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正在进行时


  “有敌无我”,随着暴喝声,数枚冒着烟气的瓶子,抛过矮墙,砸在高举的排盾上,流淌喷溅的火雨焰苗,刹那随爆碎的残片,瓢泼在人群中,狠狠烧灼任何沾染附着的物体,饶是有厚重的铠甲,也无法遏止透骨的疼痛和弥漫开来的恐慌。
  刹那气汹汹的冲锋,就变做乱糟糟的闪避冲撞做一团,那些正在翻越各种障碍物的贼军,眼见后援不继,在无数的锄头铁耙的热情招呼下,头破血流的象下饺子一般落进胸墙前的沟渠里,人手错落的碗大石头再堆砸下来,就没人能在爬起来了。
  只听的数声大响,几处胸墙缺口上的尖珊轰倒下来,几部燃烧的推车顺势而下,狠狠撞进混乱中的敌阵,将原本并不紧密的阵形变得更加的稀疏,随着着推车,无数手执各式器具的乡民奔涌而出,为首的几位抬手就十数只精亮划过,将寓意反身冲刺的敌兵射翻一排后,抽刀挥斩如雪撞入敌丛,喷卷起满目的血光,人潮刹那那就淹没了松散的敌阵。
  “歼敌一团之数,获横刀三百六十柄……”
  临时的从军录事,大声的报数,在那些驻立围观的乡兵中,掀起一阵惊叹和低呼声。
  那些义勇们是很满意,被贼军四下扫荡,屡起屡败的惨淡形势,因为这些带有关中口音的官军教头似乎有所改观了,自从远在蜀地皇上大诰暗中颁行河北后,这些自号北军教导营的人,拿着河北采访使颜大令公的凭据也出现在地方上。
  以县为单位,散发兵器,招募义勇,逐乡逐村的教授愿意反抗的人们,如何用有限的工具制造陷阱和武器,如何用熟悉地形和有限的优势与敌军周旋。如何发动不能上阵的制作便携的干粮。
  也让人大大开了回眼界,原来打战还可以这般打的,老若妇孺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虽然有些稍嫌不够光彩的,可想想哪有拿血肉和人刀枪去碰地道理,也就心平气和了。
  虽然乡民的伤亡也不少,可是打战那有不死人的,河北素来便是民风强悍之地,(以河北为据的对外征战,自开国以来没有停息过,是以也练出了安禄山帐下的海量强兵,也培养出了地方上好勇力的民气。)是汉子自没有埂脖子等死的,相对之前几乎一边倒的情形,多数人已然觉得无可挑剔了。当然,除了这些教官们的要求未免苛严了些,整天各种名目把那些号称身子最棒小子们给操练的叫苦连天的。
  在乡民羡慕加敬畏的眼色中,那几位身着辟邪纹明光甲的教官,也梢事松了口气,暗叹着总算有个好的开始,却又各自分工,马不停蹄支使着这些血勇有余经验不足的义勇们分别清理水源、准备饮食,收检兵器,焚烧尸体,耐心的说明种种战后防止大疫的手段和道理,还要组织人值勤探哨,派出会骑马的作为斥候,亲带最好的士卒,严巡军纪。
  当然十七令五十四斩的军条,对这些松散民团未免难度高了点,为此游击军建立之初,特颁针对民军,布了最简单三死令,私掠者死,奸淫者死,滥烧杀者死,如果和叛军一般荼毒地方,驱民于猪狗,那还叫什么官军的优越性。
  (历史上安史之乱后期,国库和收入枯竭的朝廷,为了鼓励官兵作战,放纵军队在敌占区肆意妄为,结果军纪败坏的官军做造成的破坏,更甚于叛军。甚至造成了大量地方势力,重新倒向叛军,促成了河北三镇割据势力的崛起)
  当然作为能够被派到遥远的敌境,便宜从事待机起复的成员,由游击军中经验最丰富的老兵和武学中胆气学识最出色的士官所构成的,都是抱了九死一生,舍却残驱以死报国的信念而来的,作为外来者,他们也做好对应各种意外情形,乃至被告密出卖的打算。
  但出呼意料的是,虽然被贼军反复肆虐过,但群起响应的人,比意料中的还多的多。甚至明目张胆的打开旗号,投奔而来,如此情形,一方面,固然是颜真卿满门忠烈,虽屡挫屡战百死不悔,在河北路威望极高,另一方面,乃于安军的一个传统恶习有关。
  安禄山帐下多是胡将胡军,许多人还保留有草原上的习气视杀戮为耕作,把中原视做猎场,所破之地烧杀掳掠奸淫无所不为,大量的把士民虏为驱奴,根本没有治理地方或者经营根据地的打算,是以民怨沸沸四海,虽然战据了大半江山,却没有治理的能力,更糟糕的是国家象征还在,官军依旧有相当的力量,对叛军暴虐的反抗愈演欲烈一刻都没有停息过。
  是以史称,“贼每破一城,城中衣服、财贿、妇人皆为所掠。男子,壮者使之负担,羸、病、老、幼皆以刀槊戏杀之”。叛军每当攻破一城,就把城中的衣服、财物和妇女全部抢掠而去,让壮年男人为他们运送,把老弱病幼者在戏笑中用刀枪杀死。许多繁华庶所,烧杀成白地,许多世家大族,一朝灭顶,所以无论官士农工商,哪怕寒门豪族,无论是兔死狐悲还是唇亡齿寒,为了自己切的利益,也不得不群起而反抗。
  以更多的屠杀对付更多的反抗,其结果是,心怀国仇家恨者比比是,同样也使得河北境内抵抗格外激烈和坚决,更甚于关中。
  与此同时,虽然此时河北地区大部落入叛军之手,但是各地的小规模反抗此起彼伏的,从来就没有停息过。为了保持对随时可能出现的潜在反抗的足够镇压力量,安禄伪大燕国建立之初,在每郡最少留驻兵三千,并掺杂于胡兵镇守。
  河北二十四郡,除了贼军籍以起家的基础较好的范阳密云六郡以外,实际上已经摊薄了贼军相当的军力。而且很多地方甚至还是朝廷控制区和叛军占领区犬牙交错,虽然这些地方官军多处于守势,却也不得不占用了贼军的相当兵力。
  胡兵参杂汉军的结果是,虽然可以以相对少的投入,有效维持控制大量的守备部队,但是这些地方征来的部队,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士气,都很不稳定,一旦有强大的外部因素出现,这些前降军、抓丁拉差,构成的维持军,可能成为内部反戈一击。
  因此,贼军在河北的几只精锐大军,也不得不在拆分开来到处充做救火队,弹压各种不利的苗头。而另一路北征军,尚余十数万精锐,却被羁绊在关中之地。
  三千郡兵说多不多,对贼军控制一郡之地来说,也未免太单薄了点,只能将有限投入,控制住几个要点,因此广大的乡村,反成了空白。
  自从朝廷大军围攻关中以来,游击军能够施展的空间也日益缩小,遂在某种默契下,一拍两合,逐渐将破袭战的中心,转向了贼军依旧强势的河北之地,大批经验丰富的军将以北军教导队和游击军之名,在河北颜氏所代表地方势力的接应下,大举渗透河北也就顺理成章了……
  河北正当遍地开花闹的热闹,关中大军合战的也正当激烈。
  千秋节后的蜀地,繁华盛况之后,又迎来了新的平静和安宁。只是偶也有不和谐的因素。
  成都太城中军署,“什么,又不见了”薛景仙的声音难得带有点气急败坏的咆哮,在值军堂中大声响起,惊起一从的鸟雀,饶是那些站班的卫士,也不禁竖起耳朵侧头倾听,却又恍若无物的小心转回去。
  难得见这位素来温文从容着称的,军中三号人物头上只冒青筋,值事参军中硬着头皮走出一人,小心的说:
  “总大人临去,特留言说,军中诸事已经走上轨道,萧规曹随便罢,军中常务可问薛长史,钱粮簿籍找郑长史,情讯往来有温长史,文案奏驳有掌书记和众参军,军纪考功兵训甲杖诸事也有六曹两司马可断……
  若有争疑,依例所断便可,前方军情,西军为主,韦中郎、高左府和卫右府,严军院、在外都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最多就是些兵马钱粮的需给。实在没他什么事了”
  随又放低了声音,揣揣的说
  “总府大人说了,这冬至十休,乃朝廷法定的休息日,就算圣上也不能无故侵占的”
  顿时噎的薛景仙,半响没有声息,才缓声道
  “那说了去处没有”
  “是以和小殿下一同到蛾眉山附近旅游去了”
  又偷偷看了这位的脸色,继续道
  “还说会给大人捎带些土产,什么娥眉木叶蝶,琴蛙什么的”
  一片默然,久久对视无奈,薛景仙才长叹了口气。
  看样子这位大人又犯了顾头不顾尾的毛病,临时跑去偷闲了,凡事喜欢开个头规划好体制,铺下老大的摊子,就就拍拍屁股甩手让别人操劳去了。还留下话美名其曰“锻炼部下的自主、应变能力”“我要炼就出的是,一支下官能顶上官用,即便缺了首脑坐镇,也能进退有序自如的铁军”纭纭。
  因此,若别人说不定恨不得有这抓权的机会,只是遇上了这大人却没了这番心情,只能哀叹逃不了的劳碌命……
  旅游,对没错就是去旅游,按照《唐六典》,官员一旬一休,即十日才有一天休假,平时也只能到成都府附近名胜走走,到自家的田庄去农家乐一下。好不容易到了冬至日,吃完应节的甜粥后的十天内,就是官方法定的休假日,当然那时还没有黄金周之说,但不影响我和小丫头到外地旅游的决心和向往。
  那时候的四川可没有什么污染,连植被破坏都很有限,也原始的很,当然就是道路差了点,一路放舟沿江而下,游览当时的名胜古迹,名山大川,还品尝各地风味物产,实在逍遥自在的很,还能到处留下到此一游的涂鸦,说不定就名垂千古了。
  作为蜀中二名山之一的峨眉山,正是我此行的重头戏,此山素以其雄、秀、奇、幻着称于世,号称巍峨磅礴,重峦叠嶂,沟深壑暗,绿荫繁茂,云雾缭绕,山山有奇景,十里不同天。同时,形成了罗峰晴云、圣积晚钟、双桥清音、洪椿晓雨、白水秋风、九老仙府、像池月夜、灵岩叠翠、大坪霁雪、金顶祥光十大胜景。更有佛光、云海、日出、圣灯四大自然奇观。
  因此,中土道佛之争,也体现在了这些名山大川上。
  峨眉山是普贤菩萨地道场,据后世佛门的说法,九华山——称幽冥界属于地;普陀山——称流漓界属于水;峨眉山——称银色世界属于火;五台山——称金色界属于风,同时是道家的三十六大洞天之一的第七洞天——“虚灵洞天”,那历史典故也是极多。
  既有最早的寺院之一,西域宝掌禅师,天池峰下的千佛禅院,骆峰岭的光相寺,晋代印度的阿婆罗多创建的化城寺,也有三国时的左慈洞,孙思邈采药炼丹的丹砂洞。
  当然以我的性情,象到了这样的名山盛景,也不免沦为古迹历史文化破坏者,看见什么有名,画什么。小东西玩的性情所致,也不管是日出金顶,还是罗汉下院,就地上野餐野炊什么,兴致所来,也敢在佛门净地、浮屠之所开个烧烤大会,弄的那些寺院观台乌烟瘴气的,那些和尚僧众,个个欲哭无泪的,如逢瘟神的,当然了,就算我和小东西,拼命在后世同样闻名的古迹上,画猫留迹好流传千载,这些家伙也碍于我们的身份,楞是不敢说什么。
  所幸所留的诗文并不是全是很糟糕,涂鸦只余,也有些足够流传后世的那种,事后题高兴了也很是捐纳了一笔,弄的他们惊喜交加的,也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好。
  作为最后一站的广化寺前,昨天刚看完满山飘磷,所构成“浮山万灯”,小丫头显的很是心满意足,打着呵欠依偎着我,手中还牵着一只龇牙咧嘴的小猴子,身后是抱着大箱小笼的亲随长从,都是山上寻回的稀物和各寺观所赠送的土产。
  一大群袈裟紫披隆重的大和尚中和尚小和尚老和尚们,千恩万谢的送出来,一片“殿下走好”“佛号颂词连天中,当然,偶尔还有个别偷偷抹着脑门子的汗,口中念叨着“饿米豆腐,我佛保佑,总算走了”
  小丫头笑的正是灿烂,拖着我手臂说“大和尚们那么热情,再多留几天好了“
  此话一出,顿时噎住一片,道是这群和尚也算见多识广面皮极老,纷纷堆笑着说“殿下说笑了,玉驾位临乃我寺大幸,只是因果有数,不在一时”
  “施主自与我佛有缘,可惜军上日理万机……”
  不痒不痛的客套好话,滚滚如潮的说了一堆,我甚至可以看到印着初阳下,一个个光头上的汗水晶莹滚滚的。显然这两天留驻,没少把他们祸害的苦了。
  “真没诚意”听的小丫头很是翻了几个白眼,嘟了嘟嘴,“算拉,我还有事,不和你们玩了”
  待到走远了,我才问道“东西都带上没有,没什么遗漏吧。”
  这些天把满山的寺观都扫荡了遍,很是剥削一些好东西,还要人家强做欢颜,主动献纳的。
  得到满意答复后,我又转头对小丫头道
  “走之前,你没在人家蒲团里塞蛤蟆吧。”
  “没有”她不暇思索道
  “没在沉香木鱼藏虫子吧。”我又问
  “没有啊”
  “没有在大磐里放蝌蚪吧。”我还问
  “没有……拉”
  “那就好”才来几天,我两的瘟神之名已经传遍全山,相比我喜欢在古迹上题留的恶习,小东西层出不穷的花样,已经把山上山下给弄的心惊肉跳的。
  “对了”我又想起一事
  “恩?”
  “阿月啊,剩下的那些小猴子都放走了么?”,为了满足小丫头对娥眉三宝的兴趣,这些天来我给童子营开的试练科目,就到娥眉山的抓猴子,琴蛙、木叶蝶。
  “是啊”说到猴子,她兴高采烈很。
  “那就好”
  “都放在后山了”
  恩,后山,我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后山”
  “后山的藏经阁里啊”
  我顿时冷汗沉沉
  “放心把,他们会乖乖的”她似乎看出我的表情,
  “为什么?”
  “我让人给它们喝了一口醉,睡的香香的,出门时还没醒呢?”她翘起小鼻头,得意的说
  我晕,这一口醉,就是我带来的纯酒精提取液,预备当作外伤药用的,居然被小东西喂了猴子。
  “然后”
  “所以啊,为了不让雨淋到,就放阁里拉”
  我彻底被她打败了。
  “放心拉,那群和尚整天满口佛爱世人,众生平等,慈悲为怀,这个不能杀生,那个吃了有罪,相信他们会照顾好这些猴宝宝的”
  看着小东西天真无暇,对我瞪的大大的眸子,我彻底无语了。
  “阿月啊,我们快点走吧。”我对她如是说。
  话音未落,就见远远的寺院里,突然一个小沙弥跌跌撞撞的跑出来,
  连声大呼“不得了”“不得了”
  惹的那群和尚们皱起眉头纷纷呵斥道“谨礼”“谨礼”
  “殿下在前,安得失礼”
  “冷静,冷静,世物皆妄,莫丢了清净心”
  一顿训斥下来,那沙弥涨红了面皮,待他们说完才敢出言“列位师公师叔说的是”
  “只是……”他蠕蠕道
  “只是什么?”
  “后殿里的猴儿成灾了……已经冲进千佛堂”
  “什么?”一片大叫起来。
  刹那间个个面如土色,什么清净心 ,菩提念都丢的九霄云外,拔腿就是,狂奔而入,即使隔做老远,隐约听得乒乒乓乓之声大作,此起彼伏的在寺院里蔓延开了。伴随着哀呼连天是
  “我的北朝孤本”
  “我的沉香菩提珠”
  “小心玉佛手”
  不由我于左右,相顾而惊无语中。
  我已经可以想象到一群喝的醉醺醺,满眼通红的小猴子,气急败坏的在佛堂殿阁里上窜下跳,打砸抢闹撒泼使野的拼命发泄怒火,学着老祖宗孙猴子大闹天宫的路数,在大小和尚执着扫帚禅杖追逐下,把菩萨道场里的经文法器,撕咬丢扯的到处都是的情形。
  过了一阵,只听得后山尖啸连天。
  “佛祖啊”
  “救命啊”
  随后一群衣裳不整大小和尚,高喊着各种佛号,似做炸开了窝的马蜂,又纷纷逃出寺院来。光鲜的袈裟,已然被扯着条条破布似乞丐一般。
  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啸越来越多,满山连绵,树抖如浪,哗啦跃声如潮的由远及近,显然这些猴子猴孙的父母长辈亲朋好友正在闻声而来,看难情形怕是半山的猴子都往这来了。
  连带小丫头手那那只也尖叫起来。
  我不禁面色大变,心中暗自为这些遭了无妄之灾的和尚们默哀,这算不算是黑狗咬人,白狗遭殃呢。脚下却不停,牵着还有许多疑问的小东西,又加紧快走几步,连声催促“我们快走,快走”,干脆在山径小道上飞奔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身边随从虽然不乏是有数高手,但对付满山愤怒的猴子,那也是自找苦吃。
  “
  “为什么要把猴子嘴巴绑起来啊”
  “保护他的牙齿啊,对了月月,你打算给它取什么名儿”
  “玩佛儿怎么样”
  “果然很有纪念意义……”
  “我们为什么要跑”
  “赶回去吃午饭啊”
  “好啊午饭我要牛肉,素斋吃的我嘴巴都酸了“
  “吃酒醉青牛把,我们刷牛肉火锅如何”
  据说后来,寺院为此关门谢客的大半年,长时间盘踞不去的猴子让和尚们有家不能回,而这件事带来的另一个后果是,我虽然不知道小东西到底对那些猴子做了什么,但据说很长一段时间内,娥眉山上的猴子,看见穿戴漂亮的小女孩,都会全身发抖尖叫连连,转头就逃。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同州城下,一列横纵排开,高耸的吊臂膨然有声,巨大的石弹在空气中呼啸着,轰的砸捣在残缺的城恒上,弹跳飞滚着,将闪走不及的人体、兵器、设施无差别的扫平碾压成无意义的霏粉碎末。
  无数口咬着横刀的轻革健士,一手抄着刚好遮住小半身的圆手牌,一手扶梯从容有序的攀附着窜节而上,前后交错,小心档格、斜卸、闪落着头上密密匝匝的落物和狙射,即使被砸落了也是低哼一声,随又有更多的人补上,再他们身后是围落成团的铁甲士,高举过头着人高的包铁团牌,严丝合缝的簇立在手推的挡板后,不停交错起身,掩护着盾墙内的射声手,精密的点射城头上试图露出的任何事物,哪怕是身边死伤无数、尸堆如墙,血没过靴,却难为所动,嗡声挽射发箭不息直到倒下被后人补上为止,一切井然错落,精密的有如一部机器。
  只是守城的人也发了狠性,对着盾牌的缝隙拼了性子的狙击,及近的就丢下弓箭,直接用手头可以寻到的一切事物堆砸下来,从畜备已久的滚油炮石灰浆,到新鲜拆下来的砖木瓦砾梁栋,暴坠如雨下,狠狠荡击在攀如蚁附的澎湃人潮中,堆砸出无数巨大的血色缺口,又更多的人人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血泊继续填补上来,不时还可以见到,许多扭抱纠缠做一团的人体,直接从城头象下饺子般坠砸下来,顷息淹没在城下这血肉、兵器、器械等残碎搅糊成的滚锅里。
  在此刻,代表了整个北地最精锐善战的军队,来自大唐东北平卢镇和西北河西镇的两大军事集群的将士健儿们,无论是胡人汉人,河北军还西北军,双方激烈迸发的勇气和意志,用血肉和刀枪的语言,在这同州城下,用最亲密无间的方式狠狠碰撞在一起,剧烈的迸发无数高潮,每一刻消耗和吞噬着大量的生命。
  传令的旗兵,穿流如织奔走往复,临时堆土成台的高大望楼上。
  “报……新泉军左锋第三营,第四营全灭”
  “报……左锋第五营残乱,已退,右锐地四营、第六营,补进”
  “报……宁寇军跳荡第一营、第二营编补完毕,待发”
  “报……新发三营射声军、七营铁牌手,已经换装完毕,待发”
  “报……冲阵第七营、第八营,云梯、扁厢车全毁、冲车、走楼损半,待补”
  “报……建康左军兵马都知方烈,为石坠亡”
  “报……白亭军射生别将柳没敌,身中十七失,已抢出”
  “报……
  听着连篇回报。
  西北大营,总前兵马使马遂,正当抬手眺目,面沉如铁,边塞风霜的风霜,在他身上沉积下果毅凝重和坚忍不拔的味道,拔如箭直的眉眼间却有些无奈和叹然。
  这同华四州乃京畿门户,就如同东都洛阳的八关锁要一般,正好蔽护住秦川平原上无险可守的京畿地区,自从当年高祖定都弃隋大兴城旧址,而取龙首高地起巨城长安后,历代君王就没少刻意经营四州之地,挖河分流、开渠引水、高筑垒厚砌城,以为京师最后的蔽障,硬是用无数人力、物力在四通八达的关中腹地,人为的造个险要出来。
  只是当初太上出走,连带四州防军也不战而溃走,是以连同其内的储积和防备之器,完整的落入贼军之手,现在反过来成为官军头痛不已的妨碍了。
  加上,贼军也很顽强,一路上如壁虎断尾般,交替着据城依层层狙击朝廷大军,往往战至尽没,虽然损失大量的人马,但是也拖住了官军的脚步,为后方赢得了相当的缓冲时间,加上官军各路大军协调上的延差,待三面何谓的人马扫平一切妨碍兵临京畿,却发现要面对的是,准备充足充分休整过的叛军,据坚城严阵以待。
  因为壮士断腕式的坚决层层留后阻断,消耗了贼军相当的兵力,也大大缓解了贼军所要面临的粮荒,京师四要之地,一旦闭门坚守不出,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奇巧可取,于是西北大军一路势如破竹的扫荡攻势,发展到如今,就不得不变成了硬碰硬的攻坚战。
  突然前方人潮中,明显传来一阵骚动
  “报……是关内军都知兵马使王难得,眉眼中箭而坠城……只是”小旗官满面涨红“他拔箭扯肉,甩开左右,拍刀又冲上云梯去了……”
  “这个王疯子”
  他身边文官袍带的,是河西行军长史李硒筠,此君虽然是文职出身,但常年的戎马生涯,让他气色染上一种健康的味道,突然开口到。
  “仅在这同州城下,我军就损伤过甚,怕是长安还有一场苦战”
  “却也无可奈何了”马遂于李硒筠对视而叹,大家都有不得不拼命的理由,同州城后,就可遥望长安。
  再说,朝廷宣慰诸军的中使内臣已经到达,除了带来了大量犒赏的牛酒钱帛,也稍微表达了平凉那位圣上,希望能尽快迎还中宫,颐养天年的意思。老帅特派了自己这个骑将,来节制阵前诸军,以河西行军长史李硒筠为辅,也是这个道理。
  “我等这一路还算好了”
  “哦”
  “据说山南大营那里,掘穴而攻,结果守敌引水倒灌而没,折损了数千人”李硒筠习惯性的捏下须“北路右龙武将军陈玄礼那里也不好过,他这一路兵力最薄,又多是步卒,差点被贼属横海军突出阵去,朝廷已命左卫大将军王思礼,与其合兵一处””
  “难道连神策军也派出马了么?”马遂微微动容。
  “非也”李硒筠轻轻摇了摇头
  “勤王大军具在于此,朝廷还有后余的人马么?”
  “你忘了河西诸部了,自从河西诸胡部落闻其都护皆从哥舒翰没于潼关,故争自立,相攻击不息,西北朝廷曾发河西兵马使周泌,陇右兵马使彭元耀,及新任都护思结进明的番军,前往镇压,招其部落。如今抽其丁壮,聚为一军,号百营义从,兵部那位梁尚书,如今又向成都方面那位本家,追加数万人份的兵备了”
  “平凉的那些大老们也有些心急了”马遂再度轻叹道“发胡为军,企是旦夕可成的”
  “至少相比之下,我们的情形还不是那么糟糕”李硒筠笑道,侧耳听了听“他们又开始了”
  “神机营”
  “神机营”
  前方军将自发沸腾般的欢呼起来。显然是短暂的停息后得到足够的材料,数十具石炮,再度开始发威。
  这是一只特殊的队伍。
  所用的几十具新式石炮,以十数人转轮而发,据说关键构件都用了铁制,拆以车载,组仅半辰,发石既快且远,虽然每日强发数百而体不散,准头也不怎么偏,只要一晚调校上油,明日复可用,更兼所有组件都是将做监和军器所统一的标制,微差不过毫厘而皆可通换。为了配合使用,营中甚至还有专门修凿石块的石匠和器具,以利飞石弹跳翻滚的更远。乃至使得大量士卒,不得不转职成临时的石匠,流水般的从临近的望山、莽山、芑北山上开山修路,采运大石,才勉供所耗。
  相较之下,西军各部随军匠户营,临时就地取材造出来的东西,粗糙的简直成了小儿的玩意。这些天仰仗他们累累发炮不止,把贼军苦心营造的城头打成一片残墟,压的抬不起头来,掩护之下,每每攻得筋疲力尽的附城所部也多得以安然撤还,实在是攻坚的利器。
  只是这东西精巧之余也所价不菲,造价动辄以万缗之数,据说成都那位大半年造出来的仅有之数,都被拉到这来帮忙了,只是这天下素没有白做得好事。
  (当然就我来说,真实的战争毕竟不是玩帝国时代,作为远程打击力量,笨重飞石炮不比易于拖载的车弩,在野战中打活动的目标,收效甚微,也只有在以攻坚或者固守中,对付固定目标好用,所以造出来一直没有实战的机会,此次交流到西军中效力,一方面是卖足人情,有点不记嫌报的味道,另一方面既有足够的保护,又能战地检验性能和积累操作的经验,仅仅两取其便地道理而已。)
  如接力般滚涌而上的人潮背后,那一小从另类的人马,尤显做突兀。一色的华丽的朱鸟纹密银鳞甲,紫底天星的銮兜,连挽刀背弓,都是看起来相当精巧的货色,一身披挂下来,可说是英气凛凛,但混在一干悍死轻生,各色彪性的劲旅中,就如鸡立鹤群,或说如老鹰群里闯进一只小孔雀般的别眼。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很让人气妥的名字,战地观察团,没错,就是战地观察团,顾名思义就是来实习观摩战事的。
  据说是某位无良大人的主意,作为提供援助的交换条件之一,就是西北军中,派遣了这只据说由成都武学出身的菜鸟士官、传统勋瓴策三卫散授出身的承荫子弟,还有许多说不出来历,却相当可疑的人士构成的随军团体,说是为了观摩学习友军治军之风,作战之道,兼事历练而来了。
  这些人到了军中,关于他们的传闻和逸事很快就充斥了大营小帐,比如他们烦琐到极至的军行训做条例,又如他们层出不穷纸上谈兵式的见识和理论,又如他们随时带着奇特精巧纸笔事物,总有无尽的好奇般,在不停的记录军中每见到的各种事物,再者还喜欢将每天战阵上的各种情形,详尽的记述下来,甚至拿一些新奇事物,到军下军头队正中去,交换他们的心得见历,或者然后干脆如蒙童般,收集泥浆草木做成山川地理情形,以土石做的棋子进行演战……等等
  当然也有人意识到他们做的一些事情,其实大不简单,只是他们尚算友军,各自多少有些背景,大营又有严令在先,在排除了仅凭这些花架子部队,渗透各军的可能性后,只要不违基本军条,也就尽由他去。
  看着战阵血肉横飞,其中一些人却还有如军前旅游般的闲情写意,在一片侧目中开罐就食,浑然很有滋味,似乎要把之前初临阵时恶吐的分量,都补回来,很让人有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的冲动。
  但一直没有人没有付诸行动,还保持相当优待的理由是,据说只要这些少爷兵多呆上一天,就意味着更多来自蜀地的纸底轻革甲,厚背细刃的斩铁刀,全钢强弩等精良的军械,更多的医护救助,更多的远程掩护等等。
  相比这些没来几天,就被堆砌了无数的花架子兵,少爷兵,镀金军、公子哥团等光荣头衔的观摩团,对另一只参与协战部队,西北军上下的态度,则要复杂的多。
  虽然表面上,许多人对远在敌后四处流窜,尽打些便宜战,顺风战的家伙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承认因为他们的存在,西北大军克复故都要省了许多的事。大军所至,通风报信,引路指敌,甚至里应外合响应官军,如此民心盛情之下,再不知好歹,严格约束军纪,那就是自毁人心了。
  但另一方面,也有复杂心情的妒忌,而这些打着北衙附庸军旗号的家伙,兵甲之精,军械之利,备用之足,也足够让人羡慕到眼红,依靠和北军沾边的干系,清一色的连身密纹钢甲,铁弩银刀,据说在靖难军中,连配备士卒的口粮,都是精致罐封的流食,无须烟火即开可食,还有各色果蔬禽肉鱼糕点的花样,着实让自诩精锐的西北军中好些人寒酸到无语。
  而游击军的任务,就是保护西北大军的粮道。贼军虽处守势却也没有闲着,吃够了运动战破袭战的苦头,试图故技重施在西北军,光撤退入京畿前,在地方上有意无意残留大量的小股部队,后来又收罗了最后的马匹,在大军合围前轻骑潜出,潜伏了一段时日后,在西军后方上大肆破坏袭扰,烧粮劫道,杀官掠库,一度给西北军后路,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但是终究是用的太迟了,又是各自流寇,缺乏系统的组织,待到真正精于破袭战的游击军一出马,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因为他们既没有熟悉地方的地利,也没有群起呼应的人和,遇上更专业更有经验的同行围追堵截之下,只能逐一败下阵。
  是以西北军中,亦有相当看重的存在,比如行营总管李肆业就是其中之一。
  作为一个久经沙场,与无数马上、马下民族都打过交道的资深老军,其实他对成都那位所提倡的游击战、破袭战之说,并不象底下某些人那么偏见,甚至有些欣赏,俗语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强弱对比不同的情势之下,要想一弱击强,以最少的代价,达到最好的效用,自然有其变通地道理,再说这游击之说脱胎于胡族掠战,在本朝也不算什么稀罕事了,其实在高宗皇帝乾封年间就有前例。
  当时高句丽桀骜不臣,屡屡轻衅,圣天后特命硕果仅存的凌烟阁二十四姓勋臣之一,李英公绩,经辽图略高句丽,李英公到任后,一改太宗时大军征伐之法,募三边健儿、胡姓义勇为游骑,大量有组织的奔袭其境,春掠其农,秋焚其实,遇城而不取,烧掠于乡野,所过尽皆焦土,高句丽素以山兵善守而着于世,却遇到最不擅长的战斗,追之不及,堵之不善,来去如风,轮掠不息,举国军民不堪其扰。
  高句丽虽然自称雄据辽北并领百族,曾以地利而拒隋炀帝三征,唐太宗二次北伐,但实际历年征战,已经民疲兵敝,更勿论无论国力还是口民都无法与大唐相比。
  结果不出数年,就被扰的国内大乱,进而爆发全国性大饥荒,流民寇掠四起,权贵豪族自立相侵,统治发生危机而王室内乱,泉氏王族的中里大兄兼大莫离支——泉男生,为新王所陷而亡命出走,率其众与契丹、靺鞨兵内附大唐,得授平壤道行军大总管,兼持节安抚大使,遂引唐大军入境,降诸城,诸军府皆无力抗拒,一直杀到平壤,擒获泉氏高句丽二世末王泉高藏、泉男建,以大礼献俘祭告太庙,自此享国数百年的高句丽彻底从历史中消失,余众置安东都护府统其境。
  此战亦称将星云集,后世的众多名将,皆在其中展露头角,包括后来的首任安东大都护薛仁贵、辽东道行军总管刘仁轨等等。(参见唐灭高句丽之战)
  高句丽灭国之战,历时数年,所用不过营州,幽州之军,糜费不多,而收获一国之地,史上亦引为经典,这算是游击之法祖鼻,成都那位掌军不过年把,却能够适当运用几支相对弱旅和血勇有余而战练不足的民团,将胡族风格的游骑袭战的精髓发挥到及至,搅扰得贼军二十万众不得安生,而无心西顾,蒙心而论,也算是他的本事和一大功勋。
  因此,接到那位驻军蓝田府的多年旧识传来蜀中方面的建议,成都那位所属人马虽然有意无意的,被下面人屏弃在收复京畿的序列之内,但是依旧表达了愿意派出一些辅助部队,协助大军光复京师的意思。
  他也并没有断然拒绝,而是籍以千秋进贺之机,委之行军司马李硒筠,与那位府上接触,深入了解一番,带回了诸如买卖战俘、阵前历练等具体的交换条件后,又思量了自己的职权范围和可能造成的影响,权衡利弊最终还是答应了其中部分有限的交换。
  毕竟且撇开两军合作,背后可能存在复杂因素和所属背景,无论从体国公心来说,或是基本为将之道,还是体恤下属的个人感情,此乱就算平复,可以预期国家将来也是元气大伤,如果能让追随多年的袍泽部属,多减少一些伤亡,多保存一些朝廷的有生力量,总是有益少害的。
  特别是那位可以提供五科六防编配齐全一整营的军医士,这类对因轮番攻坚而伤亡甚甚西北大军来来说雪中送炭的条件,相比之下,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担待的干系……
  至于将来……,总领这只朝廷大军,冠以帅号,以是为人臣的极点了,有了安禄山的前例,只怕此战之后,被关于荣尊冠衔,优养高置的机会更大一些。于是西北大军的序列中,就多了这几只迥然各异的队伍。
  只是,攻城的固然艰难。
  守城的北平军军使张守忠也拼的苦,作为幽北名将前任平卢节度使张守圭之后,他和薛氏一般的朝廷世袭将门,却阴错阳差的成为安禄山的部下南征北讨,终而走上推翻朝廷道路,他并不怎么后悔。
  但饶是他一贯新坚如铁的他,现在此刻,也不得不有些暗自后悔起来,心头甚至似在滴血,自入关以来补充的和扩编的人马、地盘业已经损失绐尽,这里每一刻大量战死,都是他的老底子,从乃父继承来的家将部曲,也是他安身和富贵的本钱。
  拼到这个程度远非他所愿,可是没有退路了,西北大军中规中矩,步步为营推进,放弃坚城是不理智的,安神威的事例已然证明,在平川之地上,与拥有大量马军的西军玩追逃,还有大量不明地方武装侍机咬上一口,那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失去了大量精锐实力的结果,就是如阿史那承庆之流般,以作战不利被问罪,连同那只残弱之师被人家联手强行吞并了。而经过兰田裕,蓝田府、蓝桥、七盘山等一连串大小战事,与那只坚韧难缠出奇的金吾左军纠缠下来的代价是,他已没有那么多的精锐可供断后,一旦在追击中跑散了人心,下场也好不到那里去。
  况且长安里的那位严相也下了死令,让封闭潼关要塞,许进不许出,毒辣的将大家的逼上了破釜沉舟的境地。
  西军素来善战不在话下,可是其中的石炮也太厉害了,老远一打一片,让城头督战军将的死伤惨重,光这三天就战死了四个别将、十几名都尉,数十员的校尉,那些火头、队正、十长更是或死或残不计其数,可不得不接着填进去。
  不是没有使过釜底抽薪的法子,收罗上来拼凑了千骑,对那石炮阵做决死一击,哪知冲溃了表面的工事兵的背后,却陷入大名鼎鼎的陌刀军噩梦般的合围中,一骑也没能逃出来。然后就是变本加厉的没日夜的轰击。
  别人可以降,他却不能,自从参与了屠灭皇族宗亲和烧掠李氏山陵诸多,同属十逆大罪的行事后,自己这些人也就再没有什么退路,甚至在这围城困守下,还要时刻小心提防着军中不稳情形,和逆乱之士试图拿上官的首级去献诚的可能性,现在全军上下一心,能够咬牙苦苦支撑的意志,很大程度来自被刻意夸大的,对于官军破城后大举清算的恐惧和死中求生的渴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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