内矛盾和斗争,作出抉择的一路。
过了上受降城后,金吾军大概收容了两千多回纥骑士。他们将作为归化人,成为大唐天子仪卫的一部分。这些马上健儿将编做若干个团,与仅存下来义从胡一道,分别充入重建的右龙武军、左右神策军、左右神武军,作为中郎将直属的司阶仪仗和奇兵队。
“河北、河东、山南各道下的各军使、兵马使、讨击使、防御使的检点名录,已经上报,各州下的守捉使、团练报请的编制,也送到了……”
杜佑又道。
初步清理完畿内外及陇右关内两道,枢密院接着的任务,就是继续检点中外诸军,以其数目决定进一步裁汰去留,并编订相应预算和供应配额,上报皇帝,经政事堂联席会议讨论通过后,就成为事实上的成例和制度。
“六十七万人,河东河北云中安东平卢五道还有这么多兵马么……”
我摇了摇头,又看了下去。
“二十三万……这还差不多。”
我微微笑了起来,显然这个数字更加接近真实一些,畿内外检点完,也才十一万多点,要是那些藩镇还有这么多实打实的人马,哪还用忌讳朝廷,不过是漫天要价的手段而已。
对外军的检点,主要以各军自报和朝廷派员公开点册、秘密调查相结合。可以说这也是另一种形式裁军手段,因为事实上,那些外军这些年没战事,亏空缺额的现象很是普遍,检点就是挤掉其中的水分,把资源原先分配到最需要和合适的地方,顺便还能揪出点别的什么。
不过这个数字,对朝廷捉襟见肘的财政预算来说,还是多了点,因为不包括地方自支的守捉、团练,还有那只从李泌手中延续下来退役军人的工程部队,至少也有十几万人。这也是国家财赋中最大项的支出。
“枢密院的新任命也下来了。”
不出意外,朝廷以关内节度使李嗣业转任为第二位枢密副使,却让关内节度使的位置空悬,所有编额也不再补充,余部尽数编入重整五府三卫,第三位出任枢密副使的,却是丰国公、河东节度副使仆固怀恩,其子仆固炀,授云中防御使,所率铁勒族仆骨部改编为金威军。
这样再加上兵部尚书兼任枢密副使的梁宰,一个朝中大臣,两个藩帅;一个胡帅,两名汉臣,又重新构成一个相互制约又相互配合的新格局。
再说这三位实际都西北出身,却又体系不同的枢副,可以说与同出西北系的河东、朔方诸军关系匪浅,又与我这个筹办内枢密使,颇有交情和往来,对于中外军来说,无论是行事还是发布政令,都是一个良好的润滑和缓冲,也算是朝廷煞费苦心的安排。
妥协和权衡还是王道啊,我感叹道。
“财赋归中……”
我又在奏章中,看到一个熟悉的字眼,新朝新制的另一个特点,就是文进武退。
就是军队一途,以逐渐回归天宝旧制为目标,原本属于节度使的部分权利,被逐步下放到驻守关防节要的各军使、兵马使身上,以提高他们对付突发事件的灵活性。节度使、都督们除了作为以道为单位的大军区预备队的本镇牙兵外,就职剩下对辖区内各部驻军的指挥调防之权,但是日常考绩训做、防戍征发等则还是收归兵部和枢密院。节度使、都督对军中人事的提拔任免,仅限于都尉以下,都尉以上将领,就只能向朝廷举荐和建议。
而政务一途,原本朝廷对各州刺史的直辖,放权一部分到道一级,由新置各道都督、布政、户赋、按察、转运诸使行驶,原本河北、河东广泛实行的留州、输军、供朝的税赋三分制,在分道后,旧河北地区实际上只剩下安东和平卢两道还在实行,旧河东地区只剩下新划出来的云中道还在执行,而作为中原最精华的新河北道,新河东道,则统一交解东都洛阳,再由当地朝廷任命的转运使,进行管理和分配。
……
“这是阴谋……”
“枢相……他这是在掘我们的根基啊”
李光弼的别庄上,一群借着探望李母病,前来的地方军中大员,七嘴八舌的正在诉苦。
这位大器晚成,却号称中兴战功第一的右枢密今年已经54岁了,仍然像一把藏鞘的宝刀一般精爽硕毅,由于勤于骑马射猎,和军旅中延续下来的严谨生活作息习惯,因此几乎看不出多少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此刻他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听着旧部的求诉。
“检点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削减我们的衣粮,没有这些东西,再骁勇的健儿也……”
“什么饷从公出,还要拨付贴帐,公布全军,拿我们当什么了……大帅帐下何曾受过这鸟气啊”
“偌大河东道才给我们三个军的编制啊,还有一个乙等的……这是刻意的打压啊……”
“难道叫我们和那些守捉、团练去争配置……”
“我们那个不是尸山血海里博出来的功勋之军,才安逸几年……朝廷实在太让人寒心了……”
“够了……”
李光弼突然起身,拍倒一片杯盏。
显然优裕的生活并不能磨灭这位前元帅常年军旅生涯,令行禁止养成的不怒自威,众人虽然已经是手掌一方的大将或是藩镇,但还几乎是本能条件反射的齐刷刷低头挺身,作出一份聆听训示的模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勾当么……亏空吃饷、虚报员额,一会操就到处抓丁来凑数。”
他信手抓起一叠邸文,摔在他们面前。
“河东军的名下,才安定几年,就被你们搞成什么模样……这些年,在你们的亲族和部曲名下,又增加了多少新置的产业”
“连炮弩、火器都敢卖给那些登州商贾……你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
长安城外的某处旅舍,静边部拓跋家的使者,也终于等到了接触的结果。
“什么,举族百帐以上头领自缚来京请罪……”
白发苍苍的使者听到这个条件,面色痛苦的扭曲起来。
“还有什么……”
“所有族人要分家,弥峨川内,不许再存留百帐以上的聚落……”
传话的中间人,用一种悲悯的表情和一种叹息的声调道
“拓跋本家的所有成年男子,必须进入河西军劳役十年……”
“你……”
一个个严苛的条件下来,这位使者象被抽紧了最后一点力气一样,暴怒的几乎想要挥袖而去,
但是随又想起那些被虏卖为奴,至今不知道在哪个偏远矿山里生死不知的同罗人的下场。就心口愤懑如溺水一样的摆摆手,咬着牙根逐字逐句地道。
“回去说……这些条件我们都应允了,只求给拓跋家一条活路……”
两天之后之后,重新出发踏上回程一行人,还有来自细封部落的见证人,却躺在了血泊里。使者挣扎着,试图从钉住身体的箭只上挺起身来,看着这些前来接应,却突然变脸刀枪相向的族人。
领头的正是新族长拓跋殷德的亲信,他们拿的全是唐人才有弩机和横刀,一个个在尸体或者奄奄一息的身体上割戳出各种残忍的伤口。
“你这个该死叛徒,出卖了我们的部落啊……”
“虽然你是我们部落最受尊敬的人之一……”
对方突然变了脸色,低声道。
“少不得借你的人头一用……为了让我们族人聚集起来……”
……
河东道陕州,一出秘密的豪宅里,无数器物被打翻摔碎的声音,准时的在每天某些时刻响起。
“还是老样子么……”
房子临时的主人,站在房舍外面皱着眉头道。
“大公这些日子精神很不好……”
一个俊俏白皙的青衣小厮,尖着嗓门小心回答道。
“老吆喝着,想喝芙蓉茶……不喝就全身不自在的很”
“这可是内供的东西,现在宫里没有多少我们的人,你叫我们去哪儿弄……”
来人恨恨跺脚,腹诽着转身离去后。
“老东西,若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东西……”
小厮才战战兢兢的回到内室,对着躺在一对帐子和帷幕上轻轻抽搐的人体,轻声道。
“大公,人已经走了……”
“走了……”
因为痛苦和错乱,纠结成一团的苍老面容,突然在眼中露出一丝清明。
第四百五十章
洛阳,东华门外,一群满身尘埃和疲惫的老军,站在城门边上的役所,踌躇再三。
“鸽书速度快啊,百八十里的瞬息即到,再远的话也是一天半会的光景,不过是按钱记重算,不稍东西只带口信,书信三钱一百文起,多一钱加五十文,三百里外,多一里加以一文,如果凑足一两有优惠……”
役所的人员看着他们的脸色,很快又推荐其另一种来。
“不然马邮也很快的,如果不是去的远的话,也不过吃顿饭的光景,而且不用等人头,马上寄马上发,胜在这一路跑马接力的人多啊,只要肯花点小钱,偏僻点的地方也能到……如果是军邮还有优惠啊……跑马邮这条线的,也有不少是退下来,由两社一会安置的老军,绝对踏实可靠的……”
看着他们犹豫的脸色,接待人员也不着急,又推荐其另一种方式来。
“不然还有车邮,也是市面上用得最多的急脚递,不过要凑足人头和分量才肯走,这洛阳城里一天至少发那个百八十班的,量多够便宜啊,三百里内村镇,半斤东西才十文,还可以代稍财物,有官家做保……不过只限于有役所的城邑,偏僻一些地方是不去的”
接待人员和了口水,又指向城墙边上一大片贴告
“再不行还有商邮,这看板上有城里每家车行的发车行程,天天有预告的,只要事先商量好价钱,可以捎带小件轻物团邮的,若是不熟,我也可以帮你们推荐几家,只要人够多,价格绝对谈的下来,要比普通车邮便宜那么三五文的……”
最后这群老军,捏着手中汗津津的新钱,最后一份选择了包车邮,另一部分选择了散发的商邮,签了状子,按了手印,就算交割了。
“你们是工程军的官爷把,按照成例,可以打九折的……”
河北一路兵火连年,各路官军为了剿敌,没少做过一些殃及池鱼或者干脆就是强行就食地方的勾当,因此名声多少有些让人害怕和嫌忌,但是只有李宰相这些年用裁汰的军人组织起的工程军,是个例外,因为他们到处修路开荒,疏浚河渠,做的都是些与民生大有裨益的事情,供给也比较足,所以口碑相对好一些。
其中许多人并不算合格的军人,从军的经历和过程,也不那么愉快,多半是损失惨重的官军,临时抓派增补进军中的,事实上这些人中,只有很少数人才能活下来,成为无畏善战的老卒……因此朝廷清理亢军,他们也是最先被刷下来的,对他们来说,虽然辛苦了一点,但是通过海路运来的粮食总到是管饱管够,还有不定期的咸鱼肉和海菜供给,虽然事故也会死人,但总比当初被抓差裹挟到官军里当炮灰,九死一生里博活路,更好一些。
而对另一些年纪较大的正统出身军人来说,他们的目标则是朝廷许诺的劳役授田上,因为他们在军中奋斗拚杀了一生,厌倦了军伍生涯,但是却又发现自己身边并没有多少积蓄,孑然一身,连个晚年都不知道着落在哪里,许多人更别说依靠亲族,就算找的到,人家就未必能够忍受供养一个吃白食的老东西,因此自愿裁汰下来到工程军里做个小头目。
现在河东、河北到河南,有的是大片被官方清丈出来的荒芜田地,现在都被工程团圈占围垦起来,其中不乏一些无人耕作的良田和富田,因为这些田地的选择权,是按照各营团队火为单位工役劳作的表现,优先抽签排定的,不赶这个应景儿更待何时,等别人分光了哭都来不及……
只要咬牙坚持个三五年,第一份的十亩地契就到手了,这时候一些劳役承包的商家也会找上门来,无他,就是商量代耕分成的事情,按照田地的成色和开发程度,议定好数目,写一份按手印的代书,这样在工程军中服役的日子,还可以收到一份额外的钱粮,或者是照价折算的帛布、罐头之类东西。如果不是规定五十五岁为劳役的上限,许多人还舍不得就这么回家的。
有田有积蓄,这些人的终身和养老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各地战后有大量孤苦无依的寡妇,对这些可怜的女人来说来说,新丈夫的年龄并不算太大的问题,如果还有儿女的,就是一个新的完整家庭了,奉养余生于膝下也是有指望的。
……
长安城南,新建起的军属住宅区,也迎来了第一此喜庆的日子,有人在新宅里结婚,作为士官的福利,他们将在新规划的城区内,拥有自己的小窝,主要是提供给达到结婚条件的士官和老军们,因此也造就了一段时间内的结婚热潮。
作为新规划的城坊之一,这里将成为军人家属云集的所在,建筑规格也要比被称为“彩城”的城民安置区要高大宽敞的多,连排的砖楼之间,有现成的绿地和菜畦,公共的水房、茅厕、下水道和垃圾场一应俱全,现在楼上、楼下的木制回廊和楼顶空旷的露台,现在都排满了坐在流水席前的人。
所有的器物和食材都是军人服务社提供的,酒和肉都是管饱管够,成筐成筐的从营地里抬过来的现成,无他,只是经历了前些日子的那么多事情,好容易稍稍松懈下来,找个由头大吃大喝的庆祝一番而已。只要是军中成员,哪怕不相识的肯出百钱凑个分子,都可以得到一个埋头吃喝,或是开怀大饮的位置。
到处敬酒,和一群伴酒一起,被灌的满脸通红的新郎三儿,也是地道的关中人。
与来历出身天南地北的龙武军上层不同,这一部分人却是相当的稳定,他本来是作为协助游击军的义勇,被招入军中协力的本地人士,然后从团练,新卒、变成正卒候补,又侥幸上了随军的营学,作为最早学会认字和操条号令的一批本地士兵,长安克复后直接当待了个维持地方二线驻军的小头目,随大军军一路向西鏖战河南,转战河北,最后又参加了那次回师成都的火速大进军,等到他在云南城下病倒,被送回后方,已经是龙武后军里的标准混成营的一名队正了。
随着嘴上的胡须越来越密,终身大事也摆到了眼前,由于在前些日子的那场动乱失去好些熟悉的老乡,这场婚事,也多少有些冲喜的味道。
由于是军中的婚礼,所以也与那些民家的婚俗不同,三聘六礼的程序被简化了不少,由于他找的也是女营里的媳妇,属于两不靠,所以男方家就成了那些资源出力的老乡们,女方家则由那些身份较高的军属充任,所有的家什床笼箱柜锅碗瓢盆,都是同僚和上官随礼凑起来的,迎亲的鼓乐、仪仗、彩舆等都可以以低廉的价格租借。
虽然取个媳妇内外花费不小,但是军中自上而下皆有补贴,居家的头面首饰,衣服料子,还可以拿着兵牌向军人服务社赊购,将来再分期放还,媳妇在女营里的差事,也能拿一份钱,因此虽然时间仓促,但也心急火燎的紧张凑办起来。
“集合……”
突然前来的传令官,打断了流水席上的热闹喧嚣。随着一个个身影在座席前跑过,那些有军职在身的将士们,纷纷起身整齐划一的象潮水一样,成群结队的流出城坊。
“小三……上头有令,你留下三天后归队”
作为男方长辈的团校尉,特地嘱咐了一声。
这也是龙武军的另一项内部举措,所有新成婚的士兵,不参加战时的征召,强制留在家中若干天,以尽量留下子嗣和香火,将来如果有个万一,母亲向改嫁,军队也可以收养这些军人后裔,让他们的姓氏和职业,继续流传下去。
……
大内冷宫,一个内官用一种虚假到让人起鸡皮的笑容哀求道
“娘娘,吧安神汤喝了吧,不要让小的难做好么……”
脸色惨淡的露丝雅,艾艾的看了他一眼,还是手颤颤的把药汤闭眼灌下去。还没等这名内官如释重负的嘘声,就见露丝雅突然呃声吧喝下的药汤全吐了他一面,不由勃然大怒
“好你个露才人,给脸不要脸,来人帮助才人喝药……”
两个三五大粗的宫人闻声扶夹住露丝雅单薄的身体。却见露丝雅狂呕不止,不由有些变色,小心回头道
“才人连胆水都呕出来了……要不请人看看……”
“花样还真多啊……”
内官冷着脸看着捂住肚子,呕吐的直不起身的露丝雅,想了想皱眉跺脚。
“请河太医来一下吧……”
……
南海十数个小国来朝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对新朝也是个体面事情,反正新天子登立,海内各国的使者还在路上。但是他们朝贡来的可全都是粮食,合计近百万石,这对朝廷来说,就不啻是及时雨了。
不过这些国家全是没有听说过的新名称,什么陆海国、蒲国、安化国、坤国、虎国,五花八门。其实都是作为南海附庸的外围据点,借着这个名义,与朝廷进行交易而已。
如今,
在佛势国以西,建立了郎露婆斯府,下辖木龙、越老、甸白十数个羁縻州,说是州,其实就是一个城,控制的偌大乡村,现在这些岛上最富庶丰饶的地方,已经被来自南天竺和安南,以及岭南的移民所填充,本地种的佛逝人,经过这些年的杀掠,已经没有多少了。
扩张是几代十几代人的事情,打下来是一回事,长期占领消化是另一回事,主角也没法速成。商人逐利,前期的开拓必须靠他们,但是同样逐利的本性,也决定他们不可能对没有收益或者维持代价抬高的地区,感兴趣,能有一些资源开发据点做前哨,已经不错了。
对于这种特效药的了解,还是来自一个很有争议的帖子,说是在南北朝时,就有热找出对付疟疾的药方,随后被一群西医粉,给拍的死去活来,最后又变成中医是否伪科学之争,好在我手下不乏专门的人才,李想鹤的弟子们,翻了无数本医书后,终于找到东晋葛洪的一个偏方,“青蒿一握,水一升渍,绞取汁服,可治久疟”。
……
骊山别墅,根据皇帝的旨意,我带着众多的女人,来这里泡温泉兼野餐。
今天正是小暑,我正在花架下做时令菜,一大群女人给我打下手,当然对其中大多数人来说,连洗个菜,剥个葱,都未免是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某些人长这么大,也从没接触过炉灶这种东西。但是作为我家的一大传统,每到某个节气都会亲手做一桌时令菜以资纪念,因此她们哪怕给那些青葱翠白的蔬菜瓜果搞的面无人色,还是得硬着头皮勉为其难的作出一副淑良贤德的模样,最快乐的还是小丫头她们,直接捧着个寒瓜、香瓜什么的,擒狼溜熊,到处制造手忙脚乱的气氛。
牛卷炒花,其实就是牛骨头上刮下来那些细碎的筋肉,由于富含胶质,带有少量,大火一炒就卷成花一样的形状,晶莹剔透,还有少许肉丝象花蕾一样的点缀其中,无论是凉拌冷盘,还是滚汤,是上好的食才。
果茄饭,其实就是用爆米花的法子,将新收的龙晶米爆炒到微微咧嘴,在浇入少许蔬菜杂烩浓汤,培干吃透再加,如此反复几次直到米饭变成通明绿色,才盖上橘、桃、李、葡萄等切碎的果肉,乘热搅拌起来,吃起来颜色分明,异常酸甜爽口,对积食内燥之类天气很有效果。
干打脯,用上好的腱子肉,和着米浆,沿着肉质的纹路,用木槌细细打成纸薄,夹上葱盐香料,一层层叠起来烘培成方块肉饼。
还有用卤过的肠头、牛百叶、豆皮、鱼面切丝凉拌而成,号称四季羹。从城西安义坊南门里的老袍子杂碎羊汤、胡老羹、胡庖肉、手蘸羊、肚包鸡。
主食是安东新种的稻米,虽然只能每年开冻的时节短暂的种一季,但是粒大味道厚,焖起来香啊。不过这种米安东本地一般食用不多,专供权贵豪门之家了,套取厚利了。
甜品是八宝什锦罐头,是由夷州提供的,现在东海之地,唯一能够在一年四季大绝大部分时间提供各种果蔬瓜菜制品的也只有夷州。
与海南不同,夷州的早期开发充满了一波三折的味道,可以说是从一穷二白的蛮荒中起步的,面对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不但要面对多发的风灾和洪水,还要对抗当地食人生番的侵袭,人口非正常死亡率一度居高不下……
由于夷州内陆多山,因此岛上的种植产业结构,也与一马平川只有很少的山头的海南不尽相同,海南四季主要盛产各色粮食和各种高附加值的经济作物,而夷州除了沿海平原的种植园和军屯农场,越往内陆,越多各种大小林场、果园、梯田,一年到头都大量出产各种个大、汁多、甜分足的瓜菜水果。甚至可以在冬季等大陆蔬菜断档的季节,通过海路向临近的福、泉、明、杭沿海各州,提供新鲜的瓜菜。
由于地理不同,所产的禽畜也大不一样,海南主要是出产马、牛、骡、鹿之类大型牲畜,夷州则多猪羊犬兔等小型牲畜。
突然我有所感的抬起头来,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叹息道,都躲到这里,还不得清净么。
……
海南琼州,一艘五千料的大船,在紧密的警戒下,徐徐滑下船坞,正式下水,没有喧阗的鼓号和庆典,只有工匠们低低的欢呼雀跃,这是南海都督府,以逃回来的那艘探险海船为母本,造出的新式大船,从船体到风帆、轮舵,都是全新的设计。
海南府,万安州,此刻正是炎热的季节,天高云淡的晴空下,万帆云集,樯辐如林,却是男孩都督府新近举办的海船竞速大会,按照载重和航程,分为广州至海南府万安的一百料船赛、万安至安南都护府交州的五百料船赛、万安至林邑国归化地——皛州(南大浦)的一千料船赛、万安至北婆罗洲崇安府(沙捞越)的二千料船赛、万安至佛逝国鹿林州(巨港)的三千料船赛、万安至狮子国师子洲(科伦坡)的五千料船赛。
初赛出身不限,有船有人即可,无论手段配装,以先达者为胜,赏格极丰,包括一条完整的两千料南海最新版的飞鱼船,南天竺的某片土地、一个万土人的海岛、某项奢侈品贸易的专营权限,南天竺海面的私掠许可状等等、以及价值一千万钱的南海金饼。
当然,只要肯参赛,都会有收获的,每家会领到一张抽奖卷,从一些丝帛棉麻的新产品,到价值不菲的琉璃器。
……
同一个时间,安南北部石龙郡的境内,十几名刚出河水里上岸,浑身伤痕累累,面黄肌瘦比土人更加衣裳褴褛的人,就这么俯在河岸上嚎啕大哭起来。
许久,才有一个人摇晃着站起来,用最后一点力气对着捞起他们的土人道
“送我去郡城,官人必有厚赏……”
他叫张彪,出身广南东道石龙郡富商家庭,自小好武嗜书,年轻时因为一次酒后斗殴,重伤四人,虽经父兄多方打点免于送官,但也不得不外逃避祸,以游学为名躲到了剑南的亲戚家。
后来海捕的公告,也发到了剑南,为了万全起见,家里花钱打点门路又进了成都武学,总算安分了一段时间,以堪舆测绘科见习生的身份,参加了龙武军那次南征,随军勘探地理矿藏,南平府定鼎之后,他们这些测绘生,又留在当地继续绘制南平地理志,直到前年,才接到一个特殊任务。由数百名山林队和乌蛮健儿的护送下,沿西洱河下游的朱罗江南下,越过那些南诏治下最原始的野作蛮、波罗蛮、洞沙蛮部落的领地,沿着水系河流的分布放船南下,找出一条从南平通往安南的水路。
但是显然他们还是低估了此行的困难,所谓的南荒三害,毒虫、蛇蚁、瘴气、瘟疫,在这一路上根本不算什么,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恶劣气候环境也不算什么,他们带了足够的药物和武装,还有大量可以沿途交换的物品,最大的麻烦却是来自沿途那些多如牛毛的土人部落,许多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外来者,也根本没有沟通或是交流的手段,只要一进入他们的领地,就会受到不停的袭扰,甚至要屠灭了一个又一个村落,才能获得有限的补给。
出了银生节度使的最后一个南诏人的据点后,甚至连向导也失去了作用,至于那些在地理上标注为女王国、弥敦国的土王部落,根本找不到任何可以接触的据点。
因此在丛林里艰难跋涉的同时,也在不停因为伤病劳累而减员,连同伴的尸体也没有空闲掩埋,不停的迷失方向走弯路,又不停的绕道,不得亲手了解一些已经无法继续前进的伤员,以避免在那些食人番的手中,遭受更大的痛苦,地图上短短的百里距离甚至要在茫茫大山中走上两三个月。
最后失去了所有的辎重、财货、沿途物产和矿物的样品,茫莽大山里埋葬了他绝大多数的同伴,只剩下他们这十几个人,在水面上漂流直到被人捞起。
……
“什么,露才人有孕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前来通报的姚恩。心想这真是荒谬啊,当今圣上小白刚打算给他儿子张罗的纳才女,太上老爹那里就又要添丁加口了。这算是洗具还是杯具啊。
“原本是给赐了安神汤,才发现的……”
我皱起眉头,什么安神汤,恐怕是那种喝了一睡不醒的东西,
太上皇已经年近五旬过半,也真是老而弥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我第一想起的是那个雨伞打熊的故事,不过再想想后世老树开花的杨教授,肃宗这些又不算是什么了。
“又是到我府上安养待产,以观后效……”
我看着满脸尴尬的姚恩,不由气结,我家都成什么了,你李唐皇家的居委会么,什么麻烦都往我这里丢。先是给小丫头做保姆,再是给沈夫人做表亲,现在还要帮前代皇帝搽屁股。
“好歹是龙种啊,陛下体承太上,不想再劳废心思了……”
……
同一个时刻。
“紧急军情……回避”
数骑身插小旗的骑士,吹着鸣哨,踏着滚滚的烟尘,刚刚冲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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